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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运的苏拉     大唐官txt下载     大唐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0.云和受具牒

    两日后,皇帝便让数名中官,将原本拘押在客省里的崔枢和崔遐这两位给放出来,送回到升平坊崔氏宅第里“反省”,各自的畿县官职都被罢免,要求守选一年后才能重新参与吏部铨选。

    但这对升平坊而言,依旧是个巨大的好消息。

    崔宁、柳氏和卢氏,带着家人们都坐在中堂,迎接二位郎君的安然归来。

    二位郎君在拘押时期,没有受到折磨,不但没瘦,反倒还白胖点,就是思念亲人和妻妾而已,如今见到各自母亲,无不哭泣,顿时中堂内也是一片哭声。

    同时,高岳和妻子云韶、侍妾芝蕙,及一群仆从也来到,前来向岳父岳母们辞别,称自己刚刚得到诏令,以正拜吏部侍郎的身份,复归兴元尹、定武军节度使,兼判凤翔府事。

    得知女婿再次升官的崔宁,顿时明白大明宫里到底发生什么,“看来张延赏也快完了。”

    这时升平坊诸崔,除去崔宁、柳氏这对夫妻外,不管是真心还是半真心,都对高岳罗拜下来致谢......

    不久,中堂内开设宴会,为高岳践行。

    后堂偏厅寝所里,柳氏坐在屏风前,将封书卷推给对面坐着的云和。

    云和的母亲卢氏则伏在屏风那面,哭泣不休。

    待到云伸出葱指,将书卷展开后,正是兴元府光华尼寺对自己的”受具牒文“,大致就是称自己觉心浚发,四依圆满,可入寺为优婆夷,自此带发,可入寺也可在家修行云云。

    聪明的云和立即晓得,此生她是不会再嫁给其他任何位男子了......

    升平坊崔氏在面对新兴勃发的宣平坊高氏,已是彻底受制,沦为某种程度上的附庸了。

    于是云和没有多想什么,便提起笔来,在受具牒文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看到这幕,屏风后的卢氏毕竟舍不得女儿,哭得更加悲伤。而柳氏则正色对云和说:“此后你便在兴元府尼寺,专心为祖父祖母祈福。”

    这在唐朝也是司空见惯的事,父母为了表达自己对上一代的“孝心”,便会让自己子女受具出家为祖辈祈求冥福,这些子女往往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入寺庙,某种程度上算是父母的“祭品”,以至于有的寺庙都认为这群孩子这么小就当沙弥或沙弥尼,是违法的行为,还屡屡上书给州县的长史司马,请求阻止。

    当然以云和而今的年龄,已不算小,受具是合情合理的。此外,其实云和的舍家为优婆夷,内里的实情,在场的柳氏、卢氏都明白高岳,已经达到了实质性的妻姊妹目的。

    这时候云和鬓角的发髻低垂,也饱含着泪水,对伯母深深鞠躬,称自己已犯莫大的丑行,有万死之罪,还能得伯父伯母宽宥,实在是无颜自存。

    柳氏叹口气,语重心长地对云和说:“虽然伯母我不是钻研典籍的,但在寺庙里也听和尚、比丘尼说过,而今是末法时代,人心和体统早已变了。这种事,不是高郎的错,也不是你娘的错,是升平坊乃至整个博陵崔氏,或者说整个五姓七望代表的风气已经没落啦!世家的古风无法维系,释教方才兴盛起来以求涤荡人心,可释教看来也不行了。”

    这时云和大哭起来,将手掌合在胸前,对着伯母,和屏风后悲哭的母亲,作揖叩首,随即收下了受具文牒,低着头,慢慢退了出去。

    十月九日黎明,张延赏的幞头上宛如升腾着一团火,怒气冲冲地骑在马上,他的女婿郑,和先前被高岳铨选为大理寺评事的儿子张弘靖,骑着马跟在父亲其后。

    阳光还不甚明朗的长安街道上,新近成立的一支皇都巡城监撞队,共五十人,着锦绣衣衫,手持哨棒,背负箭囊和角弓而来自从妖僧案后,皇都巡城监明显加强了对各坊的管理果然,张延赏过了一坊后,下一坊又有这群锦衣士兵绕街巡察。

    到了大明宫的宫门外,又有巡城内监的士兵们在门侧的巡铺前,盘查上朝的官员,等到查明张延赏身份和门籍后,才把这三位放入到宫墙内,同样在妖僧案后新设的“待漏院”里。

    现在唐朝官员上朝,也不聚集在大明宫外的光宅坊了,皇帝说太不安全:有专门的待漏院蹲着,外围还有中官和巡城内监卫士保护。

    “荒唐,连北衙六军都撤废了!”张延赏坐在待漏院室内摆着的胡床上,气是不打一处来,“这朝廷的体统何存?堂堂四品吏部侍郎,上头还没设尚书,掌的是三铨,权势已然熏天,可现在又以正拜的身份,去兼兴元、凤翔二府的军权、政权,把铨选扔给郎中、员外郎。这,这,这大唐自建立来就没这样的规矩!”

    郑在旁边不发一言,他晓得岳父骂的是高岳。

    然则骂着骂着,张延赏也心虚起来,他的胡须抖动得也不威风了,他已经知道太子和普王的事。

    其中普王傅孟先前已接到左降贬谪的命令,即刻离开京师,去越州为司马。

    这是个强烈的信号,张延赏想到此,脸都灰了。

    但是他还不死心,当务之急是要低调,于是他又将幞头上原本腾起来的那团火给慢慢压抑下去。

    等到过金吾仗院时,张延赏更加痛苦绝望,因为他看到,院门前挎着横刀头戴绣帽的巡城少监郭锻,望着自己的眼神又变得十分冰冷势利。

    郭锻的眼神变化,几乎预示着宦途的吉凶......

    此时窦参的宅第当中,按照惯例,这位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执掌户部钱加宪台的官员,还是率先走入到堂侧那处用黑色帷幕圈起的角落,内里烛火摇动,神龛里依旧立着那用蒲草扎的小人,“五兄。”窦参手捧着香束,说到。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阵风卷过来,呼得声掀起帷幕的角,“哐”一声,神龛边的蜡烛翻到,那蒲草小人顿时在窦参的眼睛里,被燃起的焰火给吞噬,“五兄!”

    当火越烧越大,窦参家宅的仆人都蜂拥而来,手忙脚乱地扑灭火焰。

    只见窦参瘫坐在地板上,看着那化为灰烬的小人,失神地说了句:“五兄这是在预言啊申儿,我的申儿......”

    这时,原州和会州交界处,窦申随着庞大的会盟使团,共一千八百官员、将士,过弹筝峡的平凉新城,随即翻越了险峻的六盘山,脱离了唐军控制的范围,抵达了山麓西侧的好水川处。

1.西吉会盟地

    忆年十五在江湄,

    闻说平凉且半疑。

    岂料殷勤洮水上,

    却将家信托袁师。

    吕温《临洮送袁七书记归朝(时袁生作僧,蕃人呼为袁师)》,作者贞元二十年为吊祭使入西蕃,而十七年前在平凉劫盟里没入蕃地的袁同直以僧人身份归唐,两人在洮水相遇,故有此诗。

    马背上的窦申,蒙着厚重的毡衣,鼻孔一张一张,艰难地呼吸着,可西北山野间的寒风依旧钻入到他的肌肤间肆虐,他眨巴眨巴双眼,睫毛上已然有了冰粒,而远处广袤的屈吴山余脉,就像条无边无际的巨龙,接连着六盘山,往更西北处蜿蜒前行。

    现在的窦申已感到后悔,所谓“求进”这回事,不做真的不知道,实在太艰难了!

    十月金秋,本在长安城内是一年内最惬意的时节,可自从过了平凉地区后,漫野都是降下的霜雪,再也看不到庐舍,连牧人的帐篷都十分鲜见,除了山和草野,还是山和草野。

    这份荒凉,顿让窦申不堪忍受,这还是人待的地方?

    他向旁边望去,马燧和崔汉衡两位使团主要人物,也都戴着厚厚的毡帽,披着皮裘,骑在马上,满面都是霜染之色,袁同直身为掌书记,跟在马燧身后,而吕温则跟在崔汉衡旁边。

    马燧兴致很高,可崔汉衡却十分凝重,后者对这次会盟即将面临的情况有点忧心忡忡。

    涉过好水川后,又行了一日一夜,才算是见到西蕃在会盟地点,弯弯曲曲的深壑,把一大块一大块山野给切割开来,近处的生长着低矮的灌木荒草,铺着枯索的暗黄色,而远处起伏的冈峦则满是青灰色,几乎和低矮的天空融为一体。

    中间一块微微隆起的大块旷野,便是会盟之处,一条叫西吉溪的小河穿过,形成道天然的界沟。

    尚结赞事前让人于旷野其搭起盟坛,接着在坛北二里处的高阜上,布下骑兵八百名,及数十所穹帐,举着那囊氏的蛙旗,原本的战旗被缴获后,尚结赞急忙又命人制造了一面新的,此刻正迎风招展,作为尚结赞身份的象征,格外醒目。

    坛南二里处,马燧进抵到这里后,也下令全部人马列成警戒队形,以凤翔将李朝彩为“留营使”,领五百步卒在此处下马,将携带的拒马列成四面开外的栅栏,并把大部分的行装堆积于此,而后扎下营盘,和西蕃的使团遥遥相望。

    随即马燧让侄子马宁领三百骑兵居左,泾原军将乐乘言领三百骑兵居右,自己则和兵部尚书崔汉衡,掌书记袁同直,巡官吕温,检校鸿胪少卿窦申,及河东军将孟日华、范澄友,中官宋奉朝、刘文扈等,及其下七百兵居中,列成三翼,严阵以待。

    不久,对面北坡上,一队西蕃骑兵簇拥着贵族乞胜坨、区颊赞,疾驰而来,此两位在之前都和马燧相熟,便在马上相距二十步开外,互相行礼,其中区颊赞喊到:“此刻为吉日,此地为吉地,请仆射、侍中登坛,我方已将三牲备齐。”

    马燧抱拳说到:“浑侍中未来。”

    区颊赞明显吃了惊,但很快就和乞胜坨互相使了个眼色,而后便带着怒气叱责马燧,“之前唐家为表诚意,曾许诺以马仆射、浑侍中为会盟使,如今为何食言!”

    马燧也非常生气,这会儿还是崔汉衡解释说,圣主临时更换会盟使,说都是武臣不好,故拜我为兵部尚书,代替浑侍中来西吉。

    乞胜坨、区颊赞也不回答,而是用森森的眼神看了看唐使团几眼,随后打着马鞭,再度往北坡驰回。

    这个眼神让同行的袁同直、窦申非常害怕,他俩紧张地摁住了辔头,四下张望,其中袁按捺不住,便带着颤抖的嗓音,不晓得是冷还是惧怕,问马燧:“节下,西蕃人似乎有不善之意。”

    马燧回头,望了众士兵眼,便将手臂举起,“李朝彩,你留守营地,随时接应我们,若盟坛处有变,依凭你的营地还可抵御段时间,同时你派十个精细的骑兵,急速驰往东面的弹筝峡处,要平凉城的泾原都兵马使马和都虞侯张羽飞,领三千骑兵出,来策应我们。”

    “喏。”李朝彩领命后,随即勒住缰绳,转马便走,往后面的临时营地奔去。

    这时,区颊赞再领着二十名骑兵而来,对马燧说:“东道大论尚结赞愿意继续与唐家会盟,此后沿着这条河流往西,将整个会州割让给唐家愿双方约定,各自勒留兵马原地不动,随即会盟使在坛下一百步处,各领三十人,下马散手,不着铠甲,只着衣冠,佩剑和玉佩,登坛歃血为盟,永固好。”

    “节下,不可轻信丑蕃之言,留李朝彩将军于营,我等皆保护节下和崔兵尚,持弓矢披铠甲,骑马结队不离,至盟坛之处。”这时孟日华、乐乘言、马宁等将纷纷请求说。

    马燧点点头,说好!

    而后马蹄声大震,窦申硬着头皮,将身躯本能伏在鞍上,和袁同直一道,他看到四面都是在马背上颠动的骑兵,后背负着的胡禄箭袋晃动着,袋中插着的箭羽哗啦呼啦三翼共一千三百名凤翔、泾原骑兵,紧紧把马燧、崔汉衡、宋奉朝等保护在核心,开始迈动马蹄,向着盟坛而去。

    待到进了一里路后,唐军骑兵的阵势里,忽然纵出数群骑兵,每群约一二十人,沿着不同的路径,开始骤驰起来。

    三四里开外,耸立的北坡上,蛙旗下的尚结赞摸着弯曲的胡须,对旁边的侍从说:“索玛,唐军派出游骑,想要觇候我军的虚实。”

    身披重铠的索玛,便在马上举起双手,接着挥动劈下。

    “阿卜,阿卜!”北坡上,西蕃骑兵忽然驰出数队,每队也是一二十人,甩动马鞭,背着投石器、梭镖、马槊和弓矢,像撒星般飞奔而下。

    很快西吉原野的盟坛四周,唐蕃双方的游骑互相奔驰缠绕起来,各不相让,都不让对方逼近己方的营地,汉话和蕃话夹杂的诟骂不绝于耳。

    “节下!”袁同直牙齿打着战,直指着正前方尚结赞麾下,两位披着锁子甲的大将,头盔和颊甲遮蔽了他俩的面容,骑在披着毡布的骏马上,身后跟着四五十骑同样装束的重骑,风中的旌旗铮铮作响,直冲下北坡,烟尘滚滚,径自对己方阵势而来。

    “小蕃游骑逞勇而已,别被他们的气势压倒,我方继续前进!”马燧将手臂一挥,给众人打气道。

    “我想回长安!”马上的窦申闭着眼睛,心中哭喊着这个愿望。

2.尚结赞劫盟

    在窦申的念头当中,结盟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

    不应该是双方登上盟坛,友好交谈,随后杀牲歃血,饮酒设宴,互示友好的嘛!可为什么,为什么在西吉荒山地界里,却是双方游骑逞威好斗,互相冲突的景象,难道非得用此才能展现各自的谈判筹码吗?

    太野蛮了。

    这时一阵雷鸣般的哄斗和马蹄声,不由得把窦申给炸醒,他微微睁开眼睛,带着胆怯,却见到正面这拨西蕃披甲骑兵,居然分成数个纵队,直劈入马燧的骑兵队列里。

    瞬间,双方的坐骑互相交错着,唐军骑兵伸出的槊刃闪亮,而西蕃骑兵则毫无畏惧,于马鞍上左闪右避,拖着长长的唿哨,直接从两侧刃尖交叉的通道里疾驰而过,他们的锁子甲甲片,不断和刃尖摩擦,发出响亮的劈啪声,闪烁拖曳着火花,震人心魄。

    “休让蕃军游骑贯穿过去!”这时中阵的七百唐军骑兵密密地挨在一起,将横刀、马槊、朴头枪等所有武器一并伸出,组成道密不透风的铁壁,齐声大呼“归,归,归!”

    至此,那数十名蕃骑才纷纷拨转马头,又扬长而去。

    翻滚的烟尘里,双方游骑的冲突暂时告一段落,袁同直好歹是曾在幽州之地呆过的,还能保持不失态;但窦申就不行了,他浑身脱力,咬着牙,趴在马背上,腿不由得发软,腰都直不起来了。

    此刻他才明白,这里不是慈恩寺,不是曲江苑,更不是平康坊。

    “边地风俗耳,继续向盟坛前进。”待到双方骑兵脱离接触后,马燧挥动手臂,下令继续往前。

    这时熟知西蕃内情的崔汉衡不愿意了,“蕃人骄横,恐有埋伏。不可继续会盟,仆射可领骑兵往后而退,据李朝彩的军营固守,随即让平凉、泾州发大兵前来接应,不然就有辱国之险。”

    可马燧依旧托大,“崔兵尚何出此言?本帅辞别京师时,圣主曾对本帅说,和戎息师,国之大计,等到卿毕使归朝后,当与卿痛饮同欢。今之一盟,百年内便无蕃寇,又得会州之地,请崔兵尚勿要疑惑。”

    于是崔汉衡只能硬着头皮,跟马燧的骑兵队伍,终于到盟坛南百步开外的地方,支起帷幕,接着崔汉衡、吕温、窦申、袁同直等陆续入幕,准备更换正式的朝服,登坛和尚结赞会盟。

    “什么,浑没来?”此刻,在北坡上,尚结赞听到区颊赞和乞胜坨的回报后,不由得又是失望,又是勃然大怒,“我在出发前,在营中备下三具金银枷锁,一具锁马燧,一具锁浑,一具锁崔汉衡。如今浑不来,本论失算了。”

    区颊赞于是附在尚结赞的身边,说如此如此。

    尚结赞颔首,便这样的话,本论依旧可以除去浑。

    接着他纵马,驰到北坡居高处,望着盟坛边唐家支起的帐幕,大笑说:“唐人尽入我中,本论可报苟头原、摧沙堡的一箭之仇了!”随后尚结赞将手高高举起,侍从武士索玛便举起蛙旗,左右摇晃三下。

    “咚!”沉沉的鼓声响起,瞬间随着会州西吉山野的烈风,传遍了数里开外。

    帐幕内的窦申又吃了一惊。

    还没等他问清楚袁同直。

    “咚”又是声鼓声,遥遥自北侧传来。

    “咚”等到第三声后,帐幕外忽然马蹄声大作,唐军士兵们大呼:“无数蕃骑来啦,无数蕃骑来啦,丑蕃要劫盟!”

    窦申急忙冲出帐幕,只见四周的唐军骑兵开始疯狂往后奔跑,他往北看去,只见各个山峦里,骑着纯色战马的西蕃骑兵,扬着无数旌旗,海啸般地倾泻而下、奔腾而出,这人数成千上万,往盟坛方向逼合而来,大概不过一刻钟就得将盟坛和帐幕彻底淹没。

    这全是尚结赞预先埋伏好的。

    “我的马,我的马!”窦申刚准备逃跑时,却看到自己拴在幕外的坐骑,绳索被一名唐军骑兵给斫断,还没等窦申夺回,这骑兵把自己坐骑一牵,一人两马,往更南处奔去。

    窦申没来得及,跌倒在地上,哀哭不已。

    这时袁同直夺得一匹马,窦申刚刚站起来,见到袁就急忙喊起来:“救我,救我(是我帮你入马燧幕府的)。”

    可袁同直并没有任何反应,遮住衣袖,纵马便走。

    这时只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西蕃骑兵在索玛带领下,一下子劈入到盟坛帐幕前,陇右幕府监军使宋奉朝此刻刚从帐幕里出来,就被一箭射倒,接着几名蕃骑跟进,用马槊将其刺杀当场。

    其他一群官员和兵卒,慌乱里登上盟坛高台处,西蕃骑兵铁蹄环绕台,引弓发矢,飞掠如暴雨,这群登上台的官员和士兵惨叫着,纷纷被射倒,几乎无一生还。

    窦申沿着帐幕,拖着半拉穿上的朝服,连滚带爬,这时在他前后的全是喊杀凶残的蕃骑,马燧、马宁已带着群骑兵,被分割开来,往西侧的一处高阜里跑,可瞬即被另外股西蕃骑兵追上,再次被团团包围起来。这时一员年轻大将,指着山阜上的马燧高呼:“我乃高贵的那囊氏的年轻子弟,东道大论尚结赞的长子乞藏遮遮,请马仆射下山与我一战,生死无憾!”

    可马燧却咬着牙,指挥残部死守孤山,不肯下来。

    而索玛则冲到帐幕外,手持马槊,一槊将帷幕撕裂挑开,几名下马的西蕃禁军东岱武士,嚎叫着扑入进来,接连砍杀几名唐方仆从,又见角落里身着紫袍发抖的崔汉衡,心知他是个高官,即持刃而上。

    “莫要害崔尚书!”关键时刻,崔汉衡身旁的从事吕温,扑在崔尚书身上。

    几条刀刃砍在吕温的背上,他当即哀叫声,几道伤口汩汩流血,倒在崔汉衡怀里。

    几名西蕃武士骂了声,便再度举起刀来,要杀崔汉衡。

    崔汉衡毕竟在西蕃呆的久了,通晓蕃语,关键时刻派上保命用场,抱着年轻的吕温伸手大呼:“我是你们大论尚结赞的朋友,如杀我,尚结赞必杀你等!”

    这时,被撕裂的帷幕外,索玛骑在马上,指着崔汉衡,对武士们沉声说道:“他说得无错,不要害他的性命。”

3.窦喜鹊断指

    然而盟坛和帐幕其他地区,来不及乘马逃走的唐军士兵就没那么幸运了,西蕃骑兵闪电般追上他们,箭射、刀斧劈砍,还有马槊本刺,染满血迹的尸首很快铺满在帐幕周边。

    “我不能死,我要回长安,x的高岳我记得你,怪不得你给我注拟个礼部司员外郎,还特进为鸿胪少卿,原来就是要把我害死在这荒野当中。”窦申在幕边的水沟里滚来爬去,边在心中尖利地呼唤着。

    嗡,一支箭矢飞来,他旁边名唐军士兵后背被贯穿,先是跪到垂着头,接着就扑倒在地上断气了。

    越来越多的箭,猛烈地自西蕃骑兵的弓上射来,窦申身旁的人,接二连三地被射中倒毙。

    绝望的窦申伏在匹额头中箭,侧倒在地上,但还在喘气的马匹上。

    这时阴影遮蔽了他的后背和脖颈,他惊恐地回望:

    西吉原野的阳光,背着这群杀人不眨眼的西蕃人,照在他的双眼里,对方全是高头大马,手里提着滴血的马槊、阔剑或连枷。

    “不,不不不!”窦申本能将手抬起。

    一名西蕃骑兵挥剑斩下。

    窦申眼睁睁看着,自己右手的四根,对,清清楚楚是四根手指,在刃光的弧掠过后,与右掌分离,然后于半空里抛洒出来,往着不同方向坠落。

    扑腾,其中食指就掉在窦申的怀里。

    血飞溅出来,往下渗漉,直到染透了他胸前的绯衣,把原本红色的衣衫给浸黑为止。

    窦申感受到惨烈的疼痛,他仰起脖子,眼珠都要凸出来,左手紧握着残缺的还在窜血的右手,嚎叫起来,接着便昏死过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马燧、马宁所在的孤山高阜,遭到乞藏遮遮以下三四千西蕃精锐的围攻,马燧力尽,最被被俘,麾下将士战死百余,其他同样被蕃骑所掳掠。

    而往南处,攻破唐家帐幕后的索玛,继续领二千余精骑席卷追击,掌书记袁同直和朝廷大明宫派来的观礼使刘文扈,被蕃骑追上捕拿,河东军将孟日华、范澄友回身奋战,壮烈身亡。

    最终只有另外位出身泾原的军将乐乘言,因对周围地利熟悉,带着数十残存骑兵,直奔到李朝彩的营地栅前,高呼:“丑蕃劫盟,马仆射、崔兵尚陷没矣!”

    这一喊不打紧,李朝彩将下的原本驻守临时营地的五百兵卒,被惊吓得纷纷乘马,一哄而散,辎重行礼及朝廷的印信等物什,遗弃满地。

    至于李朝彩也只能和乐乘言一道,抓住坐骑的鬃毛和嚼头,混在败兵里一起狂奔。

    数千蕃骑在后穷追,李、乐二将只能穷逃,不久即跑到瓦亭川和好水川交汇口处,不顾寒冷刺骨的河水,纵马跃入其中淌过,几乎冻得半死,衣甲须发上全凝着碎冰,入六盘山山麓里,才算摆脱了蕃骑的追击。接着二将脱去铠甲,裹上皮裘,攀缘着杂树岩石,饿了就采摘些野果充饥,就这样跑了三日夜,总算过了六盘关,见到唐家在此设置的烽燧。

    此刻二将连呼侥幸:若不是先前段秀实、高岳、邢君牙等唐将奋战,光复平凉、潘原之地,这六盘关直到制胜关哪能会有唐军的烽火存在?

    很快,六盘关的烽火狼烟燃起。

    弹筝峡西,唐家泾原军所筑的彰信堡率先得到警报,在此驻防的五百唐兵立刻也燃起烽火,往平凉新城继续告急。

    平凉新城位于弹筝峡峡口处而筑,可容五千士兵驻防,往西控扼六盘山,往北可通固原、萧关,往南俯瞰平凉、潘原的平野,往西则遮蔽着泾州安危。城完工后,由泾原将领马领一万二千人在此营田警备,其中三千将兵戍城,其余九千射士在四周耕作营田。

    接到警报后,马当即觉得西吉的会盟肯定发生了危险,便急率三千将兵西出至彰信堡列阵。

    另外,在泾川口处屯营的浑闻讯后,也领着带来的五千河中子弟穿弹筝峡,和马会合。

    “什么,丑蕃果然劫盟了!”当浑从赶来的乐乘言和李朝彩口中,得到西吉惨剧的消息后,不由得又惊又怒,“赶紧派快马,顺回中道将此消息告诉京师。”

    然则当驿卒们刚刚出发时,皇帝的中使就闪电般赶到泾州城,宣读了诏令:授予泾原行营留后、原州别驾刘海宾旌节,刘海宾即刻点起将兵、射士,赶赴平凉处,归侍中浑号令,以备西蕃犯境。

    这时候,在西吉盟坛处,西蕃骑兵列成个空心的大方阵,四面朝外,将尚结赞的帐幕围在中间。

    方阵内外,躺着许多被杀害的唐军会盟使团成员的尸体,高坛上被无辜射杀的人们,尸首虽然被抬下来,但血还在那里不断顺着柱脚滴落。

    马燧、崔汉衡、马宁、刘文扈、袁同直、窦申等被俘的官员,各个都被西蕃人杠上个大圆木,三道绳索一捆,从领子直到脚趾全都被束缚得死死的,发髻也被系在绳索上,这样所有人的脸只能仰着,无法做出任何私下交流,密密麻麻地被摁在盟坛下,对着坛上立着的尚结赞、区颊赞、乞胜坨。

    窦申右手被削断四根手指,虽然被简单包扎,但依旧疼得哀嚎不已。

    而吕温因掩护崔汉衡,西蕃一些士兵钦佩他的情义,反倒没锁他,把他送到旁边的营帐内医治创伤去了。

    这会儿马燧总算是醒转来,气得毛发直竖,对区颊赞破口大骂:“丑蕃奸贼,昔日是你百般哀求,让我在天子前保全会盟,可现如今却背信弃义,居然劫盟,你等丑蕃早晚不得好死!”

    区颊赞此刻用流利的汉话,嘲骂马燧道:“你们汉人说过,天予不取反受其祸,既然仆射自投罗网,我大蕃岂能逆天而行?”

    这话气得马燧几乎要吐血。

    崔汉衡也怒目指责尚结赞:“我在逻些城出使多年,深知你家赞普本非奸恶之辈,可你身为东道大论,本应辅弼主君行正道做正事,可如今却悍然劫盟,丢弃信义廉耻,虽得一时之快,却不知触怒中国,早晚无遗类矣。”

    “我看是中国如今无遗类矣!”尚结赞怒叫起来。

4.高岳为何人

    接下来,尚结赞夸耀说,我大蕃再起数十万雄兵,剑锋直指剑南、陇州、盐州三处,这次定要让唐家天子割地求饶。

    “痴心妄想。”马燧挣扎着抬起脖子。

    尚结赞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马燧说:“去年盐、庆之战,我蕃北道大论马重英,数万兵马本已受困在旱海当间,无水缺草,人马多染疫病。届时只需马仆射、浑侍中各领万余兵,自河东渡孟门津、龙门津,马重英必然全军覆灭,此次能卷土重来,皆仰仗马仆射再造之功。”

    关键时刻,区颊赞也来补刀,他得意洋洋地用汉话说到,那时也许是马仆射家中因乏财苦恼,接下我馈赠的五十石胡椒,及五百两黄金,方有今日会盟之事。

    听到这番嘲讽,马燧是羞愧后悔欲死,只能狠狠用额头蹭着地面,连呼可恨可恨,直到蹭出个浅坑为止。

    “马燧,你这混蛋,误国何深!”旁边大明宫派遣来的观礼使刘文扈大怒,对着马燧痛骂起来。

    其他人也摇头叹气,只有窦申叫得和头被宰的猪似的。

    待到入夜时,朔风渐起。西吉荒野上寒澈入骨,这群被俘的唐朝会盟官员,惨呼声震天动地:蕃兵将他们统统倒伏摁在地上,捆缚的绳索用橛子插在砂土里,然后又不让他们被冻死,便把羊皮毯子扔在他们的背上,看守者就挨个用屁股,把这群平日里尊贵的将帅大臣当肉墩来坐。

    风挟着砂砾,如密密麻麻的针尖,扑打钻刺在窦申的额头,他的口中同样满含着混杂着霜雪的泥土,断指处的疼痛是直入心扉。

    另外边躺着的,便是袁同直。

    窦申还有力气骂袁同直忘恩负义。

    而袁同直在黑暗处,也不应答。

    尚结赞的帐幕里,这位大论先将刘文扈给唤来,对他说:“本论劫盟,纯为私仇,现在即放敕使回京,向大唐天子致歉。如天子仍有会盟诚意,请改西吉,唐蕃可于陇城处再次会盟。”说完,尚结赞便叫人牵来匹马,真的放刘文扈回去了。

    接着,尚结赞又把马燧的侄子马宁给喊来,对他说:“本论预先设下纯金枷锁,只是为了捕拿浑侍中,谁想到未得侍中,只得一马,你可归去报于唐家天子,如想换回马燧、崔汉衡,须得送浑来,并且割让盐、灵、庆三州于我赞普,于陇城会盟,在此之前马、崔二人被我拘押于河西。让唐家天子尽早回应,不然大蕃雄兵攻入长安,悔之不及。”

    同样的,尚结赞也给了马宁匹马,让他回去报信。

    待到马宁离去后,尚结赞洋洋自得,这时区颊赞入帐幕,便对他说:

    “本论对刘文扈一番话,必让唐家天子罢黜马燧兵权;

    对马宁一番话,又必让唐家天子罢黜掉浑兵权。至此,唐家无人矣,我大蕃武士的战马入冬后,即可饮渭河水,食周原草,直取长安。”

    区颊赞的头脑稍微冷静点,他向尚结赞报告说,我已从俘虏的唐官得知,昔日激战苟头原、奇袭摧沙堡的唐家节帅为何。

    这话说得尚结赞眉毛一凛,忙低声问,这人究竟是谁。

    “兴元节度使,高岳。”

    “就是那个掌握曾经山南西道州县的,高岳?”因高岳比较年轻,也不像浑、马燧、李晟那般有宿将威名,所以尚结赞努力地想想,也实在找不到关注他的兴趣,就问区颊赞,这高岳详细来历是什么。

    区颊赞就告诉他,高岳是大历十三年进士状头,后来集贤院正字,再到泾原孔目(等于我们大蕃的小法务官),随后入御史台为监察御史,再往后就在泾原营田,唐家天子是遭难播迁奉天后,因看重这位的扈驾功劳,才让他扶摇直上的,短短两年内瞬间自员外郎到郎中,再到兴元少尹,再至节度使。

    “原来和那韦皋一样,是什么奉天元从,不过弄臣宠臣耳。”尚结赞现在愈发相信,苟头原、摧沙堡的失败,很可能是高岳麾下有个很能打的兵马使罢了。

    但出于谨慎,尚结赞还是问,高岳现在何处。

    “先前他回到京师当了吏部侍郎,掌唐家低下层官员的选调,兴元的节度使为严震。”

    既然这位不掌兵权,那便更加安心,尚结赞喜上眉梢,便满怀信心:“不出十日,马燧、浑必被罢废兵权,唐家各方镇面对大蕃铁骑,肯定各求自保,如一盘散沙般,岂能抗拒我等?论徐力领我东道兵马,专攻陇州,尽毁唐军营田;马重英领北道大军,再攻盐州城。至于本论,便带赞普给予的一万禁卫东岱兵,就进至平凉、潘原,将唐家西北的中路,原州和泾州给死死钉住!”

    十日后,西蕃忽然进兵,连营分别围攻源和华亭,连带西吉会盟的消息,已经传到长安城。

    整个长安城震颤不已,许多达官贵人又开始暗中收拾行装,要跑路了。

    毕竟二十年前西蕃攻陷长安的阴影,仍未散去。

    紫宸殿内,皇帝铁青着脸,将各路节帅告急的奏疏掷在书案上。

    跪坐在对面茵席上的张延赏,缩着脖子,瑟瑟发抖。

    “敢问张公,昔日你和马燧曾在朕面前力保,说什么西吉会盟,可让十年内边境得安,说什么蕃人厌战,那么对此时西吉会盟丧师辱国,怎么看待!”皇帝泰山压顶般地质问。

    张延赏急忙伏在地上,不敢发一语。

    “马燧,朕亲自委任的陇右元帅,现在这陇右元帅都成了蕃人的阶下囚,朕靠谁来卫护京西上都?”皇帝继续厉声发问。

    张延赏脸都涨成猪肝色,只能嗫喏着说:“莫,莫如浑侍中?”

    “哼!”皇帝一拂袖子,张延赏惊得一抖。

    于是他继续苦着脸,建议说:“韩晋公生前器重宣武节度使刘玄佐,不如......”

    “不必了,刘玄佐先前已上疏给朕,这蕃情还没怎么着,就哭诉说什么蕃势正盛,不可争锋难道先前信誓旦旦,大言什么长驱十万师光复河湟的人,不正是这个刘玄佐吗?”皇帝冷冷否决。

    “昭义军精锐,冠盖天下,不如召李抱真......”

    “李抱真因服食丹药过多,而今抱恙卧床,不可出征。”皇帝继续否决。

    接着皇帝叹口气,恶狠狠地看着张延赏,“朕依张公为宰执,所言未尝不可,然如今事态紧急,观张公应变之略,实失朕望。宰执肩负天下公器,非由私情,以朕看,张公可不用平章事了。”

5.义宁监军使

    “不用平章事了”,这句话宛若重锤般,狠狠砸在张延赏的心头,即便对此情此景他是有所预备的。

    当即张延赏就在紫宸殿内伏低身躯,哭泣起来。

    皇帝扬扬眉毛,心知这位是格外恋栈的,便继续询问他:“朕问张公,若西蕃、党项连接入寇,京师危急;淮西、淄青方镇虎视眈眈,威胁漕运;淮南、浙东西等道劫**横行,叛兵迭起,国用不济,军士衣粮困乏。如此棘手种种,张公有何良策?”

    对这几个问题,张延赏是哑口无言,僵如木鸡,他虽权知中书侍郎,等同于这个国家的宰执,可这些问题平日里他都很少涉及到,以前在淮南、荆南、西川历任节度使时,他的主要政绩便是辛勤治理管内,并及时向朝廷进奉贡赋,在这个能力层次上他是合格的;可要说镇抚桀骜方镇,削平逆乱势力,经营朝廷边地,统筹国家财用大计,这个能力层次明显已超越他的极限。

    按照原本的设想,扳倒李泌、高岳、韦皋等后,他的经营策略,也就是将具体工作分配给党羽而已。

    可既然圣主发问,他也不能不答复,于是就咕噜说两句:“有浙东西的财赋......”

    可皇帝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称:“宣歙池有户五十万,浙东西户过百万,财赋占天下逾半份额,然此道军府、巡院、转运院、长纲等,所用官吏也不下数万,韩晋公亡后,人心涣散,分崩离析,这几万人该如何用,又该如何收拢?”

    张延赏的舌头顿时打了个结。

    皇帝便又问他:“岭南节度使杜佑有奏疏飞至,称昔日番舶每逢固定月份,都会齐至广州城下贸易,从中获利甚厚,然近二年来,番舶十有七八,却都去安南停泊,交易得利,多被南诏商贾劫走,试问张公又该如何解决?”

    要在平日里,张延赏细细思索,还能得出合宜的答案,可这时却心火攻心,冷汗直流,根本无法应对。

    皇帝又问他:“西吉劫盟,西蕃大举入侵已迫在眉睫,度支费用不充,剑南、京西、朔方等地又交通不便,兵马互相增援非常困难,试问张公有何良策?”

    这时张延赏才挤出个:“请削减天下官吏员数三分之一,充减省下来的官俸入度支司,以瞻边军。”

    皇帝冷笑声,“三分之一?张公好大口气,如此削减,朕恐各地官吏都要去为贼了。”

    “臣有罪!”张延赏彻底崩溃了,只能重新伏下来,等候处理。

    因他感到皇帝望着他的眼神已说明一切,那就是“能不配位”,

    殿内香炉青烟徐徐,良久皇帝嗯了声,语气变得温和,也是在劝诫张延赏:“近日京师的事,张公应该知道,前东都进士状头武元衡,在城南击木鸣鼓,集合举子千余人,哭拜在朱太尉墓前,言语间指斥张公为丧权辱国的奸臣,还准备敲登闻鼓,请求朝廷罢相,并称哭拜朱太尉墓如无法如愿,就去哭元陵,哭元陵无法解决就去哭昭陵。唉,朕如继续用张公为相,恐难服天下呀!朕会将张公安置好的,东都洛阳尚缺留守,职务既清闲,每年除去官俸外也有一万贯的‘堂封’。张公和家人享乐于绝佳山水间,岂不为美?至于这个国家,朕着实不放心和张公共担之,张公之子弘靖也已过吏部选,得大理寺评事的美职,不几年即可为员外郎,请张公勿忧。”

    皇帝这话的意思是,你儿孙以后荣华富贵不用愁,朕也会优待你族人,所以识相些,把宰执的位子给交出来吧!不要君臣间撕破脸,那样就得不偿失喽。

    这时张延赏嘴唇颤抖着,心如死灰,只能哀泣着,将象笏抽出,搁在手下,对皇帝毕恭毕敬地叩首行礼,接着捧着衣袖,慢慢倒退到了殿门处。

    刚准备转身,却听到皇帝唤了声“张公。”

    张延赏一个惊喜,在这个瞬间觉得自己莫不是还有戏,便急忙转过来。

    孰料皇帝说了句:“张公年老,朕正值壮年,太子尚年轻不必惧怕有祸,可安心。”

    张延赏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李适这句话很恶毒,也很有压制力:你离间朕父子关系,莫说朕随时可以杀你,太子将来继位你若还活着,也定然没什么好下场,所以你既已年老,那就请快点去世,不要再想什么幺蛾子,省得活得长,反倒最终身败名裂,连累家族。

    出紫宸殿后,张延赏头昏昏沉沉,顶着秋日里依旧热晃晃的太阳,慢吞吞走回到中书门下政事堂里去。

    日暮时分,右银台门翰林学士院,铃铛声响起,接着郑的脸色惨然,因为他手里有份皇帝要求他批答的奏疏。

    此正是他岳父张延赏“乞骸骨”的奏疏。

    “圣主已可了。”门前,递送奏状来的中官,悄悄提醒郑说。

    “臣,臣,自当会尽心批答,不负圣主眷顾。”接过奏疏的那刻,郑喉头滚动,痛苦万分地说道......

    随即三日内,李泌和贾耽都得到白麻宣下,火速入京履职。

    皇帝迫不及待地在小延英殿开了子,宣召李泌、贾耽、陆贽、刘从一等数位宰相。

    “蕃贼大举围攻华亭。”皇帝开门见山,“朕得知,华亭城小,守军为凤翔军将方仙鹤以下两千射士,外加周围营田民千余。可华亭不可失,若失陇州、凤翔与泾原间通道即会被切断,众卿有何良谋,速速奏来。”

    “高岳现在何处?”李泌率先问到。

    “前数日已出京师,朕要他暂且不用回兴元府,径自赶赴凤翔府,同时发牒盖印,让兴元监军使西门粲、都兵马使高固把定武军给拉出来,北上至凤翔,再由高岳统一节制,救援华亭。”

    “如此甚好,然则定武军在凤州筑城,出陈仓道至凤翔,日夜兼程的话,也须得七八日。臣恐届时华亭不守,请陛下火速派一中贵人,现在即赶赴凤翔府为义宁军监军使,协助高岳统一号令,急救华亭。”李泌便建议道。

    “霍忠唐如何?”

    李泌否决:“霍忠唐虽掌陛下内库,然则由外人看来,不过家奴耳。须得大明宫内一有手腕、清素强干的中贵人为之。”

    “便遣俱文珍去。”皇帝很快拍板。

15.长安燃烧夜

    而后高岳从中堂里取出弓来,在几名要籍官帮忙下披上了铠甲,在外面蒙上官服,并对这五位子弟说,“现在本尹要驰往大明宫,报告广弘谋逆的消息,你等愿追随本尹否?”

    五位子弟齐声回答愿跟高兵郎共求富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很快宣平坊的院内火把齐举:高岳在厩舍处踏镫上马,有三名军府要籍官,四名随军官,各自乘马护卫,因顾忌卫禁律,所有七人都只是携横刀、背胡禄箭袋,挎角弓;而五位前来通风报讯的北衙子弟,全都是步行,或负弓矢,或持横刀,跟在其后。

    数名家仆将门处的行马木架给推开,清脆的蹄声里,高岳策马而出。

    这时北衙子弟里的沈月手握燃烧的松明,晃亮了甲第朱门侧的墙壁,向高岳指示着,高岳定晴一瞧,其上果然用炭灰写着:

    “奉泰山府君三郎敕,追高岳入冥曹。”

    而后其下有鬼画符般的图案,大约就是广弘信徒约定攻杀的标识。

    高岳愤怒不已,“今日就要尽杀这群贼徒。”

    只恨定武军二万精锐儿郎不在身侧,否则定要血洗长安全城一百零八坊。

    而侧门处,韦驮天蒙着士兵穿的皂色衣衫,和他的肤色完美融合在一起,火光里高岳只能瞥见他的眼白闪了下,好像漂浮的两个白点,而后就听到串脚步声,便消失在长安无边际的夜色里,向韦皋甲第所在的修政坊奔去。

    随即一名北衙子弟拉着高岳坐骑的笼头,哒哒哒,八匹战马迈动腿足,便准备往万年县衙所在的宣阳坊街道而去,在过亲仁坊时,高岳还准备提醒整个汾阳王府同去救驾。

    马背上,高岳还在思索,“广弘所言的内应,大概就是被他蛊惑的北衙军卒,就好比这五位来报信的子弟,原本广弘给他们下达的任务,就是跟着他们的官长神威射生将南珍霞,出营藏匿在大宁坊邸舍里,然后盗取该坊的官街鼓,在约好时间时击鼓,集城中的党徒,杀害四更时准备入大明宫或皇城官署的重臣......可广弘所言的外援到底是什么?”

    想着想着,高岳猛然一惊,接着耍动鞭子啪啪直响,对身旁人连呼:“东内危矣,圣主危矣,快随我去!”

    结果刚走到宣平坊的街口处,忽然有官街鼓的声音响起,却是在南面的升平坊,高岳扭头望去,黑夜当中升平坊一隅的宅院忽然冒出烟火,而后火光里,成群结队的人开始攀爬素墙和门,夜风里隐隐传来呼喊“三郎灵姑庇佑,必捷!”

    “是广弘的信徒,他们在城南也要举事。”高岳急忙勒住马,而后看到,这群广弘信徒围攻的,正是他岳父崔宁的家宅。

    “岳父,岳母!”高岳这时暂且也顾不上去大明宫报讯,而是调转马头,往升平坊奔去。

    然则高岳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崔宅前庭内,崔宁的小妾,浣花夫人任氏,在闻警后披明光铠,手持六钧弓,自家中射堂里踏步而出,随后靠在庭院的树荫下,目光如炬,轻舒猿臂,引弓搭弦,接着一箭呼啸而去,刚刚登上墙头的名贼徒额头砰被射穿,炸出团血雾,倒跌下去。

    另外位贼徒还愣在原地不明所以时,任氏闪电般再张弓,又一箭飞去,对方捂着腹部,惨叫声,也跌落下去。

    “莫慌,多是宵小做劫舍勾当。”这时崔宅里的几十位妾室,都集中在正堂东厅内,始终在宅内帮厨的安老胡儿也在其内瑟瑟发抖,夫人柳氏站在众人面前,很冷静地说到,“出五人,去后院屋舍里取刀剑和角弓来,如贼扑入,轮番放箭即可。府君在前庭,和任氏在一起,不必担心。”

    这时前庭喊杀声一片,西墙有不少贼徒翻入进来。

    “接着!”崔宁站在庭院中央,把手里的陌刀抛出,这刀是他违规私藏的。

    树下的任氏扔下强弓,伸手接住,而后数声暴喝,耍了个花,挺着陌刀的利刃自暗影里而出,接连劈倒数名贼徒。

    残余的两名贼徒还没明白咋回事,只看到刀刃闪光里,同伴顿时就毙命横尸当场,惊得转身爬上墙头就准备逃跑。

    任氏把陌刀一横,切断了名贼徒的胫骨,对方惨嚎声,一屁股坠在墙根。

    接着任氏将陌刀往前一送,扎入另外名贼徒的后背,那人仰起脖子,当即殒命。

    等到高岳跑到崔宅朱门前时,贼徒们早就抛下官街鼓,狼狈鼠窜了。

    轰然声朱门大开,任氏剑眉怒目,如头母豹般,举着六钧弓跃出。

    吓得高岳连人带马往后退了数步,忙喊道“姨娘莫射我,我是高岳。”

    “是高郎啊。”这会儿任氏才将手里的弓放下。

    崔宁随着其后而出,看到高岳也很惊讶。

    “有贼人要犯阙,要害朝臣和圣主,请姨娘护送高岳去东内门前报警,不然就来不及了。”高岳大声而简短地说明了紧急情况。

    很快,任氏骑在匹枣红马上,提着马槊,马鬃涌动,跟在高岳旁边。

    顿时,高岳觉得身边足有千军万马卫护,心也安定下来。

    修政坊处,看到深夜而来的韦驮天,听到这个消息后,韦皋也是大惊,忙让侍妾小春给自己穿戴好铠甲,对伴同自己而来的刘辟说到,“太初,去镇海军军营就交给你,我集合宅院里所有人手,去策应逸崧。”

    “遵命!”刘辟立刻告辞,翻身上马,持着韦皋临时署名的文牒,扬鞭而去。

    韦皋入京的排场,比高岳要大,不但有十余名随从、宾客,更带着军府五十名“五院子弟”,这会儿恰好派上用场。

    “李令公现在何处?”韦皋焦急准备,边问另外位兄长,西川蜀州刺史韦翕。

    “才辞去门下侍郎,前往凤翔赴任,现多在临皋驿。”

    “段太尉?”

    “已交出兵权,居在崇义坊。”

    说到崇义坊,韦皋忽然想起与其对面的开化坊,不由得失神,喊了声“不好,韩晋公正居在开化坊,此刻正好是入大明宫政事堂的时刻,如此危殆矣!”

    开化坊往北距皇城不过隔着一坊地,韩的宅第里,这位几乎是彻夜未眠,旺盛的精力与繁重的政务让他始终端坐在书案前,预先把解决一道道问题的方案写在别纸上,准备入朝后携带着,随时参详修正。

16.韩晋公遇刺

    一年不分四季,长安的夜都是静谧而沉沉的,烛火前韩的笔尖,时不时在别纸上宛转着,发出娑娑的声响,数行后,或者一篇后,就有仆人不断添置新的墨丸上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个帝国想要复兴,确实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亟待解决。

    韩在思索着西北防线的一体化,光是让李晟去当陇右元帅,还是不够的,最起码还需要个剑南元帅,来维持统筹三川的战线。

    接着就是练兵的问题,而今西北、西南各方镇都按照高岳和陆贽开创的模式在进展工作,这方面的事务交给高岳、韦皋、李晟等人是放心的,但让他放不下来的,是神策京西大营和北衙、神威禁军的问题将领互不买账,训练水准层次不齐,作为禁军(不管是野战还是驻京)的水准日益下滑,眼看就要不如方镇军了,还占着过分优厚的衣粮赏赐而革新禁军,最大的阻力就来自于皇帝和中官集团。

    此外韩还准备实施强力手腕:高岳曾对他说,将兵和射士分离后,射士光是营田便可养活自己,并承担训练任务,所以这部分减省下来的军资钱,可以用于改善士兵待遇,增强军备,实行精兵策略。对此韩深以为然,可这笔钱如果继续留在各方镇的话,他对节帅们的操守不够放心,生怕被贪渎,便准备先把这部分钱和“留使”、“留州”钱剥离开来,征缴到国库的“户部钱”里,而后由朝廷设立“军器监使”来统一给方镇调配分发,并监督使用。

    或者索性在铜铁资源丰富的地区设“军器院”,集中锻冶制造铠甲、弓箭、武器等?

    韩一手不断在写着,一手扶在额头上,不觉得到了三更天,是该准备前往东内中书门下政事堂的时候了。

    几名老仆在给他穿戴朝服鱼袋时,韩转身间,看到墙壁上还悬着副画卷,几头色彩各异的牛栩栩如生,或行或卧,不过还都缺了尾巴没画上去。

    牛的精髓,便在头和尾,韩这段时间公务过于繁忙,便使得这几头画中牛的尾巴,始终未有完笔。

    “相公休沐时,抽点时间把它给完成吧!”一名姓王的老仆叹口气,建议说。

    “好,好。”韩暗自许愿,等到下个休沐的日子,无论如何要将这幅画给完工。

    接下来他的眼光移了下,因为画中除了牛外,还有个人在内里,那是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老翁,背着手,握着根青竹,腰间别着个酒葫芦,正回头笑眯眯地看着那些牛呢!

    “果然,我此生缺的是这份淡薄洒脱的心怀,才会在画里弥补吗?”韩于心中苦笑着,想出了这番话来。

    夏末的清晨,风儿尚有些寒冷,韩在仆人搀扶下,于门前的火光里上马时,还戴上顶筒帽,接着一声“相公入朝!”几名仆人将火把举起,拥着马背上的韩,往开化坊东侧而行。

    和其他臣僚比起来,韩要早行一步,这是他的惯例。昔日在润州时,他坐衙通常都比僚佐们要提前半个时辰。

    火光闪掠过处,韩宅第素墙上,浮现出两行炭灰写的字和画符。

    可根本没人注意到。

    这时,韩听到,有的坊隐隐传来官街鼓的咚咚声,“这鼓如何早响?看来这京师的宵禁鼓制,也开始混乱起来,必须得加以纠正。”

    开化坊和崇义坊相对的横街处,韩的人马队伍刚刚拐过来。

    坊墙下,还残留着不少胡商和坊人们凿出的洞,原本在这些洞处,盖起售卖货物的商肆,现在全都拆毁,可坊墙却没来得及复新,春夏时节,杂树和荒草便沿着这些洞肆意生长蔓延,看起来又破败又阴森,像是妖兽的血盆大口。

    “必捷。”

    忽然,马背上闭目养神的韩听到有这个声音,便警觉起来,问身旁的老仆,“有人说必捷否?”

    那老仆耳朵有些背,只是摇头。

    “必捷。”

    韩又听到身后某处传来这个声音,便勒紧了缰绳,急忙回首望去。

    只见旁侧五尺处,坍圮的段坊墙处,覆盖着防雨的草席,自然垂下,再加上胡乱垒起的土石,就像处兽***里居然闪出人的眼光,正在盯着自己,方才那声“必捷”,就是此处喊出的。

    “有歹人。”韩当即大呼起来。

    言犹未毕,前面的某处树荫下,忽然燃起团诡异的火焰来。

    这团火,是悬在弩箭下的个小油壶点起来的。

    “嗡”,弩臂腾下,弹起来,那团火焰化为道光芒,射在马上韩的侧肋处。

    “相公中箭了。”随着这声凄厉的叫声,韩的仆人随从乱作一团。

    马儿铃铛乱响,驮着脸色惨白的韩,在原地疯狂地打着转。

    韩的手,握住深深没入到骨肉里的弩箭,油壶里的火越烧越旺,灼着他的手、肋,焚烧起他的官服来,扑腾腾的火苗瞬间将小半个身躯给吞噬掉了!

    “何方奸贼......”这位唐朝的宰相在濒死时,依旧没有丧却威仪。

    “必捷,必捷”,各个方向,开化坊、崇义坊的角落里,以这团火为目标,箭矢雨点般地往韩身上飞来。

    韩胸口、脖子、腿,陆续中箭。

    二名仆人为掩护主人,也相继中箭,倒伏在马下。

    其他人只能四散奔逃。

    坊墙的树上、墙头,和坍塌的洞穴处,不断有人如猛鹄般跃出掠下,喊着必捷的口号,砍倒斫翻韩身旁人,最后形成个圆圈,向已失去意识,伏在马鞍上的韩逼近。

    那面草席带着灰尘,呼啦被掀起来,两名贼徒握着暗藏其中的长,走了出来,“嘿!”两杆长,一杆刺中韩的下肋,一杆扎中他筒帽下的额头。

    韩忽然睁眼,这惨烈的痛楚,让他抽动数下,发出最后声长啸。

    吓得这群贼徒往后纷纷倒退。

    而后,韩死了,他尸体带着火,从马背上滑落,跌在地上。

    此刻,高岳骑着马,和随从及任氏一道,和汾阳王府的一群准备扈驾的郭氏子弟们,恰好奔到崇义坊的十字街口处,准备去崇义坊找赋闲的段秀实会合的。

    结果高岳眼睁睁看到这幕:

    一名穿着朝服,尸体上还冒着烟火的大臣,倒趴在地上。

    那群广弘的信徒挥刀,将尸体上的脑袋给斫断,高举在手里。

    “晋公......”高岳看到的那颗胡须长长的头颅,喉咙里一阵涌起,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17.三郎射三郎

    咚咚咚的声音,在夜间响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岳充红的眼睛,往声音响起的方向扭头望去。

    那抬金碧辉煌的轿舆,在群由野僧、狂徒的簇拥下,自崇义坊的东街,慢慢自黑夜里走出来,“四岳三渎神灵在此,此日必捷,真命天子降世来啦!”随着这声高亢而怪异地叫喊,所有的信徒都陷于癫狂的状态。

    “已杀宰相韩,再杀太尉段秀实!”

    “北军里有我们同志,正在杀入凌霄门,屠戮李唐皇帝全族!”

    “广弘神机,一时俱发,尽杀朝臣,真龙坐紫宸。”

    一声声如此的喊叫此起彼伏,人群往高岳队伍的背后涌来。

    而正面,刚刚砍下韩首级的伏击者们,也都握着刀,提着弓矢,挺着长,同样往高岳队伍逼来。

    高岳当机立断,于街心挥手:

    汾阳王府子弟们皆下马,和五位报信的北衙子弟一道结阵,手持带来的角弓,对正面逼来的狂徒放箭。

    自己则和任姨娘,及七名军府要籍、随军,共九骑拨转马头,对着步步而来的泰山三郎的轿舆。

    一时间,正面双方箭羽纷飞往来,汾阳王府的诸郭氏子弟,各个都在围猎或军旅当中练就了手善射的本领,尤其是郭子仪长孙郭锋,更是箭无虚发。

    没一会儿,刺杀韩的贼人狂徒,射出去的箭没几个能中的,而射过来的箭让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打首的一位,连中三箭,抱着韩的头颅,一瘸一拐地开始转身逃跑。

    “把晋公的首级夺还回来......”郭锋大喊到,接着上前拉弓,又是一箭。

    那贼徒闷哼声,后背深深中了郭锋的箭矢,扑倒在地,韩的头颅自他怀里滚落出来。

    背面,高岳怒目圆睁,血气翻涌,他将弓握住,弓对下,接着从胡禄里抽出根雕翎箭来搭在弦上。

    他的目光,正对着那轿舆。

    顶头处,用彩缯系着四面黄铜镜,在初升的晨光下熠熠生辉,其下的舆外小勾栏处,摆着八个纸扎起来的纸马,内里是泰山三郎和淮渎灵姑的神像,共八个人抬着,周围还层层围着数十名狂徒。

    “汝胆敢射泰山府君公子?”看到高岳在弦上搭箭,狂徒们便叫嚣起来。

    “狗贼!”高岳的声音如雷般炸起。

    惊得这群狂徒顿在原地,都被惊得不敢往前。

    眼前的这位紫衫大员,怒发冲冠,旁侧还有名披甲的健硕妇人,这已经让他们感到惊怪,随即又看到这大员直接将弓举起,手拉满弦如月。

    “三郎显圣!”这群狂徒一时间都喊起来。

    高岳全力将弓给拉满,牙齿恨得格格作响,“今日射的便是你泰山三郎!”

    而后捻雕翎箭尾羽的手倏忽松开,高岳眼睛眨也没眨,一道白光射去最前头一名扛着轿舆的家伙踉跄了下,很明显被自己的箭射中,接着那家伙的腿明显支撑不住,晃荡两下,就倒在了地上。

    轰然声,轿舆顿时歪斜倒在地上,纸马顿时跌落地上,到处打滚,狂徒们不分男女无不尖叫起来。

    高岳怒喊声,“泰山三郎之圣何在?我乃定武军使高三郎,今日就要尽杀你们这群谋刺大臣、犯阙害民的贼徒。泰山三郎,再吃我一箭。”

    言毕,高岳又张弓,于二十步开外飞去一箭,正中名企图将轿舆扶起的狂徒后背,那家伙叫了声,当即伏毙在舆上。

    “再吃我一箭!”说话时,高岳射出第三箭。

    这箭飞得更巧,扑腾下,将泰山三郎神像的脑门射穿,死死钉在轿舆的柱上。

    “三郎啊,灵姑啊!”这帮狂徒无不惊得连滚带爬,但还舍不得离开这轿舆。

    任氏大吼声,策马奔上前,手持马槊,又将名狂徒当即戳死。

    这下那群狂徒彻底崩溃,连哭大喊,抱着三郎和灵姑的神像,开始四散奔逃,兴元军府的七骑追及上去,砍杀了好几位。

    同时那边街道上,韦皋领着五院子弟赶到,截住这批人,一顿刀劈箭射,杀得一个不剩。

    高岳恨恨地拿来根烧着的松明,扔在这轿舆上,很快火升腾起来,连带三郎和灵姑的木像,都烧为了灰烬。

    这时崇义坊的太尉府里,段秀实及其子段伯伦,和族中数十位子弟走出来,看到满街的火焰和尸骸,极为震动。

    随即,高岳、韦皋、段秀实、郭锋等围住韩晋公的头颅,无不哀哭失声。

    “此刻岂是哭时,逸崧、太尉,我等即刻继续往大明宫前进,据传广弘信徒不下万人,一时蜂起,神鬼难防,得赶快前去圣主那里报警。”韦皋这时提醒道。

    高岳这时也说道,听闻贼徒在北军里也有信众,要趁夜集结作乱,攻打凌霄门。

    凌霄门,是大明宫和北苑相接的地带,并且飞龙厩就在那里,禁军的粮食和飞龙马的草料也都囤积在彼,更关键的是一旦让贼徒攻破凌霄门,就能杀入皇帝的寝殿了!

    “快!”这会儿段秀实当机立断,用块丝绸把韩的头颅包裹起来藏在怀里,而后跨上马匹,带着本族子弟,加入高岳、韦皋的行列。

    这会儿高岳等人已汇聚百多人,长安也到四更时刻,只看到数处坊,都开始冒出烟火,并且官街鼓咚咚咚乱敲,夹杂着狂躁的喊杀之声:广弘的贼徒,越来越多地开始聚集起来,杀人放火。

    大宁坊和安国寺交界处的邸舍,违背营制跑到这里来的神威射生将南珍霞,满头是汗,因为他在清点手下,准备盗取该坊官街鼓,击鼓集合乱众,伺机攻入光宅坊的闲车院,杀尽在这里的所有大臣,迎广弘为真命天子。

    可到这里后,南珍霞才发现,有五名士兵不见了。

    这意味着这五人很可能半路上抹黑溜走,去出首告发自己。

    南珍霞这时感到害怕犹豫。

    他冷静下来,才觉得以狂热的信众,推翻皇帝乃至整个帝国的暴力机关,简直难上加难。

    于是他找到邸舍主人董昌,也是郜国公主的眼线,把实情都告诉对方。

    董昌吓得要死,赶紧备好马,和南珍霞一道,扔下那群集合起来的狂徒们,驰出大宁坊,恰好遇到巡街的郭锻和金吾司子弟。

    一听南珍霞的出首原因,郭锻当即就扭头狂奔,直入大明宫金吾仗院,边跑边喊,“有妖僧作乱,要犯东内,速速齐集甲仗扈车驾啊!”

    郭锻刚到仗院的石榴树下,就遥遥望见,大明宫西北角诸多宫殿开始冒出火焰,和震天的喊杀声。

18.混战大明宫

    是夜,正巧灵虚和义阳二位公主前来探望父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帝李适很高兴,就在两仪殿内设下小型宴会,父女三位攀谈了会儿。

    其中灵虚公主还请求父亲说,自己的二十顷“汤沐邑”太过了,入了灵虚观后只需在山林修行,花费不多,每年爷从大盈库里拨出些钱来即可,这二十顷田产奉还给朝廷,以助国力。

    李适说京师各大寺庙,膏腴田产、花棚遍布京畿,我长女入道,区区二十顷汤沐邑还是要给的说起来皇帝始终对灵虚公主带着歉意,当年确实是他微操失误,才让女儿抱恨至今的。

    宴会结束后,灵虚和义阳便宿于偏殿当中。

    结果当郭锻的呼喊炸起后,大明宫东北的凌霄门,已然被内应的广弘信徒打开,外面集合作乱的数百名军卒、贼人,簇拥着披着绯红色僧衣的广弘,一拥而入。

    广弘气焰嚣张,亲手持刀,杀害了两名还敢抵抗的小宦官,然后鼓动部下说,“北苑皆已被我占据,外援数万大军即刻自中渭桥而来,杀掉皇帝,杀掉众朝臣,你等皆有官职爵位封赏。”

    同时,大明宫西的右羽林军,右龙武军、右神武军诸营里,作乱的贼徒也呼喝而起,猛攻宫西的九仙门。

    一时间,大明宫西北处的长阁、含冰殿都被飞掷的火点着,熊熊燃烧起来,火光亮彻了太液池。

    等到皇帝惊起后,急忙冲到两仪殿门外,只见二女儿各自带着扈从,也匆匆前来汇聚,“发生何事?”皇帝指着阶下的中官们问到。

    “有贼人攻凌霄门、九仙门。”

    “什么!”皇帝几乎不敢相信,“凌霄门内有飞龙厩和殿后神威子弟驻守,九仙门和夹城有北衙右三军驻防,怎会突入贼人?”

    “陛下,此诸军营中多有贼人内应!”

    “王希迁!”皇帝经过数次磨难后,也不会像先前那般六神无主,便急忙叫神威军监勾当王希迁来护驾,同时将灵虚和义阳挡在身后,并叫所有身旁的中官们都聚集到两仪殿来,临时组织守御。

    对王希迁这位中官,他还是信得过的。

    这时,尹志贞、郭锻领着三四百金吾仗院子弟,和百多威远营子弟,也都拿着武器,蜂拥到内宫来,“陛下,是妖僧广弘作乱。”

    一听到广弘这个名字,皇帝立刻想起,先前郭锻金吾司在收集郜国公主罪状时,曾经提到她和位叫广弘的僧人过从甚密。

    “难道是郜国公主要杀朕?”皇帝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

    “而郜国公主和太子......难道是......”皇帝第二时间想到的是这个。

    这会儿,少阳院使王忠言带着群太子府的人,刚刚赶到。

    “不准让少阳院的人接近朕!”皇帝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吓得周围人都不明白所以。

    大明宫外内苑当中,坐镇神威大营的王希迁,听闻乱起,急忙唤李叔汶、莫六浑来,这两位在先前对西蕃的战事中立下汗马功劳,故而很被王希迁器重。

    王希迁当即盖印发令,叫二位各领五百神威射生官,速速去凌霄门扑灭广弘作乱。

    二位听说有贼人要犯阙,当即义不容辞,点齐兵马后就火速出发。

    同时北衙左右六军(羽林、龙武、神武)的将领,令狐建、张万福、吴献甫等,也都反应过来,赶紧点起还没有被蛊惑的军卒,在九仙门一带和叛兵混战起来。

    “贼势突到承香殿啦。”

    “不要惊慌,北衙六军和神威军都是朕厚养的子弟,作乱的不过小股罢了。”两仪殿前,皇帝还算十分镇静的。

    而这时,太子和属官萧鼎、萧万等,赶到两仪殿时,却被群手持哨棒的金吾子弟给拦住,望着眼前火光大起的殿堂,跪在地上,哭号道为何陛下不让当儿子的护驾?

    只有萧鼎和萧万猜出了什么原因,各个趴在地上,战栗不已。

    这会,右银台门的翰林学士们,各官署里当直的官员们,都跑到两仪殿前来,混乱里有人从光顺门跑入进来,喊到“段太尉、高兵郎、韦工郎,汾阳王府诸郭子弟,知贼人作乱,入宫来救驾了。”

    这下皇帝才转忧为喜,对身旁公主、中官和女官们说道:“这几位忠节之臣来,朕无忧矣。”

    结果高岳等人不及下马,就穿过金吾仗院和含元殿、宣政殿,直入内宫的两仪殿处。

    “高三你们来啦!”殿上,皇帝喊到。

    这几位拜在皇帝面前,段秀实将怀里的染血丝绸揭开,哭着说道,“陛下,韩晋公已遭贼人刺杀。”

    周围一片惊恐的叫声。

    皇帝胸膛好像猛地被人用重锤砸击了下,往后倒退几步,看着韩的头颅,浑身都抖动起来,接着忍不住,用手指着所有人,不断低声说到,“给朕杀,给朕杀光所有的贼人......”

    这时,神威军的射生官,北衙诸军的保皇士兵,已将作乱的广弘等人包围在长阁下,飞龙厩、凌霄门、承香殿,直到长阁的楼宇,大部分都在燃烧着。广弘和群死硬的信徒,东冲西突,但却被团团围住,箭矢不断射来,身边的人越来越稀少。

    可广弘还在叫嚣着给信徒们打气,“援兵就要来了,不过有些小参差罢了,你们速速饮药,去冥曹向泰山三郎请求阴兵来助我大业。”

    长阁之下的梯道,被广弘蛊惑的信徒们,有军卒有坊人,都开始饮下毒药,接着倒了下来,呻唤呕吐声不绝于耳,火光里弥漫着刺鼻的臭味。

    这时身披铠甲的诸禁军士兵们靠拢过来,围住了广弘。

    广弘颤抖着,他的周围都是信徒的尸体,自己手里摸着瓶子,想要饮药自杀,但却忽然哭起来,他害怕那种死前的痛苦。

    接着广弘焦躁地走来走去,准备用横刀切断自己脖子,“先试试胳膊......”他用刀割了下胳膊,然后如杀猪般惨嚎起来。

    禁军士兵们一拥而上,将他给擒住。

    广弘被绳索捆住,还梗着脖子,满脸赤红,跳着脚大喊,城外还有我的策应,快把我放了,将来打破禁内,还能饶尔等不死。

    惹恼了李叔汶和莫六浑,冲上去就给了广弘几个嘴巴,打得他是口鼻窜血,“什么鼠类还敢和我神威子为敌?一并都杀了,快说,城外策应是什么人?”

    广弘只是狂笑,坚决不答。

19.郜国遭捕拿

    清晨时分,长安城内各坊都吓得紧闭坊门,官员和百姓全都躲在家中瑟瑟发抖,听说有几位早朝的,都被刺杀掉了,皇宫禁内也是烈火四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街道上,入城的镇海军五千子弟,听说韩被刺杀,各个都发了狂,挨个坊挨个坊,找到坊正点认,到处搜捕可疑人士,遇到说不清楚来历的,统统解送到大明宫。

    宫内,中官和禁卒们都在用水车水桶,到处灭火。

    皇帝铁青着脸至紫宸殿,诸位将军、中官和入宫来扈驾的大臣全都坐在殿内。

    不久,郭锻拷打出首的神威军将南珍霞,大宁坊邸舍董昌,而后枢密使尹志贞入内,对皇帝报告说:

    北衙将领某某某,京中官员某某某,一干人等都参预了此事。

    “传诏令给王希迁,让他领神威军在城内按名单捕人。”皇帝说到。

    随即,皇帝又说,北衙六军外加神威营地,所有官兵至此不得外出,由尹志贞和郭锻逐营甄别指认,有先前追随过妖僧广弘的,统统抓捕起来,严刑拷打,务求供出同党。

    同时,皇帝让霍忠唐和俱文珍两位中官,亲自审讯广弘。

    廊柱间,高岳对皇帝进言:“陛下,据闻广弘被捕时,依旧口出狂言,称城外有他的外援。臣岳觉得,不穷究此事的话,长安城依旧笼罩在危险之中。”

    皇帝点点头,说高卿所言极是。

    言毕皇帝就让韦皋暂领镇海军全营保护皇城、宫城、大明宫,北衙六军、神威军和威远营戒备,随时准备出战,大明宫所有城门关闭,禁绝内外出入。段秀实、高岳、郭锋、郭钢、窦参等则入内,居大明宫之中保护朕,并时刻应对咨询。

    过一会儿,门阁使来报,陇右元帅李晟听闻禁中有变,急忙自临皋驿返归,请求扈驾。

    “不从,不可!”皇帝忽然有些神经质地挥手喊起来。

    这时诸位大臣才发现,这种危急重要的关头,皇太子居然不在殿内,而是继续于两仪殿那边呆着。

    没太长时间,霍忠唐和俱文珍就手持广弘的供状,拜伏在紫宸殿下。

    “妖僧广弘,自称宗室子弟,先前于州佛寺出家,后入京师行旁门左道蛊惑人心。广弘自称得泰山三郎、淮渎灵姑降圣,可为真命天子,于是约定日期,内有军将、射生官某某某策应,并盗官街鼓击打,集城中愚信狂徒,劫杀朝中重臣,随即攻凌霄门、九仙门,焚飞龙厩粮草,企图弑杀君上,自立为帝,以资敬寺的智因尼为后,并署诸信徒为宰相、大臣、元帅、军将等。”

    言毕,霍忠唐又附上份别纸,交到皇帝手中,称这是从广弘身上搜出来的,里面全有广弘给诸位心腹的“署置”(事成后安排的职务)。

    皇帝将其展开,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人名。

    居然是宁节度使韩游瑰之子,韩钦绪!

    这时高岳望见,皇帝的脸色都白了,他将别纸忽地折叠起来,收入袖中,然后起身,低声对段秀实、高岳、窦参、韦皋等数位臣子说到:“广弘所言的外援,是宁军......”

    还没等段秀实等人回过神来,皇帝又指着霍忠唐说,你休得隐瞒朕,你和俱文珍交出的供状,肯定是遮掩的地方。

    霍忠唐和俱文珍急忙连连叩首,称不敢。

    “说,广弘和智因在京师里,都和什么人过从甚密?”皇帝立刻喝问说。

    这下霍忠唐、俱文珍有如五雷轰顶,大哭起来,只是捣蒜般地叩首,连呼死罪死罪。

    气得皇帝立刻抽出佩剑,剑刃寒光冷冽,对着二位中官,声音都嘶哑了,”快说,给朕说!“

    最后,无奈的霍、俱还是说出来:“据金吾判司郭锻言,此一僧一尼,与郜国公主相交甚密。”

    听到这话,殿内顿时骚动起来,只有高岳低吟不语。

    “好,好得很。朕,朕何曾亏负过姑母郜国公主,先前宗室里多有人出首告她**、行厌胜,朕都压下不问,没想到啊,没想到,她居然要联络妖僧广弘来杀朕......”

    “圣主,此事暧昧不清,牵连太深,不可单凭......”这下段秀实、韦皋等人赶紧劝阻道。

    可谁料到皇帝咆哮起来:“他就这么不甘心继续当太子吗?”

    这声咆哮响起后,大殿外忽然传来阵雷声,夹杂着闪电......

    临近中午时分,长安的天空刮起雨点,它不再如夏雨那般的温润猛烈,而是夹杂着秋凉的味道。

    神威军的李叔汶和莫六浑站在光顺门那里避雨,同时北衙军左神武将军吴献甫也恰好凑过来,这时大明宫西北隅的诸多被纵火的宫殿已不需要再去浇水,雨打熄了残存的焰火,披着蓑衣的禁卒正在清理着尸体,有还活着的统一送入到金吾仗院当中,交给中官和金吾司继续审讯。

    有的禁卒冷不丁就跪在水洼里,想起即将要一同遭难的妻儿,大哭起来。

    接着这些人就会被在旁监察的中官或金吾子弟给牵走,边走还边哀求:我没参预到妖僧作乱里,昨夜我一直呆在营中没走动,不过在舍里摆个泰山三郎和淮渎灵姑的神像供奉而已......

    李叔汶、莫六浑,包括吴献甫都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以前吴献甫是金吾将军,对西蕃战事立功后回来即为北衙的神武将军。

    这时二位神威将,就抱拳问吴献甫,“这,这不会牵连太广吧?”

    吴献甫就回答他俩,你们都是扈驾的功臣,圣主马上便要赏赐加爵的。

    这下李叔汶和莫六浑才笑起来。

    可笑声没持续多久,光顺门南面命妇院和待制院相夹的街道上,一群金吾子弟举着长棒、长戟,带头走着的是中官俱文珍,中间走着群男男女女,正往大明宫的内宫里押送,此刻赶到光顺门前。

    “公......”莫六浑一个失神,几乎喊将起来。

    关键时刻,李叔汶脑子转得快些,立刻死死摁住莫六浑的手腕,不让他把后面的话喊出来。

    被押解的人群里,打头的正是郜国公主,她的发簪、锦衣和其他名贵的首饰已荡然无存,脸上粉黛被雨水冲刷掉,只穿着件细麻衣,双手被上了枷锁,一道铁索直连在她的双足的镣铐上,铁索的尾巴拖在铺石的道路上,发出啷当啷当的声音。

20.从来未有事

    吴献甫见到郜国公主,差点没认出来,紧接着也靠在门边,向已沦为阶下囚的公主行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蓬乱的头发间,公主的眼睛望着五内俱焚的李叔汶、莫六浑,只是轻轻摇摇头。

    意思是你俩切不可轻举妄动,只需装作不认识我。

    当初,公主就曾对他俩说过:“等到要做忠义行为时,延光自然会出口求助二位将军;若时机不到,请二位将军记住,就算是延光死在你俩眼前,你俩也要对我形同陌路。”

    随即,郜国公主便被押送入了光顺门,而两位神威将只能眼睁睁望着雨中她的背影。

    不久,那资敬寺的尼姑智因也在企图出城逃跑时,被镇海军和金吾子弟捕获,一并送往大明宫内来。

    皇帝的安排是,把郜国公主暂时囚禁于两仪殿的偏殿当中,公主府里的所有属官、奴婢都被隔开囚禁于其他房间里。而广弘和智因,和其他被捕的军卒、信众,则被关押在金吾仗院当中,交给郭锻拷打。

    整个长安城中,也顿时风声鹤唳,据说这次遇刺的朝廷大臣,除去宰相韩外,居然还有工部尚书关播,及几名郎中,士兵们正到拿人,仇家们争着互相出首。

    据说贼徒还一度攻击过万年县衙所在的宣阳坊,高岳座主潘炎差点遭殃,而秘书监萧昕当时也准备换朝服入皇城秘书省的,几名手持弓矢的贼徒攀上南园的墙垣,结果看内里不过个手拄藤杖、头戴葛巾的白发老者,足有八十岁了,便以为认错地方,便跳下墙跑到别处了长者萧昕,安然无恙,有惊无险。

    这次大明宫居然被一介妖僧攻入,堂堂宰相被杀在街道上,这让皇帝根本无法忍受,李适走到被焚毁半边的承香殿时,见到熏黑的柱子上,还插着根尾羽被烧秃的箭矢,深深插入柱中,便哀叹句:

    “从来未有事,竟出我唐朝。”

    接下来皇帝返归紫宸殿,单独喊了高岳入见。

    殿内,没有任何烛火,皇帝怔怔地坐在绳床上,光线暗到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貌,但高岳能听到李适轻微的叹息声。

    “韩晋公,就这样死了......”皇帝的手抚摸着自己脸颊,十分痛苦。

    虽然和韩间有如此多的冲突,可李适也知道,现在韩横死,不异于帝国的中流砥柱轰然坍塌了。

    “朕,该如何办?”皇帝站起身来,来回踱着,言语茫然,“西蕃的和议迫在眉睫,如朕许和,天下方镇必定嚣然;如朕不许和,西蕃、党项再联合入寇,晋公又死难了,这朝堂柱石塌了,江淮、中原、东南各处必定动荡不宁。如此国家多方受敌,朕,朕害怕支撑不下去......”

    接着,皇帝更加紧张地对高岳说:“况且,广弘还和宁有勾连,如宁军再和当初李怀光那般进犯京师,那朕,那朕还有何面目.......”

    高岳抬眼,居然望见皇帝的脸颊上折射着泪光,他不愿意点起烛火,绝对是不想让自己看到堂堂九五至尊,竟然惶然到落泪的程度。

    但李适还有段话,都无法对高岳吐露。

    那就是郜国公主卷入广弘作乱的事。

    这时高岳沉默思索了会,便捧起衣袖,对皇帝说:“陛下,愿意听听臣的意见否?”

    皇帝立在暗处,咕噜两声,明显是压抑着哭腔,待到平复后,才对高岳说:“废话,有什么事紧急奏来,不然朕唤你来何用?”

    高岳开头一句,即说:“请陛下按照昔日和臣的默契去做,不过要做的更机密些。”

    然后高岳补充句,“只要陛下信得过臣,腾挪转跃的空间还是有的。”

    皇帝想了会儿后,这时他觉得自己应完全相信韦皋、高岳、段秀实等,不然这关可真的难熬。

    “高三,郜国公主那边交给你。”最终,和高岳密谈会儿后,皇帝如此吩咐说,“因郜国公主毕竟是我唐的公主,外臣审讯不妥,朕名义上以中官王希迁、霍忠唐问讯,你跟去,实际权力在你。”

    “陛下,张散骑(延赏)怕是快要到了。”高岳轻声说道。

    “无妨,朕自有分寸。”皇帝给高岳吃了颗定心丸。

    “还有一事,臣岳认为宁军并非妖僧的外援。”

    “为何如此说?”

    “金吾子弟抓捕那妖尼智因时,于何处索得?”

    “城东月灯阁处。”讲完这个后,皇帝猛地一愣,然后转眼看着高岳。

    “请火速知会陕虢防御使李泌、金商防御使尚可孤、河中节度使浑和东都留守贾耽。”高岳表示,京师的危险还未完全消除,必须将其彻底粉碎。

    皇帝明白,表示认可。

    但随即,皇帝把广弘“署置“的名单纸张,交到高岳的手里。

    当高岳见到其上三个熟悉的名字时,顿时耳轮都白了,汗珠直往下滴。

    “高三,这时帮朕,也是在帮你自己。”皇帝简捷说出这句话来......

    张延赏的宅第处,这位原本卧病在床,在得知大明宫的动荡后,立刻挣扎着叫家人把自己抬上床板,“臣要进东内,臣要进东内,去觐见陛下!”

    朱门前,张宅的家仆们果然抬起这位在家养病的散骑常侍,哼哧哼哧地往大明宫里抬......

    两仪殿边侧的厢房里,郜国公主披头散发、全身素白衣衫,以待罪之身,神色惨淡地独自坐在蒲席上,四面墙壁萧然,几名胖大的中官环绕着房间,来防备这位公主有什么自残自害的行为。

    一阵脚步声,郜国公主眼睛抬起,不过让她惊愕的是,出现在眼前的是高岳,二名高品宦官王希迁、霍忠唐只是呆在扇门外,立着。

    相距五尺,高岳和郜国公主面对面坐着。

    “公主,此番你决计要死。”时间有限,高岳没有拐弯抹角,径自向郜国公主报出如此残酷的结果。

    郜国公主哼地笑了下,“凭什么?是,我是**,与我有染的宗室、官员不下十人;我也行过厌胜,祈求儿子、女儿的平安富贵;我也跋扈过,干的违制的事数不胜数。可我没有谋逆,高三,我再给你说一遍,我郜国公主从未谋逆。”

    “那你和广弘如何结识?”

    “他兜售给我媚药而已,如何?这也要治死罪耶!”郜国公主理直气壮。

1.张延赏受札

    城盐州,城盐州,城在五原原上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蕃东节度钵阐布,忽见新城当要路。

    金鸟飞传赞普闻,建牙传箭集群臣。

    君臣面有忧色,皆言勿谓唐无人。

    自筑盐州十馀载,左衽毡裘不犯塞。

    昼牧牛羊夜捉生,长去新城百里外。

    诸边急警劳戍人,唯此一道无烟尘。

    灵夏潜安谁复辨,秦原暗通何处见。

    州驿路好马来,长安药肆黄蓍贱。

    城盐州,盐州未城天子忧。

    德宗按图自定计,非关将略与庙谋。

    吾闻高宗中宗世,北虏猖狂最难制。

    韩公创筑受降城,三城鼎峙屯汉兵。

    东西亘绝数千里,耳冷不闻胡马声。

    如今边将非无策,心笑韩公筑城壁。

    相看养寇为身谋,各握强兵固恩泽。

    愿分今日边将恩,褒赠韩公封子孙。

    谁能将此盐州曲,翻作歌词闻至尊。

    白居易《城盐州》,盐州城,唐德宗贞元八年(792)年复筑,此城再成后,设军府镇之,此后西蕃再难入寇。

    +++++++++++++++++++++++++++++++++++++++++++++++++++++++++

    孰料高岳点点头,“公主,岳也知道,你不过想保全太子、萧妃的地位而已,是不可能谋逆的。可在金吾仗院那边已得到供状,你和广弘可不单单是媚药买卖如此简单,广弘说过,你曾借他联络过禁军军将,还有宁的节帅,单凭这些,公主非死不可。”

    郜国公主情绪激动起来,“妇家狗,你说,是不是皇帝指使你先害我,然后再废......”

    “公主!”高岳即刻打断她的话语,“既然必死,那么如何不考虑考虑还活着的人呢?”

    公主听到这话,即刻伏在席上,眼泪婆娑着往下流。

    她虽然表面上很顽固逞强,但其实即将到来的命运,她心中已然很清楚,高岳没有对她说谎,她是必死的。

    这便是我唐公主的宿命。

    高岳自怀里掏出条锦绫来,交到公主的手里,让她可以擦拭泪水,随即他也不说话,很直接地又推给公主一方麻纸。

    郜国公主看着那方麻纸上的字,确实是皇帝的手迹。

    “如果你信得过岳的话,你的四个儿子不但不会有杀生之祸,反倒可以在流放途中妥善的照料,这点也是陛下应承的,待到三年后,岳肯定会让他们再量移回朝继续为官。”

    “我女儿呢?”

    “不都写在这方麻纸上......”

    “我信不过你,更信不过如今圣主。”

    “公主你不过担心岳和普王的关系,不过岳可以告诉你一点,那便是岳从来没有摇动过太子的位置,如果你要担心,还是多多担心其他人吧!”

    “谁?”

    “张延赏。”高岳直接把这个名字说出来,接着他望着明显惊恐的郜国公主,“公主认为,和你关系密切的妖僧广弘作乱,张延赏会不抓住此千载难逢的机会?韩晋公横死了,李令公(晟)淹留城外,现在你也命不久矣,如果你信不过岳的话,试问此后还有谁能保太子之位。”

    “你能保太子之位?”

    “时间不多了,只求公主尽快思量,我和西川节度使韦皋,怎可坐视张延赏势大?如公主不从,马上张延赏便来。”言毕,高岳便起身,作势要走。

    “高兵郎!”当高岳迈出第二步时,郜国公主急忙挽留了他,“即便我答应你,然你真的能......”

    高岳转身重新坐下,对郜国公主施礼,然后很严肃认真地说:“岳可对满天神佛发誓,麻纸上所写,皆可兑现。请恕岳直言,如真的让张延赏擅权功成,太子和萧妃便真的危殆,公主作为将死之人,为何不助人诸己呢?”

    这时郜国公主的泪水已干,然后咯咯咯地前仰后合笑起来,最后对高岳说:“我愿意死,死有何惧?只求高兵郎面奏圣主,我郜国的罪名宜定为**、夜谯,但不要谋逆。”

    “一言为定。”高岳很爽直地应承下来。

    紫宸殿里,张延赏从抬着的床板上滚下来,对着皇帝伏倒,大声喊到:“臣死罪,臣明明在先前已掌握妖僧行踪,可这些日子因卧病在床、神志不清,最终让陛下受此惊吓,请陛下降罪于臣......”

    “张公何须如此?”皇帝立刻下阶,亲手将张延赏扶起,眼圈都红了,“晋公罹难,朝堂不可一日无相,请张公暂代中书侍郎,查究妖僧案。”

    当张延赏自紫宸殿内出来后,也不再病怏怏的,而是满脸的得色,“让郭锻随后在两仪殿外等我。”

    不久,张延赏来到两仪殿处,中官霍忠唐、王希迁上前,称已等候多时。

    张延赏嗯了下,和二位互相行礼,随即迈入内室。

    在那里,郜国公主望见张延赏,吓得浑身发抖,接着就散乱着头发,对张延赏叩首告饶:“请张相在圣主前为我请命!”

    张延赏坐下,对郜国公主低声说:“为公主请命不难,不过公主也该晓得,如今圣主正在盛怒,想要延赏帮衬的话,请问公主有什么可以......”

    “只求张相能保全本主,此后任凭驱遣。”

    “不难不难。”张延赏带着敷衍的语气,对郜国公主伸出手来,意思是索求她有价值的口供。

    郜国公主绝望地大哭起来,只能如实交待,张延赏便用笔不断记着。

    深夜时分,张延赏带着激动的情绪,将郜国公主的供状呈交给了皇帝。

    皇帝看完后,便说“赐郜国公主毒酒,此外让金吾判司郭锻,去太子府捕人。”

    “陛下,此事关联重大,虽然郜国公主的供状里语连太子,可怎可凭片面之词,就摇动国本呢?”张延赏即刻假惺惺地劝道。

    皇帝将手举起,说这是朕家事,不烦张公忧心。

    然后皇帝将一道御札,交到张延赏手中,称这是妖僧广弘的署置书,给我按内里的名单穷究。

    “臣万死不辞!”张延赏受宠若惊,即刻接过御札。

    半个时辰后,张延赏得意洋洋地坐在金吾仗院石榴树下,一群金吾司子弟举着火把,郭锻又变了脸,毕恭毕敬地抄手,站在张延赏的旁侧。

    张延赏将皇帝御札打开,看了眼,又合上,对郭锻说:“马上去少阳院,先拿少阳院使王忠言、太子府詹事萧鼎,此二人最为关键,声势要足些。”

    “相公,这两人在御札上否?”郭锻点头哈腰地询问。

    张延赏大怒,说在不在御札不重要,我有广弘、郜国公主的供状在手,你只管按照我说的去做。

    “得令!”郭锻说完,便准备转身走。

    “少待。”张延赏忽然又唤住郭锻,“高岳和韦皋......”

    “此二人先前入宫扈驾来着。”郭锻意思是张相你暂时扳不倒这二位的。

    这二位按现代观念来看,是有“忠臣事迹探测仪”的。

    张延赏冷哼声,不过他也不担心,因为他已经派家仆,去知会普王傅孟了。

    这时候,扳倒太子,拥立普王为储君,简直是水到渠成的事。

    十王宅当中的普王府,普王在得知皇帝在妖僧作乱当中安然无恙时,高兴地又是笑又是跳,这时他的王傅孟面带喜色,前来告诉普王:“太子与此案有涉。”

    “王傅休得胡言。”普王如是说道。

    孟便说:“千真万确,张延赏今日就在紫宸殿复相,接过死难的晋公位席,而这话也是他捎带给我的。”

    “什么意思呢?”普王大惑不解。

    “如太子被废,普王殿下即可上位。”孟毫不遮掩,“除去张延赏外,兴元节度使高岳臣等也在先前首肯了。”

    “哦,高岳肯与张延赏联手,扶小王上位?王傅你可千万不能开玩笑啊,小王胆小。”普王摸着心口,如此说道。

2.雪团散洛城

    “普王殿下,圣主和太子互相猜忌,坊间传言已非一日两日,绝不是空穴来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张延赏希冀凭定策之功,保全相位;高岳也和普王交好,当然要为此后的荣华富贵打算。至于他俩间的仇怨,只要普王殿下能够上位,又何必管那么多呢?”孟极力请求普王当机立断。

    “可小王根本不想为太子。”普王也很直截了当。

    “普王殿下不为太子倒也没什么,然则当今圣主对普王青眼相加,这是全天下人共知的事,盛名之下,怎么能不遭人嫉恨?殿下,一不做二不休啊!”孟继续撺掇。

    这时普王负着手,在六曲花鸟屏风前来回走了两三遭,便对孟说:“即便若此,须得谨慎机密。依小王来看,此事顺其自然最好,切忌强行出头,王傅切莫多言,我等在府中静待消息,如此可进可退。”

    孟大喜,“普王殿下所言极是。”

    就在普王府内,彻夜密商时,两仪殿中,灵虚公主、义阳公主来见姑母最后一面。

    这是皇帝允许的,郜国公主毕竟是太子妃的生母,就算是死也要有尊严。

    于是皇帝让灵虚公主给她带来了必需的物品。

    其中有精美的饭食和酒水,郜国公主坦然举起食箸,饱餐了顿,又饮了酒。

    “我几位平日里最喜欢的侍婢呢?”吃完后,郜国公主隔着扇,询问灵虚。

    灵虚心中沉重,便对姑母说:“她们得敕令,先行一步到冥曹去,要在下面继续侍奉姑母。”

    郜国公主悲怆地笑笑,“好,好,想必她们至死也没攻讦出首过我,也不枉本主平日里像对女儿那般疼爱她们。只是可恨张延赏那老狗,骗我供状时言之凿凿要为我在陛下前请命,转眼间就教唆陛下,让金吾司捉拿了王忠言和萧鼎,他这是想让太子死啊,我殒命后化为厉鬼,也不会饶过这老狗。”

    这时灵虚将檀木的梳妆箧,轻轻推入到房内,“姑母自便。”

    “谢谢灵虚,谢谢义阳......”郜国公主接下来安好精美的铜镜,用象牙梳子,重新把自己的头发细细地梳理好,又重新穿上了华美的衣衫,并抬起浑圆洁白的手臂,在镜前于如山的髻上簪好了花,随后含了丹砂,描画好眉梢。

    回来了,回来了。

    当郜国公主再次对着镜子时,发觉自己的花容月貌又回来了,还是那个美美的延光,她身上有最骄傲的弘农杨氏的血统,也有最桀骜的李唐公主的风范。

    “灵虚,义阳。姑母这一生,也可谓是轰轰烈烈,从无亏负过自己。美酒、骏马、数不清的俊朗男子,我都享用过,最后承蒙陛下垂怜,给我定的罪名也没包括谋逆,也不会剥夺封号,我延光知足。”言毕,灵虚转眼看见,扇后姑母的身影,端起了那盅剧毒的酒杯,还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我虽死,也要报复那老狗一把。”

    灵虚长长叹息声,和义阳一起垂泪。

    接着,姑母在里面轻轻唱起了谣曲:

    “冰峨峨,风漠漠。

    飞雪千里徘徊绕。

    初时为团刹那散,

    君看长安飞雪恰似花,

    偏散洛城春风中。”

    唱完后,郜国公主的红唇翘起,微笑着,颤抖的手指捧起了酒盅,咕噜数声,将其一饮而尽......

    一日后,长安城东新丰,五千淮西防秋兵列着队形,浩浩荡荡穿过渭水河岸,准备前往城北的中渭桥,在折弯北行。

    他们的目的地,是前往州,归李勉的节制,防备党项叛乱蕃落侵扰渭北。

    “前方中渭桥口,有大批朝廷官军!”在队伍前的几名骡兵,急忙乘骡子,将所探查到的消息,报告给门枪兵马使吴法超。

    原本这支淮西镇防秋兵是节度使陈仙奇所派遣,领头者为都兵马使苏浦,可过了同州后,本镇忽然兼程来了门枪兵马使吴法超,此君是吴少诚的堂弟,带了军府牒文来,然后接替了苏浦的指挥权,带领军队继续前行。

    所以当淮西防秋兵听到中渭桥处,出现许多朝廷官军,不免有些紧张。

    果不其然,长安城北的诸高原,都布满了官军的阵势。

    主力是整肃过的神威军,及五千镇海军,此外先前驻屯在奉天城的谭知重,也火速领三千神策兵驰来。

    领军大将有神威监勾当王希迁、兴元节度使高岳,西川节度使韦皋,神策监勾当谭知重,总帅为当朝太尉段秀实。

    淮西兵马使苏浦不明所以,便出马遥相询问,为何阻挡我军前去防秋?

    段秀实骑马自阵中而出,对所有淮西兵怒喊到:“京师有妖僧李广弘作乱,你等知否?”

    苏浦大惊,刚准备说不知,结果身后乱声大作:

    许多淮西兵们开始聒噪起来。

    这时段秀实用手戟指五千淮西兵,“广弘勾结的外援,便是你等!”

    此话一出,当即对面就有两三千淮西兵,簇拥着吴法超的旗帜,慌忙地往后跑,边跑还边喊,“国家猜忌我等,我等也不愿再去州防秋,归申州去也!”

    “果然和我猜的丝毫不错。”高岳心想到,接着举手示意。

    诸原地官军鼓声大震,接着开始漫山遍野冲下,对淮西防秋兵发动猛烈追击。

    其实最初,因妖僧广弘的署置状上,要让韩钦绪为成事后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故而皇帝强烈怀疑宁节度使韩游瑰即是广弘口中的“外援”毕竟宁军距离京畿实在太近。

    但高岳却不以为然,他对皇帝说,监察整个京西的谭知重,这数日内并未有任何宁军密集调动的情况汇报,况且韩钦绪坑爹的所作所为,他父亲韩游瑰也未必知情。

    而那智因尼,在出逃时向东走的,很明显在东面有她想要投奔的对象。

    其实最终的答案也不难猜,妖僧李广弘自称为宗室子弟,虽然这个身份在此时代早已不值一钱,但追究其谱系来,还是不难查出端倪来。

    在郭锻层出不穷的残酷拷打招数前,广弘还能坚持不说,可智因却熬不住,“只求速死。”

    “若不说,十日内你死不得,百日内你也死不得。”郭锻如此威胁到。

    智因长长地惨号数声,而后彻底崩溃,对郭锻交待:

    “李软奴(广弘小名)曾对我说,他的从兄弟,曾在楚王李希烈麾下任职,现在依旧在淮西镇中,如事不谐,可去投奔淮西防秋兵,再图大业。”

3.尽屠防秋兵

    “李元平?”当皇帝听到这名字时,还有点茫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元平,曾为关播所推举,担任汝州刺史。李希烈反,曾遣吴少诚吴少阳袭汝州,一个时辰内州城即陷,李元平被执,后失节出仕李希烈的伪职。李希烈伏诛后,李元平遁回申光蔡,此时必然又开始兴风作浪。”高岳在出征前,对皇帝如此分析。

    “如此说来,广弘的外援,不是宁军,而是蔡州军?”

    “圣主所见甚当。”

    于是皇帝急忙调兵遣将,堵截来防秋的淮西军,不能让他们接近长安城,以免李怀光谋逆犯阙的事再次发生。

    结果正被高岳猜中:

    这妖僧广弘,和李元平暗中往来已然很久,他在京师里蛊惑人心的路数,什么泰山三郎、淮渎灵姑,也是李元平一手调教的。

    因为李元平曾发誓,要为知己者李希烈报仇雪恨。

    在广弘作乱前,李元平就勾结吴氏兄弟,在申州、蔡州掀起兵乱,杀入到军府里,囚禁陈仙奇和陈的妻子窦氏,随后即刻派出门枪兵马使吴法超、左骡军兵马使张崇敬,兼程赶上本镇防秋队伍,取代了原本苏浦的指挥权,并暗中煽动军官和士兵,称京师已被广弘上师所取,我等至中渭桥时,趁机杀入北苑,夺占大明宫,进而攻陷整个长安城。

    “入长安城后,不问皇宫、坊市,金银、丝帛、女子任由你等自取。”就这样,吴法超和张崇敬煽动起大部分的防秋淮西兵,这群蔡州贼又跃跃欲试,想实现李元平的弥天阴谋。

    结果刚到京北的中渭桥,就遇到严阵以待的朝廷官军。

    见图谋被朝廷看破,吴法超、张崇敬急忙引兵,夺路就往潼关方向狂奔。

    段秀实、高岳、韦皋、谭知重引神策、神威、镇海军于后急追。

    那苏浦稀里糊涂的,呆在原地,被官军捉拿。

    “斩!”段秀实说。

    苏浦口呼冤枉,自己绝无反意。

    这时候高岳在旁侧为苏浦求情,称这位是陈仙奇的兵马使,而陈是忠于朝廷的。

    段秀实便宽恕苏浦。

    苏浦对高岳感恩戴德,高岳对他说,如今我定武军内也有许多洗心革面的蔡州兵效忠我皇唐就是兵,悖逆我皇唐即是贼,苏将军想必应该有分晓。

    “愿投效定武军,为高节帅遇水搭桥、逢山开路。”苏浦急忙表示愿誓死效忠。

    至同州的大荔处,皇帝忽然派中使,对他们说:“淮西蔡州兵素来骁勇,你等不可急追,以免落入埋伏。朕已发诏书,给浑、尚可孤,请在大荔静待这二位节帅的增援。”

    接到指令的段秀实,私下地对高岳、韦皋说,“圣主还是害怕长安城尚有广弘残党,故而不希我大军远离京畿。”

    “那能截住叛贼吴法超、张崇敬的,只有陕虢防御观察使李泌了。”高岳说到。

    段秀实颔首,说一旦浑和尚可孤兵马会齐,我们再越过潼关,继续追击这群叛逆的蔡贼。

    数日后,浑麾下的游奕使白娑勒领五百精骑,渡蒲津自河中来援;同时,新金商防御使尚可孤,领两千宁**也自蓝田县赶赴至段太尉营中。

    “可以,如今兵马齐集,速追蔡贼,千万不要让其逃归本镇。”段秀实便准备发兵。

    结果此刻,陕虢有数名营将骑马来到大荔,向段秀实报到:

    吴法超和张崇敬所领的五千淮西叛兵,已被李泌完全击溃,回淮西者十不存一。

    “李少源神机妙算,我不及也。”段秀实大为叹服。

    原来,这五千淮西兵自中渭桥处遁逃,往东闯过潼关,入陕州地界,早被李泌察觉,“这群蔡州兵理应去州防秋,可转瞬即回,必有奸诈。”

    于是李泌责成灵宝县令,为吴法超全军提供饭食。

    吴法超以下淮西兵饱餐一顿后,还以为李泌蒙在鼓中,便大摇大摆地开始在灵宝宿营。

    孰料李泌已暗中布置:当时整个陕虢士兵不过三千,李泌便精选四百骁勇,埋伏于灵宝东七里的太原仓隘口,又命牙将唐英岸领一千五百兵乘夜埋伏在涧北。

    次日,吴法超、张崇敬领军拔营启程,走了段后人马饥饿,便准备到太原仓去抢粮。

    结果至隘口处,李泌的四百伏兵左右齐发,杀得淮西军折损四分之一,是抱头鼠窜,跑到涧北,又被唐英岸迎头痛击,折损了二分之一。

    残余的淮西军,在吴法超和张崇敬带领下,如丧家之犬般,往长水县奔逃,企图越山回淮西去。

    孰料李泌早有准备,安排都将燕子楚领四百精骑,半路杀出。

    已两日没有进食的淮西军被此一击,彻底崩溃,吴法超猝不及防,被燕子楚斩杀于骡下,淮西骡军兵马使张崇敬则被燕子楚捕获最终跑回申州的,只剩下三四百残兵而已,个个宛若孤魂野鬼。

    浩浩黄河前,绝高的潼关处,李泌笑吟吟地摇动羽扇,迎接至此的段秀实、高岳、韦皋诸人,接着众人便在潼关,远望黄河、雄关漫漫,大风摇荡,吹动他们身上的衣襟,心中感慨万千。

    这时李泌收起笑容,沉声说,天不假韩晋公寿,可惜他见不到我唐雄师长驱光复河湟的那日。

    “如今我唐外有强虏,内还有蔡州这样的叛贼,想要实现韩相的夙愿,须得我辈挥洒满腔的热血丹心方可。”韦皋一字一顿地说道。

    段秀实则眯着双眼,声音沧桑,“老朽是等不到那日了,只能期待逸崧、城武这样的后生啦!”

    这时如盖的松树下,潼关的吏员崔清来给诸位献茶了。

    “十八兄!”高岳急忙上前,扶住崔清。

    “难为高兵郎这样高的地位,还能如此平易对待我崔十八。”崔宁十分感动,说自己也算是命大,这次蔡州贼过关,还好没为难我。

    等到崔清离去后,各位坐在松树下伴着黄河的波涛声饮茶时,高岳、韦皋忽然把茶盅、茶船推开,接着对李泌请求说:

    “如今国家多难,晋公殁后,庭无柱石。我等思量,收拾山河,非公不可岳(皋)愿为应援,请公入政事堂为宰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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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对煌煌大唐而言,并不是耻辱的终点,而是蜕变的起始。中晚唐,既开此后五百年华夏之新格局,也是个被理解得最为僵化的词汇。朝政衰败?藩镇割据?外敌欺辱?党争酷烈?单单是这些?不。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现代不得志的编剧高子阳,因个微不足道的偏差,穿越到了唐代宗大唐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