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孜孜营新城
按照明玄的规划,修复增固后的北子城其西的墙垣,直接与南子城一体,但南子城的长宽却是北子城的三倍有余,东西共宽四百步(约合现代的六百米),南北长二百二十步(约合现代的三百三十米上下),在内立公廨、巡院、庐舍、城隍,并准备开凿诸粮窖,用于储备粮、酱、药、菜蔬等物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外,在南子城南侧设一大校场,长宽各约有二百步,校场北端筑一“教试亭”,亭前立鼓和垛标,以供高岳考验屯兵们射术之用。
教试亭所在的校场南侧,明玄建议从泾川掘出两端水渠来,一口位于子城东,一口位于子城西,南北走向,再横着于校场南处东西相连,环绕两座子城构成“回字形”的水渠,取名“抚戎渠”,与城垣一道,构成二重屏障,既为子城提供保护,也为整座城池提供水源和排污渠道。
同时在校场南除去城垣外,还设三座城门,其中正门外并建桥横跨在抚戎渠之上,正当外郭城的长衢。
郭城按照高岳之前对韦皋所言,是为“军城合一”,他要求长衢两侧设东西市集及邸舍,而又用军营营区、游奕所自左右夹之,这样将市集、邸舍完全放置在军营的保护下,能让商旅和民众感到安心。
同时,农闲时前来追集的屯兵,也能很方便地不经市集和长衢,而是从东西营区直接走南子城左右的木桥,自侧门入教试亭校场,接受射术考核。
“法师的城图,果然精妙!”高岳在看完明玄的规划后,是赞不绝口。
很快说到做到,三四千营田兵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筑百里新城。
“高侍御,军城城墙宜密不宜厚。”接着明玄建议道,他对高岳说当年赫连勃勃营筑统万城时,采取的就是夹版夯土法,虽和中原诸城无异,可赫连勃勃严刑酷法,要求夯土的层数必须多,并用灰白色“三合土”修造,故而百年后郦道元见统万城,尤称其“雉堞虽久,崇墉若新”。另外相传延州的丰林城也是赫连勃勃所筑,故而又称为“赫连城”,到了北宋时期沈括去考察,更是赞不绝口,称其城墙“紧密如石,剐之皆火出”,又称其城防虽“不甚厚,但马面(中国古代城墙每隔一段凸出的高台,用于设远射楼,并构成交叉防御火力)极长而密”,慨叹“赫连之城,深可法(效仿)也!”赫连勃勃为四世纪末五世纪初的人,他的夯土筑城法能让北宋大科学家沈括佩服不已,而当时我大宋是中国古代的科技文化巅峰,鸡地皮占据世界八成,神臂弓、重甲步兵、堡寨的大阵配合更是古代守御战术的极致流,居然还要效仿七百年前蛮夷的筑城法,足见我大宋的谦逊好学,细思恐极。
泾川百里旧城周围,很快浓雾滚滚,弥满天际:筑城的士兵支起营帐,刈割荒草为燃料,挖掘河川的黏土与砂,并大量烧制石灰,生石灰再拌水,施发大量热烟,如云烧雾蒸般,这便是所说的“蒸土”。高岳和许多士兵一起,亲力亲为,很多人在太阳底下,将扎脚裤脱下遮在头上,索性穿个犊鼻,甚至光着下体来制三合土生石灰遇水变为熟石灰后,急速膨胀,极度挤压砂和黏土,将其变为一版又一版的坚硬三合土,逐层垒在城垣夹版内,这便是多层夯土,以追求城墙的坚密性......
随着阵阵儿郎伟的号子声,先是“抚戎渠”被掘出,接着就是旧城被翻盖加固,脱胎为了“北子城”,接着一段段的城垣被筑起,又圈出了“南子城”的规模尺寸。
这段时间,高岳褪去幞头光着脑袋,在韦驮天的帮忙下,时时都和营田子弟们吃睡、劳作在一起,原州行在的民户也被抽丁来协助做饭:营城使兼县令身先士卒,士兵们有了精神鼓舞,再加上事前选出了县吏、屯官来统领,军州的后勤供给也到位(特别是朱所在的凤翔府),所以各屯分工明确,分段筑修,进展非常顺利。就是高侍御又被晒黑了,若被云韶瞧见,怕是又要心疼不已。
至于芝蕙,则和双文一道被留在泾州城,没来筑城场地,手持着三兄和薛炼师的便换,巴巴地等着京城商队的到来。
二十余日后,高岳叉着腰,亲眼看着南子城正城门的营建:预先东西两道城垣,留下了阙口,而后士兵们在阙口两侧打下石础,再于其上立起柱子,待到柱子立齐后,再于其上架设横梁,梁上施板,板上筑楼,很快一座城门楼便成形。
百里新城的二座相连子城和水渠粗具形体同时,度支所安排的商队也出现在泾州城下了!
他们将营田所需的各种紧俏物资,全都安全送到,下面可以百里城营建外郭的大通衢及邸舍市肆,并且开辟屯田了。
泾州城外郭的街坊处,芝蕙带着狡黠的眼神,和来此的长安商贾私下交易着,给他们数张便换,里面是三兄和炼师的家财,而商贾则偿付绢布丝帛或金银,等到他们返归长安城后,可用这些便换再去柜坊换取钱财。
芝蕙要用这些钱做甚?
当然是在原州行在买地买邸舍......
因为这儿的地价可比长安地区便宜多了!邸舍都是白地立起的,田?哪有什么田,都还是荒地呢。
芝蕙雇佣了两辆犊车,在几名军府别奏官的保护下,将换来的钱财都送到军府的孔目院里。
这里的房间,现在依然被给了高岳,毕竟他还算是泾原属下的官员,在泾州城内理应有宅第。
“芝蕙阿妹,逸崧和芳斋回来了没?”等到芝蕙安顿好后,双文从隔壁房间来访,就问她说。
芝蕙摇摇头,有些抱怨地说,双文婶娘你以前在升道坊五架房里,还不清楚我三兄啊,他遇到事就是拼命类型的,“依我看呀,不到屯田界碑全部立好,文簿全都造好,他才不会回来不,立好造好他更不会回来,肯定是接我们去百里新城了。”
“那阿妹你可要预先在泾州城内买好家什,到新城那里可什么都没有呢。”双文提醒说到。
11.两年三熟制
芝蕙说得没有错,高岳哪可能有时间来泾州城?他忙着在百里新城外边接待长安城的商队,接受他们送来的各色物资器械,还积极游说他们在百里新城内租赁邸舍,其中的邸为他们储备货物,而舍则给来往商旅提供食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岳穿着绯衣,立在新筑的城垣下,举着鞭梢,对商贾们指着四周,嗓子有些沙哑,可热情依旧炽涨:“我百里城处于四通八至之处,邻靠泾州、长武城外,往北可接灵州商路,往西可经良原、华亭路入陇州,往东可接州,往南可直接沿漆川河谷抵凤翔,左右又有麟游、普润、好三座神策行营军镇。民户虽不多,可营田士卒并带家口,亦有万人上下,河川环绕,土地平畴,水草丰美,在此购置邸舍,可得回纥、西蕃、党项各族商贸之利,僦资可比长安乃至关中其他地方便宜得多......”
但即便如此,商贾们看着新开辟的城池,和四下里未有开耕的野地,普遍对高侍御的“蓝图”前景没有太大信心。
高岳倒也不强求,依旧十分爽快地将商贾们所持的文牒上盖上印章,让他们回长安去能顺利从泾原进奏院里取到钱或盐,这样下次让他们再来也不会难。
当今最重要的事,暂时也不是通商,而是屯田谋食,养活军队,有了富余的物资才可以谈其他的。
很快高岳、明玄、刘德室等,在县吏和游奕的簇拥下,举着竿子、绳尺,给各屯划定大田间距,分配好田地,搭建庐舍,掘出肥窖,接着便开始从达溪川引出的抚戎渠开出更多的水沟,直与通往凤翔的漆川相连,引水灌溉屯田。
“高侍御,达溪川河流多砂,如开引河渠,水流减少,就会沉砂过多,以致壅塞。”于是明玄和尚提出“渠口立”的方案,即在各沟入渠前,凿地为穴,而后依次插入木柱,密布如,再用大横木贯穿其上用来加固,这样河流一旦经木,便会注射而出,既可过滤泥沙,又能勒留较大的石子,保障沟渠的清洁畅通。而后明玄又献“堰闸斗门”之制,高岳采纳,并在堰闸斗门处搭起棚屋,专门安置县吏为“知水官”,要求各屯在用水时,必须先写文牒申请,通过后由知水官开闸放水,按量供给,此为“制水之法”。
很快七月到了,正是《四时纂要》里所说的耕开荒田的时间。
高岳向度支司索要的种子,除去常见的大麦小麦外,还有个可应急备荒的作物种子,那便是荞麦。
如小麦,,即是通常所说的“冬麦”。
而在此前,高岳要求所有屯的士兵,包括在灵台白石原耕作的范阳兵六屯在内,都于七月中开始翻耕,其中二分之一的土地急种荞麦,这便是《齐民要术》里所说的“秋收了,先耕荞麦地,次耕余地。”而一旦荞麦种下后,待到八月时便可在剩下一半的耕地里播种冬小麦。
荞麦至十月便可收获,得到第一批粮食,而后其地便休耕,至来年二月春耕时再种白粟;而另一半耕地上的冬小麦至来年五月可收割,这样便得到第二批粮食,这批小麦收获翻晒好后,就能于耕地上再种小豆、胡麻等绿肥植物;又到来年秋时,可同时收获白粟米、胡麻、小豆等,这便是第三批粮食收完白粟米后,便可再种荞麦和冬小麦,如此的话便达到两年内收三次粮食的效果。
不过高岳清楚,这只能算是“两年两熟”,并不是很多资料里所说的,在魏晋南北朝及隋唐时期我国即能实现的“两年三熟制”,因为高岳的这种耕作模式只能说是“套种”,而非两年三熟所必需的“复种”。
所谓套种,就是把田地分区,各种各的作物,互不耽误;而复种,则是在同一田地,轮复种植不同的作物。
为什么复种和两年三熟这么先进的技术不用呢?很简单,因为泾州是“地广人稀”的局面(或者说在明清前,中国北方都是这样的情况,即人少田地多),对于营田的士兵来说,一家子都要负责一百亩地,你让他二年内对田地精耕细作,种完这茬又接着种下一茬,再收割数次作物,还要承担练箭任务,这种“复种”的疲累程度没人受得了。
而套种的负担就轻得多,耕作方式粗放些也毫无关系。
所以高岳身为一名历史唯物主义者,因地制宜实事求是才排在思维的首位:在地广人稀,人均田地很多的情况下,增大开荒田亩面积才是最实用的增产方式,而非采用不切实际的“两年三熟制”。
故而直到人均占地越来越紧张的明清时代,两年三熟制才真正普及推广,田地少了才会搞精耕细作以求增产,就是这个道理。
另外,他曾对段秀实说过,要于泾州推行稻麦双种法,后来经过缜密思索,也放弃了这个行为,因为稻子想要出产量,非得选到良种,开掘水利,精耕细作不可,这对军队营田来说也是得不偿失的,远不如种粟、荞麦和小麦等作物来得方便高效。
营田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百里城的设施也在慢慢完善,高岳和泾州军府里的姚令言商量好,派人前去泾州西诸多山岭里免费砍伐树木,再运来在城中,继续营建烽燧、旗亭、驿站和邸舍。
不久,得到女婿书信的崔宁,主动上奏朝廷辞去其他使职,只保留灵州大都督之务,其后离开坊州,前往灵州坐镇,继续招抚党项诸部落。
朝中的杨炎虽然愤恨,可也不敢加以刁难。
接着崔宁就再次上疏,称之前泾州安西行营兵变时,他曾在渭北之地招募一万蕃汉“权益兵”作为平叛后备,现在兵变已息,这一万兵可全都解散,但其中有三千本属庆州的“东山党项”,该部逐水草而居,现已迁徙到泾州北的临泾处,为免他们被西蕃裹挟劝诱,请陛下思量处置方案。
“高岳现在不是泾原方镇的押蕃落使吗?这事教他晓谕镇抚。”皇帝回话道。
12.招抚东山羌
而这正是高岳求之不得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立刻上疏给皇帝,请只要朝廷能授予这批东山党项官印,允许互市,他便能成功招抚这群羌人,而后将他们安置在灵台白石原、鹑觚原一带,充当原州行在的“城傍”。
在皇帝下达正式处置前,高岳已是毫不犹豫地携押蕃落使的印章,要求主簿刘德室和自己一起前往临泾,招抚这群东山党项。
“逸崧啊,我可是听说这群党项,是西羌、匈奴、鲜卑的杂种,毫无礼仪教化,还说自己是猢狲的后代,特别是东山党项,居住于庆州山野,兔伏鸟飞,狼心枭响,以劫掠商道为生。这,这,怕是你我前去会有危险。”刘德室本是个胆怯文弱之人,他此次主动要求来原州行在的灵台当主簿,一是感激于高岳昔日的扶持,二也是顺便来打听寻找他失散多年的结发妻子的,可他没想到现在的边陲情势是如此艰难凶险,先前教化健儿士兵写字什么的就不说,现在又要和这位高岳前去北方,和这群狄夷打交道,真的是......
可高岳却很坚定,他对刘德室说:“我身为押蕃落使,如今东山党项离庆州入我泾原方镇境内,我有职责去处理,芳斋兄你可是我的掌印主簿,所以你也得去,要掌管保护好印章,这便是你的职责。”
最后刘德室坳不过,只得硬着头皮,追随高岳一道前往。
苍灰色的云天下,蜿蜒的茹水河边,起伏的丘陵无边无际,初秋的长草弥望,泾原押蕃落使高岳、灵台县主簿刘德室一道策马来到此处。
河川对面,全是这股东山党项的毡帐穹庐,各种动物粪便燃烧起来的烟随风飘散,忽明忽暗,骑着骆驼或马匹的党项人见到对面山丘上出现的高岳,低沉地喊着他所听不懂的言语,从各个方向迅速围过来。
“逸崧......”刘德室的声音都颤抖起来,因为他们身旁只有数名游奕,原本姚令言是准备派骑兵来护卫的,可高岳却说这样不利于与此党项部落和断,所以让这些骑兵在南二十里外待命。
很快,穿着褐色骆驼皮衣,头戴毡帽的党项人,背负弓矢,骑着骏马冲上,在高岳、刘德室外闪电般绕着圈子,刘德室瞧见其中还有脸色赭红的女子,也是佩刀挟弓,不由得又是讶异又是害怕。
“我是唐家天子使!来汝等的渠帅处和断。”高岳就远没有那么惊慌,高声自报身份。
随后高岳举起押蕃落使的印章,给他们观看。
这群党项里有通汉文汉话的“汉官”,便将高岳的话翻给众人听,众党项一听是唐家天子的安抚使节,果然纷纷抛弃武器,下马拜伏。
不久,烟火缭绕的大百子帐内,一名身高九尺的魁梧党项酋长邀请高岳与刘德室入坐,“我,妹轻马乞,妹轻氏所有党项人的领袖。”这位一说话,整个百子帐内都有回震。
经过这部落汉官的翻译,高岳听明白,原来这位妹轻马乞所在的部落即“妹轻氏”,原本游牧在松州一带,分为数个小蛮国,后来被西蕃所攻灭降服,可这位妹轻马乞的先祖不甘心受西蕃的奴役,便带着部落迁徙到庆州,成为“东山党项”里的一支,之前还接受过崔宁的招募。
高岳便提及自己的岳父。
“崔大都督,勇者!”妹轻马乞对崔宁颇是敬佩。
下面的商谈就顺利亲近多了。
“请问妹轻渠帅,西蕃乃是汝等仇敌否?”高岳便通过汉官询问说。
一听到西蕃,妹轻马乞抱着脑袋,晃动着发辫,翻着白眼仰面长啸起来,声音震得刘德室面前的杯盏都颤动起来,刘德室本人更是面如土色。
“酋长说,他打小就在弥药龙神前立誓,和西蕃不共戴天,早晚一日要烧光他们的庐帐,抢光他们的牲口和女子,杀光他们所有的男子。”
高岳颔首,便又问“为何要离开庆州?”
妹轻马乞听到这话,拧动着眉毛,取来自己的铠甲,手指着上面的甲叶高岳望去,只见甲叶上刻着各种各样的文字,或者说是图形,党项有仇敌,便将他们的名字刻在甲衣上,以示不忘,“这些全是庆州其余东山党项酋长的名字,我们的部落被他们排挤劫夺,结下血海深仇,故而才不得不来到泾州。妹轻马乞酋长说早晚一日要烧光他们的庐帐,抢光他们的牲口和女子,杀光他们所有的男子。”
“那为什么不去投靠平夏、六府党项呢?”
“我部世代与平夏、六府为仇,早晚一日要烧光......”
得得得,高岳也没有兴趣再听这位妹轻马乞重复同一套“复仇宏愿”了,看来此君肩膀上的责任有些重啊,与西蕃为世敌,与回纥不和,和其他所有党项部落结仇,怕不是要星辰大海?
接着高岳又详细问了问,了解到最早妹轻马乞准备带自己部落入、宁二州的,但李怀光认为这群人完全是鸡鸣狗盗之徒,布设重兵不让他们进去,妹轻部落无奈,只能改道跑到泾州北部的临泾茹水河原来。
此刻高岳计较已定:以夷制夷,永远都是个可行性很高的办法。
所以高岳便起身,立在百子帐的中央,那汉官盯着他,并不断把他的安抚说辞翻译给妹轻马乞:
“我闻党项有两圣山,一曰大积石山,二曰贺兰山,又认白龙江为祖河,正所谓‘黔首石城漠水畔,赤面祖坟白河上’,如今大积石山没于西蕃之手,贺兰山成为回纥门户,祖坟虽在,却落入异族之手,让人嗟叹啊!
西蕃视你党项如奴仆,夺你牛羊子女;我唐边境军将节度使也小觑你等,目为小蕃,蔑视侮辱,索取骆、马、仆役毫无节制。不过现在好了,圣主刚刚继位,边疆抚戎之事,不再委任于嗜杀的武人,而是改由我等文臣执掌,故而你等擅入泾州,不但不追究驱逐,反倒愿提供土地羁縻,我身为泾原押蕃落使,愿奏请朝廷,于灵台旧县的鹑觚原安置,并授予妹轻渠帅都督、部落游奕使的职务在此不征尔等徭役,但出‘马蹄税’、‘草税’,编入侧近军即可。”
13.党项生跋焦
这位妹轻马乞乍一听马蹄税,并不知是怎么回事,后来通过汉官的翻译,才明白高岳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西蕃有个税种,名叫“牛腿租”,牛是四条腿的,牛腿租就是征收你牧养牲畜的四分之一。
而高岳所订的“马蹄税”呢?就是要求这群党项,在定居住牧的同时,要替泾原行营放牧战马,这对他们来说是专长之事,正如元稹所说“求珠驾沧海,采玉上荆衡;北买党项马,西擒吐蕃鹦”。具体来说,高岳免除妹轻氏族的赋税,但他们要交战马来代替。
另外,草税即是当季时,妹轻党项还要交草,不过也可以用交马来折纳。
至于侧近军就是“城傍”,党项是全民皆兵的制度,你用鹑觚原来放牧完全可以,不用交税也完全可以,但义务是我泾原行营出征时,你得出动本族子弟一起上阵,这便是侧近军。
侧近、城傍皆是初唐、盛唐时军制,中唐后虽也还有城傍制度的残留,但大部分外族兵都加入了西北边军里去,成为固定兵额,和汉兵不分彼此。可高岳却要有意分开:“既为泾州侧近军,有事出马追集,无事即在部落营生,部外用唐律,部内用蕃法,立互市以相利,我屯兵为步军,尔等备马为骑军,共抗西蕃,效忠唐室,不知渠帅意下如何?”
此外高岳还答应妹轻马乞,此后他的种落如果繁息强大后,会支持他们向其他的党项部族“酬赛”。
所谓的“酬赛”就是“仇杀”,也就是古代的“血亲复仇”,而党项这个民族的复仇意识尤其强烈,在方才的那番话当中,高岳听出妹轻马乞是“仇西蕃,仇回纥,仇东山、南山、六府、平夏等其他内迁党项氏族”,那么恰好可以利用党项这种习俗,把他们好好控制住,便可与营田士卒一道,笼络为自己的武装力量。
“愿与高押蕃落使和断立盟!”妹轻马乞也是个痛快人,在得知对方愿意给他们提供“住牧地”,并且免征徭役,不加杂税后,自然是满意非常。
随后妹轻马乞一拍大腿,他身后的帐幕揭开,高岳和刘德室只见到许许多多的党项女子涌出,涂着西蕃的妆容,各个脸色赭红,根本不惧男子,吵吵嚷嚷,载歌载舞,和汉家女儿大不相同。
紧接着才知道,原来这全是妹轻马乞的妻妾,不下二十人。
“这是我们部落的厮!”说话间妹轻马乞将名中年熟妇给拉过来,大手往其衣衽里一插,摸来摸去。
还没等高岳问什么是厮时,妹轻马乞对这妇人的下句介绍让刘德室饮用的羊奶一口喷出,“这也是我的叔母!”
高岳也目瞪口呆,妹轻马乞又把名醉酒欢笑不停的年轻女子拉过来,介绍“这是我的侍姬,也是我的弟妹。”
而后妹轻马乞望着天咕噜两句,大概是祈求已被长生天收走的叔叔和弟弟灵魂继续庇护他,因为他对他们的妻子十分照顾。
“狄夷,狄夷啊!”刘德室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对高岳埋怨说,“早就听说党项男子会蒸母报嫂,所谓父死而妻后母,兄死而妻寡嫂,今日所见果然如此,并且还不知羞耻,真的是,真的是斯文扫地。”
淫,是为水自上往下而流;而蒸,则是气自下往上流,一般比喻晚辈奸染长辈。
高岳瞥了这位老兄眼,心想咱们李唐的圣主不也有如此的风俗?
这时妹轻马乞的叔母望着高岳两眼,而后伸手望着半空,用疯癫的语气嗥叫了几嗓子,妹轻马乞便叫汉官通传:
“所谓的厮,就是咱们部落的女巫,现在她要询问长生天的意思,看看这场和断到底符合不符合弥药龙神的意思,取羊来!”
这下百子帐内,妹轻氏族的许许多多女子开始发癫般地拍着羯鼓,甩动着头发辫梢,咚咚咚咚激荡的鼓声夹着她们极有节奏的呼唤。
一只小羊羔被牵了上来,黑豆般的双眼怯生生地盯住席位上的高岳,妹轻马乞的叔母时不时尖叫着,绕着惊恐的小羊,赤足跳着古怪的舞蹈,口中咿咿,“这是在念咒?”高岳心中如此想到。
接着,那叔母取来捧粟米,往其上啐了两口吐沫,随后塞入被摁住的小羊口中,小羊的角被她握住,剧烈牵动着,疼得小羊咩咩惨叫不已。
“高天使,看看这次的生跋焦(党项部落用羊腿骨占卜叫跋焦,杀羊取脏占卜叫生跋焦)的结果如何!”说着,妹轻马乞抽出自己的匕首,在空中掷出道寒花来,由他叔母反手接住。
“咩咩咩!”那匕首闪电般刺入小羊的脖颈,鲜血刷得飙出,染得白毛尽红。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见到血后,那群党项女子更加癫狂,前仰后合,鼓声几乎要将帐篷顶给掀起。
小羊跪下来死去,叔母利索地剖开它的肚子,掏出血淋淋的五脏来。
“唉!”刘德室一手死死扶住押蕃落使印章,另外只手遮住双眼。
而后叔母捧出了小羊的犹自颤动的心脏,脸面和双手鲜血滂沱,露出白茶茶的眼瞳,咧开嘴牙齿森森,冲着高岳笑着,大概是示意高岳亲手接过这占卜的结果。
“逸崧啊......”
可高岳已镇静地起身,走到叔母面前,接着伸出手来,将羊的心脏一把抓住,又转向妹轻马乞单手捧出。
同时叔母叽哩哇啦说了几句。
“厮说,羊的心脏并没有任何出血的创口,这场和断立盟是得到长生天的认可的。”
很快百子帐外的誓场上掘出个坎坑来,一名羌人奴婢被反绑着跪在坑中,四周的部落民们都舞动着火把,照得四周的暮色通亮。
坎坑前竖着个用利剑交叠成的门,在火把照耀下刃光闪闪,妹轻马乞、高岳、刘德室,及所有部落的酋豪们都自此剑门下穿过,接着当场杀了头牛,杀了只猴子。高岳走到两只牺牲的尸体边,用手蘸着它们热乎乎的血,强忍着把血抹在嘴唇上。
“我,妹轻马乞,此日与高天使和断立盟。如违盟无信,谷麦不生,男女秃癞,六畜死,蛇入帐!”
“此日侍御史内供奉、泾原押蕃落使臣高岳,奉圣主命,与党项妹轻氏和断立盟,如有违盟者,立毙杀!”
14.七品过五品
结果刚把誓词说完,一名妹轻氏族的武士便飞掷出手里的尖石,击中那名跪着的奴婢头颅,那奴婢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跌倒在坑中昏过去,而后四周的党项人一拥而上,掘土飞舞,直到把这奴婢活埋为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岳闭上眼睛,他明白这是党项族立盟的最高规格,用人命来证明诚意......
很快,百里新城直到灵台的河流原野上,出现了这样的景象:绕着新城和旧城间的地区,河渠纵横,阡陌相连,事前抢种下来的荞麦,在出苗不到一个月后,开始漫山遍野地怒发花朵,黄色、玉白色、淡紫色,铺散在沟垄间,宛如女子美丽的罗裙。
而在另外空置的一半地界上,屯田的士兵赶着泾原行营曾买(高岳百泉营田时购买的)的耕牛,拖着曲辕犁,正翻耕着土地,为马上播种冬小麦辛勤作着准备。
原本还在百泉时,屯田耕地是比较简单粗暴的,采取的是“耦耕法”,即两头牛用肩轭拉着个犁,而后三个士兵,一个负责前驱,一个负责坐上面压犁,一个负责后拒,共是“二牛三人”。而此刻,明玄和尚已得到高岳授意,把耕地的犁变大为小,变笨重为轻便,变整体为灵活分散在犁和把手间加上犁盘和铁环扣,并在其下加上了犁刀,这样耕起地来可通过犁盘转向,并能捏着铁环扣轻松地操控犁的高低深浅,犁刀更能更有力地开削沟垄这样一个犁,只需要一头牛一个人就可以。
“耕田要多用巧思,这样既能节省体力,也能减少钱财消耗。”
这是高岳的口号。
到了白石原一带,就是范阳兵的屯界,与其相邻的则是刚刚内附的妹轻党项蕃落,他们这时还是游牧民族,骑着马或骆驼,赶着大批牛羊,这些牲畜的肉和奶才是他们的主食。整个蕃落以毡帐为单位散居,偶尔也有定居下来的棚屋,上面覆盖着羊毛或牛尾毛,棚屋周围开些细田,种植着党项人所喜爱的大麦,不过是用来酿酒的。
京城的紫宸殿中,得知高岳成功安抚党项蕃落的皇帝很是开心,特意下了诏书褒美,并加授妹轻马乞正五品亲勋翊卫郎将,并亲自赐汉名为“明存义“(皇帝直接合妹轻的读音为‘明’),希望以明存义为典范,引得其他大小党项前来效忠唐室。
所以之前明存义找到高岳,说我这个亲勋翊卫郎将是不是五品?
高岳说是啊。
然后明存义就问,你现在是七品官(高岳如今的宪衔是侍御史内供奉,与之前监察御史里行一样,属非正员官,故而品秩还是七品),为什么你能管我啊?
高岳觉得正常解释的话恐怕不会让这位少数民族朋友理解,就正色对他说,七比五大是不是。
明存义说是啊。
“所以我品秩比你高。”
明存义就又问,那听说刘德室是什么八品主簿,他和你比起来如何?
“他比我高。”高岳睁眼说瞎话,“所以文簿、印章、钱粮都归他管。”
明存义点点头,恍然大悟,说我得好好积军功,争取早日升至九品。
旁边坐在文案前的刘德室苦笑着,直摇头。
开满荞麦花的田野中,高岳悠悠策着马巡察着,韦驮天扛着长槊牵着笼头走在前面,芝蕙瞪着眼睛,左右看着荞麦花盛放的美景,背着个竹笥跟在其后。
现在她已从泾州城来此,照顾三兄的生活起居了。
有时候一想到主母云韶对自己说的“见机行事”,芝蕙便会小脸羞红。
可马背上的三兄虽然在临皋驿时,对她此行的目的有所察觉,可一走在他倾尽心血的军屯田地间时,就开始有话可说,“荞麦花虽美,一旦花落子变黑时,就得赶紧抢割,不然可就不堪食用了。”
这些也是营田军卒里擅长农事的告诉他的,不然以高岳穿越前那五谷不分的状态,哪里可能懂得这些东西?
“没想到,它的花居然会这么美。”芝蕙走走停停,喟叹说到。
“阿妹你可别小瞧了这些荞麦,它成熟快,春夏秋冬都可播种收成,花朵还能引来蜜蜂,是救济备荒的良选。”
“是啊,救急备荒......”听到这话后,芝蕙便低下眉眼,采摘了朵淡紫色的荞麦花,别在自己的发髻上,再度亦步亦趋跟在三兄的马后。
不久,高岳便前往凤翔府呈交“考状”,在那里节度使朱告诉他个好消息:两税陆续顺利送抵京城,圣主的心思安逸下来,并且此年所得大大超越行两税前的往年,故而圣主下诏说,马上不但会按时赐予凤翔、泾原二镇将士冬衣,还会特别加赐十万贯钱帛,一半用于士兵的赏钱,一半用于军府杂给钱。
“五万贯杂给钱,我也不准备占着,除去存入军府公廨里的部分,用于食本、笔墨用度外,其他的都分给军府将官僚佐们。城武、逸崧你俩这两三月来筑城营田甚是苦劳哇,到时每人再加赐五百贯钱。”朱走在府邸的游廊上于前面边踱边说,高岳与韦皋跟在其后静听。
这会儿二人几乎同时请求朱,“将士那五万贯赏钱不可不发放,可五万贯军府杂给钱,分赐将官僚佐后,应还余万贯上下,不若用来买马。”
“买马?”
对朱的疑问,高岳急忙解释道,“节下,泾原行营虽号称有马四千匹,然病亡后多不补充,实存不过两千七百匹;凤翔府的范阳兵本号称快马利箭,然则马止有一千九百匹。对不对,城武?(韦皋急忙点头)先前仆刚招抚来妹轻蕃落擅长养马,可用节余下来的万贯钱,自外购买种马数百,我与城武各领一半,分别在阳、百里二处牧养,二三年后可有大获。”
“哈哈好说......”朱当然巴不得有年轻干才替他做这样的事,“老夫啊,在回纥那边也算有些人脉关系,回纥人都唤我曰‘朱郎’(高岳、韦皋表面说是是是,内心直翻白眼),回纥骏马的话卖到京城得三十到五十段绢布一匹,若是打着我的名头,可减到五十贯钱一匹。”
“节下高瞻远瞩!”高岳和韦皋急忙捧袂赞美。
“你俩啊,不愧是儿女婚姻家,干什么都像是连一起似的。”朱既好笑又有些无奈。
15.马市多弊病
等到从军府出来后,韦皋拉住高岳,定要他前去自己家宅饮酒叙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岳也不推辞,欣然应允,赴韦皋家宅作客,韦皋妻子张玉箫听说他来了,急忙出门迎候。
韦皋真的在凤翔混得发达了,之前他被岳父张延赏驱出门后,十分落魄,身无分文时幸亏得到高岳的接济。如今投靠朱后,韦皋的才学瞬间崭露,在朱赏识下也是扶摇直上,现在也带着殿中侍御史的宪衔,充当陇州营田判官,他的二哥韦晕、堂哥韦在此也当上巡官,兄弟们是同气连枝,和高岳也就差件圣主亲赐的绯衣银鱼罢了。
“如今韦三(韦皋行第第三)能在凤翔军府里领五十贯钱的月俸,住着前三重后三重的宅院,内人可服锦绣簪金银,全是仰仗逸崧的及时雨哇!”席间,韦皋叙起前事,不由得感概万千,对高岳满是感激,随后又让妻子出来,亲自为高岳斟酒。
“阿嫂身体安康?”高岳捧起酒盅,急忙向张玉箫道谢。
玉箫急忙又问云韶的情况,高岳哈哈笑起来,对着腹部做了个手势,示意就在这段时间可就要分娩。
这话一说,玉箫立刻就欢笑起来,忙说这可如何是好,高三郎你肯定是想要男孩的,可我夫妻巴不得云韶阿妹生的是个女孩。
因为韦皋妻子先前所诞的,正是个男孩,直接以字行世(即用表字代替名字),叫韦行立。
“若是男孩,便可结为兄弟嘛。”接着高岳便请韦皋,给自己孩子取个名字。
韦皋便叹口气,说如今山河残破,胡虏猖獗,我唐的中兴大业非但需你我以肩荷之,更要下代子弟勉力,正所谓“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希望待到二三代儿郎的努力后,天下百姓能重新见到个朗朗太平盛世。
所以韦皋给亲家的儿子取了个名字为“竟”,希望这孩子成年后,能最终完成父辈的志向。
“好,希望我们的子嗣可以见到海内生平、万国来朝的那一天!”高岳也满怀壮烈,当即和韦皋连饮了三杯酒。
随后二人便谈起具体事务,玉箫抱着行立去内房,韦皋就和高岳坐在双面屏风后,燃起香来醒酒,随后密商买马的事宜。
韦皋的意见是,不可以遵循朱的想法去买回纥马。
“我唐先前,自外蕃如突厥处买马,秉承的原则就是‘计价酬答,务从优厚’,开天时一匹马居然需四十匹大练绢布。如今回纥依仗协助我唐平叛有功,每年都要驱赶大批马匹来互市,并定数强卖,国库每年都不堪重负。”
韦皋这番话所说的意思,即是指出唐蕃政府名义的“马市”弊端,唐朝和天朝历代大一统政权差不多,喜好以“上国”自居,周边国家来做生意都有“朝贡”性质在里面,为充脸面往往“计价酬答,务从优厚”,唐玄宗时期在西州(唐灭高昌国后,建西州,曾改名交河郡)马市上,一匹上好的突厥马也不过二十匹大练绢布而已,可一旦纳入“朝贡体系”就翻番,价格飙升到四十匹,这也算是唐政府多花钱笼络蕃胡的一项国策。
不过唐朝每年买个三四千匹马,用于马政配种或禁军骑乘上,虽然钱是没少花,可对于国防的意义非凡,算是不得不失。
安史之乱后,回纥取代了突厥成为唐政府唯一的“马市”对象。可回纥却强横的多,也贪得无厌的多,每年唐朝皇帝都要送给灵州大都督二万匹绢,专门用来赏赐回纥。可回纥不满足,还要求唐每年必须买它六千匹马,这六千匹可以算是“强制性基数”,此外每匹马的价格也是相对固定的,不受市场波动影响,即四十匹到五十匹的绢布(钱和其他东西,回纥不接受)。
可问题来了,开元天宝年间唐朝正处盛世,河南、河北、江淮、东南都出产大批绢布充当货币的角色,那时一匹绢布价格大约只需二百到四百文钱,取最高数的话,一匹突厥的朝贡马值四十匹绢布,大约也就十六贯钱而已;可肃宗、代宗时期就不一样,整个北方经受战争摧残,户口是十不存一,绢布只能靠江淮、东南输入,加上币制混乱,使得绢布价钱飞涨到几乎四贯一匹,那么一匹回纥马居然相当于一百六十甚至二百贯钱,足足是开天年间的十多倍。
这也是盛世时唐朝拥几十万匹战马,而如今一个边陲重镇也就寥寥两三千匹战马的重要原因。
回纥每年强行送六千匹马来,朝廷必须含泪买下(肃代时期因财政困顿,甚至要大臣交俸禄钱来充回纥马价),每年耗费平均都在二三十万匹绢布。两税法推行后,皇帝李适的大盈库一年用度也就三十万匹绢布左右,所以所谓的回纥马价构成唐朝政府一项沉重的开支。买了马后,朝廷又没钱(钱都用于买马了)营造牧马监,也不敢放心送给方镇牧养,买来的马一年都要白白死掉十之六七,第二年回纥又驱无数的马来了......原本盛唐时期运行良好的马政,至今已算是瘫痪。
非但如此,跟着回纥来的胡商异常狡诈,他们在得到高价卖马的绢布后,在返程途中经过北塞骆马互市时,用这些绢布以市场的低廉价格,大肆从党项乃至唐军方镇那里买马,次年一转手,又以高价再卖给唐朝皇帝,这样不但可以牟取巨额利润,还能破坏唐军马政,削弱唐军的战备。
如果唐朝皇帝拿不出绢布来,或者还不起欠债,回纥骑兵就堂而皇之劫掠塞北、河东的人畜,并称之为“刮城门”、“索马值”。
所以说到这里,韦皋和高岳都非常愤怒,一致认为这个制度若是不改,唐军永远强大不起来。
因回纥每年给唐朝的马匹所值近二百贯钱一匹,他们在出售河朔三镇(即卢龙、成德、魏博,其中卢龙也称范阳、幽州)时马价标的也是出奇的高,每匹也要百贯钱,故而朱说回纥马商在我“朱郎”的面子,你俩从卢龙那里买马来,可减到五十贯一匹。
那样一万贯,也只能买二百匹而已。
于是高岳就悄声附和韦皋说,“不如把这一万贯钱,换个方式来得马。”
16.举贤犯踌躇
这对亲家勾结在一起,原本是各自一个大胆,现在合起来足抵常人七八个胆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决定直接对皇帝“入手”。
具体策略是,待到朱一万贯买马钱到位后,先用这笔钱去买更便宜更多的胡马,而后高岳就负责给皇帝上表章。
表章的核心内容是:于陇州、凤翔、泾州复兴朝廷的马坊,来系饲每年回纥送来的,耗费皇帝大量绢布可在禁苑内园里又养不好的那六千匹战马,当然马坊的掌控权要落在高、韦二人手中。
这样既可减轻禁苑内园的无谓消耗,又可让边军获取大量的良马。
这其实不是缺马不缺马的问题,而是如何把买来的胡马转化为真正战斗力,而不是把它们活活养死养废的思维问题。
计较已定,高岳便告辞了韦皋的家宅,向百里新城而去,开始筹备此事。
同时到了秋季,各地两税里的“上供部分”源源不断地送抵京城。皇帝李适欣喜地发觉,合并课户、不课户,及土著和客户后,给各道、各方镇统一制定纳税标准,百姓民众的负担轻了,朝廷的收入却显著增加了:现在朝廷掌握的两税钱户有三百余万,该年所得钱物总额为三千余万贯,其中按照“三分原则”,留节度和留州的有两千余万贯,送给京师的有九百五十万贯,如加上另外所征来的青苗钱,中央国库所得为一千零八十九万贯;而该年所得的斛斗米,总数为一千六百余万石,其中二百万石送到京师,一千四百万石留存各地。
为什么在钱财方面,中央所得和地方所得比例为1比2,而斛斗米方面却有1比7呢?
除去各地方镇对上缴斛斗米态度不积极外(钱财是身外之物,米粮才是性命根本),更多还是中央考虑到各地随时会出现的水旱灾害,和转运的高额耗费,便把大部分斛斗米留在地方仓库以备赈济救灾所需了。
当然这一千零八十九万贯钱(布帛也折算进去了),还不包括盐利,而是单单的两税钱而已。大历末年,全天下的总财政收入大约是一千二百万贯,其中盐利占据一半,那么朝廷在赋税上的所得也就是六百万贯,故而这两税法一实施,赋税这项急速增长了八成多。
另外,大历年间的赋税所得,是通过残酷的赋敛实现的,现在两税法下民众的负担相对减轻不少,中央所得却增加很大(其实是中央将原本地方的利益给夺来),两税户平均一户承担的税钱也就十贯多一点儿,而之前按照独孤及的统计,他在舒州为刺史时,课税户里哪怕是最低等的,一年也要负担四五十贯钱。
李适非常欣喜,很快白麻宣下,将杨炎进位为中书侍郎。
就在杨炎兴奋非常,准备找机会制桂管的刘晏于死地时,皇帝的另外道白麻也宣下卢杞,接过了门下侍郎、平章事的位子。
接着在紫宸殿内,李适直接问二位宰相,尚缺位御史大夫、平章事,两位可推举合适的人选。
并且李适还说,为了公正,二位冢宰各自推举二位候选人。
杨炎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实在不适合举贤:他信得过的很难推选出去,能推选出去的他却信不过。
卢杞那派的他不能推举,刘晏那派的他不能推举,崔宁那派的他也不能......
哪怕是颜真卿这样的耿直人,杨炎也不能推举。
究其原因,他得罪的人太多了!
可举贤,却是宰相的基本职责,哪怕是做样子,也得做到位。
此刻杨炎心中有些后悔,这是他和元载间有差距的地方元载为相时,虽然专权跋扈,但也始终在培养接班人,作为储备力量。
自己就是元载钟意的接班人,但他为相的时间太短,也没有心思着手此事。
曾经有位年轻人,一度入了自己的法眼,可惜的是这年轻人很快就和自己分道扬镳。
紫宸殿当中的杨炎,在这时却感到格外的孤独。
但皇帝的催促不断传入耳朵,逼着他做出表态。
最后杨炎低着头,小声说出两个人选,崔昭和赵惠伯。
其中崔昭为寿州刺史,赵惠伯上次他已推举过了,是河南尹。
说出这两个名字后,杨炎似乎能听到皇帝隐隐的不屑声。
赵惠伯暂且不说,那崔昭以前是犯过贪赃罪的。
而旁边的卢杞,十分镇静从容地也说出两个人选,张镒与严郢。
张镒父亲张齐丘,曾任朔方节度使、御史大夫,张镒本人出身姑苏,是经学世家,为人儒雅清简,资历极深。
至于严郢则是京兆尹,接替黎后,因执法威严并且爱民如子,在朝野的声望也非常高。
卢杞的人选,可以说无懈可击。
“二卿所举,都是一时瑜亮,容朕随后思量。”
等到两位宰相退下后,李适坐回书案前,在雪白的御札前提笔,但是还没写出名字,先问了身旁的霍忠唐,“杨炎功大不大?”
霍忠唐不敢胡说,便坦白杨中郎推行两税法,国库一岁内便满盈,不可谓不是大功。
“那杨炎会不会成为元载第二?”皇帝下一个问题,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霍忠唐顿时瞠目结舌,但是看到皇帝的眼神在盯着自己,又不敢不说,最后只能支吾:“元载对陛下亦有定册扶立之功。”
听到霍的回答后,李适意味深长地笑笑,接着说出了这样一句:“朕为太子时,需要元载,可朕为天子后,却不需要元载。难道元载昔日对先睿文圣武皇帝,就没有翦除鱼朝恩的功绩吗?”
“陛下之想,深不可测,非奴所能知也!”霍忠唐此时只能跪下,反复喊着如此的话语。
李适也不再与他多说,而是用笔尖落在御札上,宛转写出“严郢可为御史大夫”的字样,接着就让霍忠唐送去翰林院里,拟出制文。
授严郢为御史大夫制文出来的同时,李适还发出两道敕令,一道是催促中书侍郎杨炎,对山南襄阳的梁崇义发出最后晓谕;另外一道是听从颜真卿先前的奏请,下令在京所有的回纥、胡商在朝廷购入他们驱来的六千匹马后,尽快在蕃官突董、赤心的带领下返归回纥,不得再于京城逗留。
17.光晟怒冲冠
然则,大明宫中的李适却没想到这批被要求归国的回纥使团,会酿出场血腥的灾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在李适改元建中后,回纥爆发了内讧。那个骄横的牟羽可汗在击败原河东节度使鲍防后,便听从九姓胡商们的唆使,认为唐朝软弱可欺,准备大举派兵南侵。
可牟羽可汗的大相顿莫贺达干却不同意,他对可汗谏言:“唐家乃是中土大国,本与我回纥交好,先前我等入侵太原,已是背信弃义,且后又在羊武谷遭唐家代州都督张光晟邀击,所获数万牛马又丧失殆尽。现在如果南侵唐土,如果不能得胜,又将如何归家?”
结果顿莫贺达干的一番良言,却不被牟羽可汗所接纳,于是顿莫贺达干一不做二不休,杀死了牟羽可汗,并认为九姓集团挑拨回纥与唐之间的关系,又杀了二千多牟羽可汗的支族和胡商,并宣布全国禁止摩尼教的传播,到处拆毁寺庙,自立为新的可汗。
而突董,正是篡位的顿莫贺达干的叔父。
故而代宗在世时,一再纵容突董及其麾下的酋长赤心(便是那位劫夺万年县衙,差点杀死高岳的),在长安城内胡作非为,就是希望通过突董,联络顿莫贺达干铲除掉已对唐朝产生巨大威胁的牟羽可汗。
可代宗还没能看到自己的秘密战线成果,就驾崩了。
新即位的李适因新仇旧恨,讨厌一切回纥人,便在买下今年六千匹回纥马后,强令突董、赤心及以下九百多名使团、商团成员回国(当然依旧滞留在京的非官方回纥、九姓胡远不止这个数目)。
同时,刚刚登位的顿莫贺达干,自称合骨咄禄伽可汗,因回纥局势动荡,急于得到唐朝皇帝的册封承认,可李适却有意让前去册封的使节源休滞留在太原府内,显然对这件事不甚热心。
胡天八月即飞雪,北塞振武城四周的杨林、黄河川流上,刚入深秋,就静静地落下了白色的雪花,绵绵不绝,很快覆盖了城头,也染白了佛塔,飘落于广袤的田野当间。
火光闪耀的振武城别院,“砰”的声,满脸疤痕的节度使张光晟满身披甲,头顶兜鍪,手中提着马鞭,一把将门推开,劲风卷着雪花,鼓入到院落里来,在此等候的诸营将士纷纷拜下。
接着张光晟弓着腰,像头黑色野狼般,径自走向射堂处,他的靴子踩着细雪,发出嘎吱嘎吱的碎响。
射堂的柱子下,跪着数名头发油腻卷曲的九姓胡商,身后立着怒目圆睁的振武军将士,各个执弓佩剑。
这几位胡商一见张光晟,急忙叩首。
张光晟强压着怒火,伸出鞭梢,抵住位胡商的脖颈,把他脑袋直推到柱子上,“你等所言,都是事实?”
“是事实,是事实。篡位的顿莫贺达干要尽杀我等,所以我等不敢归国,可突董又不允许我们自行逃命。既然回国必然是死。不如投靠将军,只要将军救我等,突董市马所得的绢布、辎重、财货全都归将军,另外赤心本来驱一万匹马来求市,可唐家天子只收六千,其余四千匹马本来要携带归国的,我等不敢留下,也愿献于将军!”
“嘿!”张光晟露出牙齿笑起来,“照你等如此说,回纥国内已经动乱内讧了?”
“没错,牟羽可汗虽死,可他几位儿子尚在,其他国相和梅录(回纥语里的将军)也不服顿莫贺达干,在漠北草原互相攻杀。而突董、赤心之所以这么快就答应唐家天子回国,也是急着赶回去协助顿莫贺达干,将军将其诛杀的话,忙于内讧的回纥也不敢来为难您。”
“刷”声鞭子,抽得那胡商疼得伏下身子,捂着嘴巴。
“就算回纥举国来攻,我张光晟岂惧?回纥什么模样,先前羊武谷我早就见识过了,不过尔尔。”
这时射堂的西厢长廊,忽然火光错动,夹杂着士兵的怒喊和妇人的哭声一群振武城当地的父老,和数名衣衫不整的妇人,被士卒们扶持着,在牙将徐抱晖的指引下,跪到张光晟的面前。
“节下,突董队伍当中果然有劫掠自我唐的妇人!”徐抱晖举起根锥子说到。
见此张光晟更是怒发冲冠,那几名被回纥劫持的妇人也都伏在地上,哭诉起来,她们本都是良家女子,有的人只是走在路上,就被回纥人飞马绑走,沿路受尽凌辱,还说要把她们当作奴婢,卖到漠北或党项人那里去。
“回纥贼徒将姊妹们藏在皮囊里,多亏送饭的当地父老察觉,我等趁突董不备,悄悄溜进他们的馆驿厩舍里,用长锥刺破皮囊,里面果然有人。”
那几名振武城的父老也痛哭失声,说徐牙将所言非虚,那突董的使团近千人,这些日子可把乡里给祸害惨了,好不容易种下的麦谷也被他们的马糟蹋光了。
张光晟忍无可忍,他劈手夺过徐抱晖手里的长锥,双眼充血,呀得声怒吼,将长锥深深刺入柱子里,居然没入至尾。
那几名来密告的胡商见此,无不丧魂失魄,称他们马上愿意赚开突董馆舍的大门,只求将军放过他们。
“狐鼠一窝......先杀你这几个膻胡祭刀锋!”张光晟说完,还没等这几位叫喊出来,就长刀拔出,纵横切杀几名九姓胡商顿时肢体身首分离,在妇人的惊叫声里,滚落得满地都是。
而后张光晟收刀入鞘,在诸多牙将的簇拥下,大踏步走出射堂。
台阶下院子当中,振武军的士卒全都站立着,火光熊熊,铠甲落雪。
“回纥、九姓胡,本属杂种,狼心狗肺,徒具人形,掠我膏血财富,污我姊妹,害我乡亲父老,践我稼穑,欺我唐家汉地无血性儿郎乎?今日我张光晟便要杀突董、赤心,屠尽此使团,诸位身家干系都在振武,如不愿追随我,便可释杖返回,我张光晟独当之。”
“愿随节下,杀胡!”院落里所有的士卒短促地齐呼了下,震得屋檐瓦当上积雪簌簌掉落。
“为免师出无名徐抱晖。”张光晟粗中有细,让牙将徐抱晖出列。
半个时辰后,振武城突董的馆舍门前,酋长赤心哇哇狠叫着,一鞭打在徐抱晖的脸上。
徐抱晖的眉骨上顿时出现道血痕,可他一声不吭,只是往后退了两步。
18.振武城杀胡
“无礼!”赤心大怒,上前反手又是一鞭,徐抱晖的半边脸都流出血来,在雪地上摇摇晃晃,又退了两三步,可依旧半声不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刚才徐抱晖有意经过突董馆舍的门前,却不转身行礼,故而赤心追出,对他加以鞭殴。
这群回纥人早已无法无天惯了。
果然又有几名回纥豪帅从门里跃出,要来帮赤心,将这不知礼仪的振武军牙将给痛殴个半死。
这时天色更加昏,暮色渐起,到处都是雪花下落,徐抱晖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吐沫,在听到一阵阵鼓声和号角声后,便立直了身躯,对着赤心和其他几名回纥人,双眸里透着股澈静的残酷,这不是市井之徒好勇斗狠时的眼神,而是军人要执行杀戮时的眼神。
赤心虽然脸上横肉直抖,可被徐抱晖的双眼盯住,心中却立刻震颤下。
此刻馆舍堂内的突董,也听到了这些声音,心中恶感涌起,便从火盆前起身,怒骂道外面到底在吵闹什么。
门外,雾气和雪花当中,徐抱晖握着横刀,站在那里。
赤心距离他,不过五六尺的距离。
“唐家人,你待怎地?”赤心还举着马鞭,努力装出副神气而凶恶的模样。
徐抱晖张开口,清清楚楚地说了句,“奉节下令,杀胡。”
下一秒,赤心猛地仰高脖子,眼神恐惧里带着惊讶,只能看见半空里无数而密集的雪,他被割开的喉管里,血一簇簇地接连喷射出来,带着呜呜叫的声音。
徐抱晖上前三尺,拔出的横刀刀刃,在掠过赤心的脖子后,还带着嗡嗡的响动。
咕咚,赤心捂着脖子跪下来,血还不断抛洒出来,根本摁不住。
徐抱晖抬起脚来,很利索地将赤心尸体蹬翻在地,接着雪雾里,几支弓箭咻咻咻挟着劲风飞出,赤心身后原本准备来当帮凶的回纥人,扑腾腾同时中箭,哀叫着倒在雪地里。
“怎么回事?”突董惊恐地跑出馆舍中堂。
此刻振武城偌大的馆舍直到北面的驼马市集间,四面八方,都涌起无数火把,将四下地照得雪亮,很快馆舍各面墙头屋脊上,各处都爬上了代州、振武的唐军弓弩手,“杀胡杀胡”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弩牙扳动、弓弦飞弹,箭羽在院落里划出纵横交错的弧形轨迹,宛若暴风下的雨脚如麻,本在院子里烤火的回纥人们,僵直着躯体,身上全是弩箭,以各种各样的姿态被射毙。
箭羽破入窗牖,在勾栏、瓦当间飞溅,接着又是裹着麻布、沥油的火把纷纷抛入,大火自各处燃起,马匹惊叫着在厩舍里嘶鸣跳跃。
“闭门,闭门!”突董在此情况下,仍然没有彻底乱了阵脚。
十多名回纥人,冒死冲过箭羽,便准备将馆舍的大门给推闭上。
同时也有十多根长,还大门尚未来得及阖上时,就齐齐刺入进来,这批回纥人的躯体被贯穿,接着在阵怒吼声里,被振武军的长手往后推动着,倒在地上后,长又被拔出再不断戳下。
占据了馆门的振武军,扔下长,纷纷抽出利于近战砍杀的刀剑,开始向内里的堂舍进攻。
四面馆舍墙壁上,唐军搭着梯子,翻过去,也开始大开杀戒。
墙垣间、堂屋里,窄巷中,甚至马厩草堆后,回纥人和九姓胡一个接着一个被杀死,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张光晟也站在不断突入的士兵中间,咬着牙,挥动手臂,大喊道“杀光,一个都不留。”
在他对面,突董不经意间,面颊上中了枚弩箭,疼得这位浑身抽搐,眼珠带着血,绕在弩箭的箭杆上,可突董还不甘心就戮,他单手牵住笼头,跨上匹马准备冲出去,可还未跑出七尺远,对面墙上一名年轻的代州弩手,抬起弩机,面对面,对着他就是一发。
突董脖子中箭,自马上坠下,接着几名唐军挥刀而上,割下了他的脑袋......
次日清晨,振武城馆舍里,九百多名回纥、九姓胡的商团被屠戮殆尽,尸体全都重重叠叠堆砌在一起,堆起来的京观,比馆舍的楼宇还要高。
坐在胡床上的张光晟,面前立着名十来岁的回纥少年,他是这场屠杀当中唯一的幸存者,因年龄尚小才被赦免,另外他还要负责回去报信。
“突董、赤心鞭我副将,辱我军容,故而杀之。”张光晟给出的理由就是这个。
而回纥使团的数千匹马,十多万匹绢布,数十万钱,都被张光晟所得,绢布、钱财赏赐给将士,而马匹则全都交给本地商人,送往太原府自由贩售。
商人也把振武军城的消息,带到了太原府。
“跑动起来,跑动起来!”城中校场上,河东节度使马燧亲自指挥骑兵驰突,训练战阵,到处马蹄声隆隆。
先前鲍防战败后,河东军几乎丧失所有的骑兵,马燧临危受命,来太原赴任,为补充骑兵,便解放所有太原府官员、军将的仆役,一面让他们放马,一面教他们骑术和射术,如今数千精锐骑兵队伍瞬间再度成形。
“什么,张光晟在振武城,杀了所有的回纥人?”马燧听到这个消息,声音虽然还十分镇静,但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便要求全军整备,军府内备好“资装钱”,随时准备出征,抵御回纥可能的报复性入侵。
“张光晟还让振武军的商人来市马。”
“不接受,这群马匹是个麻烦。”马燧断然拒绝,另外他又让麾下吏员,分为两拨,一拨尽快将此事传至京师,一拨去城中馆驿,把此事告诉给准备前往回纥外交公干的源休。
太原府的都亭馆驿当中,源休眼神发直,在得到这个消息后立起来,他的额头光溜溜的,满是汗水,沿着鼻梁分两拨流下,很快浸染了胡须和鬓角,在他眼前所有东西都在旋转。
“我为什么这么惨?刚刚从流人当中被赦免,回京当了个京兆少尹,却又遭杨炎这混蛋的排挤,被送去回纥当册封使,现在振武城又发生这等事,叫我如何毕命,苍天啦!”
害怕的不光光是持节出使的源休,当张光晟的所作所为传到京畿,整个大明宫几乎遭逢了场地震,是骚动不宁。
而此刻泾州的百里新城,高岳刚刚唤来明存义,先给他五千贯的钱帛本金,叫他前往宁、庆州,去向其他的党项蕃落买马,事成后再给他剩下一半的报酬,但条件是要起码买入五百匹马。
19.初次为人父
可明存义却有强烈的抵触情绪,高岳明白,他和庆州、六府、东山、南山其他党项蕃落的关系都不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于是高岳发扬了“唐代政委”的技能,苦口婆心对明存义说:“你去庆州、灵州、夏州等地买马,买到了不但能为边军立功,我也可分一部分战马给你们妹轻部落,壮大你们的力量。有仇怨的是人,关战马何事呢?战马流入其他党项蕃落手里,对方壮大起来你就变得弱小,而战马到你手中,事态就相反过来,何乐而不为?另外,交五千贯的钱物给你,是去当定金的,剩下的一半钱物什么时候偿付?你带着接受定金的驼马商人,引着所购买的战马,回到泾州的乌氏驿来,我再把钱足额给清。”
高岳的想法是,让西北边地的驼马商人先认准我们泾原方镇的乌氏驿站,此后我就在此地设互市榷场,吸引各地党项部落按照固定季节来此市马,这样就不用买那死贵死贵的回纥马,用党项的羌马也是一样的。
好说歹说,明存义最终答应下来,但他又说,一万贯买马钱买五百匹马,每匹二十贯钱,这很困难的。因为整个北地的马市,价格都被回纥每年向唐廷的市马搞得不正常,就算是党项蕃落的马,而今也要三四十贯钱一匹。
“行,那你给我带三百匹马回来。”高岳想了想,便降低条件。
因为打开党项的战马市场,总比受制于回纥人要强得多。
送走明存义后,高岳转回公廨中堂后,询问了主簿刘德室最近荞麦的收成情况。
“相当可观。”刘德室说完,就把入仓清点的册簿交给高岳。
“嗯,有了完善的沟渠灌溉和制水之法,再加上施肥得力,荞麦田地里的开花结子,是又快又好。这下整个冬季营田士卒粮食储备也充裕不少。”
加上那明玄和尚也十分得力,他索性把原本在阁川边的阿兰陀寺拆除,将多余的木材、物什送到泾州城的坊市上卖掉,得三十万钱,并带数十寺户,统统迁徙到百里新城来,立了个小寺。
可经高岳批准,新的阿兰陀寺立在达溪河下游处,并授予大片田地(此刻原州行在的地价非常便宜),明玄还专门制造个水,利用河川水力,每日隆隆地帮新城及妹轻部落碾谷。最后,高岳将萧先前馈赠的三千贯钱,拿出一半来交给明玄,让他专门去购置优良的作物种子,“至商、金二州(今陕南一带)买芸薹。”
所谓的芸薹,就是后世所说的油菜。自唐以来,汉水以北多有种植,可是用途正如明玄很疑惑的话语所言,“莫不是要在鄙寺内种菜蔬、草药?”
原来,芸薹共分三种,即白菜型、芥菜型和甘蓝型,其中甘蓝型直到很晚才自外引入中国,唐朝通常所说的芸薹,“形似于白菜”,正是第一种类型。但芸薹当时和白菜一样,属于“叶用菜”,也就是说人们食用它的叶子,可芸薹子却被忽视,也不清楚它可以用来榨油,当时最普通的榨油作物,是芝麻而不是芸薹。
于是高岳告诉了明玄,关于芸薹的用途,明玄便欣然受托。
而最近,百里新城的军屯中,冬小麦也开始播种出芽了。
高岳的内心多开心啊,以前在泾原行营里当名孔目官,最后要受中书门下的气,营田说废就废掉,现在挂着御史台的衔,得朝廷度支的令,又有皇帝保驾护航,在原州行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他最大,做什么事都顺利许多,唯一要操心的,就是要理顺和外界的关系而已。
更让他开心的是,先前京城升平坊用递铺传来信件:
云韶安产了,高岳当父亲了,是个胖乎乎的男孩。
高岳这时坐在书案前,用笔在一方麻纸上,用力写下个“竟”字,按照韦皋先前所言,将孩子起名为“高竟”。
接下来高岳举起那块“竟”字,环示四周,甚至都按捺不住笑。
公廨中堂里的吏员们看到这个字,都是纳闷无比。
还是刘德室说道,今日的视事已然完毕,大家可以归家了。
就在高岳刚把这方纸摆入封内,准备交给名吏员送去新城驿时,传来门外有人求见灵台令的请求,并且此人还没持名刺。
“这时候会是谁来找我呢?”
“棚头!”
这个称呼是高岳久违的,只见堂下一名麻衣年轻人趋前,对自己作揖喊到。
“是开先,是开先啊!”高岳和刘德室欣喜非常,急忙拉住刘辟的衣袖,三人重逢,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开先正是刘辟(字太初)的旧名,他在吞长安舍利子,敲诈西明寺二百贯钱后,就改名隐居在凤翔的法门寺下继续攻读,得知高岳出任原州行在的灵台令后,便急忙来见。
“好说。”高岳当即答应给刘辟二十贯润家钱,让他在新城暂时住宿下来,“马上就给你写好解状、家状,十日后再给太初你二十贯钱,你顺路带着我的家书前去长安,把家书交给我岳母,此后京城韬奋棚就交给太初你打理。”
“那伟长呢?”刘辟问到,现在应该是李桀(字伟长)在棚内主事。
现在韬奋棚收“棚仓钱”,便足以自持,毕竟这两三年打出了名气。
“你和伟长一起主事啊,马上谁先守选到期,或谁先通过吏部科目选,到时我再拼尽全力来帮你们。”因为现在就算高岳想把李桀或刘辟征为自己僚佐,可也要他俩先得到告身才行。
百里城内尚没有酒肆食坊,所以高岳就在公廨后自己住宅里,招待了刘德室和刘辟二人。
所有菜肴都由双文与芝蕙操办。
其实也很简单朴素,主要是荞麦面食,就着羊肉和鸡子吃。
当芝蕙端着食盘出来后,刘辟急忙对她行礼,芝蕙也讶异地回礼。
原来,刘辟见芝蕙已穿普通襦裙,头戴象牙梳与发钗(这是主母送她的),便认为她已是棚头的妾室了。
心中明白是误会后,虽然没对刘辟明言(刘德室和双文也不说),主人高岳却有点尴尬,芝蕙也低着头将食盘贴在胸口,不发一语匆匆转入屏风后。
宴会结束后,高岳在灯火下,继续尽力查验着老的文簿:他希望找到蔡佛奴父亲的痕迹,是死是活,现在到底在何处?河陇、甘州、沙州,还是更遥远的西州,人是在唐家,还是已没入西蕃了?
19.阿霓入梦来
想了好长会儿,还是茫无头绪,不由得让高岳叹息良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光是蔡佛奴的父亲,也包括原本生活在陇西的刘德室结发妻子,现在都生死不闻。唐朝的陇右之地已尽没西蕃之手,安西、北庭只剩下数座孤立的城池依旧在坚守,和朝廷音信不通,更不要说施以援手。
西蕃的战略十分狠辣,它先趁着安史之乱的“窗口期”,闪电般拿下陇右,隔断唐和经营百年以上的西域间的道路,随后转向西面,对安西北庭的城池采取围而不打、逐年蚕食的策略,想必那几座城池的状况,也是如寒风前的孤烛,摇摇欲坠。
房屋外间芝蕙正静静地替三兄缝补衣衫,也在听着三兄在屋内的动静,她实在有些闹不明白:三兄在白日里因儿子的平安诞生而欣喜,到了晚上却又长吁短叹。
“三兄早些将息吧,明后日宣歙的商人怕是就要到百里新城,还要面见您呢!”
高岳唔得声,答应下来,随后就将书卷文牍放入案几边的竹笥当中,登上了筐床开始休息。
屏风和门帘外,芝蕙也轻轻地吹熄了烛火,整个内外房间一片黑夜的静谧,窗牖落下深秋初冬的月光,冷冷地在流动着。
刚登床的高岳,心思还在辗转,现在百里新城的城建和屯田都开始走上正轨,这下不少商贾也陆续来到这里,不光有泾州、州、京兆府的,甚至还有蜀地、荆南、淮南和宣歙的,一部分是萧介绍来的,也有部分是感到百里新城未来的前景而自动来的。
只要筑好了巢,就不愁没有鸟雀飞来。
不过他所做的一切,和如今家国所面临的危局来说,是多么微不足道啊!
高岳想到这,又不断告诫心态不能焦灼,欲速则不达,他之前和刘晏问对时,自己还反复说要戒急用忍来着呢!
迷迷糊糊间,高岳老是睡不宁静,他忽然听到屏风外,传来阵脚步声和欢声笑语,暖黄色的烛火重新亮起来,“是谁啊?芝蕙呢?”高岳带着如此的疑惑,刚准备起身,就听到“崧卿”的甜甜呼喊。
“是阿霓,是阿霓,你怎么会到泾原来呢?”高岳大为惊奇。
果然是云韶,她笑眯眯地绕过屏风,掀开门帘,连喊着“崧卿”就直接进来。
“竟儿呢?”
“在外面,芝蕙哄抱着呢......”说着,云韶就把云霞般的外帔给褪去了,挂在榻边的巾架上,白嫩嫩的后脖简直不亚于月光的妩媚,接着轻轻回眸看了下高岳。
高岳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自从阿霓怀上后,他很少再和妻子人事了,来了百里城后疯狂忙着营城、开渠和垦田的事,最近才闲下来后确实有些......
他猛地起身,抱住妻子软绵绵的身躯,直接将她一把扔在床榻边沿,接着几近疯狂地撕衣扯带,“崧卿,崧卿,不要这样,不要闹得这样......这床榻都要,都要......竟儿和芝蕙都还在外面呢......唔......”接着云韶发髻半偏着垂下,一只眼半闭,一只眼紧闭,斜睨着自己双手支在左右,任由自己淘弄,粉躯乱颤,热乎乎的香气随着她的紊乱的呼吸,一阵阵送入到高岳的鼻翼当中......
“阿霓!”
“卿卿!”
“哎?”高岳忽然自榻上睁开双眼,原本双臂间的温软香酥转瞬化空。
外面晨曦已取代月光,照在自己的被褥和帷帐上,他急忙坐起来,四下望望,哪里有什么妻子和孩子,这时才恍然明白,刚才和阿霓的床笫欢乐,不过场春梦。
然后他的手一摸,惨了!
我都三十岁的人,没想到因旷人事太久,居然也遭遇到“自溢”的处境。
“三兄,芝蕙来侍奉你巾栉了。”还在慌乱中,芝蕙捧着梳洗的用具直接走了进来。
“我......”高岳躲闪不及,非常窘,坐在筐床上。
芝蕙先是迅捷转下头,很快又装作没事似的,“三兄将脏衣脱下。”
接着她就像照顾小孩似的,要帮着高岳将下绔给脱下来。
“这样不太......”
“听话。”芝蕙的语气带着不容申辩的强硬。
高岳先是觉得下面凉飕飕的,而后一阵温热:芝蕙低着眉眼,用布帛浸了热汤,而后细细在自己污染的地方擦拭着。
“芝蕙我!”还没说完,高岳几乎要“啊哦”出来,因芝蕙要擦拭得周全,就用一只小手轻轻将小崧托起,随后举起布帛来回摩擦着小崧的“下腹部”。
接受如此挑衅的小崧,哪里还能忍受,很快伸直躯干,脸庞泛着愤怒的赤红,对芝蕙怒目而视。
“三兄啊,这是怎么了?”芝蕙忽然带着半是天真半是狡黠的笑,抬起眼来询问到。
高岳非常非常尴尬,因为自他的视角看去,芝蕙的笑颜直接被这不争气的小崧足足给挡住半面。
“这,这是被热汤烫着了,马上冷下来就好了。”高岳支支吾吾到。
刚说完下秒钟,芝蕙就噗嗤声笑出来,低声说道那好,我帮忙把它给冷下。
芝蕙饱满的额头,便轻轻地抵住了小崧,“三兄,有没有感到冷啊?”随后她的额头慢慢旋动着,接着是小巧的鼻翼,又用弹性满满的香腮......
“啊!”最终宅院里传来芝蕙的两下低呼,随后她又说没事没事,我给自己擦拭。
又过了会儿,高岳神色慌张地从宅院里走出,急忙前往公廨中堂坐衙。
这里懂事的芝蕙是不会来的,因衙署有规定,奴婢侍妾是不允许出入这种公事场所,不然流传出去是要被其他御史狠狠弹劾的。
后面宅院房间内,芝蕙怔怔地半坐在筐床下的足阶上,她的脸庞和思维里,都还残留着那种腥腥的气味,心房里烙下了道灼热的印记似的。
“哎呀,阿妹啊,你主母云韶已放你为良人,这百里千里来这,是让你奉逸崧巾栉的,可这么长时间下来,你居然让逸崧得了‘鬼交’之症,这可如何是好?”不放心的芝蕙,在宅院井边濯洗衣衫时,就悄悄问了双文,她喊对方为“婶娘”,结果招来双文如此激烈的批评和担心。
双文其实也没弄清楚,因她女儿住住懂得针灸医术,自己也能胡诌几句她还不知道高岳在梦中,温存的对象是妻子云韶,并不是什么狐仙野鬼。
可这在她和芝蕙的眼里,却是个很可怕的病症。
1.棨宝毛驱邪
将军独乘铁骢马,榆溪战中金仆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死绥却是古来有,骁将自惊今日无。
青史文章争点笔,朱门歌舞笑捐躯。
谁知我亦轻生者,不得君王丈二殳。
杜牧《闻庆州赵纵使君与党项战中箭身死,辄书长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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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在新城公廨堂下,一名叫王子弗的宣歙商贾,带着支商队跋涉而来求见。
高岳非常热情,带着全县大大小小的官吏,亲自走出廨门来迎接王子弗。
王子弗受宠若惊,连说“屈明府!”不止,因为这时商贾的地位毕竟是比较低的。
可高岳却不这么认为,事前他和萧通过书信,知道这位王子弗在宣歙观察使那里算是数得上的茶商,每年从茶园里收购大量茶行销各地,也是当地军府里排上号的“商税大户”。现在他愿意亲自前来遥远的西陲,除去萧的策动外,更主要还是这里有利可图。
正如高岳之前对前来补军的商队所说,其实我们泾州这里交通路线正当枢纽,还是四通八达的,居此贸易是大有可为的,可绝大部分商人毕竟没有那个眼光和胆识,王子弗却有。
这位也是首个来到百里新城的大商贾,高岳又怎可不重视不欢迎?
这会儿刘德室捧出一领纯白羊毛密织的绁袍来,这可是高岳花了二十贯钱从泾州坊市里购买的,随即在王子弗惶恐的推辞里,高岳霸道地,不由分说地将此白绁披在这位的身上,“西陲地寒,子弗注重身体。”
随后在中堂上,高岳亲自接待王子弗和随行的其他商贾,刘辟、刘德室和重要吏员作陪,“这白绁还暖和吗?”高岳故意大声地问王子弗。
“暖洋洋,暖洋洋的。”王子弗连忙答道。
而后高岳就叹口气,“我们泾原啊像此白绁这样的宝货其实不少,难的是没有商贾来此射利。”
“那是他们没有眼光。”
“子弗这话说的可太对!”高岳抚掌大笑,接着他就开始进入王婆卖瓜模式,“子弗此次从宣歙而来,当是走扬州,随后沿汴、宋至东都府,又入陕州三门峡进京兆,再由州至此。这条路线多走水路,除去三门峡有些危险(王子弗穿着白绁,暖和到出汗但又不好脱去,便连说是是是,其实三门峡简直就是鬼门关,他们舍船换行的是沿岸车道陆路),其余可谓坦途以后,可让几名牙人留居新城办事,邸舍有的是,僦资我减去四分之一!”
灵台令一说这话,王子弗也明白,在此地销茶是再好不过的买卖:泾原的军将、僚佐有能力买茶,当然这还是小头,西蕃、党项和回纥才是大头,这些蕃子平日里多食肉类、奶酪、酥油,很容易会积食难消,必须得茶饮才可平复,故而对茶的需求量特别大。而泾州恰好面向三处,此外茶这种商品,轻便而易于运送,能在此处做大的话,真的是前途无限的。
“这场税?”王子弗毕竟是商人本性,他便趁机对高岳抱怨,说将茶叶从内地运到西陲,江淮各处都有官府或方镇设置的“场”或“埭堰”,抽取过往货物的“埭程钱”(原本刘晏执掌利权时,曾罢江淮各地方私设的埭堰,改由盐铁使主掌,此时刘晏被免职后,江淮各地私设的埭堰又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路程越长成本越大。
高岳很痛快,说不妨全都列出来,我们可以把茶的价钱往上估的嘛,成本全在里面,另外子弗你以后持我的文牒,入泾州来无需任何场税。
于是高岳和王子弗达成了协议,对方愿意每年运送宣歙的茶,包括调动长安城邸舍里的存量,前来泾州行销,茶价每斗价钱相比京兆地区的行价,往上再多估七十文钱,其中高岳所在的县廨分润二十五钱,王子弗得四十五钱。
这次王子弗已带来一部分茶叶,当即就准备在下次定期到来时,在灵台旧城的墟集上将其售出。
今日成功“招商引资”,高岳的心情又好了起来,等到早晚两次坐衙都结束后,他回到后楼私宅当中,只见芝蕙立在院中,手里挥动个拂尘般的东西,还念念有词着,韦驮天长大嘴巴,蹲坐在门边的上马石上,呆呆地望着,不明所以。
高岳不由得觉得好笑,就问这是什么。
芝蕙正色回答:“这是辟邪用的。”
高岳定睛看了看,觉得芝蕙的“拂尘”上所用动物的毛发,颜色格外熟悉,“这,这不是宝身上的毛吗?”
“是啊,全是宝的狗毛。”原来芝蕙把小子的毛发剪掉后,还带在行李里辟邪的。
“用宝的毛作甚?”
“犬可驱胡郎、胡姬呢!”
原来唐朝狐仙迷信已非常盛行,这当然和大量胡人入居有关,狐和胡谐音,所以唐人就把狐仙幻化出来的年轻男子称作“胡郎”,而将幻化出来的年轻女子叫“胡姬”(胡姬一般身着黄色罗裙,宛若狐狸尾巴),幻化出来的小孩子......也有称呼,叫“胡绰”、“胡邈”。
“哪里来的邪?”高岳此刻也不知道用啥表情了。
“三兄你入夜后,梦境里鬼交......”
这话吓得高岳恨不得当即冲上去,捂住芝蕙的小口。
幸亏这院子里只有韦驮天,他是个敦朴的人,不说清清楚楚他是不会明白的。
“我那是梦见你主母了而已,什么鬼交?岂有将主母拟作为鬼的。”高岳有些生气地数落芝蕙。
可芝蕙的口齿最为伶俐,当即反驳说,“那可不是主母本人入三兄的梦,九成九是胡姬幻化为主母相貌,诱引三兄与其**,来劫夺您的精元的。”
“那我还梦见阿霓带着竟儿的呢!”
“那少府君即是胡绰所化。”芝蕙振振有词,高岳无言以对。
“那我还梦见阿妹你呢,替阿霓抱着竟儿。”
芝蕙听到这话,赶紧别过脸去,一会儿答道,“那就是小胡姬。”
“我呢,我呢?”这时候韦驮天傻笑着,指着自己。
“没梦见。”高岳回到。
“黑狗。”芝蕙回到。
“哦。”韦驮天有些失望,黑狗也好啊,可主人没梦到我就让我有些伤心了。
结果韦驮天一起身,猛地吓得呆在原地。
高岳和芝蕙也吃了惊吓,急忙顺着韦驮天的视线,向新筑的屋脊上望去。
月光下,一只大狐狸正立在其上,而后对着高岳“哇哇哇”连叫三声,这还是高岳首次听到狐狸叫,居然像是乌鸦的声音。
接着狐狸毛茸茸的尾巴一晃,就跃到屋脊那边去,瓦当哗啦啦响,很快消失不见。
2.芝蕙舍身救
“天呀,居然真的有狐狸!”高岳惊叹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随即想想,这座百里新城在完工前,四面也都是河原荒野,多有狐狸巢穴也属正常,反倒是我们打搅了它们原本宁静的生活。
结果芝蕙神神叨叨地挥着狗毛拂尘,念了好一会儿咒语,才算消停。
“三兄,这柄拂尘就悬在您内室床榻外的横梁上,可千万别取下来。”临睡前,芝蕙如此照做后,便要求高岳今夜睡眠警觉点。
没想到,居然要让宝的毛来庇佑我。
高岳有些哭笑不得,这时芝蕙便如同常日,先是替他脱靴,随后又替他宽解衣带。
因为今天清晨时的事,两人心态都有些不太自然,平时的默契无存,动作时总有些磕磕碰碰的。
忽然,高岳握住芝蕙从后面伸出来解束带的手,低声说“要不然......”
毕竟老是让芝蕙当个婢女,也根本不是办法。
这时他看不到芝蕙的表情,只能听到对方不太均匀的呼吸。
一会儿后,芝蕙低声说:“三兄早些休息,家中钱货的文簿我还有些没处理完。”
这芝蕙的身份虽然刚刚才是良人,但因她是中国是持家人的角色,故而高岳全家上下也不把她当普通婢女看待。既然她如此说,高岳也只能照办。
今晚的入眠,高岳又有点心神不宁。
那只误入他家宅的狐狸,那个眼神和叫声,实在让自己印象深刻,“要是原本的时代,我只会把这头野兽与动物园联系起来,可现在可是在唐朝的黑夜啊,何况依我的个人经历来看,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发生?”
又是番胡思乱想,这时外室灯火尚在亮着,芝蕙想必正在那处理些私人的文簿,有她在那边,高岳的心神渐渐宁静,不久便真的进入梦乡。
可他还是做了个诡异的梦:
梦就在这所宅子里弥漫开来,外面是无边无际的黑夜,显得窗牖的扇间格外的白,连月亮都没有,凭靠着堂内的烛火,还能看到其外漂浮着的雪雾,高岳独自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壶酒,外带一张原州行在的四通八至地图。
芝蕙和韦驮天都不清楚哪里去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高岳便抬起头来问是什么人。
“崧卿,是我,阿霓啊!”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高岳顺眼望去,门外立着个娇小的女子,上衣是绣香草异纹的绯色夹袄,和旁边的黑色形成强烈对比,头戴着草色帷帽,帽子四边纱帘垂下,依稀能看出内里的雪容和青丝,可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阿霓吗?
“阿霓!”高岳欣喜,刚准备起身迎接。
忽然,房间横梁上,悬挂着的狗毛拂尘急速抖动起来,根根毛发竖直。
高岳脚步急忙停下,他这时才注意到:阿霓的下裳罗裙,是有些暗的黄色。
“你不是阿霓,莫不是胡姬?”
“崧卿,是我啊,我是阿霓呀!外面雪大,求崧卿放我进来。”那女子立在门外,既不掀起面纱,也不上前,最后焦急得哭起来,一声哀过一声。
“你自己可进来。”
“阿霓害怕那犬毛做的拂尘。”这时那女子的语气又充满柔媚,似乎是乞求他的哀怜。
这下子高岳恍然大悟,“宝是你最喜欢的小子,你居然害怕它的毛发,你不是阿霓,你是今晚的那只胡姬!”
这时,幽微的烛火映照下,雪地里的女子掀起了面纱。
她的头发不是原本的乌云色,而是变为火般的赤红色。
眼瞳为蛇般的黄色。
香腮的两侧飘动着长长的白颊毛。
可不是今晚所见到的那只雌狐狸嘛!
接着她迈动脚步,越过门廊,踏入到堂内来。
这下轮到高岳惊慌,“韦驮天,韦驮天!”
这时哪怕这个昆仑奴变成条黑狗窜出来,也好哇。
可根本没有韦驮天的身影。
“崧卿,但求欢爱如昨夜。”胡姬步步紧逼。
“出去,出去。”高岳大为惊恐。
“不是崧卿叫我进来的吗?况且,之前你见薛炼师时,不是暗想自己渴望遇到狐魅的吗?”
“芝蕙,芝蕙!”
可芝蕙也不见身影。
高岳便转身,去墙壁上取弓,要射这胡姬。
可弓犹在,弦却无迹可寻。
急忙间,屋梁上的拂尘发出霹雳般的声响,顿时个影子落下,高岳一瞧,居然是巨大型的宝之灵,只见它威风凛凛,挡在了自己和胡姬之间。
“宝,看来平日里是我看错了你......”
下一秒,胡姬白颊毛炸裂,怒目圆睁,冲着宝张牙舞爪“汝安敢拒我?”
“呜呜呜。”宝顿时萎缩为原本的大小,趴在地上翻着肚皮,头一歪,开始装死。
“你这小子,平日养你何用啊!”
高岳被推到了筐床上,那胡姬很快骑在他的身上,用双手摁住高岳的胸膛,重新幻化为妻子云韶的模样,脸若花围,素体粉腻,褪去夹袄罗衫,低声切切说,“我是腹里癫狂,心若沸水,求崧卿怜爱成全,幻作阿霓模样,想必崧卿不会回绝。”
很快高岳就觉得下身滑入温池当中,抬眼看去,这胡姬已耳轮赤热,微露皓齿,情急下便用手对着她的胸脯推去。
一入手,却觉得不对。
这胡姬化的是自己的妻子云韶,云韶的尺寸他太了解,可这一摸,却如笋般抖抖尖尖的。
高岳一惊,不由得从梦中醒来。
却发觉,跨坐在自己身上的,是芝蕙。
芝蕙发髻散开,青丝纷披,眼中因疼痛而泪光闪烁,而自己双手抓住的,正是她如玉般的椒胸......
接下来数日,那胡姬再也不曾来入梦与高岳鬼交。
泾州雪落时,新阿兰陀寺开始在三宝田中播种芸薹,刘辟则告辞了高岳,向长安而去而此时芝蕙大方走出来,以妾室的身份对刘辟回万福礼,祝他和韬奋棚诸棚生文场顺捷。
因唐和西蕃正在和谈,使者不绝于道路,故而今年防秋毫无压力。
王子弗在墟集上售卖的茶,很快被妹轻部落及泾州军民抢购一空,这位商人换取不少羊,但他却不敢要羌马,谈及原因时他只对高岳说:“如今朝廷任命同华防御使,把守住武关、潼关,商贾一律不准将马带回山南或江淮去贩卖。”
商贾总是对这些变化特别敏感,高岳也是。
朝廷严禁方镇马匹的流通,特别是像淮西、山南东道这样缺马的地区,看来是准备在李希烈、梁崇义间做出个抉择了。
3.猎狐柏树林
现在所有的矛盾,似乎从西北边陲消散,又随着风,掠过蜿蜒千里的黄河河曲,聚集到关东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几日后,泾州城的营将张羽飞、刘国光(刘海宾之子)骑着马,带着数十健儿来到百里新城搜猎,高岳于公廨款待,芝蕙作陪,在听说灵台令遭狐妖魅惑后,张羽飞、刘国光哈哈大笑,“胡郎、胡姬不过以幻术蛊惑人心罢了,高侍御思念爱妻,又是登科的文士,狐魅最喜您这样的。现在请出二屯官及屯队追随我俩,便要让高侍御看看狐魅最怕的,就是我等身披皂袍、射皮饮羽的健儿!”
其时整个灵台县周围的荞麦已收,冬麦已种,正是初冬的闲暇时分,一听说要在达溪河围猎狐貉,高岳属下两名屯官侯兰、程俊仁,外加数十屯队(高岳有意要让屯队们锻炼下搜猎的本领)的士兵,甚至连城傍的妹轻党项也过来数十骑,一并踏着雪地,搜寻作妖的狐狸。
芝蕙也披着羊毛轻裘,骑在匹小马上,跟在高岳其后,亲自观猎。
最终,这群士兵驱到河原旁的一丛柏树林前,因侯兰和程俊仁发觉这里的雪地上,有数行来回的狐狸足迹,很快张羽飞、刘国光下令所有的营田兵和党项侧近,将此树林围定。
斥候的士兵来报,树林内有大古冢十多座,还有座废弃的小庙,碑石横倒,荒残无比。
“就是这儿了!”张羽飞大喊道。
营田兵背着柴草和铁锸,自四面八方逼近这些古冢,随后一面掘坑,一旦挖通了狐狸的巢穴,就点燃柴草往里面扔,很快烟火四起,“哇哇哇”类似乌鸦的叫声自树林各个角落炸起,这声音高岳现在知道,正是狐狸的叫声。
“天啦。”芝蕙看到,熊熊燃烧的火焰里,许许多多大小狐狸,有的焦头烂额,有的被熏得随地翻滚,都发出那乌鸦般的惨叫声,往树林外奔逃,整个林间满是赤色灰黄色的身影在穿梭。
可树林外的各个通道,都被健儿们给封锁住了,射弓的声音络绎不绝,这群狐狸一头接着一头,无不应弦而倒,饮羽而亡。
“那里,那里!”忽然眼尖的芝蕙指着树林的西侧,居然有位女子模样的,骑着头青灰色的骡子,急匆匆地奔走出来,在那个方向拉弓的健儿一看到此景,错愕下居然不敢射箭。
“那是狐魅,别放走了!”张羽飞纵马来追,前后都有猎犬狂吠追赶,那骡子背上的女子一听到猎犬的叫声,立刻坠落地上,显出本形,于雪地上穷奔。
高岳放眼看去,果然是先前出现在后楼屋脊上的那头狐狸。
约莫一刻后,追出二里多地的猎犬,将这头狐狸给捕杀了,衔着它的尸体慢悠悠地跑回来。
待到高岳和芝蕙走进那“胡姬”所乘的骡子前,发觉原来是头野猪所化,而那胡姬穿的女子衣裙、罗袜,都散落在地上,就像是蝉脱壳后的残余般,其中那裙子果然是黄色的,和梦里所见一模一样。
“哈哈!”张羽飞跳下马来,掏出把匕首,掀开那死狐狸的口,翘出颗珠子来,递给高岳,“高侍御,这就是胡姬蛊惑鬼交你的媚珠。不过这也算是高侍御的奇遇,听说遭狐魅而不死的,以后的荣华富贵可了不得。”
高岳接过来,只觉得这颗珠子看起来怪怪的,还有股狐狸身上的膻臭味。
原来胡姬就是靠着这个将我给梦魇住了,多亏芝蕙见我睡着时的情形不对,见机行事,舍身相救,唉这唐朝啊,看起来是因地广人稀,孽畜作祟的事还真的有呢!
只是可笑畜生变化也就那几下,很快就黔驴技穷,止增笑耳。
日中时,柏树林内的群狐全被猎杀殆尽,健儿们用木杆,陆陆续续扛着百多头大小狐狸,准备割肉剥皮。随后高岳下令,将这片树林全部砍伐,做成木材运到新阿兰陀寺里去,准备等待十一月,用于修造新的佛堂,还要把林中的古冢都清扫修理好,来宽慰死者,不至于再被野狐狡兔们占为洞窟。
至于媚珠,高岳认为是个害人的东西,便送去阿兰陀寺里,交给明玄法师立塔镇压了。
从此后,百里新城果然没有再出现如此的怪事,百姓、军卒和城傍党项们都说高侍御此后将拥有个极度传奇的人生,而与狐妖梦中**不够是鸿篇里的个小小的序章。
十月下旬第三日,前去买马的妹轻党项陆续归来,明存义给高岳带来好消息:他们从河东的石州,买到了既好又便宜的骏马,才二十五贯一匹,足足买了四百匹,分数队正沿着不同道路归来。
跟在明存义后的,当然有石州的驼马商人和党项蕃人,他们是来收余款的。
高岳稳住明存义,又派人私下询问,才知道明存义这家伙,看起来身高九尺粗爽敦朴,原来给我打了埋伏。
这批马为什么这么便宜,很简单。
它们本来是突董和赤心驱赶来的,因没能成功全卖给唐家天子,所以又带了四千匹回去,结果于振武城内突董、赤心使团九百多人被张光晟杀得只留一人回去报信,这些马张不想要,便低价卖给本地商人,赶到太原府去卖,而河东节度使马燧不敢要,无奈下商人只能赶着,到了河东道与河中、夏绥交界的石州,那里党项人尤其多,西北方镇也会来买牲口,希望能转手卖出去,价钱都无所谓。
明存义和他的二位兄弟明景义、明唯义,听说有便宜的马卖,也闻讯赶到石州,没什么困难就用二十贯一匹的价钱买下四百匹马,于是吞了多余的一千贯钱。
了解实情后,刘德室便问高岳要不要彻查此事。
高岳回答说:“晏相对我说过,他当年在江淮通漕运时,曾督造过漕船,当时船工和船夫都贪图钱财,把造船的料钱私占了部分来补贴家用,晏相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加大造船的投入,等于让了部分利给这群人,结果行船时无片舢破败,无升米倾覆。论大计者不可惜小费,农夫、工匠、军卒都是国家基石,必先让他们私用不匮,而后官物方能牢靠,这就是晏相告诉过我的道理。对明氏兄弟不问,这一千贯钱给他的蕃落多买些茶酒好了,”
反正这群党项人买茶和酒,我们官府公廨一样能分到钱,况且也已买到便宜又优良的战马,何必斤斤计较?
4.宝臣已病笃
刘德室一听,果然佩服,“逸崧果然眼光独到,早晚必成大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他不知道的是:转眼间高岳又对凤翔府的朱打了埋伏,他报给军府的买马价钱是五十贯一匹,共买了四百匹,请军府再额外拨给一万贯钱来付余款。
凤翔府朱另外位行军司马兼判官蔡廷玉久历干事,觉得高岳报上来的帐不对,就去咨询节度使,朱呢睁一眼闭一眼,他对蔡廷玉说:“如今马价都掌握在回纥人手里,能五十贯买到一匹就不容易啦,所以多花些钱多买入些是好事。要是不放心,马上我找机会去勘验下。”
于是在朱的坚持下,蔡廷玉还是拨给高岳价值一万贯钱的布帛。
高岳领到后立刻又把明存义和他兄弟们找来,说你们拿着这布帛,火速再去石州一趟买马,同样还是要求马贩将马赶到这里来,我再付剩下一半的款项。
又有便宜赚了,明存义便欢天喜地地去了。
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张光晟和马燧都不愿意买,我却不怕麻烦。
另外高岳也清楚,那张光晟在振武城杀了那多回纥人,虽然他内心佩服张是条响当当的血性汉子,可外交上的纠纷麻烦怕是要接踵而来。
唉,我唐真的是惨淡,西蕃、南诏、回纥轮番上阵就算了,内里的方镇也是毫不消停。
这时高岳坐下来,写封信给家宅里的妻儿报了个平安,并称自己有芝蕙、韦驮天照顾,生活得很平和安逸。
写着写着,高岳又想起个人来。
“哎呀,彩鸾炼师不知道而今如何了?我给她的嘱托,也不知道对她来说,会不会太重?”
冬季的大明宫紫宸殿里,李适果然再度陷于麻烦的漩涡当中,振武张光晟屠杀回纥使团的消息已传来,群臣们处理意见也是莫衷一是。
可就算是先前激烈要求驱逐在京回纥人和胡商的颜真卿,也认为张光晟此举太过分,假如骨咄禄伽可汗忍受不住,真的对我唐开战,那可就麻烦了。
“朕欲联和西蕃,北拒回纥,如何?”李适希望将战线变动下。
杨炎这时出列,“西蕃狡诈无信,一面窃据河陇,一面蚕食我安西北庭,陛下不可轻信之。”
“朕深知西蕃如此,不过希望行权变之略,避免两面受敌。”
面对皇帝的难题,杨炎慨然献策,“如今与回纥不可反目,可贬张光晟回朝,并让源休前往回纥牙帐册封新汗,以示我唐友好之意,如今回纥内乱,其也是南有西蕃逼近,北有黠戛斯牵制,内有室韦不臣,是不会轻易开衅的。稳住回纥后,对西蕃务必要战和并存,求和罢战,但也要懂得以战求和。”
“那么山南东道和淮西呢?”李适有些焦灼地问杨炎。
意思是你曾答应朕,要去安抚梁崇义,让他交出方镇入朝的,现在此事老是拖延,淮西李希烈要求讨伐襄阳的表章是一道接着一道,呼声是一浪高过一浪,到底该如何处分!
这会儿门下侍郎卢杞出列,手捧笏板,居然破天荒地说了句:“臣认为杨中郎所言甚是。”
还没等杨炎缓过劲来,卢杞就提醒诸位道:“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已病笃。”
这话让在朝的众位颔首。
如今全国的局势真的可以用风雨欲来形容。
被朝廷目为叛逆的河朔三镇里,占据最北端幽州的卢龙镇,其节度使朱已入朝多年,他弟弟朱滔担当留后,虽实则依旧是割据,可总算在名义臣服于唐朝;而最南端凸入朝廷领地来的魏博镇,号天雄军,自初代田承嗣以来,占据了魏、博、相、卫、、贝、澶七州,大历十四年田承嗣死去,因嫌自己儿子暗弱,便把旌节传给侄子田悦;而冀镇,号成德军,则夹在卢龙与魏博的中间,占有恒、易、赵、定、深、冀、沧七州,初代节度使为李宝臣。
李宝臣,原本不过是个奚人,因善于骑射而被范阳军将张锁高收为养子,得名张忠志,才算是有了汉族姓氏,后来成为安禄山麾下的射生官。安史之乱时,九节度使围攻相州,张忠志感到畏惧,觉得跟着叛军没有前途可言,便投降朝廷,可当史思明再渡黄河时,张忠志立刻又背叛朝廷,转而投靠史思明。
直到史思明死后,张忠志才携副将王武俊再次摇摆,投靠朝廷,赐名“李宝臣”,其军队被授予“成德”之号,并得赵国公的爵位,赐予铁券(免除死罪),遂占五州地,称王称霸起来。
起初朝廷利用朱滔、田承嗣、李宝臣及淄青李正己这群安史余孽间的内部矛盾,希望将他们一一击破消灭,但这数镇也都不是傻子,很快就串联抱团,一起对抗朝廷,恰如李宝臣的副将王武俊对他说的:
“假如我们帮助朝廷消灭了其他人(田承嗣),那么其后天子一幅纸就能把你召到京师去,你会沦为一介匹夫。”
最终,力有未逮的代宗皇帝,也只能再赐给李宝臣陇西郡王的爵位,承认他的割据事实。
而今李宝臣老了,病情严重,整个成德军的未来他不可能不考虑。
既然田承嗣可以传节度使的位子给侄儿,那我凭什么不可以把旌节传给自己儿子李惟岳呢?
很快李宝臣的想法,可谓路人皆知。
朝廷自然也清楚,但是现在的皇帝李适已无法忍受,他清楚田承嗣将旌节传给田悦,可以说开了“河朔方镇节度使世袭”此种恶劣行为的先河,这个锅能让他父亲去背,而现在假如李宝臣再成功把权力传给他儿子李惟岳的话,这个锅没其他人接,只能自己背。
自此神州可就真的算是四分五裂了。
故而李适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卢杞便说:“可再派遣使节前往山南东道去晓谕梁崇义,赐予梁铁券,只要梁愿意交权回朝,陛下优待之,李宝臣也就没任何理由将旌节私相授受如李宝臣冒天下之大不韪,陛下可举全国方镇共讨之,如李宝臣不敢,那么魏博田悦、淄青李正己父子也同样会束手。”
卢杞一番话让皇帝频频点头,便又问杨炎如何。
杨炎也没什么好回绝的,便只能答应臣尽快挑选使节去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