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民怨如沸水
三月末,长安城,春旱,天地昏暗,空气干燥炎热,城中数道水渠接近枯涸,道路和闾阎街巷上的树无精打采,枝叶都灰扑扑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升平坊崔府当中,高岳坐在榻边,细心地给因旱热而胃口不佳的云韶一口一口喂羹汤。
“崧卿啊,你盐好像放得少了些。”
“嗯......其实我原本是会把盐放多点的,可阿霓你现在不能吃太重口的东西。”高岳哄着妻子多喝些。
现在崔宁出镇坊州去了,家宅里是柳氏作主,今日旬休,高岳就难得地在家陪着妻子。
然而事实上他也知道,长安城内的空气已接近到爆炸程度:
泾州城的围城战依旧持续着,但国库和太仓里的钱帛粟米却已难以支撑,朝廷便让和籴使前往京兆及同华二州,用低价强行征购百姓家中的余粮供军,刮地三尺,闹得百姓怨声载道,再加上春旱灾难,更是雪上加霜。
非但如此,朝廷还要征调大批丁口,负责向前线运粮,据说马上还要拉人去平凉开屯,京都街巷顿时骚动不宁,郭锻之流便趁机指使恶少年四处恫吓居民,不交好处的话“便让你去平凉、塞北去垦田!”还借此敲诈勒索商户,各坊民众东躲西藏,有的甚至逃出京城,到终南山去了。
混乱局势下,连高岳的退乐斋这时候也没法子做生意,只能暂时关张,几名经生都逃到崔府里来请求保护,其中贺摩云进来后就对高岳诉苦大骂:“先前这皇帝刚刚登位时,任用杨炎当宰相,大伙儿还以为太平日子就要来了,谁想这才一年不到,真的是秋后割韭菜,一茬不如一茬,瞎折腾!”
“崔府房间多,大家都挨着我的厢房住下来,不要随便乱跑。”这时吴彩鸾走出来迎接这群朋友们。
结果冉三娘、贺摩云等经生都揉着双眼,揉了又揉,吃惊地望着而今面貌一新的吴彩鸾:
莲冠璀璨,双鬓如墨,眉眼俊俏,肌肤雪白,一袭崭新的羽衣让她身材更显婀娜。
“炼师啊......”大伙儿都眨巴眼睛,看着崔府的楼宇、陈设和花苑,心中想富贵人家果然是富贵人家,连吴彩鸾到这里来后都沾染了仙气,简直脱胎换骨啊。
结果贺摩云他们上午刚来,下午郭锻就登门讹诈来了,非要从崔府拉出十名奴仆,往前线运粮,要不然就交出一百贯钱来抵充。
“郭锻你好厉害,刮门刮到御史大夫家宅里来了!”高岳立在前庭,对郭锻没好气地说到。
“刮门?高侍御啊,如今国家艰难,这可是公事摊派,下到平民百姓、上到三公九卿没有例外,你弹到皇帝那里郭某也丝毫不惧。”
“京兆尹就管不了你?”
郭锻仰面大笑,问你说的可是严大尹?他刚刚被你们御史台弹劾,现在因谎报灾情的罪过,被拘押在大明宫金吾仗院里。
高岳一听,真的是怒上心头,什么谎报灾情,这副“桑条无叶土生烟”的景象难道眼瞎看不见?还不是因严郢之前反对民屯的奏疏惹到了杨炎,才遭逢这样的诬陷。
弹劾严郢的人,就是杨炎的党羽侍御史张著,这位刚刚从湖南回来,据说平反了曹王皋的冤案,得到皇帝的嘉奖,如今气焰正盛,回京就弹翻了京兆尹严郢。
高岳此刻不愿和郭锻多纠缠,便去请示柳氏。
“高郎不必多礼,要用百贯钱的话,直接对我说就行。”柳氏当即就取出四枚马蹄金交给女婿。
接过金子的郭锻,这才狞笑着离去,并嘲讽高岳说:“高三啊高三,事先得和你说声,泾州城战事胶着,这笔钱可支不了多少时间,说不定下旬我就得来再收。不过我想高三你现在住这么大的宅第,跑是跑不掉的。不过呢,你若是和当路的年轻郎君交情好的话,去奉承奉承,到时候我郭锻倒是能考虑手下留情。”
郭锻离去后,高岳冷笑几声,“当路的年轻郎君?”
兴道坊临朱雀大街的酒亭,韬奋棚专用的聚会处,高岳、卫次公、刘德室聚首,连独孤良器、郑也来参加,原本热热闹闹的酒亭,此刻萧索非常,自下面望去,烟柳当间一队人,各个鲜衣怒马,向着皇城方向走着,为首位老者,更是摇动马鞭,志得意满。
“岭南节度使路嗣恭。”独孤良器缓缓说到。
“如今他终于回朝,据说要授兵部尚书。”郑接着说。
“代宗皇帝在时,路嗣恭平定岭南哥舒晃叛乱,入广州后大行株连,杀害无数南洋舶商,籍没财产亿万据为己有,不交给朝廷,并贿赂元载自保。元载死后,代宗皇帝一度想诛杀他,是杭州刺史李泌劝说才作罢。现在他为什么能回朝为兵部尚书?”卫次公愤愤然,然后低声说道,“还不是又暗中贿赂杨炎。”
“杨炎不会自己接受路嗣恭的贿赂。”高岳忽然说出这句话,几位的眼神都转向他,高岳不慌不忙地举起酒杯饮尽,“可是他会让妻儿接受,就像当初元载所做的事一样,不愧是元载当初看中的接班人,连受贿的门路都毫无二致哼哼,杨炎的儿子,驾部员外郎杨弘业,可不就是捕贼官郭锻口中的‘当路郎君’吗?”
这下卫次公怒气、胆气都上来了,“逸崧,要不要咱们再敲次登闻鼓?”
现在整个韬奋棚,包括独孤良器、郑在内的年轻人,都对杨炎的倒行逆施感到愤慨。
高岳缓缓举手,“不必了,有些事不用我们自己做让圣主自己体会就行。”接着他又看看郑,“可有些事也得我们亲手去做,文明现在有件事非你不可。”
郑稍稍捧袂,表示并无问题。
接着高岳起身,走到朱色的勾栏和赤黄色的风帘前,背手望着大明宫的方向。
在那里,无数愤怒的民众正围堵在建福门前,为被诬陷拘禁于金吾仗院的京兆尹严郢鸣冤,火把印染了暮色。
“老百姓已经受不了,难道你杨炎就看不见吗?”
16.刘晏遭弹劾
过了数日,皇帝李适的心情越来越苦闷,因民愤太大,他不得不释放严郢并让他官复京兆尹原职,围堵大明宫建福门的长安百姓才陆续散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动员京畿百姓去平凉“民屯”的计划也由此破产。
泾州城下,安西、北庭行营的将士表现极大的对抗情绪,他们公然扣留了进城晓谕的使者李舟,还将李舟的随从斩杀,头颅扔到城门的壕沟外朱在城下苦劝也没有任何效果,只能会同李怀光,绕着泾州城筑起许多营垒立长围,双方展开漫长对峙今年整个泾州怕是会颗粒无收,李适虽然深深怀疑泾原平叛战争的合理性,但他绝不能退缩。
一旦退缩,将何面目以临天下?
国库的钱帛就如同阳光照射下的冰雪,消融无形。
朝臣们的情绪越来越激烈,非但如此,河朔、淄青方镇也屡次让进奏院送来文书,抱怨皇帝和宰相为什么无缘无故罢免段秀实,并且讨伐泾州城,他们更感到种危机,自此不再被朝廷姑息的危机。
就在方才,翰林学士张涉等建议他,“请陛下减车、服、膳等诸般费用,以表平叛决心。”
意思是让李适动员整个皇宫,节衣缩食,既能省下笔钱财供军,也能给臣民做个表率。
同时,出使西蕃归来的韦伦,与集贤院学士沈既济也来上奏,为杨炎的“原州筑城计划”大唱赞歌,沈既济更是口生莲花,在奏疏里对称“西蕃所占河陇有士五十万,无不日夜思我唐,闻韦少卿至,或椎心泣血,或东向拜舞,望王师至,如盼岁(丰收)也!”
好像唐军一到原、会二州,就有数十万河湟陇西百姓奔至,箪食瓢饮以迎王师。
所以杨门郎这个计划,是高瞻远瞩,无懈可击的。
至于泾州平叛,沈既济认为那不过是暂时的困难,只要夏秋两税钱和斛斗米收至,叛贼不足为惧,原州筑城是一定可以执行下去的。
韦伦与沈既济的话又让李适鼓起些信心,便听从张涉的建议,开始宣布整个皇宫内廷,上至自己,下到普通宫女、宦寺,自即日起缩减衣食,并要求国库拿出最后笔钱来,给在泾州平叛的军队下赐春衣。
另外,两税法的推行是不容阻扰的。
大明宫寝区宫殿内,李适的家人集中在一处用膳,当皇帝本人从屏风后转入时,发觉皇太子宣王李诵,收养的舒王李谊(即李适兄,薨去的昭靖太子的儿子,原名李谟),长女唐安公主,还有自己妻子王氏及几位妃子,都分席而坐,衣无鲜色,食案上摆着的全是粗朴的饭菜。
李适看到此情此景,又觉得欣慰,也感到愧疚。
而后,李适特意到了唐安的居室,发觉女儿已将不少衣衫、首饰都送出去,典当掉支援军队,整个房间橱柜萧然,只有屏风、床榻和几栏花卉书箧。
李适又款步走到书箧前,发觉里面全是高岳所撰写的书卷,看来这是而今女儿唯一的精神慰藉,不由得泪水都快下来,又想起唐安和高岳夭折掉的婚事,哽咽道“朕对不起女儿,偏让崔宁家得了好女婿。”
但他的话语很低,低到唐安根本没听到的程度。
“萱淑,之前颜鲁公曾谏言朕,选二三十名忠直的年轻青衫官员,在紫宸殿东待制院轮流当直,以备咨询。依你看,高岳可以否?”
唐安当然内心想和高岳接近,现在父亲开口问她,实则就是暗示她,如想让高岳写些她爱看的,可以派新任的少阳院使霍忠唐去索去要求。
至于女儿会不会和高岳发生私情,李适也不在乎,女儿正当青春,就遂她的心意好了,只要不牵涉到政治就行。另外说不定,女儿能看中其他的年轻俊杰,那样也是好事。
于是在这样的默契下,唐安点点头......
“让我当直东待制院?”皇城御史台院内,高岳有些惊诧,但也有些预料中,对前来报信的卢杞说到。
接着卢杞把寓直的文簿给他,高岳一看,就喊到“隔一天就要我当直一次,是什么意思?”
用人也不是这么用的吧,十天要加五天的班......
“谁叫逸崧现在处在三院里最清闲的殿院?再说,待制院里可以更接近圣主。”卢杞还开玩笑道。
接着两人不说话,互相使了个眼色,都了然在胸。
高岳其实很佩服卢杞,虽然这位他知道是个大奸臣,可和他一起从事某事,就是特别省心省力。
同时御史台对面的秘书省,这次郑主动走到正叽叽喳喳讨论夜生活的窦申、黎逢前,捧袖行礼,希望能入圈。
并且说,自己是得了福建观察使常衮的指点,希望能结识小杨山人之子杨弘业,以求在六月举行的制科试里得到援手。
恰好这段时间窦喜鹊又和杨弘业打得火热,见才子郑也愿加入,当然不胜欣喜,就把杨弘业最近几场筵席的地点、情况都告诉了他。
皇帝皇室带头缩减衣食车马的消息传出后,对整个京城上下震动还是很大的,官员、百姓都又体谅了天子(皇帝尚且如此,咱们又怎么能不努力不克制呢),于是被抽去运粮的丁口也不好意思多要佣金,官员也开始响应号召,同样节衣缩食起来。
杨炎非常得意,认为原州筑城总归是会有结果的,于是这段时间将精力全都放在击倒刘晏的目标上。
现在也到了最后一击的时刻了。
清晨,刘晏走在那条他已走了三十多年的街道上,一直走啊走,直到大明宫的城墙在云雾消散后出现在他眼帘中为止。
平康坊坊墙下,刘晏站在安老胡儿的蒸胡摊前,老胡儿的炉车已没了。
“炉车哪里去了?”刘晏问。
老胡儿带着种平静的伤心,说万年县县衙要拉他去当拉车的丁口去泾州城,他不愿去,就只能把炉车典当了折役。
刘晏也没有多说什么,以往他几十年如一日要四枚蒸胡的,可今日因国事艰难,却只要两枚,热气腾腾地包在衣袖里,骑着马边行边吃。
太仆寺闲车坊前,皇帝的中使出现在他面前,称朝会前他就遭到了户部金部、仓部,及侍御史张著的弹劾。
17.卢杞神定闲
弹劾理由是“奏事不实,新旧文簿抗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意思就是他交的账,被金部、仓部发现有不实相违之处。
接着中使就对刘晏说,请暂时去皇城御史台,等待三司审断。
整个闲车坊,几乎所有高品官员都聚集起来,诧异地看着刘晏。
刘晏倒没有过分激动的表示,他从容地将蒸胡吃尽,而后解下金鱼符和腰带七事,连带象笏统统交到中使手里。
“屈使相。”中使急忙说道,接着前后夹着刘晏,向皇城御史台的方向走去。
在出街刹那,刘晏见到横向走过来的高岳,今日他正好要去待制院当直。
平静地看了高岳眼,刘晏便坦然离去。
而高岳的脸色却很不好,有些哆嗦地目送着刘晏。
很快,森森御史台当中,数名御史以张著、员寓为首,找到坐厅的卢杞,当面恫吓他说,刘晏已是铁案,皇帝与宰执取得一致,此事请卢中丞回避,只要署名就行。
卢杞哈哈笑起来,说你们此举,是要仿效当年张延赏执御史台之举吗?
原来,元载当权时,李少良曾在大明宫客省呆着,要上奏皇帝揭露元载罪行,结果不小心被元载抓住把柄,安置“狂妄”、“泄禁中语”的罪名,交付御史台鞠问,当时御史大夫正是张延赏,张惧怕元载,托病不敢自己审案,结果一群元载党的御史直接把李少良判了,交付京兆府杖杀。
张著、员寓听到中丞卢杞这话,有些不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御史中丞,“人丑就算了,还不识时务抬举”。
可接下来卢杞拍拍膝盖,指着这两位说到:“张侍御,先前去湖南平反了衡州刺史曹王皋的案子,诬陷曹王的湖南观察使辛京杲遭你弹劾落马;员侍御,你先前弹劾了宣州刺史裴胄,称他奏事不实,账簿抗谬,放纵下属贪赃枉法,裴胄如今左迁为汀州司马。你俩,可真的是我们柏台的荣光啊,现在想必杨门郎也要把刘晏的案子交给你俩来判,我这个区区中丞,自然是要退出的。”
还没等二位说话,卢杞的丑脸却浮出笑容,“不过呢,陛下马上会有陛下自己的判断,还是先请诸位稍安勿躁,坐在榻上喝喝茶,等等消息不迟。”
接着卢杞起身,亲自启封了几小瓯上好茶叶,在这几位御史目瞪口呆里,要招待所有人“先不要急着判案,饮茶再说”。
紫宸殿中,杜佑、韩洄、张涉等都立在那里,争相请求皇帝尽快断刘晏的罪。
结果皇帝缓缓说了句:“你们说刘晏奏事不实,可如今户部的金部司、仓部司还没有将淮南等地的财赋核对完毕,给刘晏下罪名岂不是过早?”
韩洄等人便急忙说,不必等淮南等地,刘晏奏事不实的罪名,已在其他几处找到铁证了。
可就在这时,淮南方镇的消息传入紫宸殿。
“什么,陈少游闭境,拒绝黜陟使入淮南?黜陟使先遣的吏员,在扬州所住的驿站起火,烧死了数名吏员,所持核查的文簿也毁了!”听到奏报,李适大惊失色,然后他接过陈少游的奏疏表章,里面陈少游的说辞非常直白露骨:
臣绝不是抗拒陛下法典,臣只是替刚刚被罢黜的宣州刺史裴胄不平,现在各道黜陟使手持不知所出的文簿,动辄以“新旧文簿抗谬”为名,生事陷害地方官员,党同伐异莫过于此。试问先前户部金、仓部根本不掌利权,不核查财赋已数十年,手里的新文簿是哪里来的?
至于驿站失火烧杀黜陟使吏员的事,臣必将彻查,绝不宽贷凶手。可为免黜陟使猜忌,臣不敢再运钱至朝廷,加上盐铁转运使刚被宰相罢废,所以今年两税钱、斛斗米请朝廷让户部郎中自己来取。
最后一句的意思就是隐隐威胁朝廷,我可是执掌扬州的,只要不满足我的想法,我就断了江淮漕运,那样今年东南两税钱一文也别想运到京师。
“混账!”李适切切骂了句。
但随即,淄青节度使李正己、李纳父子的飞疏也至,李正己怒斥杨炎派出的黜陟使,表面是考查各地风土,统计人户丁口,实则是杨炎满足一己恩怨的工具,我下辖十五州,两税钱请闭境不纳!
其实前后,淮西、魏博、成德、卢龙诸方镇也表达不满,他们都不说两税法不好,而是担心“所用非人”、“法无弊,人有弊”。
如淮西、淄青、淮南都激烈抗拒,那么这两税法的推行还剩什么意义?特别是扬州,处在漕运的中枢,一旦陈少游真的抗命,连第一轮夏税都收不上来,泾原的战事根本无法维持下去,这就要陷入死局。
李适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地坐到绳床上。
杜佑、张涉、韩洄等见焦点又被转移开来,便围住皇帝,开始重新讨论刘晏的断罪问题,并称只要严惩刘晏,才能震慑陈少游这样的宵小。
“都退下!”皇帝再也忍受不住,指着这几位,“朕现在只担心,两税钱若是收不上来,谁来负这个责任?”
杜佑等人都惊吓莫名,只能纷纷退出。
此刻,大明宫待制院边墙下的小亭侧,更加名正言顺穿着少阳院使彩衣的唐安,举着卷轴不断拍着手掌,嘴角带着笑。
高岳就立在她三尺开外的地方。
现在唐安假扮宦官,以索书的名义直接找到高岳,方便得很。
“高三,你之前写的特供版不错,就是你在里面插入的那个义阳公主角色,以后发展下去,会不会和樊景略结为伉俪啊?”唐安此刻又在干涉“特供版”的剧情了。
但她却没听到高岳的回答。
有些生气的唐安,便回头看了下高岳。
却看到高岳脸色有些难看,身上穿着满是补丁的御史官服,身躯好像也在哆嗦着。
“高三你怎么了?”唐安的声音因担心便变大。
“没,没什么,只是这几日吃得有些少。”高岳刚说完,就瘫软在地上。
“高三!”
“什么?待制院的高岳,因为这几日减食,而虚脱瘫倒?”下午返归寝宫的李适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愕然。
前来报信的谭知重叹口气说:“唐安公主慈爱,已从自己膳食里匀出份送到待制院,高岳饱食后已无大碍。可陛下,待制院里的不止是高岳,还有不少年轻官员,原本俸料钱就不多,现在更是响应陛下节衣缩食,高岳也只是其中一例。”
18.不堪食用米
听到这话李适只觉得心塞,他自登上皇位后,首次觉得“天下事难为”的道理,这陈少游和李正己的抗命,这安西行营兵乱,这梁崇义和李希烈的表章交至,就像风雨般,把自己压迫得透不过气来,到底又该如何取舍?
最关键的,还要让臣民为朕做出多大、多久的牺牲?
可这时候谭知重忽然哭泣起来,李适只当是他为节衣缩食的高岳而感伤,便叹口气说:“朕知道,高岳的泰山是崔宁,镇守西川这么多年,家财何止万亿?他缩减衣食怕也是为同僚作出个表率,我们也不必过于悲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老奴之所以落泪,不单单是因高侍御的事,而是,而是......唉!”谭知重说着说着,直接跪下来,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伸长脖子,满是青筋,号道:“大家......大家在宫中为平叛,节省车马衣食,诸王们交出俸料,妃子、公主亲自缝制前线将士的春衣。可是,可是大家又知道不知道,有些事大家您处在深宫,怕是对外界了解得并不周全......老奴一想起来,无法自持,替大家您不值啊!”
李适只当谭是为被拘押在御史台的刘晏鸣冤,不由得用厌恶的眼神看着这位,刚要叱责他时,谭知重却伏在身上,泪如泉涌,握紧双拳,耸动肩膀抽泣起来,说出的话语让李适也猛然惊悚:
“大家啊,你出诏让宫中缩减衣食,皇妃、公主、诸王、宫人们可都算是做到了,许多外廷忠义士人也都做到了,唐安公主将一半膳食分给高侍御,公主她晚上就得饿肚子。可大家啊,老奴家居长安外郭,有些让人心寒的事可是亲眼所见,如有半点虚假,大家可当场杖杀老奴。”
李适不是傻子,谭知重言语里的所指他顿时明白了。
顿时,皇帝心中翻起的那种味道,就像是一口气吃了数十只青蝇般那样恶心。
血,自李适的胸腔涌起,带着酸水,奔流穿过他的喉咙,又争先恐后地汇聚到了脑门和双耳,乃至眼眶皇帝的手,在剧烈发抖,他的嘴唇哆嗦两下,喉头滚出了一行话语:“谭内侍,你的意思是......”
谭知重的脑袋重重在地板上叩了数下,满是眼泪,“自睿文圣武皇帝大行之后,南衙里的那些朱紫大官,动不动就说国家是被军将、中官给弄垮的,可现在大家又知道不知道,现在军将在前线打仗没春衣,中官们居在宫中都吃不饱,连大家和唐安公主都免不了饿肚子,那群南衙的家在做什么?”
“谭知重!”皇帝怒吼起来。
而谭知重急忙口呼死罪死罪,不住地叩头。
接下来,心意难平的李适背着手,迅速地来回走了几步,“叫霍忠唐来!”
次日,皇帝宣布罢朝会,并要求御史台继续拘禁刘晏,等待三司到位后,审判解决。
御史台监狱当中,刘晏坐在那里,栅窗漏下的阳光,照在他斑白的鬓发上,“谢谢啦......”说着刘晏接过卢杞递送来的纸包。
打开后,里面还是两枚蒸胡,排得整整齐齐。
“刘仆射快吃,明日可就再吃不到了。”
“安老胡儿没法子做下去了?”
卢杞点点头,“现在政局这样,莫要说一个推炉车的老胡儿,就算是当朝三品,也是一筹莫展。”
刘晏不说话,一口一口,缓缓地嚼着蒸胡......
此时,杨炎立在紫宸殿阁门外,要继续催促定刘晏的罪,可门阁使告诉他,因为刘晏是四朝元老,有功于国,陛下此日罢朝,就是要思索如何处罚的事。
杨炎立在紧闭的阁门外,心中却始终无法安定下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徘徊不已。
但他不知道的是,李适这时并不在宫中,昨日谭知重的话对自己的刺激太大,他今天带着乌黑折上巾,着白麻外衫,罩青色半臂,身后唐安和霍忠唐打扮成年轻仆人的模样,前后相随,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
如今,这座都城的街坊他真的可说是想到哪里就去那里。
可触目所及的景象,却让李适根本开心不起来:兴道坊,原本应该是邸舍密集的繁华地带,还有佛寺、女冠和大杂戏场,可现在暮春时节,却毫无生气,只有少许几位百姓,像白日里的老鼠般,惊恐地窜过街道,随即就阖上门扉。
弯弯曲曲走了几座坊后,来到刘晏家宅第,李适就悄悄呆在处塌缺的墙壁外,透着蓬草往里面张望,只见刘晏家全无装饰,他妻子是命妇,以前朝觐时李适见过,此时暗自垂泪,穿着粗布裙衩,想必是为丈夫担心,边哭边用根木叉,打着庭院中的杨树叶子,看起来是要搜罗上面的枯叶来生火做饭。
看到这里,李适心中满是无法名状的情感。
“霍忠唐,我们现在去道政坊。”
道政坊,是杨炎的家宅所在地。
杨炎既然身为当朝宰执,奢华的朱门便可不受坊墙拘束,直接对着街道大剌剌地开着,外面列着戟当李适一身麻衣,站在杨炎宅第外三十尺时,只见到许许多多三教九流、权贵子弟,是车水马龙争赴至此。
杨炎家的门阍吏比神策军还神气,穿着绫罗绸缎的衣衫,立在门阀两侧,很多七八品的官员在他们面前低头哈腰,奉上一个又一个的名刺,还有的往他们怀里塞入贿赂,才能够进去,而里面丝竹声和女子的调笑声不断越墙而出,四处飘散。
李适听到这些声音,只觉得格外刺耳,脸也开始因为愤怒而涨红起来。
“爷......”唐安也顿觉愤怒,她心中想到:“本主典当裙钗,节衣缩食,高三饿得都要昏倒,大家都是为了泾原前线的战事尽力。你杨炎嘴上头头是道,说什么天下百姓竭尽膏血来缴税,可谁曾想到是养肥你们这群南衙蟊贼,把爷和我当傻子耍呢?”
“唐安,去他家后院瞧瞧。”
“这位郎君是谁啊!”等到绕到杨炎家宅后院时,几名奴仆抬着筐子走出来,不耐烦地打量着立在他们眼前的李适。
李适看到筐子里,是白色的大米和各色食物,便自我介绍“乡贡举子李逢龙”,又问“这些都是什么?”
杨炎家的奴仆们都笑起来,说“不过是个乡贡举子,没见过长安城的排场,这些全是择出不堪食用的饭菜,要扔掉。”
19.张涉归田里
李适强压住怒火,又问杨炎家的奴仆,“依我看这些箩筐里的米饭菜肴,都十分整洁,怎么好好地说它不堪食用呢?”
几位奴仆又望着这位“乡贡举子”哄笑起来,“看来你真的是从乡野里走出来的,要是平日里这些饭菜倒也可以让咱们这样的奴仆吃吃,可今天是小杨郎君宴客,所有的浙米煮熟后须得用鸟羽再细细择一遍,否则诸位贵客吃到参差的话,是会折损道政坊杨家名声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鸟羽择米,简直是......”气得身后的唐安俏眉如小山聚,刚要发作却被父亲拦住。
“都说羌马、蜀麻、吴盐、浙米,我都没见过真正的浙米,敢问这些米正宗否?”李适依旧不动声色地装出副呆呆模样,问到。
“这些米可是真真正正的浙米,是浙东西观察使韩太冲用船特意送来的。”接着领头的奴仆见李适一脸羡慕的表情,便用手指从箩筐里沾了几粒米,“不信?这位举子你尝尝。”
李适伸出手指刮了下,果然是真正的绝好浙米,如小珍珠般轻易从他人手指跃到自己手指上,既糯软饱满,又细腻芬芳,李适张开口吞下去,随后转过身来,笑着对唐安、霍忠唐说道:“好吃好吃,不愧是宰相家的米啊,不愧是......”
唐安心疼地望着父亲。
杨炎家的奴仆像看场杂戏般,看着“乡贡举子李逢龙”的大惊小怪,哈哈笑个不停。
很快唐安看到,父亲的脸颊微微抬起,狠狠地咬断颗口中的浙米,那半粒白白的米弹出,带着牙齿碰撞的脆响......
次日近午,御史中丞卢杞忽然得到皇帝送来的子,召他单独去小延英殿奏对。
御史台南食堂中,卢杞不慌不忙地振振衣袖,端正法冠,起身后对分坐两列的诸御史们笑着说:“我说的是没错的,不要着急,慢慢饮茶就好,圣主自然会有分寸的。”而后缓缓地走了出去。
殿院席位上,高岳端坐在食案前,他的面前多了盘公主特意让中使送来的花肚粟米糕,“饮茶,饮茶......”在其他御史狐疑不定的眼神纷纷里,高岳却不由得在心里松口气。
为刘晏而松的。
皇帝和卢杞密谈了很长时间。
春季的日头慢慢变长,阳光照到政事堂里默然焦灼的杨炎背上,也照到静坐于御史台监狱的刘晏脸庞上。
升平坊崔府里,云韶则正倚在月窗前,在母亲的教导下,嘴角挑着微笑,挺着已开始凸起的腹部,在为未来的孩子缝制着小小的衣服。
大约到了傍晚时分,皇帝出人意料地宣召来翰林院学士张涉。
等到张涉赶到便殿里,只见李适坐在案后,面前的食盘里是几块麦饼和一段羊肉,杂乱的文牍堆积其上。
皇帝直勾勾望着自己,随后举起麦饼,细细地将切肉小刀上的油渍给擦拭干净,再将蘸上油渍的麦饼掰碎,一口一口吞下去。
“先生劝朕减车马、服饰、膳食,以补泾原前线,所以朕就吃这些东西,试问中先生意否?”
张涉只觉得皇帝的眼神有些发毛,整个便殿的气氛也十分尴尬,心中立刻忐忑不安,但也不能不当即引经据典,盛赞番。
皇帝继续悠悠说下去:“此外,朕还下了狠心,削减元陵诸位守陵人的衣粮,削减宫中诸人用度,而京兆尹严叔敖(郢)也大批削减了京兆府工人匠师,试问中先生意否?”
张涉头皮阵阵发麻,但也只能鼓动唇舌,结结巴巴地又将圣主之德夸耀番。
“皇太子缩减膳食,妃嫔、公主亲手为前线将士缝制春衣,试问又中先生意否?”
张涉嘴唇剧烈抖动起来,不由得双腿瘫痪,咕咚声跪下。
皇帝见他这副模样,长叹口气,而后谭知重和霍忠唐各自抬出个箩筐。
张涉望去,里面重重叠叠全是各种山珍海味,当即眼珠发颤,他隐隐明白,这些食物是从哪里来的。
“先生,昨日朕饿得有些头晕眼花,便走在长安城街道上,可没想到却大有斩获。”皇帝这时语气忽然喜悦起来,好像捡到宝的乞丐,“在路过几处南衙执事的府邸时,才发觉后院庖厨不要的食物,都是那么美味,朕居在深宫当中,孤陋寡闻,可真的没吃过这么好的食物,真的没有......”
张涉再也撑不下去,开始咕咚咕咚地猛烈顿首叩头,很快麻木的疼痛灌满了他的脑门和双耳,然而还是得不停地叩下去。
“另外先生你,似乎日子也不错呢先前侍御史张著去衡州,平反了曹王皋,也弹劾了湖南观察使辛京杲。不过朕派去的另外位潜行的监察御史,却发觉了这张著欺君罔上,看来是有意隐瞒了辛京杲的另外项罪行。”
这时听到皇帝的话,张涉几乎要当即绝望地死去。
没想到皇帝会在派一名御史去出刺同时,还会派另外名专门负责暗中监察,是为“御史的御史”。
可他也无法阻挡皇帝继续说下去:“辛京杲不但诬陷曹王,也不但枉杀麾下将吏掠夺他们家财,辛京杲还贿赂在京的官员,其中就有先生您,三万贯,三万贯......”皇帝说着,用手指比画着“三”这个数字。
接着皇帝说不下去了,两行泪水无声从他的脸颊滑落。
“死罪,死罪!”张涉只剩下号叫。
“先生侍读朕多年,原本并不是这样的......不知道是朕变了,还是先生变了。”李适慢慢背过身,不忍心让张涉见到自己失望落泪的模样,“怪朕,身为朕的先生,你清贫这么长时间,以致乏钱要接受贿赂的地步......朕不堪再见先生,也不忍刑戮先生,可放归田里。”
“陛下,陛下!”张涉就此被霍忠唐等中官拖曳出去,自即日起他被罢免所有官职、身份,驱出银台门翰林院。
张涉被拖出去好远,号哭声杳然不闻后,李适才重新坐在绳床上,“出敕书,台院侍御史张著,奏事不实,隐瞒元恶,流为合浦县尉。”
敕书雷厉风行,中午侍御史张著还在南食堂和诸位一起会餐,下午即被长流岭南,并且不允许回家,不允许携带妻儿家眷,即刻去都亭驿,取马后立刻独身踏上万里路。
张著在御史台里的同党员寓,吓得面如死灰。
消息传到政事堂,杨炎顿时如坐针毡。
20.七品服绯衣
可杨炎没来得及阻拦集贤院士沈既济的上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沈既济的奏疏里称,陛下在东待制院里设三十人,轮番当直以备咨询,吃食都是由中书门下拨给的,如今泾原战事紧张,陛下不宜再徒增粮食耗费,可酌情削减三分之二。
沈既济上这份奏疏的目的,自然是杨炎授意,他不希望皇帝身边有那么多人聒噪,更何况其中部分人肯定对他的政策有所不满。
“沈既济卖廉耳!削减食本,自沈既济始!”这下沈既济算是完美撞上了怒火飞驰的皇帝辂车很快沈被逐出集贤院,罚一年俸料钱,入“迎访皇太后”的队伍,去和工部尚书乔琳为伍。
次日,杨炎是浑身颤抖着,登阁道入紫宸殿的。
好在皇帝虽然目光阴沉,可并没有对他发火,同时李适宣布了对刘晏的处置决定:
“奏事不实,多门索利,罢尚书仆射,出京为桂州刺史兼桂管经略招讨防御观察使。”
这个决定让杨炎满心难堪,但也不敢发作,他现在只想能捱过皇帝的怒火,保住宰相位子。
唐朝的岭南地区,是左迁长流人的地方,不过左迁和长流是有区别的:左迁,主要是贬谪,可被贬的官政治身份还是在的,去地方上也多为一把手,晃了几年后还可能回朝重新掌权;但流刑却是仅次于死刑的刑罚,被剥夺政治身份,“除籍为民”,并且理论上永不可再为官,还要被唐政府处处提防,被目为不安定因子,武则天那会儿动不动让人去岭南屠杀流人,也是基于此理由。
岭南细分起来,还可分为岭东和岭西,前者大体上算是现在的广东、海南,而后者大体上等于现在的广西。刘晏要左迁去的,就是岭西三管(桂管、容管和邕管)当中的桂管地区,并且桂管不但风土气候不错,还是岭南通往汉地的中枢重镇,将刘晏送去这里,绝对不算是重罚。
要是搁在往时,杨炎必定会建言说,桂管经略使手握重兵,还有大批流人可用,不可让刘晏前往就任。
但现在他敢想,却不敢说出来,只能被动接受皇帝这个决定,自己则蛰伏段时间,从长计议。
当皇帝制书出来后,刘晏不敢怠慢,没和任何家人、同事道别,直接匆匆离开大明宫。
“主人。”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大明宫宫门前等着消息的仆人旺达,看到刘晏一溜烟走出来,便急忙喊了声,可刘晏根本没回答他半个字,就向都亭驿去,接着在驿站当中用符取来匹马,骑上去就扬着鞭子,直朝京东的长乐坡离去,很快不见踪影。
刘晏刚刚左迁的次日,中书侍郎崔佑甫卒于自家宅第,临死前崔佑甫起身,让仆人把自己的衣衫穿戴齐整,坐在中堂绳床,唤来妻妾子弟,吩咐好了自己的后事,下令设宴奏乐,诸位尽情饮酒欢谑。
等到霍忠唐匆匆赶到宅第来后,满庭院都是热热闹闹的声乐,夹着悲悲戚戚的哀哭声,崔佑甫已安详地躺在绳床上,离去了。
消息传到大明宫,李适悲恸不已,破例赠崔佑甫为太子太傅,并下令罢朝志哀。
可同时,谭知重、马承倩二位中官来到东待制院,对正在当直的高岳、陆贽二位年轻御史说,陛下要召见他们。
这两位虽然都是试殿中侍御史,可御史不但是宣政殿正衙常参官,也是皇帝身边的供奉官,品秩虽低,却是能直接面见天颜的。
穿过曲折的阁道板廊,皇帝扶着额头,不发一语地坐在床榻上,面前两侧各安放面蒲席,是给高岳、陆贽所准备的。
等到高岳、陆贽坐下后,皇帝眼睛里满是血丝,哑着嗓子,恳切地询问他俩:
泾原的兵乱该如何收场?
高岳心里明白,杨炎的“原州筑城计划”到了今日,已等于彻底破产,就算泾州城的兵变平定下来,经过这场元气大伤的动荡,唐已没有任何可能再跑去平凉、固原修筑城堡、驻屯军队只不过之前李适、杨炎看不到这点,现在事实教会了他们。
“但除元凶,安西、北庭行营其他将士不问,以安人心,此其一也;
虽左迁刘晏,但仍可采取其设原州行在之策,在与西蕃罢战后积极于西北营田,此其二也;
请陛下静谧数年,休养生息,暂赦包括山南东道在内诸方镇不问,以求天下安宁;
崔太傅已卒,请陛下举新的中书侍郎、门下侍郎、御史大夫,维系好朝政运转;”
当陆贽说完这些后,李适点点头,表示可以听取。
但随即李适的目光便转向高岳,直接对他说:“设原州行在,首要在于平息泾州兵乱。”
“臣高岳,愿前往泾州,以一言说服安西行营将士开城!不过安西行营镇守国家西陲多年,心中绝非有意反叛,请陛下先下诏令赦免,并任命朱为新泾原节度使,如臣有了陛下这座靠山,使命必达。”高岳看起来很是平静,也极有胆气。
李适这才长舒口气,当即说陆贽可试京兆仓曹参军,入翰林学士院,替朕草拟赦免诏书;并按照刘晏先前所举荐的,高岳现在可迁为殿中侍御史正员、原州行在度支营田判官、百里营城使、摄灵台令、押蕃落使(皇帝直接把小给去掉)、征马使,赐绯服佩银鱼,即刻前往泾州晓谕行营将士,功成后即升宪衔为侍御史内供奉。
“唯。”高岳捧起衣袖,对着皇帝拜倒下来。
升平坊崔府内,云韶红着眼睛,强忍着泪水,为夫君试着绯衣,她现在的情绪十分复杂。
“阿霓,不用为我担心。”
“崧卿啊,虽然你我在泾原呆过一年,可那时候有段使君坐镇,现在你去那里晓谕的话,城中可都是虎狼般的乱兵,他们是要吃人的另外要是夫君你在城中,临时被乱兵胁迫,答应什么出格越局的事,又会遭弹劾的,阿霓,阿霓我......”
高岳转过身来,轻轻将妻子搂入怀中,宽慰说“每次吃到你放三次盐的羹汤,我就不会有事的,因为这种味道我觉得永远能吃到下一次好好在家安心休息,等着夫君我的捷报。”
1.兵变平宁息
霜草苍苍虫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独出门前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
白居易《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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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岳身着绯色官服,腰勒白玉黑犀蹀躞带,其下悬着四条红条,悬着金银所制的纸筒、算带、火石、小刀等“蹀躞七事”,骑在匹苍黑色骏马上,单独信步,出现在泾州城东的坊街中间。
在他身后,是马凹原李怀光宁军的营垒,在他侧面直到泾川边,满是陇右、凤翔节度使朱的营地,而他的正面,是泾州城高耸的城垣、望楼,安西行营将士们用血写的大旗正在门楼上挂着,于风中摇来晃去。
“咻咻”,两枚警告性质的箭矢,先后射入高岳马蹄前的土地,骏马长嘶数声,往后倒退几步,高岳扯动缰绳,对城头大喊:
“我是昔日泾原孔目院里的高岳,现携圣主赦免所有人的诏书,请放我入城!”
“是高孔目,是高孔目!”城楼、女墙后的泾原军士兵纷纷起身,拄着各色武器,都望着其下的高岳。
勾栏后,马、刘海宾贯甲走出,也看清楚了高岳。
这时候高岳于马背上举高双臂,指着身后,示意他的四周根本没有伏兵,可放心让他进泾州城。
不久,军府中堂上端坐的刘文喜,说到“请故人高孔目入城。”
“高侍御,高侍御救我。”等到高岳手捧皇帝诏书走到军府中堂后,安西军将们也都坐定,先前进来后反被扣押的李舟,被反绑双手,一见到高岳,就奋力嚷嚷起来。
“刘别驾(刘文喜先前被任命为原州别驾)不合扣押天使。”高岳当面指责了刘文喜的行为。
刘文喜摆摆头,“送李天使出城去。”
几名泾原士兵用剑割掉绑在李舟身上的绳索,李舟接着望望高岳,便头也不回地奔出泾原府衙,求了匹马,忙不迭地逃出城外。
接着高岳将皇帝诏书交到刘文喜手中,端坐下来,和刘面对面。
“陛下能让高孔目来晓谕,大概确实是想赦免安西行营的将士。”刘文喜笑起来,慢慢将皇帝诏书摆下。
“可段使君无法回军府来,所以泾原节度使暂且由朱来担任。”
刘文喜点点头,又问“扶风郡王之子可还好?”
听到这话,安西、北庭行营诸位在场将士无不啜泣。
之前李适在拆毁马宅第后,把宅第收归官有,准备改为对民众开放的园林,马三个儿子一下子由原本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沦为丧家之犬,所以他们仨的处境,是安西将士们最为关心的。
“某启程前曾进见圣主,圣主也说,先前对扶风郡王的处置过分草率,马上要回授扶风郡王三子官职,请诸位勿忧。”
“那便好,那便好。”刘文喜好像放下心头上的负担。
众人沉默一小会,刘文喜询问高岳最重要的个问题:“泾州开城后,行营各位将士还要不要去平凉、固原营城屯田?”
高岳摇摇头,环视下左右坐着的军将,“各位,圣主已答应某,废弃去原州筑城的计划,在泾州南析出‘原州行在’,辖百里、灵台、良原,由某全权在此营田......某向在场诸位保证,此后安西行营无忧,此后必让诸位衣食充裕。”
“圣主待我等如此,高孔目又来到城内晓谕招降,我们还有什么可抗拒的?诸位可安心释甲仗,唯高孔目马首是瞻。”说完,刘文喜口称奉诏,接着对高岳长拜下来。
高岳也急忙回拜。
“唯高孔目马首是瞻!”其他安西军将也纷纷在席位上拜倒。
而后高岳却依旧拜着,没有起身。
刘文喜顿时明白,便正色告诉全场:“诸位请听我一言,我刘文喜实乃此次兵变的元凶,挑唆行营为乱的是我,闭泾州城抗命的是我,向圣主无理索求旌节的是我,导致西陲兵荒绵延数月是我,空费国库无数钱帛的也是我。圣主虽赦行营上下,然我刘文喜岂能厚颜自处。如不严惩文喜,此后圣主何以能君天下?”
“刘别驾......”就在各位军将愕然时,刘文喜继续快速说完了他的话:“诸位此后务必要谨事朱遂宁、高孔目,尽忠我唐家,文喜的家眷老小也麻烦诸位了,烦高孔目毕命!”
言毕,刘文喜拔刀,迅捷地自脖子上一横。
一抹热血,直直飞溅到对面低头的高岳的眉毛上。
“噗”的声,血淹没了高岳眼眶的半边,滚烫的。
“刘别驾!”其他安西行营的将士,知道这是刘文喜独自扛下所有罪愆,军府上下无不痛哭失声。
高岳这才起身,缓步走到刘文喜的尸体边,拾取起被染红的大赦诏书,随后慢慢抬起血流半面的脸庞,对着军府的藻井,长声大喊:
“首恶伏诛,兵变已宁!”
这声音很快就传到了军府衙署外,城中内外的士兵纷纷在城堞、望楼、羊马城上一层层放下武器,俯身拜倒,痛哭声震天动地。
马凹原上,李怀光脸色铁青,骑在马背上,手持鞭梢,看着哭声里的泾州城。
他明白,自己和泾原的梁子,已彻底结下来。
并且此次出征,根本徒劳无功。
因为在号角声里,泾州城的南城门和西城门隆隆转开,浩浩荡荡入城“身官回授”的,是节度使朱。
军府中,高岳捧着枚木函,里面盛着的是刘文喜首级,一步步走出来。
马挂銮铃响动朱、韦皋、李楚琳等凤翔大小将官,来到军府外,见到这副景象纷纷下马。
“请高侍御携文喜首级回京复命,泾原善后的事、原州行在的事,统统交给我,只管安心。”朱拍着胸脯保证道,然后看看身旁的韦皋,韦皋也急忙拱手承命。
不久,在紫宸殿上,淮西、淄青、淮南、山南等诸方镇进奏院的守邸官都被召来,立在皇帝李适阶下。
香案上,裹着紫布的木函被取出,接着四面打开,刘文喜的首级完完整整地展示在诸位的眼睛当中。
“此等微孽,已遭翦除。”李适环顾四下,说出这句话来。
各方镇守邸官都心惊胆战,口呼万岁下拜。
“传诏令,尔等方镇不可再抗拒夏秋两税,此外朕也保证,不再追究新旧文簿抗谬之事,先前刘晏左迁,全是因其担转运使时,擅自多门盘剥百姓而致,汝等勿扰。”
2.腾达卢子良
在皇帝做出承诺,此外刘晏得以保全政治身份后,淮西、淮南、淄青三座方镇才算心悦诚服,表示接受黜陟使入境统计户口,炮制税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至于在扬州驿站“火灾”里葬身的那几位吏员,最终也就不了了之,陈少游继续坐镇维扬,稳如泰山。
可梁崇义却依旧封闭住其方镇出入的通道,在得知孔目官郭昔告发自己后,梁崇义很是惊惧不安,虽然朝廷很快将郭昔流放去潮州,但梁还在保持着与中央对抗的姿态。
皇帝李适准备向山南东道发起最后的晓谕,可在此前京城权力中枢却因崔佑甫的死去,迫切要等待新一轮的洗牌。
但这次飞黄腾达的是御史中丞卢杞,先是崔宁向皇帝送来举荐的奏疏,希望擢升卢杞为御史大夫。
还没等杨炎反应过来,李适便下制曰“可”,直接升卢杞为御史大夫,而崔宁则改任“灵州大都督、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兼坊丹延四州都团练观察使”,下辖振武、单于二军城,还有灵、盐、夏、银、绥、延、代、胜、丹、、坊、麟、庆等十余州,权势几乎与先前郭子仪等同。
杨炎顿觉形势不妙他就是傻子,也明白现在崔宁在外,卢杞在内,已形成个新的山头,针对自己的山头。
非但如此,刘晏虽然被左迁为桂管经略使,可他的那些党徒却依旧在朝,默默蛰伏着,一旦形势有变,他们绝对会对自己群起攻之的。
对此杨炎的反应是,先压制住崔宁。
他和自己党羽不断上奏入对,让原灵盐都虞侯杜希全担当灵盐节度留后,让原代州刺史张光晟担当单于、振武及麟、胜、绥、银四州节度留后,又让原延州刺史李建徽任延、丹、、坊四州节度留后。
这三个留后的设置,等于完全将崔宁职务权力给分割掉,并且还环绕在崔宁身边,有直接向皇帝或宰相奏事的权力崔宁反倒处在这三位的监视下,只能窝在坊州一地,处处受到掣肘。
非但如此,杨炎还暗中笼络朔方旧部,如夏州刺史吕希倩、盐州刺史戴休颜及庆州刺史杜从政,让他们入崔宁的幕府,“陪在”崔宁左右,也等于在崔宁的身边插入钉子。
“阿父勿忧......”暂时还留在京城内,没去原州行在赴任的高岳直接给岳父写信,叫韦驮天火速送抵坊州。
得到女婿建议的崔宁,反客为主,很快以“招抚党项”的名义,反倒挟吕希倩、戴休颜、李建徽等人,出巡夏州、盐州诸地,到处招降镇抚各大党项部落。
西蕃强大后,逼迫诸党项部落向西或向北迁徙,安史之乱前大部分党项部落以羁縻府州的形式,被唐王朝安置在陇右诸州,安史之乱爆发后,陇右大部分地区也被西蕃攻陷:相当大部分的党项继续内迁,后主要分布在灵、庆、夏、延、绥、胜等州,并分化为三个大的部落集团,即居住于延、绥二州的“六府党项”,此集团以野利氏族为主力;还有居住在庆州的“东山党项”,因庆州位于陇山以东而得名,及主要居住在夏州的“平夏党项”。
当然这批党项蕃胡也不是什么纯善之辈,他们有时候忠于唐王朝,或给唐军提供军粮,或成为唐军的兵源,但很多时候他们也和西蕃勾结,一起寇掠唐的西北诸州,成为心腹之患,当然西蕃入侵时,也会顺带掠夺党项的人畜,招致党项的激烈反抗。所以唐、西蕃和内迁党项部落间,有些类似于咱们现在所说的“三角恋”关系。
故而对这些内迁党项的政策,也贯穿了整个唐朝的中晚期,不过最终结局大家也都清楚:唐朝末年,西蕃和唐这两个对峙多年的大陆霸权先后爆炸,流布在灵、庆、夏、延、绥这些地区的党项已升格为独立的节度使“定难军”,成为民族性和行政性混杂的地方势力,黄巢攻入长安后,定难军继续效忠唐王朝,得到赐姓“李”,后来我们的大宋也未能平定这支“定难军”,使其演变为了后来的西夏(emmmm,好像后来和大宋打得不可开交的越南,前身也是唐末高骈在从南诏手里收回交州后,设置的静海军来着,当然这应该是唐的锅,怎么能在东西南北给大宋留下这么多无法战胜的割据势力哩?)。
言归正传,崔宁对党项的招抚大获成功,好几位党项首长愿意入朝接受唐朝的封爵,成千上万帐的党项人答应老老实实做人,并给唐军提供粮食和战马。
崔宁下面却没有把功劳据为己有,而是迅速上奏朝廷,重重赞扬表彰了吕希倩、戴休颜等人,称正是因为他们与我亲密无间的合作,才取得些微不足道的成绩。
皇帝也下诏褒奖了诸位,但这又刺激到杨炎的神经,他果然如高岳所料,开始怀疑吕、戴、杜等人已暗中投靠崔宁,便又将吕希倩匆匆召回朝廷,为左龙武大将军。
至于杜从政,杨炎考虑再三,继续留在崔宁身边是不可能的,和崔朝夕相处的话,早晚也会给腐蚀掉,便寻思让杜从政为原州行在的刺史。
此举还未成真,就招致新任泾原节度使朱的激烈反对,他递送奏疏给皇帝,称我是泾原节度使,也是泾州刺史(整个泾原都归我管),既然让高岳为营城使、摄县令,同时也是从属于泾原军府的营田判官,等于是让高岳权知原州行在,何必再引个刺史杜从政来,迭床架屋,空费钱粮。
皇帝没让朝臣讨论朱的奏疏,而是直接交给陆贽、吴通微、姜公辅等翰林学士内部讨论,结果陆贽的观点也是:“高逸崧此去是做事情的,如再送个刺史去,只会对泾州营田起到不良作用。”
于是皇帝认可了朱和陆贽的观点,通知杨炎:杜从政去原州行在为刺史毫无必要。
杨炎不由得为之气馁,但更让他扎心的还在后面。
如愿以偿升任御史大夫的卢杞,很快登门造访了闲散在家的郭子仪。
原本郭子仪虽然年老,可身旁也跟着群美貌的侍妾,可一听说卢杞来访,郭子仪立即和崔宁相同,遣散了所有的女子,才和卢杞座谈。
3.阖闭乌头门
卢杞去找郭子仪,除去拍马外,还希望借着郭子仪的威望,和朔方旧派系达成一致,这样方便崔宁在北方破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卢杞貌丑而心狠,不管是出于大局,还是出于私利,我都不妨答应他。”于是郭子仪满口应承,并写信给杜希全、戴休颜等人,让他们不要胡乱为难上司崔宁。
杜希全、戴休颜都是郭的老部下,在得到尚父的信后,各个顶礼奉拜,甚至双双上奏皇帝,称“节度使不在镇时方才设置留后,今崔大都督已出镇北地,不宜再设留后。”
杜、戴献上辞呈后,张光晟与李建徽也不好意思,稍稍迟疑后也送来辞呈。
皇帝便也答应了,这群人州刺史和军使职务不变,撤销三个“留后”,从此将北地方镇交由崔宁全权打理。
卢杞初战告捷,随后又多次与京兆尹严郢往来,二者似乎也在结盟。
而严郢先前也因民屯方面的争执,及随后的被诬,开始和杨炎为敌。
杨炎却瘫倒在家宅当中,算着一笔血淋淋的账:
他回朝当宰相也不过一年不到的光阴,从最初的顺风顺水,到而今的步步蹉跎,真的是恍如梦中般。
他推行两税法,希望以此在财赋重地换上自己人,却在淮南陈少游和淄青李正己那里翻了跟头;
他以杜封入崇文馆为诱饵,想要引诱刘晏一党,再反手歼灭之,可刘晏和令狐却不上当,让他扑个空;
他请求财赋入左藏库,并罢废度支、转运二使,本想激起刘晏的反抗,借皇帝之手趁机将其干掉,可刘晏却主动让出所有利权,现在一个“闪现”跑到桂管去当经略使,又让他功败垂成;
他本想举荐自己人为御史大夫,独断朝政,可皇帝却引卢杞,处处掣肘自己;
他排挤崔宁和朱,可现在看来完全起了反效果,如今崔宁独坐北疆,朱节度陇右、凤翔、泾原三镇,势力和声望更胜之前。
为什么?为什么!
杨炎心情纷杂狂乱,他觉得冥冥中仿佛有双黑手,好像洞悉着一切,总是能猜出自己的布局,把他的心血全都轻而易举的摧垮。
“难道,难道,真的是他......”杨炎躺在绳床上,原本覆盖在眼睛上的手指,慢慢滑下。
这时候他睁开眼睛,看到帷幔后立着老奴何伯。
何伯侍奉他家数十载,从他父亲杨播时就是家中最受信任的人。
而先前杨炎被贬为道州司马,高岳来送别时,后来返归时为高岳牵马的那位,正是何伯。
故而一看到何伯,杨炎自然而然便想起了高岳。
“府君......”何伯说。
杨炎答应声,便自绳床上起身,问何伯有事否。
何伯垂着双手,好像想说又不敢说,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府君可千万要留心啊,先前少府君(杨弘业)几乎每日都在家大筵宾客,太显眼了!”
一听这话,杨炎不由得大惊失色,先前他的精力始终在政事堂,对家里几乎不闻不问。
很快杨炎的醒悟便转为了愤怒,拳头紧紧握起,“这个竖子!”他决心马上要好好教训妻儿一顿。
而后何伯又低声说道:“老奴还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唉,何伯但说无妨。”
“府君你打小我就伴在身旁,知道府君你有时候过分记仇,但却不记恩,这样的话怕是会树敌过多。”
听到何伯这句话,杨炎心中泛起不快来。
可何伯而后却数起来他举了个三个人。
崔清、霍忠唐,还有高岳。
杨炎火气翻涌上来,他要好好对何伯解释番,但崔清和霍忠唐他完全不说,只说高岳,“我推举李舟,是因高岳年纪和资历都不符合而已。”
“但高岳是崔宁的女婿啊!原本能和崔宁联手的机会,就从府君手里流走了。”
“何伯很喜欢高三郎?”
“不是不是,只是我曾为高三郎牵过次马,就在那次三郎经过长乐坡月堂,初次见到崔宁家的第五小娘子,现在居然结为伉俪,可不是命定的吗?高三郎绝非普通年轻人,府君不可等闲视之。”
这下,更让杨炎恼羞成怒,可何伯又说道:“府君还记得年轻时,是如何对神乌令李大简的吗?”
杨炎听到这话,不由得想起过往,那是肃宗至德二载(757)时,他还在河西一带游学,河西刚刚爆发了叛乱,原节度使被杀,叛乱平定后,朝廷派兵部侍郎杜鸿渐入河西为新的节度使,因杜鸿渐早就欣赏他的文名,直接就聘他当了幕府掌书记。
杨炎一朝得势,做的事和现在毫无二致,因凉州神乌县令李大简曾因酒醉辱骂过自己,杨炎便把李大简唤来,让左右反绑李,用铁棍殴打了足足两百下,李大简血流遍地,躺在地上蜷缩着身躯呻唤着杨炎能清晰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快哉,快哉,痛快哉!
“庸奴,如今牙齿尽落,能复骂我否!”杨炎笑着,还不忘用靴子猛踏半死的李大简几下。
事后,杜鸿渐包庇了杨炎,对这种对同僚睚眦必报的发指行为根本不加过问。
杜得到的回报,是离任河西去荆南为节度使时,杨炎亲手写的功德碑《河西节度使杜公碑》,里面夸赞杜:
“其来也,丘陵如无;其去也,风雨可怀。”
二十余载过去,自铁棍打在李大简脸上那刻起,心魔就在杨炎身躯里扎下根,从未离去。
这时他也不会把何伯的话听进去,但这不代表他不把高岳放在眼里。
他需要以薛瑶英为中介,于红芍小亭再和高岳谈一场,希望与这个年轻人及崔宁,二度握手言和,现在要压制住势不可挡的卢杞可以再给高岳许诺些好处,这次就真的给他好了。
至于何伯,他在我家这么多年,居然是如此看待主人的,哪日寻个过失,叫妻子遣送他滚蛋。
三日后,薛炼师派出的芝蕙站在升平坊崔府的乌头门前,高岳站在台阶上,很客气也很大声地对芝蕙说:
“鄙夫泰山为北地戎臣,高三本人又居京为殿中侍御史,不可与朝廷执事密会私谈。”
说完高岳对芝蕙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便转入门内。
乌头门慢慢阖上,代表高岳对杨炎的断然拒绝。
4.芝蕙巧簧舌
芝蕙返回红芍小亭内,直接对炼师说:“三兄怕是已和杨炎割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薛瑶英大惊,连问为什么。
芝蕙很沉稳地说道,这完全是杨炎食言而肥,曾经在小亭之内信誓旦旦地要授予三兄某某官职,然而转眼间就推举自己党羽,对三兄弃而不用,夫子曾说过‘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足见杨炎是个无信之徒。
“然而......”听到这话,薛炼师其实心中清楚,杨炎是如何对待崔清的,她是目睹的。
可杨炎毕竟是当朝宰执,位高权重,薛瑶英又有些摇摆不定。
“现在杨炎满朝皆敌。”
“住口啊芝蕙,这种大事岂是你这样的小婢所能乱说的。”
“芝蕙是炼师的奴婢,这几年来蒙的是炼师的教诲培育,当然是站在炼师立场上说话的。”芝蕙立刻开始得意的“游说术”,坐在席位上对薛瑶英侃侃而谈,“炼师不妨比较下,当初不过是提供小亭给三兄完婚,这一年来三兄馈赠炼师的钱财,怎么也超过两千贯钱;而杨炎呢,自从回朝后,当的是政事堂宰执,可对炼师毫无报恩的举动,连上次招待三兄的二十贯宴饮钱都是炼师自己筹备的。”
“这......”薛瑶英也不是傻子,她同时对杨炎和高岳投资,可谁想带来巨大回报的,却是当初毫不起眼的高岳。
这时芝蕙趁热打铁,继续鼓动薛炼师:“现在小杨山人和崔宁、刘晏、朱都有不和,炼师绝不可押上所有,跟在杨炎后‘撩零’,不然鸡飞蛋打岂不痛哉?光是鸡飞蛋打还算好的,要是遭到牵连,如今圣主可不会(像代宗皇帝)再对炼师宽宥。”
这一说博戏里的撩零,薛炼师顿时明白心动了,点点头,“依你看,交好逸崧的这条线可不能断。”
“然也!”芝蕙上前,扶住炼师的胳膊,“这些就交给小婢去办,三兄马上要再去泾州赴任,权知半州之地,炼师不妨从红芍小亭的金柜里取出三五百贯钱来,在泾州买田。”
“泾州那么荒芜,买田?”
“炼师谬矣,听三兄说现在关东各州都要上两税钱和斛斗米,上缴的依准却是照大历十四年来的,可十四年哪来的原州行在?并且原州行在又在西北。”
薛炼师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这便是“贱买高卖”的道理。
这会儿芝蕙的小嘴依旧吧嗒吧嗒个不停:“只要给小婢五百贯钱,不出三年便有永久之利,炼师下半生无忧。”
还没说完,芝蕙的嘴巴一下子被炼师给捏住,薛瑶英笑着对她说:“不愧是十四五的俏小娘,嘴甜手快,心思又活络,又能殖财持家,怪不得你在小亭我离不开你,你去逸崧夫妻那里他们也离不开你。那么现在可就这么说定!”接着薛瑶英凑近了芝蕙的脸庞,低声说,“你在枕席上受过高岳的恩泽了吧?”
芝蕙嘟着嘴,急忙摇摇头。
“难不成那崔家小娘子是个妒妇?”
芝蕙又摇头,回答先前云韶曾对她商议过些事云云。
“笨,既然崔家娘子都开口,你得尽快想办法从侍婢升格到侍妾,杨炎这面交给我来周旋应付。别谈起家计来头头是道,枕席帷幔事却举步维艰,这样我怎么放心把才到手的钱交给你打理啊!”
就这样,芝蕙不但把薛炼师发展为杨炎方的“暗桩”,还从炼师那里得到五百贯钱的便换,就此从红芍小亭离开,重新回归升平坊崔府。
刚从小门进去,宝这小子就嗅到芝蕙的味道,忙不迭地奔腾着小短腿,扑向芝蕙的怀里,又是嗅又是蹭又是呜呜呻唤,亲热极了。
“好了好了,知道你热,这些天也没人照料你,马上给你剪毛。”芝蕙将宝抱起,摸着它的狗头说到。
芝蕙说到做到,很快就在崔府西院的射场曲廊下,把宝剃得利利索索,就留下狗头边上及尾巴上的一圈。
宝落地后,得意地叫唤声,一溜烟跑到了刚走入西院的女主人崔云韶的脚前炫耀,“哈哈哈宝啊,你这成了佛经里的狮子了。”
云韶身后跟着搀扶的炼师吴彩鸾。
宝一见到这位,就汪汪汪地大叫,虽然彩鸾现在穿着不像以前那么破敝,可这嫌贫爱富的宝依旧不买账:这贼小,向来狗眼敏锐。
“哎呀去去去。”彩鸾也举起拂尘,瞪着眼睛要作打,这个动作一做,更是满身的市井气息。
“炼师来坐,不用和这拂小子一般见识。”云韶有孕在身,更显雍容,坐在曲廊尽头避暑的雨亭下。
“谢娘子。”吴彩鸾大剌剌地分叉垂足坐下,像个橘猫。
芝蕙忍住笑,立在一旁。
云韶很温和地轻轻摇头,她对彩鸾炼师说,这样的姿势是不对的。
“唉。”彩鸾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狠狠拍打下额头。
原本云韶也不会对炼师的行为多嘴多舌,在她心目里,彩鸾炼师也很可爱啊,就像姨娘任氏那样,属于别种风彩的女子可她肩负着崧卿的委托,就必须得办好。
“彩鸾炼师这些日子就住在阿父的府邸当中,阿霓你可教教她基本的礼仪。待到我去泾州后,便可给彩鸾炼师川资,让她去终南山游历番,博得名气,以后有炼师大展身手的时候。”这是夫君的原话。
高岳去原州行在的日期定在六月后。
因皇帝的制科考试还会催生一大批县令,所以安排高岳和他们同时前往各地。
毕竟县令已算是中层,故而唐朝对这个位阶官员的选拔很是重视。
这段时间内,高岳依旧要去御史台,及大明宫东待制院视事。
自从上次高编剧“饿晕过去”后,唐安借机不断对他表示“关心”,时常托中官给高岳捎来各色各样食物,每次待制院会食时,高岳的食案都会多出些别人没有的东西,可高岳每次都很礼貌地不把食盒拆封,央求中官自己处理掉。
可风言风语还是传到云韶耳朵里,于是和炼师交谈完毕,她就把重归的芝蕙唤到房间榻前。
高岳眼中的“小彘儿”身躯越来越重,孕相明显,肌肤却更加好了,是粉嫩如雪,“芝蕙啊,马上崧卿若去泾州,我怕是不能随他上路,而是要留在升平坊里待产,这一路风尘,足足要有一年时间得依靠你照顾崧卿。”
5.以商补军策
“小婢要留在这里照顾主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芝蕙可不傻。
“我听说那唐安公主对崧卿的骚扰愈发明显,所以崧卿早些去泾州也是件好事,但是男人在外,总离不开我们女子照料,妻子要是不能为夫君择好侧室,那可像什么样子!现在坊间就有风言,说什么崧卿在外是殿中侍御史,可我在家是知杂内御史,甚至还说蜀都城的阿妹云和,也就是崧卿的妻妹是知弹内御史,害的我有专宠忌妒的坏名声。原本我有两个贴身的婢女,清溪和桂子,也都先后嫁给我兄长为妾,况且她们都不如你对上敬顺对下谦和,也不如你的相貌出众。”
云韶这话算是挑明,真的要升芝蕙为高岳的妾室。
“小婢岂敢有少姜之望?”
可转瞬云韶就牵住芝蕙的手,低声劝道,“你凭才惠归崧卿为侍妾,有我为你做主,怕得什么?这个崧卿啊,脾气有点点怪,我归他为妻前,还以为你早已和他配在一起呢,谁想你至今还是清白身,这崧卿婚前没有侍婢,婚后没有妾室,可不像话这次崧卿去泾州赴任,你暂时不用声张,就跟在他身后,见机行事。”
一席话,让芝蕙有些害羞不安,她也明白云韶收自己为第二个贤内助的目的,一来妻妾结盟固室对抗那唐安,二来也可让三兄的仕途更为顺达,可这“见机行事”的“事”,还有些让芝蕙怕怕的。
她对三兄和主母的“秘戏之事”不算陌生,可向来是在外面把风的,却始终未有见到真形,哪里懂得个中精髓要义呢?可云韶毕竟是经过《花营锦阵万方图》淬炼过的,知道芝蕙的心思是什么,就笑起来,在筐床下的烛火幽微里,细细地对芝蕙如此云云......
虽然高岳一口回绝了杨炎的邀请,可不代表他真的不会去参加别的宴会。
就算我是殿中侍御史,不能轻易和朝官相会,但我可以和商贾见面。
胜业坊和东市间的那所邸舍里,高岳再度与萧会面。
高岳将张房契送给萧。
“逸崧居然要把这放生池边的退乐斋给卖掉!”萧大惑不解。
“我不但要卖掉退乐斋,还想奉劝静之兄一句,现在可将长安城的诸邸舍卖掉三分之二,如今朝廷和方镇间的战事一触即发,留着商邸弊大于利。”
萧暗中觉得好笑,高岳这个年纪轻轻的,居然也和自己这个商场老手谈起门道来,不过他还是觉得好奇,问高岳说,“逸崧此话的根据是什么呢?”
“京中的邸舍大致可分四种,一是皇亲国戚们委托商贾经营收利;二是和各方镇进奏院关系密切,靠整办诸方镇的进献或飞钱营利;三是回纥的胡商,靠着鸿胪寺的优惠,能免除租赁和食宿费用,在长安城内贸易;四是经手京城诸司的公廨钱、食本钱放贷,以钱生钱的。静之兄大概属于第二种,所以朝廷和方镇战争一起,你的商路就等于断绝。”
听到高岳这话,萧觉得有些道理,但他依旧觉得高岳过于危言耸听。
高岳继续说下去:“静之兄是不是认为,现在朝廷也就是和山南东道一个方镇有开战的危险?静之兄难道看不见,朝廷先前连平定泾原兵变,出兵不过三四万,都异常吃力,如再和山南东道开战的话,梁崇义又和其他雄藩表里勾连,天下必然动乱。宰执先前又被批准了‘食三倍出界粮’的奏疏,那么战事一开,军费耗费起来如山崩海啸,朝廷到时国库空虚,敛财无路,就得拿全长安的商邸富户开刀了。”
“那逸崧的意思是?”
“如静之兄信任仆,请采‘以商补军’之法,移钱财于西北,将来可立于不败之地,静之兄曾告诫仆,说经商务必要手快,但如今不但要手快,更要看得久远。”高岳如此请求,反正是求资本注入,他以前当编剧时,很多出品人、制片人忽悠投资方也是这套。
萧既心动又犹豫,自坐榻上站起身,来回走了数遭,“以商补军听起来倒是可以,不过得先要逸崧你取得所去的泾原军府印章。”
随后萧松口,当然他是不可能真正舍弃长安的商邸的,但答应先拿三千贯钱来资助高岳的营田事业。
“军府印章,静之兄不用担心,如仆无法取得,三千贯如数奉还!”高岳大喜,是信心满满。
没过几日,高岳以“咨询守边宿老”为名,又登门造访了司农卿段秀实,二人本在泾州是主宾关系,此刻重逢也是格外唏嘘,高岳详详细细将刘文喜自杀拯救行营的事情告诉了段。
“是朝廷对不起行营将士......”段秀实感伤不已,这话他只能暗地里对高岳诉说。
接着他细心听取高岳“以商补军”的策略,不由得赞许有加,随后二人和当初在泾州一般,取来副地图就研究起来。
段指着泾州所在:“昔日开天年间,西域犹在时,商贾多从泾原入京,故而十分繁华。而今西域大部分已陷没,商贾改道,自回纥草原,沿由灵州或太原入京贸易,太原所在河东与泾州不相干,故而以商补军,尤应注重灵州一路。”
“灵州通往长安,大约道路有三。”高岳拈起棋盘上的黑子,一一按上,“第一从庆州过州入长安,第二从原州过泾州、州入长安,第三从盐州迂回入长安。其中第三条路途过于迢远,没什么商队走,而第二条因如今原州荒芜,商队也裹足不行,所以大部分草原商队走的是第一条。”随后他又拈起三颗白子,分别摁在泾州和州长武城相邻的马凹原、乌氏,“然不管是走哪条路线,都在州而过,所以只要在和它相邻的驿站设置商邸,便可分一杯羹。”
高岳所说的,便是先搞“次级商路”。
此外高岳又在泾州南和凤翔府相邻的草壁戍,按上颗白子,“此处亦可设旗亭商邸,开安西行营与凤翔府的互商贸易。”
这是要设军市,诸军互补有无,一起繁荣。
“嗯!用商补军补田,是个好办法,我现在既然当了司农卿,不但要发符于逸崧你方便开屯,更要及时上奏圣主,协助逸崧的方略!”
6.各奔东西程
建中元年六月来临,李适亲临的制科考试结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正如郑当初所猜测的,这次考试题目果然是含元大朝会时的舞象有关李适在大朝会结束后,宣布将外国进献的大象全部放归山野,故而今年的题目便是《放贡象赋》。
郑没有了高岳的竞争,果然所向无敌,一番妙笔生花后拨得制科敕头。
而刘德室也不负众望,和独孤良器双双考中。
大器晚成的刘德室,主动请求前往高岳的“原州行在”,担当主簿。
而独孤良器则出人意料地没有留在京城任职,他是有门荫的,再加上高中制科,可以在京城直升为七品,可他却主动要求外出为官,后得李泌的邀请,前去杭州担任司功参军。
当然郑也不会走寻常路的,他同样没有选择留京,而是接受张延赏的礼聘,前去西川幕府里为掌书记。
暂时只有卫次公不动,他还在准备书判拔萃考试。
高岳也动身准备前去泾州,出发前才发觉:自己和刘德室往西走,郑去西南,独孤良器一路向东,天涯路迢各不相同。
这样也不方便到临皋驿或灞桥驿分别,于是大家选择于城中的都亭驿设宴,痛饮番后各分东西,而卫次公、李桀等韬奋棚友,及翰林学士陆贽也都来送别。
酒席上高岳刚准备问郑婚姻的事,没想到对方直接告诉自己,马上入川就要迎娶张延赏的小女儿碧笙。
众人喝彩声里,高岳却沉默起来,“看来婶娘的一番苦心又要落空。至于张延赏......他大女儿玉箫许给韦皋,小女儿碧笙许给郑,韦皋和岳父关系恶劣,我则又和韦皋结成儿女亲家,与郑也算是朋友。我又是崔宁女婿,而岳父、李晟又都和张延赏交恶......关系貌似有些乱。”
可还没等高岳理清,独孤良器则更是语出惊人,“马上去杭州,我会把团团销籍,携她一并赴任。”
“你意思是把团团纳为别宅妇?”高岳差点一口酒喷出。
可独孤良器的表情却很严肃:“鄙夫先以团团为部曲侍婢,然后经放她为良人,即收为妾室,不以别宅妇对待。”
别宅妇类似现在的姘妇,她和男子间的契约关系很薄弱,男子兴至便会前往与别宅妇相会,也不会过分禁止她与其他男子往来,另外唐朝男子是不允许和别宅妇长期同居的;而妾室则不同,她们在家的地位仅次于正妻,身份也是良人,故而男子如想从妓或侍婢里择选妾室的话,必须将她先放为良人。妾室和男子间的关系,要比别宅妇牢固得多,别宅妇不会和男方家族住在一起,但妾室则会,另外若男子得罪流放的话,别宅妇、侍婢都不会遭牵连,但妾室则会和正妻一起同样伴随男子流放。
所以云韶对芝蕙说,要把你从侍婢身份升格为妾,此后你也算是崧卿的贤内助之一。
“那你妻子?”高岳不由得询问起来。
“不用想这些事,鄙夫以前说过人生不过两个梦想,进士及第已达成,吏部博学鸿词虽未达成,但制科入等也算差强人意。良器身为外戚之家,只求保全富贵,兼得名声,以后将离京城,专择偏远幽美之地为闲散官,和团团扁舟泛湖,唱和一生,足矣!”独孤良器娓娓道来,看来他甘愿和王团团相伴一生。
王团团多幸福啊!这年轻的高富帅的眼光口味,真的是很难说的。
不过高岳明白,人各有志的道理。
他、郑都是希望在政治上有番作为的,所以像崔宁、张延赏这样的岳父助力是不可少的。
可独孤良器求什么呢?
他可是薨去的独孤贵妃的幼弟啊!
不过因良器的低调,高岳也是及第后才慢慢了解到的,良器也曾想入弘文、崇文二馆,可是门荫根本够不上格,被拒之门外,由此才发愤图强。现在既已功成名就,而韩王党又朝不保夕,深惧患祸的独孤良器便选择与王团团相伴,远离这是是非非,逍遥湖海去了。
很快,高岳自己也道别了妻子、岳母,以赐绯服银鱼的身份,向着泾州进发了。
人生新的篇章正等待着他去揭开。
“芝蕙?阿霓为什么叫你跟着我啊?我有韦驮天跟随就够了。”等到临皋驿时,正在休息的高岳,忽然见到芝蕙汗水涟涟地抱着行李跟过来时,不由得纳罕起来。
“啊?”刚刚摆下行李的芝蕙,瞧了眼外面正在喂马的黑漆漆昆仑奴,一瞬间对高岳的“我有韦驮天跟随就够了”这句话产生误解。
高岳还待说什么,旁边和刘德室一道赴任的双文急忙走过来,打了下高岳胳膊,“上次你高三郎去泾州,云韶是跟着的,这次云韶在家待产,所以芝蕙才来的。”
“这......”高岳也不傻,似乎明白双文言语里的隐含之意。
双文则亲昵地摸摸芝蕙的秀发,又摸摸她的肩膀,问她多大了,得到回答是十五岁了,又问“是主母叫你过来的?”
“嗯,主母说让我照顾三兄的生活起居。”芝蕙这次的声音很低很细。
“那不就行了,有了主母的吩咐,这位高三郎还敢用鞭子赶你走呀?”
这次高岳走的路程,与第一次去泾州不同,他这次直接走的武功路,前往了凤翔府,先去谒见朱。
“逸崧啊,这么热的天气远道而来辛苦了。哎呀,原州行在的事,我都早已让城武把营田兵的伍籍给你备好,其中泾原兵三千、范阳兵一千,准备在你下车后送往灵台旧城的,结果你还专门跑来,万一中了暑气,我该如何向尊泰山交待,呵哈哈哈。”军府中堂上,朱一手捧着肥厚的肚子,一手轻抚高岳的后背,对他的到来十分热情。
朱刚说完,韦皋就端着厚厚的营田伍籍转出,交到高岳手里。
“逸崧不错啊,为官不过二三载,便权知一方,圣主赐绯了,看这身绯衣,果然衬托逸崧英伟不凡。”
“某不过腾跃一两枝在前而已,城武切莫取笑,城武已得遂宁王这位伯乐,还担心赐绯的事?”
两位儿女亲家趁机官场互吹下,目标直指中间的朱。
朱愣下,接着指着二位年轻人直摇头,“哈哈,又拿老人家逗乐。城武放心,马上我凤翔府也要抽调兵卒,前往陇州营田,到时这个职务非你莫属,非你莫属哇!”
7.身家别支米
而后高岳和韦皋又暗中互相使个眼色,待到坐定后,还没等酒菜声乐,高岳就迫不及待地向朱建议说:
“依仆的愚见,先前陇州多年战事,业已残破,可先让韦城武于阳城(即千阳)营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阳西有陇山,东有山,与凤翔、泾州良原皆有狭窄河谷相连,乃是枕山靠水、易守难攻的中枢,再加上可得水源灌溉,牧草丰美,是最适合不过的屯田之地。”
“好!就依逸崧所说的办。”朱坐在席位上,当即伸手,表示完全赞同,然后又笑起来,几乎算是巴结韦皋与高岳了,“啊呀,先前神策招讨行营经由凤翔入蜀时,老夫还慨叹逸崧这样的人才未能入我幕府中来,可现在泾州城兵变后,老夫也算是因祸得福,同时得了城武与逸崧二位,不亚于卧龙凤雏啊!”
“节下慎言,岂可自比汉昭烈帝?”韦皋当即批评道。
“哦,哈哈哈哈,失言失言。”朱急忙扶额笑着道歉。
接着高岳又建言:“那这原州行在和度支的钱财关系?”
原来,先前杨炎搞出的两项制度:“税米三分制”和“食出界粮”,高岳一直在揣摩研究,这两项制度其实是唐朝而今军事政治机器上两个并列的部件:三分制下,税赋分为上供(给中央)、留使(给节度使)和留州(给节度使下诸州),如此节度使用来养本镇士兵、军府的“军资钱”,其实就是三分当中的“留使”部分;但节度使的镇兵一旦出界(辖境)作战,那就得中央的“度支”来出钱出粮。
不过在西北边州的军费又有特殊性,按开成(唐文宗年号,836840年)年间王彦威所作的《供军图》所言,当时唐朝养了九十九万军队,“自留州留使兵士衣赐之外,其余四十万众,仰给度支”。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当时整个天下,我们稍微四舍五入下,算作一百万军队,那么有六十万是方镇兵或州兵,这些军队大多分布在关东、东南、西南诸地区,其中方镇兵由节度使用“留使”的钱粮养着,州兵由各州刺史用“留州”的钱粮养着,只有到出界作战时才会动用到中央度支的钱。
那么剩下四十万兵是哪里的?答案是西北边军、神策军(直属中央的机动军事力量)、北衙六军(老牌禁卫军,处于半废状态)、金吾威远(金吾军、威远营,皇城内的治安军),还有每年秋天从各地抽来的防秋兵,加在一起四十万,这部分士兵他们的衣服、口粮和加赐,都是度支统一拨给的。
其实高岳这次来泾州南的百里、灵台和良原设“原州行在”,实施营田,名目上也是属中央度支派遣来的,即“度支营田”。
那么现在可以把唐朝军费的两个部件给分割清楚,也能对王彦威《供军图》有个总结性认识,这也是高岳揣摩出来的结论:
以地区论,西北军州共八道,即凤翔、宁、泾原、灵盐、振武、坊、银夏、河东,这些军州里士兵因承担最重的边防任务,加上边地因多年战事而荒芜,户口锐减,根本很难像内地那样征到赋税,故而吃喝拉撒全归中央管;而其他诸道,士兵则由节度使、刺史分别用“留使”、“留州”钱养。
以行动论的话更简单,西北边军、神策军呆在原地毫无疑问是吃度支的,而出征后要吃度支的三倍“出界粮”;而其他地区的方镇兵和州兵,呆在原地就吃节度使、州的财政,出征后也一样要吃度支的三倍“出界粮”。
所以对于朝廷度支司来说,一旦遇到内外战事,那支出简直惊人。
先前的泾原平叛,就是个典型。
而高岳对朱这句话的意思,即“我们营田,士卒是节度使出的,农具、耕牛、种子、筑城的钱是度支司出的,开屯后所得积余下来的粮食储备在泾原、凤翔供军,假如一年得十万石粟米的话,那么度支司便可不用从东南、关外调拨十万石粟米来,那么减省下来的和籴、脚运钱,会不会从拨给的军费里扣除?”
朱虽然表面上笑眯眯的,但内心也是老谋深算,高岳的担心他也清楚,便不慌不忙地对高岳说:
“不用担心嘛逸崧,哪怕是收斛斗米的东南地区,朝廷也不会把田里所有的粮食都收光吧?我们也可以搞个营田三分!”
高岳大喜,他就等着朱表态呢!于是很快就对说出一整套营田方案:
他计划在百里筑新城,迁徙灵台县治所于此,随后以其为中心,开营田三千顷,用营田兵四千(其中泾原兵三千、凤翔府的范阳兵一千),筑百里城、营田启动费用和田卒的军费依旧由度支司供给,但是营田所得的米粮和两税钱一样分为定额“三品”,一为“度支斛斗米”,名义上归户部度支司掌握,平日储备在营田巡院粮仓里,等于是抵充度支司下拨的营田费用,军队出征时度支可无偿调用;一为“营田和籴米”,这部分储备在军州粮仓当中,充当将士的口粮,这样便大大节省度支每年从其他地区和籴、转运军粮的费用,度支一旦省钱,短时间内中书门下省政事堂便不会对营田为难。
当然最后一品,是高岳最为震撼之举,他一改原本营田所获全部上缴军府的规定,而是要求这部分所得粮食,留给营田士兵为“身家别支米”,所有权归士兵自家掌握,来调动他们营田的积极性。
三品比例为“四四二”。
即十万石粟米的话,四万石归属度支司的营田巡院,四万石归节度使的储备粮,二万石由营田士兵及家庭所有。
这个举措对于高岳来说当然不陌生,包某到户和集体协作社的结合......
当然整个物资的调配权还在牢牢掌握在高岳手中的,因他的角色是双面的,摄灵台县令、权知原州行在(等于半个刺史)这两个职务,属泾原节度使下辖;而营田判官、征马使和押蕃落使这些,又属于中央的使职差遣。
商定后,朱拍着胸脯保证,营田的规划由他随即亲自上奏朝廷。
“那太好了,马上仆便要在百里筑城。”
“筑城方面,逸崧可有心得?”韦皋问到。
“四个字,军城合一。”高岳不慌不忙。
8.朝三暮四计
“好,那就照逸崧说的去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接着朱说到,“凤翔这边就全力支持城武去阳筑城营田,泾原呢我不常去,已奏请姚令言为行营留后,有什么事逸崧都可以找他商议,你俩先前也是同僚。”
“万分感谢节下。”高岳急忙说到。
泾州城内,姚令言接待了高岳,答应给予他三千泾原兵去营田。
“实要二千四百兵即可。”高岳不慌不忙地说到。
姚令言满脸问号。
但高岳只是轻笑不语。
不久姚令言会意,“高孔目啊你回一趟京城就学坏,要三千兵的伍籍,却实际只要二千四百,剩下的六百你要吃虚额?这一吃就吃五分之一(比段秀实黑多了)!”
高岳就给姚算了笔账:“据仆昔日于百泉屯田所得,一顷设百亩,一百三十顷立一屯,一屯一百三十人即可,即每名营田兵及其家人种百亩地。仆此次在百里城开十五屯,故而需一千九百五十名营田兵即可;又需在百里城四周,西到华亭,东至麻亭,设烽堠二十处,每烽置兵五人,三人上烽,二人于烽堠边营田八亩耕作自持;又设三百兵为‘游奕’,护城、场、驿、邸。”
“那还有五十人呢?”
“这五十人升格为百里新城的吏员,维系巡院、公廨运转。”
“不不不,差点被你给蒙过去,那六百人的空缺虚额?”
“当然是吃掉,充百里新城公廨的杂给钱。”高岳大言不惭。
姚令言挑挑眉毛,耸耸肩膀,内心里暗自表示这高三,胆子也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这六百名的虚额还是要从泾原军里拉出去,本来段只吃十分之一的虚额,也即是说在泾原三万兵伍常额里吃三千,现在要扒拉出六百送给高岳,好在高岳也不算贪婪,是要当公廨杂给钱均分给吏员的,不是让自己独占的,何况营田营得好,我们军州也会得利。
于是姚令言也没什么挣扎,就同意了。
泾州讲武台上,高岳第二次登上去,这次他说话的底气比上次充足多了,一袭朱色的绯衣,腰带上悬着的横刀、银鱼符,鱼符上刻着“侍御史内供奉承务郎高岳”的名字,再加上先前在泾原担当过孔目官,和大伙儿都很熟悉,所以二千四百名泾原营田兵很快选出。
随后高岳转向,对从凤翔带来的一千范阳兵说到,“尔等前去华亭屯田。”
“华亭在最西,当西蕃入侵要路,不去。”范阳兵吵吵起来。
“那可去良原。”
“良原距百里城太远,也不去!”范阳兵各个都很傲娇。
“那可至最东的灵台旧城的白石原。”
这下范阳兵交头接耳番,想想白石原也不错,离前线很远,于是就这么答应了。
“x的,对付这群卢龙镇(幽州)的猢狲,果然要使朝三暮四之计。”高岳心中暗想道,其实他原本就不准备跑到良原、华亭一带屯田,因那里确实距离西蕃过近,而西蕃如有入侵的话,第一个要破坏的就是屯田。但如不这么一路顺接下来,范阳兵怎么能爽快答应?
很快,按照高岳的计划:灵台白石原开六屯八百顷田,交给这群范阳兵。
离开泾州城时,于城东门处,阿兰陀寺的主事僧明玄在尘土里等候多时,见到绯衣银鱼的高岳,就合掌说到:“高檀越,真的是和泾州有缘!”
高岳急忙下马,扶住明玄的肩膀,“法师不如去百里新城开新寺,各种规划图制还要仰仗法师!”
明玄笑起来,也很痛快地应承下来。
当然在此前还有个最紧要的事:度支要给种子、农具、耕牛、铁等诸般钱物,另外还要运来支持营田兵‘三月所食之粮’,毕竟营田是要等段时光才能有收获,至此前他们所吃的所穿的还要度支司负责。
但毕竟朝中有人好办事本来户部判度支和东南盐铁转运使已被杨炎上奏罢废,可正如刘晏所预料的,“户部的金部、仓部原本已名存实亡,而今仓促间要接管利权,怎可能胜任?”于是杨炎只能提拔叫赵赞的为户部侍郎兼判度支,重新负责西北边军财政及盐利;同时又让杜佑为权知江淮转运使,取代原来刘晏的角色,督促两税钱、斛斗米及盐利的输送,一切照旧,可谓换汤不换药很快在接到崔宁、朱、段秀实等宿老的奏疏后,皇帝亲自要求度支司尽快“打钱”。
赵赞不敢违背,便真的发给钱、帛、盐于平康坊泾原进奏院。
而进奏院又行牒文给长安的商人们,萧等积极响应。
度支司笼络商人的法宝在于“虚估法”,这也是刘晏的发明,刘晏在东南执掌利权时,推行榷盐法,食盐的专卖便成为暴利行业,每斗盐价钱在三百文(榷盐法前,每斗盐才十文钱,比较下不难有所感受),其中官府可得百文钱,盐商可得百文钱,利润率百分之一百,那么自然盐商趋之若鹜。刘晏便和盐商达成协议,鼓励他们用绢布来换盐,每匹绢布价格他抬高二百文,是为“虚估”,让盐商有利可图,随后又让盐商出钱,用船将这些绢布送到京城,再分到西北边军士兵那里充当衣赐(给钱没用,西北边地当时的荒残情况,你有钱都买不到粮食、布帛)。
这次度支司的赵赞在朱、崔宁等大臣建议下(实则就是高岳的方案),也照葫芦画瓢,同样“虚估”给商人些利益,让他们采购各种物资,再组织队伍,源源不断地运输物资从京城往西出发,运到百里新城后清点核查后,由高岳在牒文上盖上泾原军府和原州现在营田巡院的印章,这群商人再回去,直接去京城的泾原进奏院里凭印章、牒文领取钱或盐。
这就是高岳所说的“以商补军”的环节之一。
在长安的商队出发前,百里旧城前的一株大甘棠树下搭起草棚,高岳坐在其下蒲席上,刘德室、明玄分坐其后,恰如昔日“燕召公治政”般,将灵台全县的民户唤来,要貌阅整籍。
这一整结果真的是惨,整个灵台县的民户,才三百户上下。
9.百里选人才
“地广人稀啊!”刘德室提着笔,按着籍簿,在高岳身旁喟叹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嗯,如此的话,营田自然要仰仗健儿们。”高岳努努嘴甘棠树草棚外的场地上,站着的全是带抹额穿扎脚裤的士兵们,泾原和范阳的,一队队望不到边。
这三千四百名士卒,就是他事业的根本。
接着高岳起身,站在士卒中央,对各位训话:
“诸位,自羯戎祸常,天步维艰,至今已有二十五载。战乱,饥馑如影随形,此圣主所以旰食宵兴,求古今令典者也。而可以济此难者,莫过于屯田......”
而后高岳抬出军令,称你们身为朝廷官健,皆有“修城防,筑屋宇、城隍、公廨之责任”。
把宗旨和义务都清清楚楚说明白后,高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三千四百名营田士兵当中,选出七十名县吏来,以追求“县有治,治有官,官有徒,野有夫”的效果。
这七十名县吏,就是马上筑城、营田的骨干班底。
其实原本高岳赶赴原州行在来经营屯田、治所,可以申请朝廷为自己配备屯官和县吏的,比如前资官(之前当过官但现在赋闲的)、常选人(吏部选拔出来的人才)、文武散官(有散官位阶,但无具体职务的)可以为屯官、县丞、县尉等,又如品子(有品官员的子弟)、勋官(士兵有勋在身的)可以为屯副等官。
但“权知原州行在并知营田巡院事”的高岳,却没有如此要求朝廷,因为这群人来源复杂,良莠不一,吏部选出的人他不放心,便直接从营田官兵当中择选。
灵台县掌印主簿刘德室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刚当官,就在草野里当了回主考,高岳择取的标准是“能判文、堪理事”,其实就是要能识文断字,能看懂符牒,也能写符牒就行。
参选的人在炎日下汗流满身,没那么多书案文具,大家就蹲坐在砂地上,折树枝在地上写文主考官刘德室来回巡察。
在先前高岳就提醒他,“芳斋兄,你在选拔吏员时不要考察什么诗赋文学了,相貌端正些,口齿心思伶俐些,粗通文墨就可以。”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身言书判”。
刘德室便按照高岳所说的,适当降低标准,最终选齐了七十人。
接下来还有一百名烽堠烽子,及三百名游奕,高岳挑选了会骑马、身手灵活敏捷的,也很快齐备。
而后便是从营田兵当中选拔屯官、屯副、屯头、屯佐,“泾原兵十五屯,范阳兵六屯,每屯一百三十人,设屯官一员,屯副二员,每十顷设一屯队,每屯共十三屯队,每屯队设屯头一员,屯佐二员,择选善农事者为之。”
这个挑选倒没什么困难的,泾原的营田兵不少都是先前跟着高岳于百泉开过屯的,本是“天热谁种田”的兵油子,现在很多人已是耕田的一把好手。
更加上高岳许诺过开屯耕田收获后,给予他们二成“身家别支米”,所以大伙儿的情绪更加高涨,就连范阳兵也跃跃欲试。
可最后,草棚下高岳却提出个选拔屯官、屯副等的新要求,那便是“考校射术”。
就是射弓箭的技术。
就在士兵窃窃私语时,高岳已在内心里笑出来,这点他早就和那明玄法师商议好了。
摸准原州地区特点后,高岳决定某种程度上复活“府兵制”。当然他的“府兵”完全不用去京城番代宿卫,而是耕战合一,保护自家屯田的“子弟兵”。
明玄法师颇为了解天下事务,他最早对高岳建议,可以仿效泽、潞昭义军李抱真的练军法:
那么李抱真是如何修仙,不对,是如何编练军队的呢?原来他镇守泽、潞时,因为本州农地荒芜难以供军,又因扼上党重地,面对的是河朔叛乱雄镇,责任重大,不能单纯指望朝廷接济,于是李抱真便清查户口,随后要求所有男丁当中,三人选出一人,登记在簿,免除租税,发给弓箭,对他们下令说农闲时你们就分班练习射箭,年底我来考核,射术优秀者有赏,粗劣者有罚。年底时果然召集所有人比赛,兑现承诺后又要求他们下一年继续如此办。
短短三年后,李抱真便召集所有乡兵射手,发觉他们都已精于射箭,还没给州郡造成额外负担,便用节省下来的钱财制造甲胄武装他们,即得两万士兵,从此昭义步军精锐冠盖天下。
高岳听从了明玄和尚的方案,但又对李抱真的练军法有所革新:
“这就是军屯的第二个好处,这群人可不是什么毫无战争经验的农夫,本就是士兵,都能开得二石战弓的,省去从零开始训练的功夫了,可以摸锄头把耕地,也可以上战场对敌。他们在不脱产的情况下,可以更快地保持优秀的射术,也能比李抱真昭义军更快形成战斗力。”
很快,士兵们掘好土,做成长垛,竖起标靶。高侍御带头,亲自挽弓,给所有士兵做出个表率,一阵阵喝彩声里,连发三矢,都中五十步开外的标靶,看来被浣花夫人调教得不错。
有了高侍御的亲射亲为,士兵们也都感到服气,按照分屯的编制,各自持弓箭轮番“射长垛”,综合农事、射术两项后,很快将屯官、屯副、屯头及屯佐全选出。
高岳要求,各屯闲时分队习射,此后于百里新城中央设教试所,每月路近的各屯营田士兵都要来此集合点验,随后考校射术,由我亲自督验;路远各屯,择平旷地立垛标,也由我亲自来督验。
同时,屯队平日相聚耕作,战时互不相离,和平为屯,有警即为兵,为最基本的农战编制。
将人事安排好后,凤翔、泾州军府里的物资最先抵达,牛、犊车、口粮等等,接着明玄开始亲自规划百里新城。
百里旧城本只是个堡寨规模,面积比高岳曾供职的大明宫集贤院还小,于是明玄请求将旧城设为“北子城”,其北面邻靠达溪川,立甲仗楼、盐仓、小仓廪等要害机构,并增高加固城堞,三面为城垣,仅留一南门与“南子城”相通。
而南子城,则是整个百里新城的中枢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