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彩鸾唱歌谣
李适回到寝宫时,恰好中官谭知重来报,将作监说宣政殿正衙的长廊因前些日子风雨塌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便让他们找人来修。”
“可是大家,十月是魁冈月,按照阴阳官的说法,是不宜于动土木的。”谭知重有些为难。
“朕向来不信这些。”李适的态度却比较坚决,立刻叫人来修就是,管它什么风水不风水,吉时不吉时的。
“大家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谭知重敛手弓背站立,脸上全是谦卑的笑。
“说吧。”
“其实老奴之所以有如此担心,是因前些日子京城坊街有个在终南山修道的女炼师叫吴彩鸾(皇帝皱皱眉头,这名字似乎有点熟悉),宫廷里的女官、染工、乐工最近都喜欢听她布道,据说卜算最为灵验而那日宣政殿正衙走廊坏掉后,听说这吴彩鸾就唱到‘正衙立,临危;魁冈作,魏岳反’,老奴听得心中惊惧,不敢对大家隐瞒。”
皇帝一听这个,也不由得喃喃道“正衙立,临危;魁冈作,魏岳反”的字样。
临是个县名,即邯郸。
大历八年,同样属安史叛党系统,占据相、磁、邢、四州的节度使薛嵩(薛仁贵和薛刚的后代)死去,朝廷企图收回这四州,可田承嗣趁机来抢,最后相州和州被田承嗣夺走,朝廷只得到了邢、磁二州及临一县。
但即便如此,田承嗣还是觉得很难受,因邢州、磁州和临,恰好占在魏博镇靠西的“侧腹位置”,并且和朝廷方的李抱真的泽潞昭义军(也即是古代必争之地,上党)相连,互为犄角魏博镇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李抱真可直接穿过巍巍太行,出现在邢、磁地界,长驱直入,经由平原逼近魏博镇的腹地。
所以对魏博田氏来说,只有攻取邢、磁二州及临县,才能把势力范围推进到太行山,这在军事地理学上叫“绝山为阻”,这样他的势力范围就安全了,反过来说若任由这三地忠于朝廷,则如同“腹中有眼”,可谓寝食难安也。
这时候李适对吴彩鸾所唱的歌谣稍作思考,难道这位炼师的意思不在于修不修宣政殿,而是在警告预示朕:一旦今年冬季过去,魏博镇(天雄军)和冀镇(成德军)要造反?魁冈作,魏岳反魏就是魏州,岳则是成德的李惟岳?也即是说魏博田悦要夺临,而李惟岳要强留旌节?
“这位炼师现在何处?”
“不知,老奴也派人去查访,似乎又消失在终南山里,云深不知所踪。”谭知重说得神神秘秘的。
李适说不用管这些,宣政殿乃朝会之所,事关朝廷威仪,岂可不修?但皇帝随后也送出敕令,要求李抱真的昭义军,李勉的永平军(驻守汴宋)做好作战的准备,以防万一。
“必要时,京城左右神策军李晟、朱忠亮所部,包括京西普润、麟游、奉天等处的神策防秋军镇,也都做好赶赴关东的准备。
同时派出黜陟使去河北魏博,让田悦销兵,上交户口、甲仗文簿给朝廷。”
“那刘晏?”谭知重这次才有意问了下这位桂管经略使。
似乎在揣测皇帝的态度。
皇帝想了想,说不用再为难他,国家如今多艰,刘晏和几座方镇关系良好,但又绝非与它们同流合污,一旦有变,可让他重掌利权,或者从中斡旋,这颗棋子朕留着,是有用的。
同时夜晚时,杨炎的家宅里,这位宰相将那李舟重新唤来,要他再去襄阳走一趟。
李舟哭丧着脸,明显不想接受这个命令。
他之前听杨炎的话,入泾州城晓谕乱兵,随从被杀,自己也差点丧命,所有职务被高岳横夺,自认为倒霉到家。
没想到杨炎这次又给了他同样的使命,南下去晓谕梁崇义。
杨炎宏论一番,要求李舟这次前去,一定要代表朝廷把话说好,保障梁崇义和其家人、部将的爵位利禄,圆满解决山南东道的事,“只要梁崇义愿归朝廷,那么蔡州李希烈再想侵吞襄阳,就毫无借口了,这是朝廷之福。”随后杨炎又说,这也是你的福气我答应你,只要你完成使命,回来后中书舍人的位子就是你的,不,你马上就以中书舍人的身份去襄阳。
李舟不敢得罪这位宰执,只能应承下来。
“很好,三日后我在灞桥驿亲自送你。”
其实李舟明白,所谓的“送别”,就是杨炎对自己不够放心。
到了送别的日子,杨炎果然和一大群朝臣,威风八面地来到灞桥驿,设宴置酒,折柳赋诗,给足了李舟面子。杨炎也希望借此给山南东道的梁崇义释放个最大的善意信号,“只要你归顺朝廷,绝对不会对你如何的,本中郎的姿态就是代表。”
驿站酒宴上,端坐上席的杨炎又看见了崔清,热情地说“崔十八兄别来无恙乎?”
崔清也很感动,对着杨炎长拜,杨炎忙说你我情分不必如此的,数杯酒后杨炎又觉得尴尬。
毕竟他始终没有兑现承诺,给崔清一官半职,看到崔清灼热忠厚的眼神,杨炎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想当着众人答应他什么,那样的话别人会讥讽自己随授官职给个驿吏自从他的党羽张著和沈既济被皇帝敲打后,他现在变得小心翼翼。
故而直到筵席的终了,杨炎也还是没有开口。
灞桥驿楼前的水川边,李舟手持使节,一边等船,一边暗自不安。
杨炎虽然离去,但他心中负担却尤重于之前。
他不由得想起那个出使回纥的源休来。
源休本是御史台的人,还曾是御史中丞,后来因为点小矛盾把妻子给休弃了,按照正常的理念,唐朝男人休妻不算什么。可源休的妻子不是常人,乃是故吏部侍郎“太原王氏”王翊的女儿,王翊还有个弟弟叫王,也是个牛人,曾在大历五年孤身招募军队,平定了岭南的叛乱,现在是汾州刺史。所以源休休妻的话,妻族怎肯罢休?诉状送到御史台,源休也是胆大妄为,居然按下不报,结果直接遭到弹劾,除名长流(丧失政治身份)。
但杨炎当政后不久,就一夕间把源休从流人队伍里提拔出来,还让他当了京兆少尹。
6.舟上裴学士
当然是人都知道,杨炎是个天生的政治动物,他敢把源休从一介流人复官为京兆少尹,当然是有目的在里面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为曾经任京兆尹(现在已被提拔为御史大夫平章事)的严郢,是王翊的外甥女婿。杨炎就是想利用源休与王氏家族的仇怨,把他安置在严郢身旁,以搜检对方过失,伺机再次搬倒严郢。
可源休也和高岳一样,很快与杨炎分道扬镳:源休不但没有害严郢,反倒与他结为好友。
不过于靠山这方面源休和高岳没法子比,高岳和妻族的关系那可是相当的好。很快杨炎的报复来了源休被“推选”为使节,去出使刚刚爆发血腥内乱的回纥。
这时朝廷上下都清楚皇帝是最讨厌回纥的。
那么源休出使回纥,无外乎两个结局:
一、得罪新即位的可汗,被驱逐乃至被杀,无法完成使命,从振武城杀使团事件爆发后,后者的可能性剧增;
二、勉强完成使命,册封新汗成功,让唐与回纥继续“友好”下去,回来后被皇帝厌弃,因皇帝就算勉强与回纥保持现状,也要找个出气沙包。
这,完成不完成,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时呆呆站在灞桥驿的李舟,其实预感到自己这趟跑山南东道,结局也将和源休差不多。
于是李舟垂下来头,哀叹不已。
这时自韩公驿的方向,两艘小船缓缓驶来靠岸。
灞桥驿长崔清先将船系好,而后牵着马和行李,殷勤招呼李舟登船。
结果李舟刚刚上船,就见到一气度不凡的男子,五十岁上下,坐在船篷下,面前围着一装酒的小炉,根本不是驿站的人。
李舟吃惊,忙回头望去,“这,是不是搞错什么?”
只见崔清很麻溜地解开缆绳,船只很快离岸。
这会儿那男子微笑着抬起脸来,对视着李舟,给他斟了杯酒。
“小裴学士!怎,怎会在此?”李舟惊呼起来。
“是得到崔十八兄的安排,所以才能与弟于舟中相聚。”
这位小裴学士名叫裴延龄,现任礼部的膳部员外郎、集贤院学士。
可李舟知道,裴延龄是卢杞的人,他现在能入大明宫为当直学士,就是得到门下侍郎卢杞的举荐的,此次灞桥送别,卢杞来了,故而杨炎放心,可裴延龄却托病未来因小裴学士官位不算很高,杨炎也不太放在心上。
所以现在他出现在去韩公驿的船上,鬼才相信这只是场偶然。
果然裴延龄直接切入话题:“你见今日杨炎是如何对崔十八兄的,这样的人难道值得弟托付衷心吗?如今韩洄、赵赞、杜佑掌利权,庾准为荆南节度使坐镇一方,卢悬为京兆少尹居腹心之地,而弟大才却不得不出使山南东道这样的虎狼之地。”
听到这话,李舟顿时默不作声。
以单纯的利益撮合起来的联盟,也最容易用利益去拆解分化。
舟船飘荡在灞水之上,渐行渐远......
就在皇帝耐心地等着一南(襄阳)一北(回纥)一东(魏博和成德)消息时,西陲的权知原州行在高岳有表章送至,题目是《奏复泾、陇、岐、四州马坊疏》。
“这个高岳,现在来说什么复京西北马坊的事?也好,朕就看看他有什么说道。”李适对高岳这篇奏疏充满好奇。
高岳的奏疏开头先是回顾了我唐昔日的马政:“国家自贞观以来,于河、陇之地置监牧,共八使四十八监,四十年间蕃息国马至七十万有余,开元年间尚有二十七万匹,后明皇御天下时,又大市胡马,至开元七年内外仗闲厩有马数万匹,兼养象、骆驼,厩马丰盈,费草滋多,京兆诸州县不堪差科之负,明皇思爱人之意,遂诏令配于边军,留于畜牧,又于、宁、岐、泾四州设八马坊系饲......”
那么高岳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
以他穿越前对唐史的了解程度,也和初心者一样,将唐朝马政的“监牧系统”和“闲厩马坊系统”混为一谈了。但他后来于集贤院当直时,对唐朝的边戎、军政的知识系统阅读后,才发觉“监牧系统”和“闲厩马坊系统”根本是两码事。
甚至在宋儒所修的《新唐书》里,对唐的马政叙述也犯了混淆不清的错误:“初,用太仆少卿张万岁领群牧。自贞观至麟德四十年间,马七十万六千,置八坊岐(即凤翔府)、豳(即)、泾、宁间,地广千里:一曰保乐,二曰甘露,三曰南普闰,四曰北普闰,五曰岐阳,六曰太平,七曰宜禄,八曰安定。八坊之田,千二百三十顷,募民耕之,以给刍秣。八坊之马为四十八监,而马多地狭不能容,又析八监列布河曲丰旷之野。凡马五千为上监,三千为中监,余为下监。监皆有左、右,因地为之名。方其时,天下以一缣易一马。万岁掌马久,恩信行于陇右。”
很显然,在《新唐书》中将张万岁“领群牧”的河陇四十八监牧,和八坊完全等同在一起。
现在高岳总算分清楚了,所以他才对症下药,有了这篇奏疏。
唐朝是个很重视牧马的朝代(废话),所以从它建立伊始就开始筹办“马政”,而具体管理部门是太仆寺,其掌天下牧马之政令,并于麟德年间发展为河陇四十八监、河曲(黄河位于‘几’字形最上面那横处的地区)八监,共五十六监的庞大牧马系统,巅峰时期号称有马七十万匹。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监牧系统养出来的马,叫“国马”。
那么国马的作用是什么呢?主要是三个用处,一是配给军队当军马(还有赐给臣子的),二是配给驿站当驿马,三就是送给朝廷宫殿当南衙十二卫的“立仗马”。第三种马就是李林甫在堵塞言路时所举的例子:“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不暇,亦何所论?君等独不见立仗马乎?终日无声,而饫三品刍豆;一鸣,则黜之矣。后虽欲不鸣,得乎?”充当皇宫仗马的话,是不可以鸣叫的,因在卤簿队伍里乱叫不成体统,所以学会沉默的仗马才能吃得好李林甫的意思是,你们这群当臣子的就好好当仗马,没事别乱说话,有事更不要乱说话,尸位素餐就行,乱说话丢了官位,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好,回归到国马这个话题上。
7.先复四马坊
唐朝的宫廷斗争和牧马一样,从立朝时起就没消停过,当然真正的宫斗可不是像高岳穿越前参与编剧的“宫斗剧”那样,忙着恋爱、撕比、堕胎,说白了谁掌握武装力量谁最终便可胜出,挡路的管他什么格格、阿哥统统去死就可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故而在绵延而激烈的斗争当中,禁军(内军,保卫宫城)的力量是越来越膨胀,而基于府兵制的南衙十二卫(外军,保卫皇城)迅速名存实亡化,谁拥有了禁军支持,谁就能在血泊里笑到最后。唐的禁军战斗力,当然是建立在战马上的,所谓飞骑、万骑是也。所以渐渐的,南衙十二卫的“仗马”豢养于“仗内闲厩”里,武后到玄宗时期,禁军的战马则豢养于“仗外闲厩”里,仗内和仗外开始泾渭分明。
闲厩,就是皇室饲马之所。
禁军强大后,皇帝就明白掌握“仗外闲厩”就是掌握禁军的关键,禁军是驻屯在宫廷禁苑里的,故而“仗外闲厩”也始终位于宫内,由皇帝最信任的心腹执掌;“仗内闲厩”备受冷落,饲马的地方也一直在宫外的“跸骝马坊”,慢慢沦为摆设。
也就是仗外闲厩实则在宫内,仗内闲厩反倒在宫外,千万不要被它俩的名字迷惑了。
众所知之唐玄宗之所以能夺取皇位,自然也是得到万骑禁军的支持。他对禁军的宠爱是毋庸置疑的。
宠爱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购买大量胡马,充入“仗外闲厩”里。
为什么要买胡马,而不用河陇监牧的国马呢?
玄宗表面的解释其实有点遮掩,他说国马的数量不足,只能买胡马来补充。可认真起来这个理由是站不住脚的,河陇的国马在开元年间尚有二十多万匹,怎么也够供给禁军的吧?
其实原因很简单,胡马毕竟比国马要优秀,就像汉武帝那时候最好的马还是大宛马一个道理。
最好的马,当然要给禁军用!
玄宗是怎么买胡马的呢?除去用布帛外,还狂发给六胡州(同样在河曲,那里居住的大多是九姓胡)“空名告身”,称谁给马三十匹就授游击将军的告身,曾一次性叫使者携带三百道告身去六胡州换马,可以说是非常社会了,折算折算,这三百道告身可是能平白得来几千匹骏马啊!(所以陈大导演,你把玄宗皇帝弄得那么猥琐,和解放前北平城遛鸟的二大爷似的,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如此带买带骗几年,仗内闲厩的马匹迅速达到数万之多,真的可以说是“兵强马壮”!
随后也就是说,禁军仗内闲厩里的马,绝大多数是皇帝弄来的胡马,而非河陇监牧进奉来的国马。所以就此唐朝的马政发生深刻的变化。
唐初,牧马的是太仆寺河陇四十八监,宫廷里掌饲马匹的机构则是尚乘局。
到了玄宗时期,则是这样的,太仆寺河陇四十八监依旧在牧马,由群牧使执掌,不过所牧养出来的国马大多供给边军,或送入仗内闲厩充当南衙仗马;而北衙禁军有自己独立的仗外闲厩,所用的马也大多是购买来的胡马。
至于尚乘局,早就凉了。
那么管理仗外闲厩的职务是什么呢?
答案就是,前期为闲厩使充当,所以武后到玄宗时期的诸位皇帝,无不重视闲厩使的人选。
可到了后来则为“内飞龙使”担当,全称“内飞龙闲厩使”,后来直接简化为飞龙使。
内飞龙使的使职名字源自“内飞龙厩”,其由武后设立,位于北玄武门,又称“禁马骥院”。玄武门正是禁军宿卫处,飞龙厩便是饲养他们战马的场所,共分左飞、右飞(飞骑即羽林)、左万、右万(即万骑禁军)四闲,及东南内、西北内二厩(内即是禁宫之意)。
飞龙使由宦官充当,正如上文所说,皇帝总是希望最信任的人掌管禁军所乘马的仗外闲厩。
肃、代时期,炙手可热的大宦官李辅国、程元振无不担当飞龙使。
若是到了本位面历史的后来,宦官不但垄断所有禁马,又担当了神策军中尉,后来更是担当枢密使可以入“延英召对”,也就意味禁军、禁马、朝政全归“北司”宦官集团控制,完全可操纵皇位的废立,通常所说的“宦官专权”也就由此而来的(其实宦官虽然专权,但并不会对皇权造成实质性威胁,这点就不多谈了)。
仗外闲厩的事理清楚了,那么便回到高岳奏疏的“八马坊”上来。
高岳在奏疏里说得很明白,唐玄宗大买胡马,可京城禁苑也就那么大块地方,数万匹马在那里,光是栓系饲养还好解决,但马是要跑动的,需要很大的场地,时间长了就觉得禁苑根本不够用的,再加上马要吃大量的饲料、草料,主要靠京畿地方以“草税”形式供应,很快把京畿给吃空了。
玄宗只能下令,一是将部分仗外闲厩的禁马送到边军去增加他们战斗力,二是要求河陇监牧停止再贡马(朕养胡马都够呛,你们国马就别来凑热闹),最后他还接受了个办法:
那就是在京畿与河陇间的凤翔、泾州、州、宁州设置了八处马坊,即《新唐书》里所说的保乐、甘露、南普润、北普润、岐阳、太平、宜禄、安定(有的史料里叫七马坊,是把南北普润合一了),共设田一千二百三十顷,称为“马坊田”种植马匹所需的作物,然后把禁马送到这里来放牧、饲养,宫苑内只留足够禁军骑乘所需数量即可。
所以实际上河陇监牧是养马送给仗内闲厩的,属太仆寺系统。
而八马坊则是接纳仗外闲厩送来的禁马的,属闲厩使(飞龙使)系统。
两者实则是井水、河水关系,系统职能不同,地点也不同,唐朝皇帝怎可能将好不容易弄来的禁马交给外廷人呢?宋儒们写书时张冠李戴犯了错误,这群在此时代最受尊重的读书人主政,能搞好马政才有鬼了,连前一个朝代的基本概念都分不清楚。
安史之乱后,不管是监牧还是马坊,都废掉了。
河陇全丢给西蕃了,而八马坊所在的州郡也是多年杀来杀去,也没人有心思安心放养禁马。
很多原来的马坊押官、掌闲人,都沦为马贼,为害一方。
这时高岳上疏,要回复昔日的“八马坊”制度,不过他有所变化,要求在陇州的阳(韦皋)、凤翔的普润(神策军张巨济)、泾州的灵台(我自己)、州的宜禄长武城(李怀光)这些地方,先恢复个“四马坊”。
8.野鸡羌劫马
高岳请求设置马坊的地点其实很有深意,阳的韦皋是他儿女亲家,也是朱在陇州的营田判官,更是自己于军府里的盟友,自己所管辖的灵台就不用说了,是个半农半牧的绝佳地点,一面屯田一面养马,顺带修治军械整备甲仗还不是美滋滋的?其他两处,一个请求设在普润,当然是照顾到皇帝的神策军系统,设在长武城下的那个,则是考虑李怀光的情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样四马坊其实是把各方面的利益都均衡照顾到。
可为什么高岳要搞“马坊”,而不是“监牧”呢?
废话,马坊是接纳禁马的地方,我高岳要的效果当然是:皇帝的禁马送来给我养,而不是我送马给皇帝。
故而接下来高岳在奏疏里提及了关键问题,如今朝廷每年花重金于回纥买马,但却成效甚微,症结并不是“无马”,而是管理不善,皇帝宫苑内园当中,雇佣的多是种稻麦、果树之辈,非善养马者,况且关中京畿之地人烟稠密,土地绝大部分已被辟为农田,并不利于养殖战马,战马的习性是要多吃饲料、多饮水,还要吃盐,更要放青疾驱,如今关在京城的飞龙厩里,得不到任何舒展,一有疾病便互相传染,每年十死六七,而我所言的四处,“岐山(凤翔)近甸,灵台泽茂,长武壤甘,阳晚寒,皆有土草丰旷之美,而无马多地狭之虞......”
至于马坊之政,高岳则建议把“坊田”、“坊场”分开,如今西陲地广人稀,择膏腴地为“坊田”,择水草丰地为“坊场”比如我灵台县,可用军屯田与民换地将灌溉良好、开过荒的二百顷屯田让给三百户灵台民夫集中耕作,不收他们的斛斗米,只要再让民夫额外垦一百二十顷好地为“坊田”。坊田只种马匹所食的粟菽,假如套种,那么每亩可收最少九斗粟菽,坊田一共每年可收一万一千石。
马坊养马,每年四月十日后可“停料野放”(也就是不用把马系住饲养,而把它们放牧在野地,自由吃草),让他们去圈好的“坊场”随意驰骋,至于十月十日归厩,实则供马食粟只需半年。
半年按照一百八十日计算,每匹马每日要食粟一斗,半年共需十八石,如果考虑谨慎的话,可“喂二留一”(将三分之一的粟米留存下来当储备粮),那么共需二十七石。
那我灵台的坊田、坊场,足可牧养四百匹禁马。
此外若是京城禁苑飞龙厩里的禁马有“疲者、老者、病者、瘠者,不任者”,也可送来马坊,我让侧近的妹轻党项人好好治疗它们,还能起到变废为宝的作用。
这样朝廷和地方两相受益,何乐不为呢?
不过高岳也特别提到,养马每日除去一斗粟米外,还需六勺盐,如果养四百匹禁马的话,每年还请度支司拨给适当数额的“马坊盐”。
奏疏的最后高岳将设立马坊的意义说得非常重要,称足可让“田事孔昭,军容大备,有马如此,何忧乎戎?”
皇帝读完后很感兴趣,便找来专门管理神策军的白志贞,询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白志贞倒巴不得把部分禁马送出去,因为这东西的负担实在太重,他很娴熟地给皇帝计算了笔账,称若是不改革马政,将每年回纥送来的新马,和原本的老马都拘囿在飞龙厩里,重重叠叠,每年要耗费大量全国各地送来的粮食,外加和籴钱、脚价钱。并且现在宫苑养马死亡率惊人,皇帝你要知道每死匹马就等于把一百六十贯钱白白砸到水中,都听不到个响啊!
按照白志贞的计算,陛下可先放两千匹禁马出去,其中阳和灵台各四百匹,而长武与普润则各六百匹,每匹每年就近在马坊系饲、放野、医疗,可节省二十贯钱,即可每年可减轻北衙六军、神策军约四万贯的耗资再加上每年原本要死两三千匹马,如果设置了四马坊,那么起码可少死两千匹,马价折合下来,也有三十万贯钱的损失可以避免。
听到这里,皇帝点点头,说那就按照高岳所说的办。
然后他对白志贞说,朕吸收肃代朝的教训,不再亲任中官,这“内飞龙闲厩使”就委任给卿了,重建马坊的事你和高岳交割。
白志贞受宠若惊,他现在是营城使、神策兵马使、神策募军使,现在又加上闲厩使,可谓整个京城的城防、禁军募兵和禁马都归他管,真的是位高权重,一人之下啊!
于是乎白志贞感激涕零,称他一定把神策军和仗外闲厩管理好,绝不负陛下的重托。
养禁马不擅长,但是把禁马送出去白志贞就很擅长了:他雷厉风行,很快从飞龙厩拣选出两千匹禁马,先是打上“飞”字印,表示这马是我飞龙使的,而后又分批,各打上“岐”、“陇”、“泾”、“”的字样,分别派专人送往凤翔普润、陇州阳、泾州灵台(原州行在)和州长武城。
在四百匹禁马来到原州行在前,妹轻蕃落里发生了件大事。
高岳之前又给明怀义五千贯的布帛,让他和他兄弟明景义、明唯义去买马。
明怀义和二位兄弟一起去石州再买,也确实又买到四百匹,可回来时为避免危险,妹轻三兄弟便分道回泾州来,其中明怀义和明景义走的是宁路,李怀光没有为难,三百匹马外带一批马商安全顺利地抵达百里新城。
但明唯义所驱赶的一百匹马却遭了殃,他走的是绥州、庆州路,在庆州和泾州北交界的大昌原遭劫,马匹全被劫走,明唯义机灵些跑路了,可妹轻蕃落有七个押马人被杀,队伍里的三名马商被俘虏。
妹轻的小弟明唯义骑着匹马,身上中了二箭,血流满身跑回到蕃落营地来。
百子帐里明怀义愤怒地号叫道,是谁干的!
明唯义忍痛咬牙,伏在帐篷下,对兄长说,仇敌不准备隐瞒他们的恶行,我们蕃落的人当即被射杀四人,另外三人受伤坠马,他们也没留活口,当场割颈杀害。
接着明唯义报出的对象是:“庆州的獯府野鸡羌......”
说完后,明唯义当即昏死过去。
9.谋划平害策
庆州,南接关辅,西南为泾原二州,北连灵、盐,东邻绥、夏,山川险阻,民风彪悍,汉朝时为北地郡,在此隔阂匈奴,多出良家子,功勋为汉军之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东汉后频遭羌戎渗透入侵,但终唐宋二朝都是边防通扼之所,唐以庆、宁为重镇,宋亦设环庆路为要地。
开元年间在庆州设置芳池州都督府,寄理所于怀安县城,主要用来安置内迁的党项诸蕃落,及搜括出来的“逃户”(逃避课税的户口)。
唐政府为方便对内迁党项蕃落进行管理,光在庆州的芳池州内便设静、獯、王、濮、林、尹、位、长、宝、宁十个党项羁縻小州(其他地区还有),其实每个小州都等同于一个党项种落,小者二三千,大者万余,在庆州和迁徙来的汉民混杂相处,后来年份已久,当地的蕃汉民逐渐混同,不变的依旧是那彪悍剽掠的民风,他们不但互相会攻杀,也会劫掠商路,杀害过往。
那明怀义的妹轻蕃落,就是从庆州迁到原州行在来的,而劫杀妹轻蕃落所买马匹的,正是“獯州野鸡族”。
野鸡蕃落盘踞在庆州大昌原,直到宁州北的彭原,先前正是由野鸡族的压迫,妹轻氏族才不得不迁到泾州北的临泾、镇原,后来被高岳安抚收编。
“酬赛,酬赛!(血亲复仇)”明怀义按捺不住,双手抱着脖子,仰着双眼怒吼起来,“集合全族所有能拿武器的人丁,酬赛!”
很快,整个鹑觚原的妹轻蕃落火把遍燃,战马嘶腾,营地里老少男女都怒吼号叫,认为遭到奇耻大辱,杀羊设酒,准备全族上下痛饮番后,就北上去大昌原,和野鸡族决生死,定胜负。
监控鹑觚原的亭障,很快派游奕骑着快马,一个时辰就冲到百里城下,将此消息报告给了公廨。
当直的公人吏员觉得事态严重,便咚咚咚敲响了鼓,惊得后楼里的高岳从榻上坐起,而旁侧侍寝的芝蕙急忙取来衣衫、绶印、蹀躞七事及银鱼符,给夫君打理整齐。
高岳走出院子时,刘德室也匆匆忙忙地跑出来。
“什么,庆州南境大昌原的野鸡羌,劫夺了妹轻蕃落为我买了一百匹马,还射伤明怀义的弟弟,杀了七个妹轻人,还绑了三位驼马商?”紧急坐衙的高岳得到报告,大惊的同时也是大怒不已,不由自主补充了句,“他们以为我这个押蕃落使是庙中的木像土偶耶?马上就得给他们些灵验瞧瞧。”
“逸崧不可唐突,大昌原归庆州刺史杜从政,彭原则归宁节度使李怀光,我们去找野鸡族的麻烦,会遭‘越境开衅’的弹劾。”刘德室急忙劝道。
“明怀义全族现在既为原州侧近城傍,受陛下五品郎将告身,那就是我唐的人,买的马也是我唐的国马,野鸡族劫夺国马,攻杀侧近健儿,绑架驮马商,这罪名还有什么疑问?”高岳当机立断,并对刘德室说道如纵容不管的危害:“其一,庆州通往灵州的商路以后还有没有保障?其二,以后朔方、河东、河曲的商贾还敢不敢来我泾州互市?其三,我身为押蕃落使、征马使的职责、威仪还在不在了?”
刘德室叹口气,随后又问,那按照逸崧的看法,该如何办。
“此等微孽不除,以后庆州内东山党项诸种落将永无宁日。”高岳说完,思忖了下,便对刘德室说:“我先去妹轻蕃落那里走一趟,告诫明怀义兄弟不可轻举妄动。你迅速拟两封书状,火速寄送庆州杜从政、宁李怀光,就说如此如此那野鸡族盘踞大昌原、彭原,我们不好动手,那就放他们进泾州境内再动手。再准备封信,送给野鸡族的渠帅手中。”
说完,高岳就喊到备马,韦驮天从公廨旁侧的屋舍里奔出,自厩舍里牵出马来,随后高岳翻身上马,韦和三名县吏、八名游奕也骑马跟着,往东直往鹑觚原而去。
“高侍御,我的弥密高逸崧!”当高岳赶到鹑觚原妹轻蕃落的百子帐内,明怀义一见到他,就趴下来身躯叩拜,握住高岳的双手,嚎啕大哭,咬牙切齿。
“弥密”在党项语中是“视死如归的勇士”,明怀义如此称呼高岳,当然是希望撺掇他帮助自己去“酬赛”报仇。
而被杀的七名妹轻人的家属也都围在高岳身旁,哀哭不休,掏出的匕首在羊骨、甲片上划得噼里啪啦,纵横刻着仇敌“野鸡族”的名字。
“仇,是一定要报的,可从现在起你们全妹轻蕃落都得听我的,不能妄动。”高岳沉声回答说。
明怀义愣下,接着他望望四下,又对高岳说,“是不是归顺你们唐家,连酬赛也要受拘束了?”
高岳就宽慰他说:“我调动军队、粮草、战马帮你等酬赛,总得要走几道程序,故而等到事情妥当后再酬赛不迟。以前我不是对你说过,我在原州行在公廨里只是个七品。”
“那就是说,要请示下八品刘德室先生了?”明怀义急切问到。
高岳点点头。
“只要允许我等酬赛,此后刘就是全妹轻族的先生!”明怀义斗大的拳头敲打着自己宽阔的胸膛喊到。
“不光是八品刘德室。”高岳补充说。
“那是不是还要得到那长安城里的九品大员和天可汗的认可?”
高岳又点点头,然后他诓骗明怀义说(其实高岳压根就不准备将此事交付南衙或紫宸殿议决):“十日内必有佳讯,这十日里你等做好酬赛攻杀的准备,坚决不能打无准备之仗,一切听我的号令行事,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明怀义慷慨激昂,当即和一群豪帅答应下来。
二日后,庆州城的杜从政和长武城内李怀光,都接到高岳的信件。
“高岳陈诉说,在彭原(大昌原)游牧的野鸡羌,劫夺了他在石州买的马匹?哈哈,怎么书状会移送到我这里,无法受理啊这群党项小蕃都是逐水草而居,今年漠北,来年山南,岂是我等能管得了的?”李怀光和杜从政,毫无例外都对高岳的书状采取“不受理”的态度。
“高侍御的意思,他想安抚野鸡族,不让其截断商道,劫掠行人,所以希望让野鸡族也内附到原州行在的良原一带。”李怀光的判官高郢便问道。
10.桥狸心戒备
李怀光失笑:“高岳岂不怕西蕃胁诱野鸡族侵攻泾州,牵累自己?”
高郢便趁机回答说,那此事我们也管不着,想必高岳必有应对之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怀光随后并没有反对的表示,他也早想把这批野鸡羌给撵出宁州彭原地带,因为这群小蕃只知偷鸡摸狗,如果高岳愿意安抚,把他们置于泾州北或西,对他而言是件好事。
不出意外的是,庆州刺史杜从政也出于“懒政”考虑,同样回信许可野鸡族离开庆州南的大昌原,让他们通过泾、庆、宁三州交界的驿马关,前往临泾、镇原。
之前所下的雪刚刚消融,庆州南面的地界,野鸡族开始在族长桥狸的率领下,领着五六千族人,赶着数万头牲畜牛、羊、马、骆驼,漫山遍野地拥过驿马关,望着西南处的临泾前进。
桥狸已接到高岳的书信,对方的信使还携带来一百五十匹彩缯布帛作为交换,央求野鸡族酋长桥狸放走三名虏来的驼马商人。
“我等在庆州遭遇雪灾,牲畜多有冻死,听闻泾州地界水草丰茂,地界晚寒,所以才不得不背井离乡来此,既然高侍御首肯,我等不胜欣喜。”这时桥狸面对高岳信使,接下了布帛放人,但绝口不提他们劫掠商路的事,只想窜到雪情相对较轻的泾州来占地盘。
信使也答应下来,他说马上高侍御的第二批信使会到来,请诸位过驿马关后,于镇原一带等候。
因野鸡族是个大族,所以它的屁股后面还跟着三个各有千余人的党项小蕃落,分别是“旭州羌”、“莫州羌”和“西沧羌”,都想跟着野鸡族来碰碰运气泾州地界平缓,草土和美,环境上要比庆州强很多。
但刚到镇原北境时,狡猾的桥狸下令全族停下来扎营,然后勒令胁迫“莫州羌”和“西沧羌”两个小蕃落继续往前,借此试探高岳的态度。
如果风向不对,他就要扭头便逃。
结果在镇原旧城下,高岳派来了灵台县主簿刘德室,这位遇到“莫州羌”和“西沧羌”两个蕃落后,当即要求他们引过茹水河,前往临泾城接受安置。
两个小蕃落非常高兴,虽然有些害怕,可还是按照刘德室的安排,带着家人、牲口渡过茹水到了临泾城。
而后西沧羌的酋长拽臼博,派出几名族人骑马,向桥狸报讯,意思是唐家已表示收留我等。
可桥狸的戒心依旧很强,他还是不放心,就让旭州羌再往前,自己还是逡巡不动。
没两日,旭州羌全族共一千多人也渡过了茹水。
这时候高岳本人亲自抵达了临泾城,三小州的党项羌一看到高侍御身着绯衣骑白马,身后的游奕们旗帜严整,便心知这唐家天使的气度果然不凡,便都围过来拜倒,临泾四周野地人声鼎沸,满是赞颂之声。
高岳通过翻译对三小州的党项喊话,“你等本是庆州小蕃,生计艰难,我身为长安天子委任的押蕃落使,处分务从宽大!此后阴密、良原皆拨给你等为牧地,为军州侧近,勿要自相惊扰。”
“万岁!”三小州党项都山呼起来。
接着高岳要求,三小州党项蕃落共四五千人,及其所驱赶来的牛马,列成队伍,拉成一条长长直线,再渡过靠南的阳晋川,沿着泾州城西五里外的回中山,向良原的地带前进,接受羁縻安置。
因高岳事先于泾原行营达成协议,要求泾州的士兵不得侵犯劫掠这三小州党项蕃落的牲口财货,故而其三日后全部毫发无损地到达良原、杜原一带,更是对押蕃落使感恩戴德。
途中高岳接二连三地派出信使,催促野鸡族也渡茹水河和阳晋川,一并和断处置。
可心怀鬼胎的桥狸,见三个随行的小蕃落都被高岳瞬间拉拢走,却愈发感到孤立惊惧,想要折返回大昌原去,高岳的信使恐吓他说:“如今庆州大雪,牲畜多冻死,谷麦不生,况且先前我已行书状于庆州刺史,迁你等出境入泾州安置,岂可再回?”
桥狸无奈,便又送信请求高岳说:“族人恋旧土,不乐远离庆州,希冀于镇原旧城附近安置。”
原来这个桥狸还想首鼠两端,准备在泾州北安顿下来,这样情势不对时还能退回去。
他知道自己毕竟劫掠过高岳的马匹,还欠下了对妹轻蕃落的血债,这个梁子不可能轻易化解的。
今年庆州雪灾严重,他本想南迁到宁州彭原过冬,可李怀光下令宁州刺史夏侯英严守关隘,将野鸡族从彭原统统驱赶走,这才在无奈下往泾州跑。
可出乎意料的是,高岳很快又派来信使,称呼我们汉人君子讲究“以德报怨”,上苍有好生之德,你等族人可在镇原一带过冬,切莫担心。
这下桥狸的心才算是安顿下来,原本他劫夺高岳从石州买的一百匹马,现在送回了五十匹示好,并把之前杀害的七名妹轻蕃落的押马人尸体也送来了。
野鸡族人将五十匹马和七具尸体送到百里新城时,恰好京城仗外闲厩送来的四百匹禁马也到了。
“将我等军府自购的七百五十匹军马,统统打上‘镇’字印,和禁马的“飞”字印区分开来!”高岳下令说。
打好烙印后,高岳将所有的一千一百五十匹战马,由明怀义押着,穿过山河谷,先送往阳城韦皋处。
整好这时朱来巡察,韦皋便将所有战马放野,并邀请朱登上阳新城的高台处极目眺望千余匹骏马于城下坊场处纵横奔驰,蹄声如雷,好不壮观!
“节下,我与高逸崧所购之军马之容,雄壮否?”韦皋趁机问到。
“雄壮雄壮......”朱表示这二万贯钱没有白花,原本只指望得到四百匹的,谁想居然弄到了这么多匹。
朱刚离开阳,韦皋就让堂兄韦又把这些马全部偷偷押往百里新城。
数日后,朱又来百里新城巡察马政,高岳便邀请他登上城阙,朱只见城外的苍山和台山的秀峰间,上千匹军马肌肉雄健,鬃毛飘拂,迈足奔腾,各种肤色印染得草原满是花团锦簇。
“节下,我与韦城武所购之军马之容,雄壮否?”
“雄壮雄壮......”
朱巡察结束后,高岳、韦皋便合谋通气,将马匹的簿册造好,其中“镇马”数量明明只有七百五十匹的,却造到了一千二百匹,每年由此为据,向军府索取牧马经费。
接下来,高岳开始追集所有屯田军士入百里新城,考验他们的箭术,并要求城中甲仗楼做好全军领取武器的准备。
11.遽发城傍兵
百里城射亭前,擂鼓声咚咚咚几乎就没有停歇下来的时候,各列垛标前,营田兵们按屯队编制,轮迭发箭如雨,皆可中标,擂得鼓手的胳膊几乎都要断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岳端坐在亭下,逐队考验完毕后,觉得军心、士气皆可用,便起身站在阶上,发布了动员的命令:
“建中元年,岁次十月二十三日。
我君奄有万国,德洽四方,伐叛怀远,同文齐武。是以肃慎、扶余左衽来庭,夜郎、滇池辫发从事。今庆州党项野鸡羌敢干天常,劫我国马,阻断商道,暗通西蕃,犯我亭障。岁固凭山,摇蜂蜇之毒;乘危走险,奋螳螂之臂。豺狼难厌,反首逆鳞。叛而不讨,何以示威?
我为天子朝臣,受印封刀,押泾原管内党项诸蕃落,不失怀柔安抚之职,亦有督军镇遏之责。今发原州行在田士,征一屯留一屯,由此发泾原田士一千兵,范阳田士三百兵,合一千三百兵,共一百屯队,更发城傍侧近小三州、妹轻诸党项骁勇兵千丁,并力讨凶,静塞保边。”
其实高岳的行动根本没有请示朱,更不要说担当泾原行营留后的姚令言,他发动营田士卒和城傍侧近军,全是凭靠自己“押蕃落使”的头衔与权力。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射亭里原本只是以为来赴宴的莫州、西沧州和旭州“小三州”酋长米母长原、拽臼博和沙通举三位不由得大惊失色,刚准备起身辩解抗拒,射亭四周的游奕们却手握横刀,露出白刃,这三位互相张望下,只能硬着头皮坐下。
高岳和颜悦色,对他仨说,马上授予你们小三州党项蕃落耕牛、种子、草药,并划分给你们田地、牧场,收你等为城傍,所以不要再跟着野鸡族助纣为虐。
米母长原、拽臼博和沙通举急忙答应,而后高岳又说,你等身边的子侄我看都是俊秀之才,将来我会向朝廷推举他们获取告身,在此前可于百里城馆驿中接受礼仪教化。
言毕,和三位酋长一起来赴宴的子弟甥侄,也一并被送入城外“驿站”款待。
这时明怀义、明景义兄弟踏入射亭,对着小三州酋长拍着胸膛说我妹轻蕃落愿意与你等结盟和断,一起对犯境的野鸡族进行“酬赛”:
“所虏牛马子女,均平分之!”
次日,泾州城外各处烽堠突然燃起告警的苇炬,城阙望楼上,姚令言、马等泾原军将匆忙蹬梯而上,扶住勾栏远望。
只见阁川、百泉地带,一支数千人规模的军队,正列成长蛇般的队伍,蜿蜒着自城西穿过。
“谁的队伍,难道是百里城的田士?”姚令言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那边!”马手指着南方,姚令言望去,但见百里城和泾州城交界处的数处烽堠,却燃起了一股股“平安烟”高岳的烽子明显是想告诉姚令言他们:“此乃押蕃落使行事,尔等退避勿忧。”
古怪的是,连州西界的连云堡也升起了平安烟。
“咚”一声,姚令言的拳头打在勾栏木循上,“到底是怎么回事,速速遣人去凤翔府询问遂宁郡王......”
命令尚未发出,望楼下城门前,两骑百里新城的县吏就疾驰而来,大声自报身份,并向行营留后说清楚此次军事行动的原因:
“庆州野鸡蕃落劫夺军府战马及马坊禁马,攻杀行原州城傍健儿,并擅入州境,押蕃落使募发骁勇讨之!”
“高岳要,要讨野鸡族?这,好像是擅开边衅......”情急之下,姚令言的话语都不利索了。
这次高岳征发了所有的战马,连皇帝送来的禁马他都毫不犹豫地动用起来,总共是一千一百五十匹,连带妹轻、小三州蕃落党项兵自备的战马七百匹,共有近两千匹战马:高岳让泾原田士为步,范阳田士为骑,共用了四百匹马;而剩下的马匹,他全都发给了侧近党项兵。
其中小三州党项出兵三百丁,妹轻出兵七百丁。
还有六百匹战马,明怀义索性下令,全族十三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所有身体健壮的妇人,也都备好武器、火种上马,追随出阵。
党项蕃落的习俗就是一旦爆发酬赛,如男丁不足的话,妇人全都一起上阵死斗。
渡过泾川桥后,高岳下令全军分为三部:他任命两名善射的屯官侯兰、程俊仁为左右布阵使,侯兰督泾原兵居左,程俊仁督范阳兵居右,六百妹轻妇人兵为先锋,许诺夷平獯州野鸡族后,所得的牛马有士兵们的一份;而后小三州党项三百人骑马,自临泾城西北的青石岭山冈而进,直扑驿马关,截断桥狸的归路;明怀义、明景义兄弟七百人也骑马,自临泾城东南平亭栅方向而进。
两日后,平旷的镇原城附近,满布着野鸡族的毡帐幕布,边界处还打下木桩栅栏,框出了个很大的圈,并挖掘了浅沟环绕,来防备盗贼、狼狐的侵扰。旭日初升,远处山峰间的阳光若隐若现,牛马三三两两,散落各处吃草,野鸡族人们扛着各种物什,马鞍、辔头、在营帐间来来去去。栅门上立着的木楼后,几名背着弓箭的壮丁正警觉地在其上踱着步子,不放过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那是什么?”
随着这声惊呼,木楼上的壮丁逆着朝阳的方向望去,只见对面山岗上,草丛和残雪间,不知自何时起,搭起了几处木堆,中间似乎还有座黑色的毡帐。
“是谁,在那里搭建烧尸丘围?”
就在野鸡族的两名哨位,从木楼的梯子上连爬带跃,下来后没命地朝着酋长桥狸的百子帐跑动时。那处山岗更远处地界,泾原、范阳的田士共一千三百人,共一百屯队层层布阵,隔断了野鸡族营地往南的所有路径。田士军每个屯队里十人在前,手持长背负箭囊,另外体弱些的三人,在阵后执马(一屯队发给一匹马),以备厮杀时救助伤者。
“烧尸丘围?”听到这个消息后,桥狸也大惊失色,急忙跑出自己的百子帐。
这时野鸡族营地对面的山岗上,明怀义的叔母,也是妹轻蕃落的“厮”正穿着黑色的大氅子,赤着冻得通红的双足,头上像西蕃苯教巫师那般顶着五颜六色的雄鸡羽冠,迎风飘动,正大喊大叫着神秘的咒语,绕着那临时搭起的黑色毡帐舞蹈着。
毡帐内,停着被杀的七名妹轻押马人的棺柩。
12.羌妇烧聚落
被劫杀的押马人家中的苦主全都跪在毡帐前,在“厮”仰天长呼数声后,便争先恐后地将棺椁前的酒食用手抓着,狼吞虎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久棺椁被依次抬上了“烧尸丘围”上,冬季清晨的寒风当中,“厮”大叫道:“诅咒仇敌们,今日就抢光他们的牛羊,烧光他们的穹庐!”说完,抛出了手里的火把,火把在空中划出个弧度,落在了丘围上,七座烧尸丘围接着依次迸发出了红焰,连带着棺椁、柴堆一起焚烧起来,烟火随风弥散,很快笼罩整个山岗,青灰色、黑色的烟又顺着烈风,刮入山岗环抱中的野鸡族营地间。
“妹轻人来酬赛啦!”这时,桥狸扯着脖子,额头上青筋暴起,握紧双拳对着四下地还愣在原地的族人,用长长的嗓子喊道。
这会儿,天旋地转当间,桥狸只觉得头顶上有诡异的光芒闪动。
他惊恐地抬眼望去,只见东方的冈峦山峰间,太阳露着血红色的光芒,刚刚跃出半面,而西边藏青色的空中,残月如钩,钩尾处暗红色的长庚星直犯月牙当冲,搅出阵阵毫光。
“金辰犯月,主客军覆灭,敌将尸横荒野。”这会儿督战位置的高阜上,书写着“泾原管内诸党项押蕃落使”十一个墨字的旗幡下,高岳挥手喊到,“天兵至此,讨灭触犯天常的野鸡羌!”
“天兵在此!”所有列阵的泾原和范阳的田士举高如林般的长,齐声吼起来,其后的鼓手擂响战鼓,咚咚咚的声音震动四野。
如此连喊三阵后,野鸡族的营地顿时陷入了偌大的混乱当中。
他们毕竟是内附的党项小蕃,骨子里还是害怕唐军前来讨伐的,之前桥狸在得到高岳书信后,还抱着侥幸的心理,认为高岳只不过是押蕃落使,并非泾原军府的主帅,并不会轻易来为难自己。
可谁想到高岳就是利用他这种心理,直接征发了原州行在周围的屯田军士和城傍蕃落,掩杀而至!
转瞬间,高岳的田士军开始列队,自山岗上层层压下。
此刻长庚星几乎遮挡住了细细的月光。
金色的光芒洒下,凝结到一支箭簇的簇头之上。
摇曳的长草间,野鸡族西侧高地上,明怀义的弟妹发辫披散,独自立起身来,她赤红色的脸颊上的双眼如鹰隼般,手指拉满了弓弦,箭簇分出两叉,被牵到了弓处,每根叉下悬着小小的油壶,已经点燃烧起来了,映照着他乌黑色的发色。
“刺溜”声,窜着火焰的箭簇,脱离了弓,旋转着,化为了半空里红色的一点,拉出道弧形的轨迹,飞出了八十步远,嘭一声贯穿了妹轻营地最外面的一处穹庐幕布上,白麻做的幕布像波浪般翻滚了下,接着火苗熊熊烧起,里面人影带着惊叫声,爬起来,到处乱窜。
接着,一个又一个妹轻蕃落的妇人起身,挨个将弓上的火矢射出,它们带着恐怖的响动,刺溜溜地交坠射入妹轻营地的厩舍、毡帐、棚屋当中,到处都是火焰冒出。
“杀冤家啊!”当火势起来后,草丛里更多的妹轻蕃落妇人爬起来,她们大多数人在先前灌了许多烈性麦酒,披头散发,发出尖利的号叫,手里挺着最简易的头儿削尖熏黑的木矛,有的将木棍上用绳索绑着杀牛羊的剔骨尖刀,有的更是直接挥舞着铡刀,如怒涛般逼近了仇家营地的木栅处,乱刺乱斫,要突入进去。
高岳俯视着,反应过来的野鸡族,也不分男女,同样拾起武器,蜂拥着和来攻的妹轻蕃妇们互相死斗在一起,嘁嘁喳喳的兵刃碰撞声激烈响起。
苍天!羌女们果然彪悍胜过男子,这可不是普通的殴斗,高岳亲眼见到他视野里最近的一名妹轻蕃妇,用如何横着挥动铡的大刀,重重扎入到一名冲来的野鸡族男子的腰腹处的。
高岳纵马上前,只看到那中刀的男子拱起后背,血溅得双方都成为了“红人”,接着那妹轻蕃妇往前一推,那男子立刻倒栽入了自己挖掘的壕沟里,妹轻蕃妇将铡刀一扔,飞身扑上去,自腰带处抽出把解腕刀,骑在那男子身上,高声叫骂着,胳膊飞速抡动,猛砍猛戳。
这会儿,高岳的田士军也压了上去,他们用绳索拖着木板和拒马,待到距离对方营地五十步开外,将木板挨个竖起,再用拒马住,接着在其后不断抬高弓,轮番将箭羽射入进去。
唐军天兵站在妹轻蕃落这边,这对拒战的野鸡族来说,是个致命的士气打击。
“野鸡族不行了。”高岳兴奋地想到。
因为他清清楚楚见到,对方的营地后面木栅处开了个大口子,许多野鸡族人哭爹喊娘,赶着牲口,骑着骆驼或马匹,潮水般向着庆州驿马关的方向逃去。
而此时,妹轻蕃妇们冲垮了野鸡族抗拒的阵势,突入了仇敌的营地,追逐着男子,四处践踏砍杀,如成群成群发了疯的牦牛,还掏出自己身上携带的干木棒,到处纵火;整个野鸡族营地陷于了翻腾的火海当中。
桥狸夹在自己族人溃逃的人群里,破口大骂着高岳不守信义,他如逃出去,定会要自己部落的“厮”诅咒他至死。
驿马关前,乱石松林夹着细长的路径,无数野鸡族人拥堵在了这里。
“把牛羊都扔下去,让冤家去抢夺,我们的人过去就行!”混乱当中,桥狸伏在马背上,还在尽力指挥着混乱的人群。
马蹄声响起,绝望的喊叫声里,驿马关西南处的山丘上,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骑兵,他们登上了丘顶,像看着蝼蚁般,如狼的眼神锁定了正在逃命的野鸡族人。
一边是妹轻蕃落的男丁,一边则是事前就悄悄迂回切断驿马关路途的小三州党项男丁。
“酬赛,酬赛!”打首的明怀义一见到其下企图逃跑的野鸡族酋长桥狸,端的是冤家路窄分外眼红,便嚎叫着举起锋利的环头刀,狠狠在坐骑的后臀上割了下,骏马悲嘶一声,驮着他如飞龙般自山坡上冲下。
“酬赛酬赛!”其余的城傍党项蕃兵们,擎着长矛,斜握着砍刀,也都纵马冲下。
两面骑兵同时驰下,很快夹在山谷里正在溃逃的野鸡族人就遭到了灭顶之灾。
13.唐人沦温末
“桥狸受死!”明怀义转忽间,就冲到了正在回马奔逃的桥狸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桥狸在恐惧里大喊声,回身拉弓,企图将明怀义射落马下。
明怀义的长臂闪电般一伸,那把环头刀的锋锷,很快挟带着他九尺高的身躯重量,并带着骏马冲锋的巨大惯性,直接击中了桥狸的脑门。
桥狸的兜鍪顿时裂成几瓣,右耳朵被斫得稀烂,弓也被削碎,顿时倒栽跌落马下。
其余的野鸡族人队列,被斩首、断尾、砍腰,分割为前后无法相顾的数截,很快驿马关狭长的山谷内,马蹄声和刀锋劈砍的声音,混杂着伤死者的哀嚎与求饶声,直冲云霄......
党项人血腥的酬赛,是根本不留活口的,如果留的话,那也是要变卖为奴隶。
临泾直到镇原,杀戮的烟火盖住了天空,但高岳约束住了麾下的唐兵,让他们不要动手。
因马上若是惹起议论来,就以党项蕃落内部互相酬赛仇杀为名目,把事态报告,不,是把解释的表章给提交上去。
直到傍晚时分,整个野鸡族五千多人,所有壮年男丁几乎全被杀死,老人被驱赶到天寒地冻的深山里去,不给任何食物和衣衫,让他们不久后“自动消失”,只有放弃抵抗的妇孺总算是活下来。
冬季的夜色总是来得格外早,残余的火光还在舔舐着天空,明怀义、明景义带着几名妹轻族蕃骑,拉着个网,将半死不活的桥狸抬着,扔到了高岳的面前。
桥狸的脸面鲜血直流,可怕的血痂粘满了半边脸颊,他的族人男丁已全遭屠戮,内心只剩绝望,还有狂怒,侧躺在草丛上,半抬着胳膊,眼神直愣愣盯着高岳。
良久,“你不合夺唐家的国马。”高岳算是给他定了论。
“高侍御欲为庆州六府党项言法耶?”桥狸笑起来。
“然也。”
“你这是擅开边衅,戕虐蕃落!”
“你等蕃落既已内附,我身为押蕃落使,必具刑罚之严、五兵之利,以你开刀祭旗,为庆州、泾原六府二十三小州党项言法。”
高岳话一说完,明怀义就双手举高长刀,接着劈下,桥狸的脑袋宛转了下,就滚在乱草中,血腥染得到处都是......
明怀义身后,那三小州党项的酋长莫不低首撅臀,拜伏在高岳前,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汝等勿惊,此后、灵、盐、庆、泾、宁诸州商路,党项蕃落胆敢再有劫夺攻杀良善者,下场有如桥狸。”高岳缓缓起身,如此说道。
这时候几名田士搀扶这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走来,这老人一见到高岳身上穿着的绯色唐家官服,便号啕大哭,跪拜下来,称自己原是天德军的一个烽堠里的烽子,在上番时被野鸡羌打了闷棍劫夺,转手卖给了西蕃。
高岳急忙将他扶起,问到:“那老丈为何又重新沦入到野鸡族里来?”
那老兵擦拭着眼泪,说到“先是,我被卖到西蕃的河陇地,西蕃人骂我为唐人奴,穿了我的琵琶骨,又在脸颊上刺墨字,后来给我一百蹄马(二十五匹)叫我牧养,足足为奴十三年,西蕃人见我年老体衰,便在野鸡羌再送人来卖时,又把我倒卖回来......自此我便伺候桥狸的妻妾,因略懂些文书,便让我拆封来往文书。”
听到这老兵的话,在场的泾原将士无不扼腕,高岳愤怒的眼睛转向了明怀义和其余三小州党项,这群人立刻重新跪下,称先前没遇到高侍御,而今遇到了便懂得礼仪教化,此后绝不再做伤天害理的事。
高岳清楚,这群庆州、夏州、灵州南山的党项蕃落,一面遭受唐朝节度使的残酷欺压,一面却戕害着普通的唐朝百姓,罪恶的绑票、奴隶买卖也是这群人所喜欢做的。
“野鸡族有里通西蕃的行为吗?”高岳便接着问到。
“有,书信我都保管着。”那老兵说到。
高岳将老兵杂乱的白发掠起,果然见到对方黧黑的右脸上,刺着一行西蕃文字,老兵告诉他,这字的意思是“天子家臣”,意思他们全是西蕃赞普的奴隶。
平日里,西蕃人就唤他们为“温末”。
温末的意思,就是贱奴。
“河陇失陷的诸多唐家州县,西蕃人入城后,将老弱全都杀死,青壮全部沦为温末,并且世世代代都是温末,无所长的人,在脸上刺字,配给各位西蕃大人为奴,自此生杀予夺全操于人手;有所长的人,在右臂上刺字,为赞普守陵、放牧、做工......“
“韦伦出使西蕃时,曾称河陇有五十万唐人,如今全都沦为温末了吗?”高岳痛心地问道。
那老兵已无法言语,只能沉重地点点头。
失陷的河陇,不愿离开原地的唐人,全部被西蕃降为“温末”,给西蕃耕田、放牧,生命权利得不到任何保障,遭受着最残酷的压榨,过着最屈辱的生活现在西蕃还在厉兵秣马,准备围攻抵抗最顽强的沙州,在那里唐朝的守军、官民到底如何,已不得而知。
“你们听着,此次攻伐,是你等蕃落最后一次酬赛。以后你等身为城傍侧近,应安心耕织放牧,善待人命,禁绝以血洗血,明白否?”高岳这时厉声对明怀义等党项酋长要求说。
“不敢辞!”明怀义等人赶紧伏倒,表示完全听从高侍御的安排。
随后高岳清点了镇平野鸡族后的所得:
得马四百七十匹(包括先前被劫走的数量在内);
得牛三百一十八头;
得羊二万三千五百五十六头;
得骆驼一百二十五头;
虏获子女二千二百四十三丁。
处理上,高岳只是取回了五十匹马,其余的马匹全部分给助战的党项人,牛则全都分给屯田将士用于耕作,而羊则所有参战力量按比例均分。
至于虏获的人,高岳下令将他们全部打散,均配入城傍侧近的蕃落里,不得以奴隶待之,女子幼儿都按照标准授田。
在此基础上,高岳将妹轻和小三州党项的牧地对调下:妹轻的明怀义兄弟前往良原,而小三州则去鹑觚原相对来说,明怀义现在和他共同联系更为紧密,也更为可靠。
安排妥当后,高岳开始着手建立“马坊”。
但同时,凤翔府里的朱听说高岳私自戕戮了整个野鸡族,不由得又惊愕又是生气。
14.泾原换旌节
其实高岳不傻,他也清楚在镇原的战事里独走,肯定是要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中国古代都这样,僵直的组织性永远排在第一位,你驻军不前可能是“老成持重”更可能是“畏葸不前”,你主动出击可能是“当机立断”更可能是“擅兴军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以在出兵征讨野鸡族后,高岳就授意刘德室,将解释此事的表章给写好了。
在内里,高岳先是将此事定性为庆州、泾州党项蕃落间私下的“酬赛”,也即是血亲复仇,“党项蕃落野鸡族、妹轻族意气不协,因聚党为兵相伐”,但而后又矛头暗中扭转,把全部责任砸在已灭的野鸡族上,“庆州野鸡族,本羁縻小州,内附我唐后,牛马方得以蕃息,然狼子野性不改,劫夺国马购自石州者,又杀我城傍子弟,荼毒侵掠庆州他族党项小蕃,商路糜烂,贾人裹足,已非一日,悖狂之态难以形容。庆州刺史杜从政、宁节帅李怀光皆不能理,野鸡族遂窜犯我泾原亭障,欲侵占陛下马坊之田,又有私通西蕃文书五十余通.....先是,妹轻族押马官七人,死于野鸡族之手,陛下亲授羽林郎将明怀义、亲授游奕使明景义,亲授城傍兵马使明唯义,又有莫、旭、西沧三小州党项遂不忿,乃自连和,歃血为盟,攻杀酬赛野鸡族于镇原之地。战前更聚本族妇人,饮以牛酒,持火焚野鸡族穹庐......”而后高岳一个摇摆,把自己的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臣为泾原押蕃落使,本置庆州野鸡羌于镇原,得闻其于妹轻、小三州更相仇杀,急发田士千人赴镇原弹压......”
可是我到的时候,野鸡族早已营帐成灰,尸横遍野了,什么都凉了。
陛下,就差那么一步啊!臣高岳真的是诚惶诚恐,顿首专待死罪。
接下来高岳又摇摆了下,他又极力说野鸡族在仇杀里覆没,血腥残酷是血腥残酷了些,但总体来说是件好事,因明怀义一方的蕃落已为城傍,以弓马效忠我唐,那么可使其巡护泾州北的驿马关直到乌氏、马凹原一带,此处为重要商道,平日里不少商人会入庆、绥、夏诸州党项蕃落,大部分是卖布帛、粮食的,是守法良善的,但也有部分人利欲熏心,居然卖兵器、铠甲和金银铜铁于党项,故而使党项强蕃能有大批武器,可以“道路杀掠以为常”只要陛下让我掌控驿马关和乌氏城的互市,臣必尽心竭力,严防死守,防止“五兵”流入党项蕃落里,并督促归附的党项蕃落务农桑,或为陛下马坊的押马、牧尉、掌闲人等,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就在高岳让驿马将表章火速送去京城时,他岳父崔宁也心领神会地上了一表,称西北边地盐池,先前也遭野鸡羌掳掠,陛下不应过分纵容云云。
“逸崧啊逸崧,你是攻杀得痛快了,庆州野鸡羌全族五千多人啊,一日内被杀俘得干干净净,牛羊驼马全都入了你的百里城,碑倒是飞到我的背上来了,这块碑驮起来可不轻松啊!”凤翔军府内,朱气得胡须直吹,痛心疾首地指着前来“负荆请罪”的高岳。
旁侧,韦皋垂着双眼,一言不发。
“节下,此次攻伐绝对不干我高三的事,全是妹轻、小三州、野鸡诸羌自相酬赛所致。”高岳低身解释请罪道。
“那好哇,封一口刀给逸崧,去斩了擅动干戈的明怀义兄弟。”
“明怀义兄弟已附为泾原城傍,不可再起杀戮,他们也已答应高三,自此后禁绝酬赛,安心放牧和农桑。”
“逸崧你这张口......罢了罢了,我是管不了......”朱发作一通后,又起了惜才的心思,拍着大腿,“你和韦城武二位做的那些事我岂不知道?拿了军府两万贯钱,胆子够大的,居然能跑到石州去买被杀的回纥使团的马,这事到现在还没有个结果呢,你们倒好,一买就买了七八百匹,将来追究,这碑是不是又得我去驮?我去阳,你高三把马给韦三;我去百里,你韦三就把马给高三,两相欺瞒,马簿册上弄出一千二百匹马来,吃虚兵的额还不够,还要吃虚马的额。”
“这马买的再多,将来不是高三也不是韦三的,全是遂宁郡王您的。”
听到高岳这堂而皇之的马屁,朱不由得语塞下,良久这位叹口气摆摆手,表示你高三讨好我也没用:“马上我是不用再操你的心,陛下可能要让人来接替我的泾原节度使。”
高岳眉毛微微耸动下,那边韦皋也立刻暗暗投来个眼色。
结果再到朱看高岳时,这位居然满脸惊惶和焦灼的表情。
“遂宁郡王您要是不当泾原节度使,那我高三此后可怎么快意行事啊!”
“我错就错在让你太快意了!”
“若是此次的事,遭朝内御史台弹劾,又该如何?”
“行了行了。”朱摸摸胡须,顿了下,接着用狐疑的眼神扫扫四周的帷帐和窗牖,便低声对高岳说,“这个泾原节度使原本就是我暂时代理的,迟早要奉还给朝廷,我待逸崧、城武为亲弟一般,还用得着隐瞒什么?这样,马上我在后楼有场小宴,还请逸崧、城武务必赏光。”
接着后楼小宴上,只有朱、高岳和韦皋三人,门外有朱的心腹猛将李日月、仇敬忠持剑把守,不放任何人进入。
所以高岳心中就感到奇怪,因朱在镇守凤翔时,军府里的实权僚佐有二,行军司马蔡廷玉,要籍官朱体微。
就连朱麾下头号大将李楚琳,也不过是以营将身份兼行军司马,而文簿、伍籍、财计都实际掌握在蔡、朱两位手里。
果然在饮酒三巡后,朱大为喟叹,便问高岳:“逸崧觉得自从我接掌泾原来,待泾原将士如何啊?”
“郡王不杀一人,善待将士衣食,泾人莫不感恩。”
“我待将士们好,可背后却有人要支解我。”
韦皋这时直接点破,“节下说的是蔡司马?”
朱欲言又止,然后拉住高岳、韦皋的衣袖,居然眼泪纵横,“蔡廷玉是我乡里,朱体微更是是我同族,这两人在我还在幽州时,就劝我将方镇让给我弟(朱滔),自己入朝来,可现在孰料是如此的结果。”
15.皇子实出阁
韦皋急忙回答说:“节下慎言,若是让外人听到,岂不会认为节下悔恨入朝奉忠?”
惊得朱摆手说,绝非如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韦皋这番话很巧妙,一来表明我们这次私宴绝没有任何反朝廷的目的,二来也在心理上向朱灌输“我和逸崧都是你的人”这样的理念。
接着听完朱絮絮叨叨一番话后,高岳和韦皋算是摸清楚这位的心理和境遇。
朱以前是卢龙节度使,原本唐朝在东北边境上设重镇平卢,治所营州(今辽宁辽阳),负责该地区的攻防事宜,卢龙本是平卢镇下的一个分支,而后逐渐独立出来,和幽州、范阳的地理行政概念合而为一,故而通常所说的卢龙就是幽州。
安史之乱时,卢龙归安史叛军大将李怀仙掌控,而营州的平卢军则效忠唐朝,在其节度使侯希逸带领下,和李怀仙多有交战。后平卢军孤悬边疆,既遭叛军压迫,又有契丹、奚族侵扰,只能集合所有士兵、家眷南下迁徙,且战且行,到了青州(今山东潍坊)安顿下来,后来这股多有胡人血脉的平卢军,得到朝廷许可,遂领有淄、青之地,另外还有部分入淮西镇,所以淄青的军号还是“平卢”。侯希逸晚年认为自己也是老革命了,变得骄奢淫逸,崇信巫道,和那淮西李忠臣一样也被士兵驱逐,平卢军高丽人李正己取而代之,开始变为割据势力。
那卢龙的李怀仙呢?他后来投靠朝廷逼杀史朝义,将史的头颅献给朝廷,于是朝廷温吞姑息,授予他幽州节度使。
然而唐朝节度使不得善终者,绝大多数并非死于朝廷律法,而是被内部人杀得:朱、朱滔兄弟唆使幽州兵马使朱希彩,杀李怀仙自立。
朱希彩遂认为朱、朱滔兄弟与自己同姓,是值得托付心腹的好兄弟。
可转眼间朱和朱滔,就联合军众把他给杀了。
据说也就是在杀朱希彩时,朱、朱滔兄弟有了裂痕间隙。
那天黎明时分,朱先拿着剑,站在朱希彩的宅门前,但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良心不安,在那里徘徊不前,直到朱滔带着牙兵赶到。
“有什么犹豫的(说杀全家,就要杀他全家)?”朱滔给兄长个轻蔑的眼神,随后带牙兵们一拥而入,将朱希彩全家老小一个不留,全部屠戮。
此事后,朱滔和卢龙镇的牙兵一致认为,朱性格过于宽厚,虽得军心,但不能把四面皆敌的卢龙镇交给他。
朱滔便欺骗朱说,“如今天下诸侯割据,谁先奉戴天子,谁就能流芳百世。”
这时候,朱最信任的同乡蔡廷玉也出来对他说:“自古以来哪有逆臣贼子能福及子孙后代的?我们幽州南有李宝臣、田承嗣虎视眈眈,北有契丹、奚族不断侵掠,稍有失策便会身死族灭,不如归顺天子,当唐家的忠臣,封妻荫子,岂不妙哉?”
“我是信了这二位的邪!什么表面兄弟,什么表面老乡?”朱这么多年,在内心反复如此骂道,并怨恨着。
因为他前脚刚入朝,后脚朱滔就当了幽州节度留后,夺了所有的兵权。
而真正当“唐家忠臣”是蔡廷玉,这位入朝后蔡极得代宗皇帝的信任欣赏,以大理少卿的朝衔领朱的行军司马,实则就是替朝廷钳制监控自己。
朱入朝后,在汴宋呆过,在淄青呆过,现在又在凤翔、泾原当节度使,可朝廷始终把他当面旗帜,所以除去当初入朝从幽州带来的一批甲士军将外,朱头衔虽尊,可实权却是有限的。
“要是城武能为我行军司马,逸崧能为我幕府判官,那该多好。”朱说到这里,不由得大为慨叹。
原来朱对自己和韦皋如此信任,也有想借助我俩,排挤蔡廷玉、朱体微的心思在里面。
果然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
于是高岳小心翼翼地询问:“节下可知新赴泾原镇的是谁?”
朱便小声回答说:“舒王殿下。”
舒王即是李适所收养的李谟,先前被册封为亲王,并授开府仪同三司的官衔。
“既然是舒王殿下,那便不会出阁,而是遥领。”高岳便说。
唐初时的皇子亲王还是有一定实权的,他们可以到地方上去任职,是为“出阁”,但这也导致了唐朝宗室残酷的政治斗争,故而玄宗皇帝设“十王宅”,所有皇子亲王、公主郡主县主都集中在一起居住,派专使严密监管,通常情况下不再出阁(公主还可能嫁人,但皇子亲王可就呵呵了),就算授予官职,大部分也只是“遥领”。
十王宅里有富丽宅院,内里还有宫市,国家把美姬、乐器、用度都准备好,只要你安心呆在里面混吃等死,外界的声色犬马、荣华富贵这儿都有,许多亲王直到生命暮年,白发满头,都不曾出过十王宅一步。
这个制度虽有效防止皇室内乱,却也让唐的皇子亲王被圈养起来,大部分见识低下,只知享福,一代衰过一代。
朱点点头,对高岳、韦皋补充道:“舒王虽不亲身赴任,可他舒王府里体势具备,出任泾州刺史和行营节度留后的,应是舒王傅孟。”
“孟何如人也?”
“孟乃是风雅学士。”
于是高岳、韦皋迅速达成默契,这时高岳捧起袖子,正色向朱请求:“节下不妨上奏疏给圣主,请求一事。”
“所求何事?”朱也很关切。
“求陛下让舒王实领泾原军镇!”高岳语出惊人。
朱一听这个建议,大惊失色,“逸崧谬矣,岂不闻永王、丰王之事?”
安史之乱爆发后,肃宗李亨单独至灵武称帝,幸蜀的玄宗一下子成为太上皇,不甘心的玄宗便趁机授第十六子永王李为山南东道、江西南道、岭南、黔中节度使,并江陵大都督;又授第二十六子丰王李珙为陇右、河西、安西、北庭节度使,并武威郡都督。
表面上,玄宗是让多个皇子统领各方军队,和李亨并力平叛,即他口中所说“元子(李亨)北略朔方,诸王分守重镇,合其兵势,以定中原”,然而实际上却是想借永王、丰王的手来和长子李亨争权他可不想当有名无实的太上皇!
很快,永王、丰王和肃宗、代宗间就爆发了内讧。
16.唐家大忠臣
先是永王在占据江陵后,招募数万军队沿长江而下,以“东巡”名义到处夺取地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肃宗皇帝当然不能忍受,他让第五琦当租庸使、盐铁使,就是要在东南和永王争夺东南的财赋,这可是命根子所在,落在亲弟弟手里可比落在安史叛军手里更加可怕。此外,在军事上肃宗专门新立了淮西、淮南、江东三个方镇,以来、高适、韦陟任之,对永王进行围追堵截,永王当时正向着天下最为丰饶的广陵也就是扬州进军(扬州是个好地方,有王气!),结果最终因部下的背离而败亡。
而丰王李珙,虽然也被父亲授数镇的节度使,可并未像永王那样实际出阁赴镇。但广德年间西蕃攻陷长安,代宗皇帝出逃陕州,长安城内的将军王怀忠劫了十王宅诸王向西跑,丰王也在其中,干嘛?去投奔西蕃,途中王怀忠要拥戴的就是丰王李珙,结果半路上遇到准备救驾的郭子仪拦截,王怀忠就对郭喊到:“皇帝现在东迁,不知死活,国不可一日无君,不如元帅您奉丰王为新主。”
这丰王大概在十王宅里被养傻了,忘记自己不过是王怀忠手里的一个傀儡,在郭子仪没来得及回答时,就对他喊道:“郭令公你到底什么想法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一副急匆匆赶着登基的模样。
郭子仪的想法很简单:让手下把丰王给“保护”着,送去了陕州代宗驻跸处。
随后代宗皇帝立刻把自己的“珙二十六叔”给赐死掉了。
所以朱提醒高岳,别忘记永王和丰王的教训,这李家人的父子兄弟间,就和我朱家兄弟一样,哪有什么孝爱恭悌可言?你让舒王真的出镇泾原,会不会踩到皇帝的禁忌雷区?
“我怎么不知道呢?我族祖父渤海公(高适)可是首任淮南节度使,他能坐镇扬州这么富含王气的地方,可不就是永王叛乱的结果!”高岳如此想到,可他胸有成竹,对朱说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天下方镇如梁崇义、李正己、李宝臣、田悦等,都拥兵自重,不服朝廷,怎如节下忠公体国?而陛下寻访沈太后也好,收养舒王也好(舒王本是李适死去兄长之子),都是要重振李唐皇室的威信,这是件好事啊!皇帝之所以授舒王为泾原节度使,就是有这种心思在内,我们当臣子的,怎可不察圣心?”
不过让舒王出阁镇泾原,我高岳可没说过,也不可能自己上奏疏。所以,这个奏疏就得让朱遂宁你亲手来起草。
因现任节度使有权力推举下任。
朱支支吾吾,虽有些心动,但又不太敢。
旁边韦皋就提个建议:“既然行军司马蔡廷玉对朝廷忠心耿耿,不妨让他来写(bei)这(zhe)道(kou)奏(da)疏(guo)好了。”
如舒王真的来镇泾原,高岳主动请缨,“鄙夫会好好辅佐招待舒王殿下的,鲜衣怒马,飞鹰走狗,畋猎游乐,保证舒王乐不思京。这样节下在凤翔府,有高三、韦三在,如同节下的双眼双腕,不等于同时拥有泾原一样?”
当然高岳隐含的条件是:
作为交换,这屠平庆州野鸡羌的事,朱您别多嘴,并且要上疏替我遮瞒。
接着三人都感动莫名,“高三、韦三,此等情谊,不管以后身处天涯海角,不可忘,更不可背也!”朱眼中满是泪水,端起酒盅一杯敬韦城武,一杯敬高逸崧。
“朱郎切莫如此,此后明里我等是节帅、僚佐,私下地都是兄弟。”高岳、韦皋也当即表态。
朱心中安稳下来:
韦皋之前走投无路,是我让他在凤翔军府里任职发达的。
高岳,我和他泰山崔宁有交情,现在待他也不薄。
将来他俩发达,应该也不会忘记我的恩情。
至于朱滔那小子,他根本都不能算是我兄弟,早晚得找他算账。
然而很快,凤翔府城郊外的百通坊,韦皋的宅第当中,高岳和韦皋又在夜中对“忠臣”的定义进行了番深入探讨。
“河朔要大乱了!”韦皋敏锐地察觉到。
成德军节度使李宝臣的病情大家都晓得,而高岳则也了解到,今年防秋的士兵正陆续往回调动,似乎准备着要应付关东随时可能出现的危局。
“岂止是河朔,淄青、淮西、山南东道,都要牵扯其中,山南的梁崇义可能是首次发难者,随后各个方镇都要卷进去。”
“那朱?”韦皋问到。
“李宝臣一死,幽州节度使朱滔怎能不卷入其中,而朱又怎能得免?”高岳皱着眉头,手扶下颔,“我曾写过篇策文,这群方镇平日里一盘散沙,可一旦遇到朝廷削藩,必定串联胶固,陛下操之过急......”
可“操之过急”刚说出口,高岳就意识到,历史进程是环环相扣的。
他在杨炎虎口下保住刘晏,可代价是卢杞更为快速的上位,而卢杞上位是肯定要陷杨炎的。
杨炎一旦倾覆,和卢杞互相勾结的淮西李希烈便会立刻得到诏令,前去讨伐山南东道的梁崇义。
这种进程,他如今很难改变,只能顺势而为。
“朱是忠臣吗?”
面对高岳的疑问,韦皋摇头表示否认。
“那我俩对唐家是忠臣吗?”
韦皋点头,意思是我俩当然是最忠的忠臣。
“然则忠臣无权,也不过是宫中钟磬,徒具空响而已。故而身为最忠的忠臣,可不能口头上说说,那样和桐中凤没啥区别,只有依附奸臣、逆臣,成长为个有权有兵的忠臣,才是真正的王道啊!世间的事,真的是诡谲得很。”
可高岳的这番话虽然拗口,韦皋却完全能领会,“逸崧说得是,身为忠臣,若圣主不知其忠,与草木同朽,岂不痛哉?”
所以高岳内心里开始怀疑,能和自己同道的,怎么好像都是奸臣,或者权臣。
而后两人策划,先帮朱固权,趁机排挤掉蔡廷玉、朱体微,占据更大更多的资本,随后择机而动,定要风风光光成为大唐的“头号忠臣”。
数日后,朱则找到行军司马蔡廷玉,说出想要上奏朝廷,让舒王实镇泾原的念头。
17.缺一潮州尉
“此似乎不合法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蔡廷玉虽然忠于朝廷,可他也清楚在我唐的皇子亲王是不太可能出阁,更难真的到军事重镇泾原来当节度使。
可朱却早已得到高岳、韦皋的提示,便正色对蔡廷玉说道:“唉,司马是何言也?昔日玄宗皇帝以临淄王定内难,由此猜忌宗室,不令出阁。安禄山之乱时,宗室惨遭其鱼肉,霍国长公主以下诸公主、亲王、王子、王妃、驸马宗室等未及离京者百余人,尽被屠于崇仁坊礼会院,每当想起此事,未尝不惊悚叹息,椎心泣血。何故?因其聚于一宫之内,一旦有难如何保全!
向使诸王散处各州,即便不能对国有所裨益,亦可各保其生。且肃代之时,中官握禁旅、飞龙马,内闱篡继,皆由阉宦之手,陛下而今罢中官干政之弊政,又岂能不用宗室?”
蔡廷玉皱眉说:“矫枉未必需过正,陛下亦可用疏属旁支宗室,如嗣曹王皋。舒王乃是陛下至亲至爱之辈,如出镇有任何差池,可如何是好。”
原来蔡司马所说的嗣曹王皋,即太宗之孙曹王的后代李皋,曾任衡州刺史,后被辛京杲陷害,被御史台平反后,现接替辛为湖南观察使,颇有政声。
又如手握重兵,备受信任,现任汴宋滑亳河阳三城都统(总节度使)的李勉,也是唐高祖十三子郑王李元懿的曾孙,可谓宗室宰相。
朱便苦口婆心说:“如今国家多难,一由强镇叛将割据,二由宫闱操于中官,危难关头陛下不依靠宗室又可依靠谁呢?依的看法,十王宅百孙院不用废除,内里王子王孙安养如故,然方今诸王岂无贤才?无所施耳,陛下可择二三,委以国事,分领戎师,以壮皇威。若长久如此幽闭,既伤骨肉人伦,又遭天下公议,可以说是得不偿失。”
慢慢地蔡廷玉理解了朱的方案(实际是高、韦捣鼓出来的):
大部分王子王孙依旧呆在安国寺边的“十王宅”、“百孙院”当中,过着高级囚徒的日子;
但陛下可从中挑选两三位比较有才华的,比较忠诚可靠的,到地方州县、军府去锻炼锻炼,见见世面,这样万一国家有难时,也不能光依靠我朱这样的忠臣,这些重点培养的近亲宗室是可以派得上用场的(你看曹王皋和李勉能力就还可以,那个丰王李珙养在十王宅里就变成个弱智废物);
这两三位出阁的皇子,不可私自开府,招收腹心,可择一二忠直可靠大臣辅弼监管;
此后十王宅百孙院里,亲属关系疏远些的,或年事超过六十岁的,便可放出,且授诸州上佐(也就是别驾、司马这些拿着优厚俸禄但不干事的)养老,他们所生的子女也可出院,任由其婚嫁,这样朝廷财政的负担也会大大减轻只要陛下如此做,不但能积行善福报,海内也将莫不欣悦。
当然最后朱说出了真正目标:
舒王李谟,在诸王当中年纪最长,品质最贤,听闻陛下要授其泾原、安西、北庭行营节度大使,所以不妨让舒王亲自来节镇,舒王傅孟为节度副使追随。
这话说得蔡廷玉也心动不已,最终答应朱,起草封奏疏呈交给朝廷去。
另外朱又关切地询问蔡廷玉,最近幽州方面我那弟弟朱滔可与朝廷有什么表章往来?
蔡廷玉如实回答说,如今成德军节度使李宝臣在病榻上,已是命悬一线,他一死,火就要揭盖子。
朱滔也已预料到马上围绕着冀镇的旌节,朝廷和李宝臣父子及魏博镇田悦之间,必然有番较量。所以朱滔也暗中上表,请缨讨伐冀镇、魏博镇,但条件还是和李希烈类似:希望能身官回授,瓜分战利品和地盘。
“哼,朱滔如此行为,和李宝臣、李正己、李希烈之辈又有何不同?”朱对蔡廷玉扼腕叹息,说河朔之地以幽州卢龙方镇兵最多,实力最为雄厚,早就该彻底归顺朝廷啦!不要再做些首鼠两端、遗害子孙的事。
朱还特别提到,“我弟朱滔之子朱遂,也早已是朝廷礼部试的进士,于公于私,早就该重纳版图贡赋于圣主了。”
这话说得亲朝廷的蔡廷玉万分感动,但他又不太敢相信面前朱的表态,便试探说,遂宁郡王既有如此想法,便应该亲自写信给你弟弟。
“别说一封信,就是十封百封又有什么难的?”朱慷慨激昂,毫不推阻,他又问蔡廷玉说,“你也知道,朱滔性格不比我,他最为桀骜凶暴,所以想让卢龙十一州回归朝廷,不可轻躁,步步为赢最好。司马有什么谋划,可以对我坦言。”
蔡廷玉这时完全被朱打动,便畅快地在书案上摊开纸张,洋洋洒洒地把自己筹划很久的“幽州回归”的计划方略写了出来。
低着头奋笔疾书的他并没有察觉,朱望着他的眼神,在和蔼的暖流下,暗藏涌动着阴冷的冰碴。
冬至时,几份奏疏表章前前后后到了长安城大明宫。
其实最早到达的,是宁监军使翟文秀暗中弹劾高岳的状子。
里面称高岳擅兴军旅,戕戮内附蕃落野鸡羌,摇动庆、灵、宁、泾诸州骚动不宁。
这是翟文秀的专精,他在罗织罪状时颇有一手,当初就是他献策李怀光,一举将温儒雅等朔方老将给诛杀掉的。
别的不说,光是擅兴军旅,妄开边衅,那可就是重罪。
之前张光晟杀回纥使团的事,就惹得皇帝心烦,现在高岳又闹出个灭野鸡羌的事端来,“这高三鼓比张光晟还狠。张杀了九百人,高三鼓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还是进士出身,那书写上谷墨的手,一下子杀了何止两千人!”皇帝李适果然颇为震怒,就对身边人问到:“如今潮州似乎还缺一名县尉?”
高岳再去的话,潮州的班子就齐齐整整了。
可冲动过后,李适又感到犹豫,他毕竟爱惜高三的才能,现在原州行在的屯田他也始终关心,似乎正红红火火,高岳杀野鸡羌应该会有理由吧?
于是他召对了杨炎、严郢和卢杞三位宰臣,专门询问此事。
卢杞和严郢没有作声。
因高三这件事搞得有点大,卢杞明哲保身,不会在这方面陪高三绑的。
却是杨炎,主动为高岳行为做了辩解。
18.文秀遭脊杖
杨炎先说,按照朝廷旧例,某州押蕃落使掌天子下赐印,有权发兵讨伐不臣蕃落,这算不上“擅兴军旅”,况且高岳所征发的应该是城傍蕃兵,并非行营军队,否则如今安西行营留后姚令言,或凤翔、陇右、泾原节度使朱早就上疏来了,怎么轮到宁监军翟文秀来上表?
杨炎还说,臣乃凤翔乡土人士,深知山南西道、泾原、渭北、泾原一带党项蕃落间平日喜互相仇杀,自称为“酬赛”,一旦结下血仇,除死方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高岳发兵击野鸡羌,必定以击服为上,而按翟文秀奏疏所述,野鸡羌几近灭族,应该是酬赛所致。
听到这话,皇帝也觉得有些道理,便说:“还是暂且等他方消息,再做定夺。”
这是杨炎向高岳示好的标志,如今他也自知孤危,关键时刻帮高岳把,说不定也能博得和崔宁间的冰释前嫌。
这时见皇帝话风有扭转,卢杞翻翻三角眼,立刻转出来,发出句疑问:“陛下,按翟军容(翟文秀任的宁观军容使)所言,野鸡羌应该属庆州羁縻,为何会进入泾州?”
这让皇帝顿时醒转过来,对啊,为什么庆州的野鸡族在羁縻地待得好好的,会跑去泾州地界,还闹出这么血腥的事来。
数日后,朱、崔宁和高岳自己对此事的解释奏疏都交相而至,皇帝才清楚原来是野鸡羌在庆州劫夺军马,攻杀压迫其他蕃落,又和西蕃勾连,流窜到泾州来图谋不轨,被与之有仇的城傍蕃落“妹轻氏”击灭。
现在野鸡羌残留的妇孺,高岳出于“皇恩教化”的目的,已将他们全都安置在百里新城周围屯田放牧,并且高岳还和内附的党项蕃落“约法三章”:
其一,蕃人杀汉人者偿命,蕃人杀蕃人者,以蕃法处置,可以偿“骨价”(杀人可用赔钱来抵罪),但是非曲直全都交由押蕃落使来处断;
其二,此后各蕃落不得在道路上互相劫人、财,不可绑良善为奴,胆敢如此者,押蕃落使可立毙杀;
其三,各蕃落间禁止“酬赛”,互市需有押蕃落使下印许可,禁断商人携金银铜铁乃至五兵入互市贩于党项蕃落,违者杖五十,赀财尽数没入官府。
“杀得好,若野鸡羌还在,庆州才算是惨遭荼毒。”皇帝的立场来个急剧转弯,接着他又想了想卢杞的话,便雷霆震怒,骂起翟文秀:“这无根的老獠奴!野鸡羌在庆州打家劫舍为非作歹,他眼盲看不见,到了泾州后却立刻来弹高三。照高三奏疏所言,之前野鸡羌盘踞庆州大昌原、宁州彭原时,这老獠奴又为何不报?分明是来构陷人,独不见霍忠翼、邵光超之下场乎?”
随后,皇帝唤来霍忠唐,对他说,“你随即去州一趟,带着棍杖,替朕打翟文秀的脊,五十下,打到烂为止,另外褪了他的朱紫袍带回来。”
“大家,此举是否会堵塞言路?”霍忠唐认为这处罚也太......
“只管去,朕也是做给李怀光、杜从政看的!”皇帝心中十分清楚,翟文秀之所以有胆构陷高岳,肯定也是有李怀光的默许乃至支持的,所以对李怀光这样的,也该敲打敲打。
霍忠唐领命而去后,皇帝才捡起了朱另外道奏疏,这奏疏上面落得款是凤翔行军司马蔡廷玉,里面极力请求让舒王真的出阁,来坐镇泾原,统领戎师,否则方镇士卒只知有军将,不知有宗室、皇帝。
其实之前,李适就已经去十王宅、百孙院一趟,宴请了诸位王子王孙及公主、郡主、县主们,所见情况确实很让他伤心感慨:
这群所谓的金枝玉叶们,很多人都已七十多岁,满头白发还未婚娶,十王宅里何止十王,百孙院里岂止百孙?侥幸逃过了安史叛军的屠刀,又因肃、代二朝的财政拮据而备尝艰辛,以致有子嗣在荒年里得不到米粮俸禄,又不能出去谋生而活活饿死的。
宴后李适唏嘘了番,便让十一名早已超龄的郡主、县主出阁降嫁,并送了嫁妆。而十王宅里的王子王孙们,每宅赐钱一百贯、彩缯五十匹,并要求以后每月按时给每宅俸料钱,保障十王百孙们的基本生活。
现在李适见到朱的奏章,又想:当初永王之所以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主要还是玄宗皇帝和肃宗皇帝父子间的矛盾所致,而今天下只有我一位圣主,舒王又是我最爱的养子,让他去泾原锻炼锻炼,应该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舒王年纪于诸王中最长,且又贤,可出阁!”最终皇帝下达了这项诏令。
半月后,州军府敕使院中,翟文秀战战兢兢站在那里,霍忠唐及数名从京里来的中使昂然排门而入,院落庑廊下李怀光以下所有宁军将齐齐拜揖,口称“天子敕使路途辛苦!”
“屈翟军容。”霍忠唐简洁地说了句。
翟文秀颤抖着,向李怀光投入了求助的目光。
可李怀光端坐在席位上,低首避开了他的眼神。
“啊!”翟文秀随后尖叫声,他的朱紫衣带被扯下来,冰天雪地里就穿着件单绔,瘦骨嶙嶙的上身被自京里来的中使给按在条加枨的长凳上,“杖脊五十!”霍忠唐高亢地报出了刑罚的标准。
“砰”、“砰”、“砰”,一记记棍杖和脊梁骨撞击的闷响,有节奏地在敕使院当中回响起来。
打到第三十七下时,翟文秀连呼嚎都呼嚎不出来了,只听到凳子腿猛地“喀喇”声,宁诸多军将们都抖了下。
原来上凳腿间用来加固的木枨碎裂开来,并且倾倒,半死的翟文秀滑落坠地,烂乎乎血淋淋的后背,粘到了地上的雪,他的身躯又猛然挺直了下,这伤口遇冰雪的感觉!
见此,李怀光铁青着脸,眉毛和胡须微微动了下,觉得自己周身都有说不出的疼。
霍忠唐便又叫人换了张长凳来,把剩下的十三下给结结实实地打完,已昏死过去的翟文秀晃荡着脑袋,才被人拖走送屋子里去,院子里的雪地上,被拖出道长长的血迹。
而这时,在泾、庆两州交界的驿马关,高岳立在雪地上,他的身旁有一匹青灰色的骏马,骏马上盖着“泾镇”的烙印。
高岳眼前,驿马关的木栅、亭盖,及周围的岩石、树林,都落满了白花花的雪,通往庆州的山路已被覆盖,完全看不出轨迹,天空的六出之花,还在不断飘落着......
19.一马驱灵武
高岳扬起胳膊,啪得声打在那马的后臀上,这匹军镇的马嘶鸣声,便扬起蹄子,甩动尾巴,沿着驿马关的山路,冲着庆州的方向奔跑而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它的脖子上叮叮当当,晃动着一串驿站的符筒,上面刻着“至灵州都督府”的字样。
天地间,雪色满是灰白,高岳目送着这匹马消失了踪影,便仰着头想了想,盘算着它孤身抵达灵州的日程。
符筒在马脖子强劲的肌肉耸动下,不断摇动,很快它驰往了庆州城的城郊,在那里有处党项蕃落的羁縻小州,一群党项人看到这匹马驰来后,便围上来用绳索牵住,接着看到马身上“泾镇”的烙印字样,急忙互相说了几句,“这可是高押蕃落使的马......”
大家都不做声,毕恭毕敬地给马喂粟米、草料,并且给它嚼了青盐,擦拭了身体。到了第二天,该蕃落又让两人充当押马人,扛着套杆,一前一后,跟着这匹骏马继续向北跑去。
次日傍晚,马和人身上满是落雪,跑到马岭处,那里有另外个党项羁縻州,听说此马是高押蕃落使的,并且要传送文书去灵州都督府,这个蕃落的人都不敢怠慢,再给马喂了小豆、盐和细草,第二天雪停后,像接力般又派人护送这匹马往西北方向的方渠送。
方渠位于马岭溪(马莲河)、东川、西川三道河川交汇地,于是在这里第三个党项蕃落又接待了高岳的镇马......
进入灵州地界后,护马喂马的任务由南山党项接替“东山党项”继续履行。
直到这匹马畅通无阻地跑入到灵州都督府的牙兵院前为止。
沿路庆州、灵州领地的十多党项蕃落,数万帐篷,无一敢碰这匹马的半根毫毛。
因高岳灭了庆州的野鸡族,对他们的震骇可以说是莫名的大!
“蕃人怀恩,可更畏威。”这是高岳的原话,现在完全就是这样,庆州的党项蕃落全都服服帖帖,一谈起高岳的名讳,党项诸蕃酋长、豪帅、部民都噤若寒蝉,敬之如神。
一群牙兵将马牵入都督府楼院中,崔宁正坐在节堂上,接过符筒,自中抽出高岳自泾原送来的信。
“高郎这小子,也在党项蕃落里有了威名。”崔宁看到此,哈哈笑起来,“李怀光指使翟文秀弹劾我家高郎,不过想夺朔方盐池、乌池及水运之利权来养他的兵罢了,这次彻底让他失败掉了。”
原来,灵州有温池,盐州有乌池出产盐,此项盐利一直归灵州都督府掌握,虽然李适在刚即位时,就支解了朔方军,将其分为朔方(传统的朔方军镇地,即灵、盐、庆、夏、绥)、振武(黄河河曲的州和军城)、河中(以蒲州为核心)三部分,互不统属,但现在朔方军的盐利却暂时没有收归朝廷度支,而是由灵州都督府支配,用于供军。
而高岳来信的一个主要内容,就是打灵、盐二州盐利的算盘。
盐,可是了不得的硬通货。当年肃宗皇帝从朔方灵武登基,再到收复两京,为什么朔方军能“独任无限功”,难道单单靠郭子仪的军事才能吗?不,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朔方军独自掌握西北边地的盐池收益,自然兵马甲仗精锐冠盖天下!
于是崔宁就把支度僚佐喊来,算了笔账目。
现在灵州的温池,盐州的乌池,前者年产盐一万五千石,后者年产盐七千石,合在一起共是二万二千石(唐朝河中蒲州的安邑、解县二池,归度支直辖,年产量为约三十万石盐,新唐书食货志居然写成年产一万石,即‘岁得盐万斛’,我严重怀疑宋儒们对数字没任何概念)。
每名士兵每天要吃盐二勺五撮,年食盐份量为九升。
那么灵州都督府本身所管的兵额,共是二万人,再加上自他地调来的防秋兵,共有三万人的食盐需供应,一年食盐供应量也就是区区二千九百石足矣。
而二州百姓、池户和对回纥的贸易,加一起消耗五千石。
此外,灵州、盐州的盐池还有个任务,那便是每年要“输米代盐”,说白了就是要用部分盐来买米,储备起来以供军。其中温池的定额是九万石米,而乌池则是四万石米。
而高岳就是瞄准了这“输米代盐”。
我在泾原营田,能得到米啊,这个“输米代盐”舍我其谁啊,翁婿间做生意还不是美滋滋的!
高岳简单计算过,他在百里新城营田规模,共有泾原兵一千九百五十顷,范阳兵八百顷,分半套种粟米、小麦、荞麦,两年收获三次,平均下来每亩地可收八斗粟米,一年即可得十二万石粟米左右。
可高岳不准备对度支实报数目。
他准备报上去的定额,是十万石粟米,这样四万石储备在当地度支巡院仓廪,四万石输入泾原军粮库,还有二万石当作身家别支米留给营田兵(田士)们(每户田士家可得六石粟米左右,也就是说够一人吃半年的,当然这是额外的津贴,田士每月照样从度支和军府那里领口粮,春冬由度支赐衣)。
但是还有两万石粟米余额,被高岳“私占”了。
他也不准备留“罪证”,而是转手给百里新城的商队,直接输送到灵州榷场去“输米代盐”米由崔宁收下转存军府,盐送来给高岳支配。
两相一转,暴利就产生了。
还是那套虚估法,高岳与泰山商量好,为避免麻烦,温池和乌池的盐价还是定在二百五十文钱一斗(西北盐池定价比东南海盐略低),一石是二千五百文钱,和往常相比不变,其中每斗盐的利润有一百五十文,五十文归灵州都督府,一百文归商队所有,充抵他们的运输脚价钱;然而高岳出售的二万石粟米,却每石往上虚估二百文钱,也即是每石定价为一千二百文钱。这样的话,二万石粟米可以换来九千六百石的池盐。
随后这批盐他在百里城设榷场,卖到三百文钱一斗,长安、州和泾州本地都不愁买家,还可卖给普润、麟游的神策军镇,这样可纯得近二万九千贯钱的利润。
为什么是纯的?
因这两万石粟米就是高岳白得的,他占取了营田所得的一部分而已,从朝廷度支司的躯体上撕下一块肉来。
高岳不仅吃虚兵额,还吃虚马额,现在他还要吃虚米额。
可高岳的愿望不止步于此,温池和乌池、白池等毕竟是大盐池,朝廷耳目盯得死,可灵、盐二州还有数处小盐池,也被高岳瞅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