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玄武五洲道不明
从天姥山到越州,中间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个村镇,祝修齐却偏偏挑中了柳店镇。后来从府衙大牢救出邓小闲,他似乎也不费吹灰之力。
由此可见,祝修齐很可能就是所谓的祝家次子。他在天姥山一待就是十几年,从未被人识破,可见一旦有心遮掩,修行人是很难识破旧神身份的。
步安自己,便是另一个实例。因此他丝毫都不担心卫十七的身份被屠瑶看穿。
而他为十七杜撰的新身份,姓苏名诗琪,是苏澄庆的女儿——考虑到苏澄庆还要仰仗步安的鼻息做生意,有他帮忙掩饰,将来这层身份也很容易糊弄过去。
七司众人知道步爷隔三差五就会领面生的姑娘回来,因此除了邓小闲背地里嘟囔了几句,其余人都见惯不怪了。
吃过了早饭,步安便领着十七与七司众人,优哉游哉地出了门。
这天已是三月二十,逐月大会前的最后一日,江宁城中到处都是盛会前夕的气氛,似乎已经没人记得,几日前还传得纷纷扬扬的那个流言。
步安一行仿佛出门踏青,漫无目的之中绕了个大圈子,便从西南山脚处登上了钟山,一直来到了山顶。
四下无人,正好远眺玄武湖。
七司这回来到江宁的,除了张瞎子、邓小闲、洛轻亭与惠圆以外,清一色全是阵修。
步安便示意大伙儿看看山下的玄武湖,问他们有何见解。
张瞎子向来听风辨位,隔了这么远,自然什么都听不见。
邓小闲却喃喃道:“这地方水美山秀,风景独佳,怪不得历代帝皇都要在此营建皇宫呢。”
其余人想到步爷将七司阵修全喊了过来,料定他必有深意,此时远眺玄武湖,便有人猜测道:“步爷可是觉得,这湖中适合布阵?”
步安笑着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们觉得呢?”
洛轻亭身为红营统领,又恰好修的是阵玄,便蹙眉沉思道:“这湖上五洲,仿佛暗含五行之意,假如在此布阵,正好因地制宜,只是具体如何操办,还需瞎子看过之后,才能定夺。”
刚升了黄营副统领不久的程荃,也点头道:“湖上五洲,占地百倾有余,若要在此布阵,委实巨大……不过我等众人协力,兴许可以一试。”
步安闻言摇头,知道他们想偏了,适时纠正道:“你们兴许不知,这湖上五洲,不是天地造化,而是填湖所造。”
话音刚落,便有人试探着问道:“步爷莫非是觉得,这湖中五洲,原本就是一个法阵?”
说话这人,正是修习奇门遁甲的陈氏兄弟中,性情较为持活泛的弟弟陈尉。
这对双胞胎兄弟长相酷似,只不过弟弟陈尉下巴上有一颗痣,哥哥陈迟的痣长在了鼻翼一侧。
“你觉得呢?”步安朝他看去。
陈尉沉吟半晌还没说话,他兄长陈迟便点了点头道:“像。”
陈迟向来话少,这回也只说了个“像”字,便缄口不语。
“像什么阵?”步安追问道。
陈迟只是摇头,陈尉眉头紧皱道:“阵玄千变万化,单凭这湖中五洲的模样,委实难以推断。”
再看其余人,也大多沉吟不语,想来是同意陈氏兄弟的看法。
步安见状,便吩咐邓小闲与惠圆,各自去守住两边上山的山道,又请十七帮忙,四下看看,有没有闲杂人等。
等他们三人都走远了,他才轻声道:“你们可曾听说过桃花源阵?”
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洛轻亭惊得以手掩嘴,程荃双目圆睁,陈氏兄弟的面色却愈加凝重……
“步爷,桃花源阵可是已经失传上千年了……”有人低声提醒道。
“这玄武湖自先秦便开始营造了。”步安答得简单,话中的含义却不言自明,见众人闻言全都闭口不语,他又问道:“假如这真是一个桃花源阵,你们不妨推算一下,此阵阵眼会在哪里?生门又在何处?”
“桃花源阵,五行属水,阴阳属阴,东方主水,山北水南为阴……”洛轻亭喃喃道:“阵眼大约是在东南方向的那两洲之上。”
她语气迟疑,显然没有多少把握。
张瞎子咂咂嘴道:“假如能下到五洲之上走一遭,兴许能看得明白些……”
步安摇摇头:“那是皇宫别苑,有重兵把守,上不去的。”
事实上,他还没说全。
这里是钟山之巅,与玄武湖隔得极远,因此还没人守着;假如下到山腰,试图凑近了看,可就难说了。
上回夜里他就差点遭了暗算,眼下虽然有十七在,但是一旦闹出太大的动静,无论是对十七还是七司,都有潜在的威胁。
“东南两洲吗?”步安记着那两洲的方位,然后朝着程荃道:“程兄弟怎么看?”
“实在没有把握……”程荃眉头紧皱,忽然正色道:“步爷,我想趁着今夜最后一个阴夜,摸进去瞧上一瞧!”
“不行,你进不去的。”步安摇头,心说假如自己没有猜错,别说是程荃,就是十七硬闯,都可能有去无回。
“步爷,”陈尉看了一眼哥哥陈迟,接着一咬牙道:“反正明日就是逐月大会了,我与哥哥混迹进去,正好瞧个明白。假如这湖中真有桃花源阵,能看上一眼,于我兄弟二人,也有千载难逢的机会。”
“正是如此,”程荃急道:“明日我也与两位陈兄弟同去逐月大会走上一遭。”
不等其余人表态,步安便道:“假如这湖中真有如此大阵,你们此去,可就回不来了……”
这下程荃与陈氏兄弟,也不由得露出踌躇难断的神色。
“七司正是用人之际……你们几个都是步爷倚重的,轻易还是不要去冒险。”张瞎子轻声说道:“不如让瞎子去一趟,记下来跟你们说。要是碰巧了回不来……”
“行了。”步安出声打断了他,又在山上坐了一会儿,才叫上十七、邓小闲与惠圆,从背离玄武湖的西南方向下山。
事实上,七司阵修看不透这湖中五洲的底细,也在情理之中。
即便程荃与陈氏兄弟都是奇人,也终归只是江湖中人,别说隔了那么远眺望,就算实地走上一遭,能看出多少端倪,也委实难说。
这天夜里的江宁城静得出奇,直到乌云遮住了邪月,天空下起蒙蒙细雨。
门前秦淮河潺潺流淌,浸晕烟雨之中,仿佛朦胧的前路。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无眠。(未完待续)
第347章 车到山前无退路
隆兴三年二月二十一,春雨下了一夜,仍旧没有要停的迹象。
天还没亮,步安就已经醒了,横竖睡不着,便索性起来,独自一人在院中练剑。
铺了青石的地面异常湿滑,以步安眼下的修为,想要站稳自然简单,可同时还要留意着不要踩裂石板,便有些困难。
天蒙蒙亮的时候,屠瑶撑着油纸伞过来,站着看了一会儿。
步安收剑站定时,身上衣衫已被雨淋得近乎全湿了。
“师尊……”他隐约想起天姥春试那日也是下雨,屠瑶也是一身白衣,手里打了把油纸伞,脸上笑得波澜不惊。
“这么早就起来练剑了?一会儿赶紧把衣裳换了,小心受了风寒。”屠瑶朝他笑笑:“宋青还在睡,我就不叫醒他了。”
步安有些惊讶,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屠瑶是故意赶在宋青醒来前出门,若不是正好瞧见步安在院中练剑,大概连他都不想惊动。此去凶多吉少,她是不想经历这生离死别的场面。
步安脸上做得丝毫看不出来,没心没肺般笑道:“总要吃点东西再去,师尊且稍等,我这就叫人出去买来。”
不等屠瑶答应,他便跑到邓小闲与惠圆睡着的那间屋前拍了拍门。
出乎意料,木门应声开启,惠圆走出屋来,竟穿得整整齐齐,显然早就醒了。
步安微微一怔,也没多问什么,只吩咐和尚去买些早饭。
等到惠圆撑着伞出去,围绕着院子的四处屋檐下,便已经站满了人。张瞎子、邓小闲、洛轻亭、程荃、陈迟、陈尉兄弟……
唯独不见广念与卫十七,也就是说,从越州赶来江宁的七司所有人,都早已经醒了。
众人都只是站着,没有一个说话,只有顺着屋檐淌下来的雨水,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这下便连屠瑶都有些惊讶。
步安却一下子明白了,昨晚上他们必定是背着自己商量过——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张瞎子、邓小闲、洛轻亭他们几个,大约已经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都傻站着干什么,”他刷的一声,将长剑归鞘:“赶紧收拾桌子去!”
刚刚还一脸肃然的众人,闻言便纷纷笑着答应,乱哄哄地朝正堂跑去。
直到这时,屠瑶才意识到,越州鬼捕七司似乎已经今非昔比了。
陪着屠瑶走近正堂,看着她坐下来,步安才笑了笑道:“师尊等我一会儿,我出去办件事,去去就回。”说着便扭头往门外走去,不料身后众人仿佛牛皮糖一般,也跟着他往外走。
步安扭过头来沉声道:“都给我好好坐着,我一会儿便回来。”
张瞎子这才拦住了众人,眼看着步安走进了雨帘。
屠瑶看着这诡异的一幕,脸上露出惊疑之色。
只有她独自坐在桌旁,七司众人竟全站在屋檐下,对着院中雨幕发呆。
昔日天姥山上,和宋青一样嬉皮笑脸的小书生,这一年里究竟是做了什么,以至于这群江湖人竟被他收拢得如此服帖?
在这之前,屠瑶还以为步安只是手段玲珑,长袖善舞,又颇有经商的本事,挣了足够多的银子,利益驱使之下,才有这么多江湖人追随。
可今晨种种迹象,都证明她想错了。
先不说这群人对步安言听计从到了何种程度,就只看他们刚才围在院子四周,一言不发时,所展现的气势,便足以令人动容。
这还是一群江湖人吗?
屠瑶侧头沉思片刻,忽然轻咳一声,却见门外屋檐下,众人充耳不闻,仿佛所有人的心思,都随着步安的身影,遁入了雨幕,而对端坐在正堂中的她,漠不关心。
“你们当中谁跟了步安最久?”屠瑶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这下张瞎子才拉了拉邓小闲与洛轻亭,与他们二人一道,返身走进屋来。
……
……
天才刚蒙蒙亮,下着雨的街面上,没有几个人影。
步安出了院门,便迎着蒙蒙细雨奔跑,纵然没有使出神力,却也引得少有的几个行人侧目而视。
微凉的雨水从脸庞滑落,愈加使他清醒。
脑海中隐约浮现晴山的身影,她在烛火下低着头,说公子不要凡事冲在前头……
胸中有些隐隐作痛,分不清是前天夜里被十七踢伤所致,还是因为想到了晴山。
从没有哪一次,步安如此踌躇犹豫,即便几个月前,在宁阳县城里,决定孤注一掷时,也远没有现在这么纠结。
逐月大会,玄武五洲,只要一步踏入,就有可能再无重见晴山之日。
他有想过弃之不顾,即便时昨天夜里,也还这么想过。
逐月大会过后,天下大势必然风云突变,皇帝小儿一旦联合昆仑虚,捏死了儒门,想要推翻大梁朝,便遥遥无期了。
步安可以不管这些,只需带上晴山和素素,或者还有七司众人,去七闽道,去岭南道,去更南的地方避世而居,天下大势于他便再无瓜葛,即便邪月当空,洪水滔天,又有什么关系。
可这世上除了晴山与素素,除了七司众人,还有屠瑶与宋青,还有楼心悦与方菲儿,还有杭州宋家,还有越州的楼家书馆,还有许许多多,与他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
即便把他们全都抛之脑后,做一只埋头的鸵鸟,晴山又会怎么想?七司兄弟们又会怎么看他?
晴山的仇还报不报?七司兄弟们的壮志,又该如何消磨?
所以,根本就没有退路。
所以晴山,不是我有心冲在前头,是我没得选。
……
抹了一把遮住眼睛的雨水,步安跑进了织造府大街,径直来到了曲阜书院年轻一代聚居的大宅前,敲响了大门。
一个面生的儒生开了门。
“我找宋世畋!”步安闯了进去,大约是几天前悍然伤人的余威尚在,那人竟然不敢阻挡。
门内众人正围坐着,见步安浑身湿漉漉地闯进来,顿时全都站了起来,一时间剑拔弩张。
“步公子!”宋蔓秋听见声响,从二楼楼梯上跑了下来:“你怎么了?!”
“世畋兄呢?”步安放着楼下这些人不管,径直跑上楼梯。果然不出他所料,宋世畋也在楼上,正慢慢腾腾从屋里出来。
步安走过宋蔓秋身边,视而不见,紧接着来到宋世畋跟前,口中淡淡道:“得罪了”。
宋世畋似乎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忽然呆了似的,站着一动不动,任由他一剑刺穿了自己的肩胛。
楼下顿时乱做一团。
“都别动!”宋蔓秋一声断喝:“让他走!”
步安归剑入鞘,略带歉意地朝宋世畋笑了笑,紧接着扭头便走,经过宋蔓秋身边时,只听她轻声说了一句“多谢”。
楼下众人看着他的眼神,复杂之极。
步安却浑然不顾,推门走上了大街。
雨渐渐下得大了。(未完待续)
第348章 与君共入桃花源
步安回到秦淮河畔的宅子,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惠圆早已将早饭买了回来,却没有一个人开吃,全都默默等着。
见他浑身湿透地进了大门,众人顿时就要围上去。
“没事!”步安笑着伸手阻拦:“我换身衣裳就来!”说着便一头冲进了自己屋子。
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擦干头发,重新用英雄巾扎起来,连鬼甲也脱下来抹干——自从被十七踢了那一脚,女鬼虞姬就再没有现身过,大约是因为那一脚的大半分量,都被她挨下了——待到换上新衣,走出屋子时,已神清气爽,没有一丝狼狈相了。
吃早饭的时候,广念与十七也醒了。正堂里摆了两张桌子,正好十六人,步安就和屠瑶坐在同一条长凳上。
和尚不吃肉,买来的早饭却照顾到了众人的胃口,白粥、肉包、各种糕点一应俱全。
七司众人狼吞虎咽,屠瑶吃得慢条斯理,倒也相映成趣。席间屠瑶问起步安下山一年来的经历,步安照旧含糊其辞。
另一张桌子上,卫十七一直偷偷盯着屠瑶,似乎对她很是好奇。
屠瑶瞥见邓小闲与洛轻亭朝步安频使眼色,便猜到方才步安离开后,这几人所言,有许多不实之处,也知道步安不愿多说,终于不再问了。
旋即她便放下筷子,柔声道:“你也别在江宁久留了,带上宋青,回越州去吧。”
步安应了一声,随即起身,将屠瑶送到门外,看着她一人一伞,走上了大街。
不出步安所料,他在檐下站了许久,也始终不见屠瑶回头看上一眼——这女人有时心软,有时又极其坚毅,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步安摇摇头转回身,却见张瞎子等人都已站到了院子里,个个手上都撑着一柄伞。
步安神色凝重,随后又渐渐露出笑意。
众人见他笑了起来,也一个个的傻笑。
“有可能去了回不来啦。”步安摇头苦笑。
这回却是程荃头一个站了出来:“步爷兴许还不知道,咱们离开剑州府的时候,百姓们送出三十多里!那场面放在一年前,便是想都不敢想!小的这辈子能有那么一天,早已经值了!从此这条命就是步爷的了!”
“说的什么丧气话!”张瞎子朝前迈了一步道:“任他什么劳什子大会,但凡步爷要去,咱们便上下齐心将它趟平了!”
看着众人群情激奋,步安也难免有些欣慰。
“不能全去,得留下一人。”他笑了笑道:“就花道士留下吧。”
“我?”邓小闲仿佛被看穿了心事,尴尬道:“我也不是不想去……”
“得了,别废话,”步安翻了个白眼,知道这家伙骨子里就是个小人,摇头道:“一会儿我们走了,你便将我师弟送回天姥山去。”
说着便走过去,一把将他手中的油纸伞抢了过来。
……
……
玄武湖畔,伞盖攒动。
今日逐月大会,天下修行人中的年轻一辈,几乎齐聚于此。
即便接连几次变故,走了许多人,佛门僧侣更是离去大半,这一日来到玄武湖畔的,也足有三四千人之多。
湖畔有官府差役维持秩序,其中另有不少绿衣督使点缀其间。而通往湖中五洲的长堤前,既没有人把守,更无人检察身份,似乎只要是愿意入内的,都一概放行。
步安一行来到湖畔时,只见十里长堤之上,已经缀满了伞盖,缓缓往湖中五洲涌去。
一路走来,十七始终没有说话,直到这时,才凑近步安跟前,低声道:“我看你们紧张兮兮的,好像要出什么大事。为什么这些人脸上,丝毫都看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只是担心而已。”步安小声答道:“怎么,你怕了不成?”
“你都不怕,我又有什么好怕。”十七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我是怕没有热闹可瞧。”
步安心说,假如真是如此,那实在最好没有——毕竟直到眼下,他也没有任何实证,所有的推论都是凭着一点点蛛丝马迹拼凑出来的。
正这么想着,忽然发现身旁广念的眼神有些异样,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长堤前,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是宋蔓秋与孔灵。
小和尚许久没有见到孔灵,竟不自觉地越过了人群,快步跑了过去,只是跑近了才有些尴尬与局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时宋蔓秋自然也看到了步安一行,脸上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她所在之处,本来就是去到湖上的必经之地,是以只是站在伞下,等着步安走近。
“宋姑娘……世畋兄没有大碍吧?”步安来到她跟前时,七司众人很识趣地没有紧跟上来,全都站在十几步之外。
“他带着伤也非要过来,到了这边才坚持不住,让人背回去了。”宋蔓秋苦笑道。
那家伙也不知道是真心要来,还是果然长进了,故意演上这么一出……步安笑着点点头。
“步公子也要进去么?”宋蔓秋声音很轻,双眼却分明是灼热地看了过来。
步安终归不傻,猜她候在这里,大约是在等自己,便摇摇头道:“宋姑娘还是回去吧。”
“那你呢?”宋蔓秋追问道。
“我?”步安无奈地耸了耸肩,他不想说得太细,只好含糊道:“我师尊进去了。”
宋蔓秋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宋姑娘还是回去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步安叹了口气,见不少人朝着这边看过来,实在有些惹眼,便一脸认真地朝宋蔓秋摇了摇头,然后别过了她,径直走上了长堤。
七司众人立即跟了上去,没有人上前阻拦——显然,这逐月大会所谓的与会资格,根本就是个摆设。
春雨淅淅沥沥,湖上雨雾缭绕,步安一行十几人走在长堤上,没有一人回头。
广念站在孔灵跟前,见她也没什么话要跟自己说,心中不由得隐隐作痛,依依不舍地走上了长堤,走了几步又扭头看看孔灵,见她仍旧没有挽留自己的意思,终于不再留恋,小跑着跟上七司众人。
宋蔓秋看着步安一行走远,脸上浮起一丝微笑,笑得宽慰之极,紧接着脚下一动,毅然迈步,走上长堤。
“姐姐……”孔灵在身后喊她,宋蔓秋却只当没有听见,心中暗道:灵儿,总有一天你也会懂的。
雨越下越大,整个玄武湖都笼罩在了雨幕之中,渐渐地便连十里长堤,都看不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渐渐稀少,四周除了官差,再无一个修行人时,孔灵也走上了长堤。
她起先走得很慢,随后跑了起来,跑着跑着,恍惚间觉得眼前的长堤越来越短,直到某一刻戛然而止。
孔灵站在断开的长堤尽头,手中的油纸伞随风飘落。
风雨渐渐停歇,水雾散去,玄武湖上却不见了湖中五洲,仿佛它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般。
“姐姐……”孔灵大声呼喊,喊得声嘶力竭。
无人回应。
隆兴三年二月二十一,逐月大会当日,玄武五洲在一场大雨后,消失在了玄武湖上。
江淮道布政使钱文昭等一干朝廷命官,以及三千九百多位青年俊杰,全都下落不明。
消息传开,举世震荡。(未完待续)
第349章 久盼十七不见归
对孔灵、邓小闲、宋青乃至神州天下而言,玄武五洲消失无踪。
而对踏上了玄武五洲的数千人而言,不见了的却是江宁城。
大约巳时一刻,江淮道布政使钱文昭打开了封存的圣旨,见圣旨上空无一字,便已大惊失色,正焦头烂额,忽听得有人惊呼。
“湖岸!快看湖岸!”
众人闻言看去,只见雨势已经停歇,四周湖水却仿佛无边无际,哪里还有江宁城的影子!
从那一刻起,混乱持续了整整三天。
数千人挤在五座相连的小岛上,仿佛末世来临。不久之前还踌躇满志的青年才俊们,在忽然降临的危机面前,并没有展现出有别于普通人的才智。
头天夜里,钱文昭便被绑了起来,砍掉了一条胳膊。可怜他一无所知,既回答不了愤怒群众的问题,也给不出任何解决的方法。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自然明白,那些关于昆仑弃徒,以及逐月大会阴谋的流言,都不是空穴来风。
于是第三天晚上,当第二批被派出去的凫水者徒劳归来,没找到除了玄武五洲外的任何陆地时,走投无路的人群便自发分成了几个山头,开始了一场几乎纯粹因为泄愤而起的自相残杀。
杀人的理由几乎如出一辙:我们早就知道这是一场阴谋了,为何你们不听劝。
当然,来到玄武五洲的数千人中,自有那么几位,有能力停止这场莫名其妙的厮杀。譬如天姥屠瑶、譬如曲阜孔覃、譬如乐乎仰修与司徒彦……
但这几位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只是分别约束着各自书院的势力,不去参与任何杀戮。
而这三家书院的势力,也渐渐地全都聚集到了五洲中偏西南角的菱洲之上。
所谓三家书院的势力,天姥书院其实难与另外两家相提并论,但是有步安和他的七司在,人数不占劣势,实力也绝不逊色。只不过七司众人都藏得颇深,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斤两。
第五天傍晚,七司众人在湖边支着篝火烤鱼——岛上没有食物,这些天的伙食便只有湖中游鱼。
不远处,步安靠着水榭栏杆,面对落霞发呆。
屠瑶就坐在水榭中的石凳上,瞥了一眼步安,却没有说什么。这几天,她要说的已经都说过了,无非是觉得步安不该来。
“你表妹已经去了四天了,便是再好的水性,在水里也待不了这么久吧……”屠瑶终于忍不住叹道。
“眼下也只好听天由命了。”步安摇摇头,脸上挤出一丝苦色,心中却一点都不担心。
四天前,他跟十七商量,让她去探一探地形,等她趁着夜色离开之后,才告诉众人,自己这个表妹水性极佳,自告奋勇要去寻找陆地。
至于十七水性好不好,步安当然不清楚,可她凫水是假,飞天是真,即便真的找不到陆地,也不至于回不来。
怕屠瑶继续追问,步安忽然叹道:“也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了……”
“恐怕比这里还要乱。”屠瑶摇了摇头,眼神中露出一丝无奈。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感慨着,忽听得一声惊呼,声音是从菱洲北端传来的,是曲阜书院那边。
步安起身看去,只见曲阜众人全都站在岸边,朝远处眺望。循着他们的视线,便能瞧见湖上极远处的几个黑点。
那黑点越来越近,待到能看清是六七条小船,整个玄武五洲,便都热闹了起来。
七司众人也丢下篝火,围到步安跟前,纷纷议论着会是谁找来的船——他们当然希望苏诗琪就在船上,可又不敢这么自信。
步安知道十七不会出事,因此对她在不在船上,并没有那么期盼,只是站在栏杆上,远远眺望。
没多久,又听到船上有人在喊:“孔师兄,宋师妹……”
曲阜书院那边立刻便沸腾了,另外几个小岛上,也有许多人朝着菱洲涌来。
步安却索性坐了下来,示意七司众人稍安勿躁,别去凑这热闹。
几艘小船还没靠岸,宋蔓秋便跑了过来,招呼步安与他们一同上船。
“我这里人多,挤不下的。”步安摇摇头,笑得云淡风轻。
宋蔓秋闻言看看七司众人,也知道步安说得没错,嫣然一笑,又走开了。
这时,通向菱洲的长堤上有人打了起来,落水声与喝骂声四起。
紧接着是孔覃的声音响起,大约是在劝众人稍安勿躁,既然找着了船,必定有陆地,要不了多久,大家便都能登岸,无需争这一时半会儿。
步安看见司徒彦也去了曲阜书院那边,也不知道是想赶在第一批登船,还是想探听情况。
不久之后,七条船陆续靠岸,菱洲北岸便愈加热闹了,长堤上又有打闹,即便仰修亲自出手,也难以弹压。
曲阜众人怕拖久了会出事,索性匆匆登船,又命船公速速远去。
见他们走得如此匆忙,一时间咒骂声四起,不时有人跳下湖水,拼命往几条小船游去,眼看就要追上时,曲阜众人也纷纷替换了艄公,亲自动手划桨,小船当下乘风破浪。
跳下水去的修行人,只好无奈又退了回来。
七司众人始终站在水榭中看热闹,不时哈哈大笑,或者低声唾骂,对那些自命才俊,骨子里却毫无廉耻的家伙很是不屑。
就在这时,宋蔓秋的身影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只见她身背一柄长弓,信步朝着这边走来。
“宋姑娘……你没上船?”洛轻亭惊道。
宋蔓秋嫣然一笑:“孔师兄他们还会派船回来的,我等等也无妨。”
步安见她朝自己看过来,自然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她是故意留在七司当人质,免得孔覃不派船回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宋姑娘屡次三番示好于他,踏入玄武五洲的那一刻,心意便已经明白无误,眼下更是患难见真情,步安若再装傻,就实在太过冷血了。
可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屠瑶也在场,他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当下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多谢宋姑娘了……”
屠瑶也朝着宋蔓秋微笑致意,心中却又狐疑起来:那天步安曾说,不肯搬去和宋世畋同住,是因为这位宋蔓秋姑娘,难不成……
一念及此,屠瑶便觉得自己先前是想错了,步安之所以躲着宋蔓秋,不是因为与她有过节,而是因为自己的赘婿身份,怕耽误了宋姑娘。
想通了这一层,屠瑶也忍不住一声轻叹,再去看宋蔓秋时,眼神中便升起了一丝温柔,仿佛是长辈看着晚辈。
从这天夜里起,宋蔓秋便住到了七司这边,与屠瑶、洛轻亭一起,睡在水榭中。步安与七司众人,则露天睡在水榭外,将这几位女子,护在中央。
之后连续几日,都有船来,起先四五条,慢慢地越来越多,几乎一次就能接走两百多人。
步安却始终不肯登船,众人以为他谦让,又或者是牵挂苏诗琪,因此也不好多说什么。
六七天后,连断了一条手臂的钱文昭也上了船,步安仍旧不肯走。宋蔓秋见状,便任由曲阜书院的一位师弟苦口婆心地劝说,始终不肯跟着船离开。
对于步安的反常举动,无论七司众人、还是广念与宋蔓秋,都已经见惯不怪。
唯独屠瑶不能理解。
这一日已是众人遁入桃花源的第十二天,按照外头的历法计算,是隆兴三年的三月初四。
晌午的阳光照在万顷碧波之上,最后一支船队远去,玄武五洲上再无旁人,步安终于将张瞎子等人派去勘测地形,寻找桃花源阵的蛛丝马迹。
菱洲水榭中只剩他与屠瑶与宋蔓秋三人。
“桃花源阵何等繁复诡秘,就算你要设法破解,也不急在这一时吧?”屠瑶疑道。
“确实急不来。”步安笑着点点头,“但是我不走,却有另一个原因。”
屠瑶暗自不解,瞥见宋蔓秋一脸轻松,似乎对步安深信不疑,便愈发困惑了。
“诗琪不是寻常人,她不会出事,拖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有些奇怪。”步安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公子是觉得,孔师兄他们找到的陆地,并不安全?”宋蔓秋惊道。
步安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这只是可能的原因之一,但是可能性相当之大。
十七飞在天上,远比凫水上岸的几个修行人看得明白,假如周边就有陆地,她必是头一个发现的,迟迟不回,相当可疑。
“兴许她找错了方向呢?”屠瑶蹙眉道。
步安沉吟半晌,琢磨着这地方与世隔绝,有些事情似乎也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便淡淡道:“师尊,诗琪会飞……”
“她是妖?”屠瑶惊道。
“我只知道,她能化形鸟雀……”步安含糊其辞,还是替十七守住了最后一道秘密。
“这么说,附近的陆地,必定有些蹊跷。”屠瑶眉头紧皱。
“公子为什么不早些说?”宋蔓秋疑道。
“你觉得,我说了会有人信吗?”步安摇头笑笑。
宋蔓秋想起这些天来,众人争先恐后,唯恐被落下的狼狈场面,顿时不再言语。(未完待续)
第350章 占了便宜还卖乖
三人正说着话,便听见远远地传来洛轻亭等人的大笑声。
屠瑶脸色微变,心说难不成自己这回又看走了眼:这群江湖人中竟是藏龙卧虎?短短这点时间,便已经窥破了桃花源阵的玄机么?
三人同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只见长堤上洛轻亭与张瞎子等人,也迎面跑了过来。
“步爷你看!那狗官真是贼,大概是头天晚上,便将这些玩意儿埋了起来!”
洛轻亭跑在最前,手里捧着的,竟是十几枚令牌大小的铁疙瘩,上头还沾着泥。
“逐月令吗?”步安随手接过铁令牌,入手颇沉,又出奇的冰凉,只见上头果然刻了篆书逐月二字,字体遒劲有力,雕工精细之极。
“统共一十三枚,全在这里!”洛轻亭笑道:“劳什子逐月大会,几千人全为这玩意儿而来,出了这档子事,竟然又没人在乎了!真是可笑之极!那狗官埋得也是隐秘,要不是瞎子闻到了味儿,恐怕谁也找不着!”
“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工夫。”步安把十三枚令牌全都接过来,随手把玩了片刻,将泥垢擦了干净,又将上头串着的皮绳绑在一起,然后塞在怀里,笑道:“只不过,等咱们出去的那一天,这东西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众人闻言也有些感慨,桃花源阵,与世隔绝,曲阜书院找到的陆地,也必定不是大梁朝的天下。别说什么时候出去,便是此生还出不出得去,都委实难说。
“伤怀无用,还是赶紧干活吧!说不定等我们出去时,花道士才刚回越州不久呢!”步安又喊了一句,众人才纷纷散去。
这天下午,张瞎子走遍玄武五洲,勘定阴阳五行,果然找出许多阵玄脉络;洛轻亭等人根据他在地上画出的极为繁复的脉络,悉心研究这上古大阵,虽然一筹莫展,但是于精微处,倒是收获颇丰。
不时有人惊呼:“原来还有这等阵玄布法!”亦或忽发感慨:“这卦形竟能这般游走的!”
显然这上古大阵,对于阵玄道修而言,既是一道谜题,同时也是一道极佳的范例,值得废寝忘食,花上足够多的时间去研习。
步安左右无事,索性借了宋蔓秋的长弓,对着湖中游鱼练习射艺。宋蔓秋就站在他身边,不时手指游鱼,为他指明方向。
屠瑶远远看着两人的背影,面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旋即故意走远,去了菱洲北岸。
宋蔓秋见步安半天都没有收获,笑着说那日越州城郊的大雁,果然是她射下来的。
“其实我也奇怪,明明不可能射中,怎么就落下来了。”步安咧嘴狡辩:“还以为那是惊弓之鸟呢!”
“那日公子见了我,便该知道是谁射下的雁,为何还厚着脸皮说要分享?”宋蔓秋莞尔笑道。
步安一边张弓,一边嘿嘿笑道:“这点小事,你竟也记了这么久,我还以为北国女子都豪爽,原来也是小肚鸡肠。”
“占了便宜还卖乖。蔓秋本是杭州人,在曲阜修行而已,哪里算得上北国女子了?”宋蔓秋含嗔带笑地瞪了他一眼:“照公子这般射法,今夜大伙儿都要饿肚子了,还是换我来吧!”说着便要身手去夺长弓。
步安好胜心切,不愿无功而返,便故意躲开。
两人笑着你抢我夺,步安一个不小心,竟被宋蔓秋抢到了弓柄,两只手顿时叠在了一起。
笑声戛然而止,柔夷软若无骨,耳鬓吐气如兰。
两人瞬息分开,长弓仍在步安手上,而宋蔓秋已经双颊绯红,胸前起伏不定。
“……假如能在这小岛上常住下去,公子便不必总是装傻了吧?”宋蔓秋忽然双眼含情脉脉地朝步安看了过来。
对于一个小处男来说,这眼神的杀伤力委实太大了。步安在她面前总是装傻,兴许也有这个原因。
“宋姑娘……”他略一沉吟,瞥见四下无人,才柔声道:“晴山姑娘还在越州等我,我怎能苟且于此,乐不思蜀?”
“公子,”宋蔓秋急道:“蔓秋不是这个意思。”
“我答应过晴山,要将她明媒正娶的。”步安又道。
宋蔓秋低下头去,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旋即抬起头来,认真道:“假如公子愿意,蔓秋愿与晴山姐姐……”她再是勇敢,一言及此,也羞得说不下去。
步安却隐约记得,晴山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你们俩谁是姐姐,谁是妹妹还说不准呢。”步安慨然一笑,随即正色道:“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想法子出去,才最要紧。”
宋蔓秋闻言喜不自胜,她虽然不如步安诡智,也足以算得上冰雪聪明,怎么会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谁做姐姐谁做妹妹还说不准,眼下之意便是默认了她与晴山,往后可以姐妹相称的事实。只不过步公子重情重义,不愿在这小岛上苟且偷生,让晴山姑娘牵肠挂肚。
“喏!”步安将长弓递了出来,无奈笑道:“还是你来射吧,不然大伙儿真要饿肚子了。”
“不要……”宋蔓秋一个劲摇头:“公子多练练,自能射中的。”
步安心说刚刚不给你吧,非还跟我抢,眼下给你了又不要了,女人心思可真是摸不透。当下也不坚持,照旧屏息凝神,练习不缀。
宋蔓秋便站在一旁,不时讲解射艺的要义与精髓。
步安曾经照搬前世的记忆,拿书上的话来唬她,可论到真正的射艺修为,毕竟不能跟宋蔓秋相提并论,有她在旁指点,自然获益匪浅。
他向来习惯了去射固定不动的目标,对于如何对付天上鸟雀、湖中游鱼,几乎一无所知,经宋蔓秋提醒,才知道到灵箭虽然轻若无物,但也要考虑风向与提前量,尤其是要观察游鱼动作的规律。
接连失败了十几次,终于射中一条一尺来长的翘嘴白鱼,见到这鱼儿翻着肚子浮上水面时,步安也忍不住与宋蔓秋击掌相庆。
这天夜里风平浪静,次日下午,十七终于归来。不等她靠岸,七司一行便明白她为何离开这么久了。
因为这疯丫头竟是押着一艘百尺艨艟而来!(未完待续)
第351章 项上人头任君取
被十七押来的这艘艨艟上,单单桨手便有三四十人之多,其余船员也有十数人。
这些人穿着简单的麻布衣裳,一个个面色惊恐,口音更是奇怪,有点像是闽南语或者客家话,但又显然不是。
而十七喝令船员们靠岸时,嘴里发出的指示,竟与他们的方言大致相仿。
见有如此大船,七司众人惊叹不已,同时又立即想到,既然能造出这等大船,就必有人丁兴旺的大城,心中那丝流落孤岛的紧张感,顿时减轻了许多。
而屠瑶与宋蔓秋的脸上却同时闪过了一丝惊异,不去看那大船,反而看向十七。
大船在土著们闹哄哄的号令声中缓缓靠岸——这船吃水极深,假如驶在玄武湖中,想必早就搁浅了,只不过眼下这五座小岛所在的水域,水深足有二三十丈,早些天便已经有人探明了。
船头之上,十七朝着船员们骂了几声,叫他们不要妄想趁机逃跑,随后跳下岸来。
众人顿时围了上去。
十七见人多口杂,便含糊其辞,只说陆地离得太远,费了她好大功夫,才找回船来。
步安见状,立即吩咐七司众人先上船维持秩序——他没明说看好俘虏,但众人都明白。
屠瑶与宋蔓秋刚才见十七能说土著放言,就知道她来历绝不简单,因此也有心避嫌,与七司众人一起上了船。
十七这才将步安拉到稍远处,轻声道:“这鬼地方方圆几百里全都是水。唯独这附近有五座岛,形状与玄武五洲相仿,只是要大得多!最大的两座岛上,都足有百万人,俨然一国。”
“离得最近的岛,是不是有什么蹊跷?”步安问道。
十七离开玄武五洲时,这边还挤满了人,眼下一个人影都见不着,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于是嘿嘿一笑道:“蹊跷倒也不至于。只不过离这儿最近的草州,多是滩涂与荒地,人烟稀少,与其去那儿将就,还不如留在这里……”
“抢来这么大一艘船,咱们大约要被人当做水匪了。”步安笑着说道。
十七远远瞥了大船一眼,见没人朝着这边看,忽然道:“你来,我有事跟你说。”接着一把拽住步安的手臂,往更远处跑去。
两人跑了一阵,直到绕过了楼台水榭,视野中看不见大船时,十七才停下脚步。
“……什么事情这么紧张兮兮的?那边不能说吗?”步安一脸狐疑,见十七正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他,顿时回忆起那晚上挨的一脚,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我又上了你的当了!”十七撇着嘴,神情有些愤懑,又有些委屈:“你骗我说,有热闹可瞧,却分明早就知道会有这等变故!”
“有变故才有热闹可瞧嘛……”步安摊摊手,笑得轻松。
“你!”十七似乎被他的“无赖状”激怒了,“你竟是这种人?!”
“既来之则安之,先应付眼下吧,回头我会跟你解释的。”步安渐渐认真起来。
“解释?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你把我骗进来,无非是知道祖姨婆婆会设法破解这大阵,好把你们也一同解救出去……”十七口气生冷,心里却盼着面前这人赶紧说些软话,将她哄骗住。
步安闻言微微一滞,被这疯丫头的脑洞给折服了——她这几天跑去找船,大概闲得厉害,满脑子胡思乱想吧?
十七见他不但没有了记忆中的那份洒脱,反倒只有谎言被识破后的局促,心中顿时升起一丝悲愤:“我没你想的那么笨!一进了这大阵,我便全明白了!你……你本可以继续骗我下去的,哪怕随便编个什么理由也好!但是你达成了目的,便连继续骗我的兴致都没了吗?!”
“我没有骗你,”步安一言及此,赶紧退了一步,伸手道:“你先别动手!”
十七见他如此胆怯,不禁悲从中来,觉得自己分明是瞎了眼。这一年来心心念念的身影,骨子里竟是这么一个无耻无用之辈。
“我们能出去的……”步安扭头看了一眼大船方向,见没人过来,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兴许不信,但我们真的随时都能出去。”
十七冷笑着,她面若寒霜的样子,委实有些吓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神威的作用:“那你还等什么?”
步安有些百口莫辩的感觉,苦着脸道:“谁让你那天踢我一脚,把我的破阵法给踢没了。”
十七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甚,渐渐笑出声来:“你要骗我,也得编个像样些的理由,如此敷衍,真当我是三岁小儿吗?!”
步安被她笑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神情也渐渐严肃起来:“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假如还出不去……我项上人头,你随时来取!”
“你无非是料定了祖姨婆婆会来救我。”十七冷哼道。
步安听得火起:“你自己都说是偷偷溜出来的,你婆婆又不是算命的和尚,能算到你去了哪里吗?!”
十七眉头微皱,觉得他所说的并非全无道理——别说是半年,就算失踪个三五年,祖姨婆婆大概也只觉得她是贪玩不记得回去了。
“半年?”她将信将疑地看了过来。
“最多半年,也许根本用不了这么久。但这段时间,你凡事都得听我的。事后我必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步安语气漠然,仿佛以往交情一刀两断,从此公事公办。
“……你是料定我不会杀你吗?”十七侧着头看他。
“你原来如此多疑的吗?”步安冷冷地看过去。
是我多疑吗?是你说的太假了!这上古大阵,便是祖姨婆婆亲至,也未必能轻易破去,你又凭的什么这么自信?
十七心中百感交集,她既希望步安所说的全是真话,又觉得假如自己连这样的鬼话都信,就实在太过幼稚了。
她原本还想过,或许步安骗她进来,是为了跟她长相厮守,若是如此,他只需说清本意,放低些身段,等自己发够了脾气,便也原谅他了……却不料会是这个结果。
“走吧!再耗下去,我怕他们误会。”步安扔下这句,便头也不回地朝大船方向走去。
十七呆立了半晌,忽然撒腿跑向水榭,“砰砰砰”接连几脚,踢断了好几根石柱,才恨恨地跟了上去。
等到两人都上了船,众人的眼神便都有些游移——不知道刚才这么一会儿,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惹得这位神神秘秘的小姑娘如此恼火。(未完待续)
第352章 何谓儒家思无邪
大船扬帆,几十位桨手同时发力,当真是乘风破浪。
略带着腥气的湖风迎面吹来,众人面上都有愉悦之色。
玄武五洲从视野中消失时,步安找了个头头模样的船员过来问话,屠瑶就在一旁听着,不时也问上几句。
船员的方言,步安只能听懂七八分,他的问题,也要反复说上几遍,对方才能听懂——十七明明可以充作翻译,却坐在船尾一动不动,根本不准备过来帮忙。
只问了几句,步安便知道了为什么十七也会说这奇怪的方言。
这里并不是东海——这一点显而易见,因为湖水是淡水——而是一个从秦朝末年起,便与世隔绝的水上世界。
也就是说,此地的居民与东海列岛上的居民,在春秋到秦末之间相隔不远的时间段里,因为截然不同的原因,和中原文化彻底断开了联系——十七会讲神州官话,想来因为东海神族与中原一直保持着联系。
这大船所属的岛国,叫作樱洲国,下辖樱洲、梁州二岛,七郡三十一县,是水天三国中最大的一国。
除此之外,水天三国中另外两国,分别是下辖崔洲、洹洲两岛的齐国;以及占地最大,人口却最少,物产也最贫瘠的草州国。
相传水天五洲本来没有国别之分,岛上居民都是躲避暴秦苛政的百姓后人,只不过世代繁衍,不出百年,便有人效仿始皇,做了这水天泽国的皇帝。
后来百姓起义,将这位皇帝拉下了马,建立大小王国,接着每隔百十年都有战乱,正应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而眼下樱洲国与齐国分庭抗礼,草国无人问津的局面,已经维持两百多年了。
听了这分明格局颇小,却又偏偏荡气回肠的两千年历史,屠瑶忽然对着水天一色的景致,悠悠感慨道:“荡漾空沙际,虚明入远天。秋光照不及,鸟色去无边……”
步安随口接了下去:“势引长云阔,波清片羽连……”
宋蔓秋也顺势接上:“樱州杳难测,万古覆苍烟。”
紧接着三人相视而笑,眼神中却都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失落。
七司众人多是牛嚼牡丹之辈,搞不懂这三人为什么忽发感慨。唯独洛轻亭很是读过几年书,自忖比张瞎子他们懂得多些,便笑着赞叹道:“步爷三步成诗,世人皆知。想不到屠大儒与宋姑娘也有这等文采!”
步安只是笑笑,没有挑破事实,令她难堪。
却不料惠圆很不识趣地插嘴道:“这是唐人张籍的诗……”
洛轻亭顿时一脸尴尬。
“这水天泽国,自秦末便自成一体。我们方才不过是想试试,唐时的诗,能不能招来灵气。”步安笑着摇头道:“此地并非没有灵气,既然唐诗无用,便说明并非全然与世隔绝,至少游灵想通。”
“这等文人游戏,果然不是我这念了三年私塾的粗人能懂的……”洛轻亭笑着自嘲。
众人都笑了起来。
十七却故意看着船尾的波浪,假装什么没有听见,只是牙根咬得发痒——无巧不巧,她也只读过三年书,也一样不知道那几句诗源自何处,因此洛轻亭的自嘲之辞,在她听来便分外刺耳。
这会儿,她很想文绉绉地骂上一句,好让那说书的和两个学儒的女人全都下不来台,只是搜肠刮肚也只想出一句“迂腐尖酸”——这词虽然是用来骂儒生的,可用在这里,一点都不贴切,说不定还要惹她们耻笑!
十七竟然升起一丝“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慨,心想着往后再回岛上,非得勤翻书,至少要多学些讥讽揶揄的文词儿。
步安哪里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如此复杂,他的心思压根就没放在这疯丫头身上,半晌又问起船员,有关这水天泽国的情况。
这船员对众人先前所在的玄武五洲一无所知,仿佛这五座小岛是忽然出现的。
大约是见这群陌生来客气度不凡,仿佛天外来客,他也渐渐没了戒心,尤其是关于樱洲国的情况,从一开始的缄口不语,到后来越说越多,越说越细。
原来这樱洲国的现任皇帝姓徐,已经传了十二代,施行的是法家那套严刑峻法,因此民穷而国强,几次讨伐齐国未果,国力渐衰之下,百姓的日子愈发不好过。
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水天三国没有骑兵,步卒也很有限,造船的本事却很了得,历史上攻打齐国,曾一次出动八百艘战船,称得上白帆遮天。
而步安最关心的修行人,这船员虽然接触不多,却也有所耳闻。
樱洲国有术士上千,全为朝廷效力,相传大司马李瑜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事。
听他说得神乎其神,步安当然不会信。
三个弹丸小国,与神州天下怎么比?人口基数太小,修行天才出现的概率显然也要小得多。
这时天色渐暗,船上自有伙食,众人担心有诈,便命船员们先吃,看着无碍,才饱食了一顿,接着安排了值守,才在船舱里将就着呼呼大睡。
步安亲自守了上半夜,下半夜睡得正沉,忽然被船外的“咚咚”巨响吵醒。
睁开眼时,船上已经乱作一团,步安赶紧登上甲板,只见天色已经微亮,船头方向隐约有延绵的陆地,而在湖岸线与脚下艨艟之间,竟然横贯着数十条楼船。
“是投石船!”
“快退!快退!”
纷乱声中,艨艟缓缓收帆调头。
七司众人即便会游水,也不懂如何操船。十七虽然也上了甲板,却是双手抱臂,仿佛她真是来看热闹的。
待到大船调过头来,朝反方向缓缓退去,对面的几十艘战船便衔尾追来,眼看着就要形成包围之势,而那些楼船上装着的巨大投石机,也纷纷将冬瓜大小的圆石,抛了过来,落在大船附近的水面上。
“砰!”
忽然间一声巨响,有石头砸中了船头,紧接着响起几声哀嚎,有船员被砸伤砸死了!
情急之下,步安刚要请十七出手,却见宋蔓秋立在船尾,挽弓如满月,紧接着“砰”的一声施放灵箭,一息之后,远处也有巨响传来。
步安放眼望去,只见追在最前的一艘楼船,船体靠近吃水线的部分,已经破开了一个五六尺宽的大洞!那楼船顿时慢了下来,船上慌乱一片。
宋蔓秋一箭射罢,不做丝毫停歇,紧接着又是一箭,接连三五箭,弹无虚发,将尾随而来的船队生生阻断在了水面上!
然而就在这时,船头方向又传来几声惊呼。
步安回头去看,只见密密麻麻的大船,正从另一边围了上来!很显然,自己这边没有水上作战的经验,孤零零一艘艨艟,被人合围了!
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初来乍到,就要吃这么一个大亏吗?
“你就不准备动手了?”步安朝着十七喊道。
“你不是一直都很有办法嘛!”十七斜眼看着他,只等他放软求情。
步安连翻白眼,气得快要吐血,却听见屠瑶站在船头方向,扭头朝他大喊:“步安助我!”
步安闻言朝她奔去,急道:“要我做什么?!”
“诗啊!”屠瑶立在船头翘首,任凭湖风吹得长发飘散,衣袂猎猎作响,身子却挺拔得如同一杆长枪。
步安顿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边朝她奔跑,一边已经朗声颂道: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词成刹那,风云突变,漫天黯淡的星斗忽然光芒大盛,狂风在湖面上掀起惊涛骇浪。
四下船员们已惊得目瞪口呆!
七司众人纷纷站上甲板,看着这惊人的一幕!
船尾处,宋蔓秋精神大振,一人一弓,阻退数十艘巨船!
船头翘首之上,屠瑶站在风浪之前,面不改色,忽然双手平置胸前,缓缓弯腰,像是对着水天行礼……
霎时间,她面前的湖水仿佛迅猛退潮,像有庞然无匹的巨兽,正从湖面下浮现身影!
湖水猛地向前翻涌,如同一张被掀起的巨毯,激起十余丈高的巨浪!随着屠瑶弯腰的幅度渐甚,那浪头的气势越来越骇人,到了百丈之外,便已遮蔽了对面整支船队!
儒家思无邪……统御身外灵气……原来如此了得……步安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远处风浪遮天,脚下大船也摇荡不止,又在随后而来的余波中几乎倾覆。不时有船员落水。好在七司众人都修为不浅,又有惠圆来回奔走相助,这才没有意外伤亡。
待到风浪渐渐平歇,船头方向,视野之内,哪里还有船队的影子?(未完待续)
第353章 破阵之法在十七
这满船的船员,何曾见过如此骇人的场面,泼天浪涌之下,即便大半辈子都在船上度过他们水性再好,也被颠簸得晕头转向,压根闹不清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掀起这涛涛怒浪的,是站在船头的那个白衣女子。
于是待到风浪渐渐平歇,一众船员都都对着屠瑶跪了下去,口呼“神仙”。
屠瑶正要开口解释,却被步安拦住了。
只见他眼疾手快,挡在自家师尊跟前,云淡风轻道:“我等乃是海外仙客,此番来到这水天泽国,自是替天行道,正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他见众船员听得懵懵懂懂,便又用平实的言辞又重复了几遍,意思倒也简洁明了:樱洲国皇帝残暴苛政,上天派我们来拯救百姓,等到上岸之后,你们就赶紧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好让百姓们知道。
屠瑶听得暗暗皱眉,宋蔓秋与七司众人却各自偷笑。
唯独十七越加来气,看着步安口若悬河的样子,心说这人可真是个说书的,嘴上竟是没有一句真话!
船员们见了方才的神迹,自然深信不疑,连连叩拜,好一会儿才散开去,或是收拾船上的狼藉,或是奋力划桨,往隐约可见的湖岸线驶去。
七司众人惊魂甫定,刚要返回舱室,却见惠圆和尚不知何时已盘坐在了甲板上,头顶金光灿烂,映照如霞,四周梵音大作。
“和尚晋升了!”洛轻亭一脸惊喜地喊道,紧接着七司众人便乱哄哄地将惠圆和尚护在了中央,不许船员们靠近。
而船员们见此异状,也越加笃信眼前这些人个个都是神仙,竟又跪下了一大片。
屠瑶与宋蔓秋毕竟出身世家,见多识广,一眼便瞧了出来,惠圆和尚是晋升空境了。但是欣喜之余,也有些纳闷,因为先前这和尚所展现的实力,似乎已在空境之上。
屠瑶见众人注意力都在惠圆身上,便趁机将步安拉到一旁,语气略带责备地轻声问道:“我们意外闯入,何必插手此间国事?莫非你是要做两手准备,万一回不去,要留在这边做皇帝了不成?”
“师尊错怪弟子了,这弹丸之地,我倒还看不上。”步安压低声音道:“我这么做自有道理,只是眼下人多口杂,不便细说,等上了岸,再跟师尊解释。”
忽然又笑着道:“想不到师尊一直深藏不露,修为竟已精深到了这等地步。”
屠瑶嗔了他一眼道:“又来没大没小!礼艺的精髓便在借势,施展效果如何,视乎周边灵气浓郁与否,方才若没有你绝妙好词相助,恐怕连十分之一的威力都没有。倒是宋姑娘的射艺好生了得……”
说着便笑吟吟看向了宋蔓秋。
宋蔓秋正好也朝这边看来,目光相对时,忽然局促起来,仿佛将要进门的媳妇见了公婆一般……她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屠瑶——若喊她屠姑娘或是屠大儒,显然太过生分,可若是跟着步安喊一声师尊,又太过突兀,委实叫不出口。
十七远远看着这三人,心中怒气越甚。
因为知道步安的旧神身份,她始终觉得,这一行人中只有她与步安才是同类,所以从未将旁人放在眼里。可刚才亲眼看见这两个女子施展修为,尤其是见到了屠瑶鼓动风云以至天地变色的场面之后,那份天生自信便受到了威胁。
十七先前愤懑,是觉得被“说书的家伙”利用了,眼下怒气渐盛,却是隐隐间觉得,自己似乎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闲人!
步安哪里知道女人心思如此难测,他也压根没有精力去揣摩身边这几个女人的想法。
他有一个尚不完整的计划需要去完善与施行,同时还要应对各种疑问,以免留下后患,相比之下,其余琐事都没有那么重要。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湖面上幸存的战船,早已鸟兽散了,渐渐映入眼帘的码头上,也是空荡荡的一片,一个人影都没有——任谁见了湖上的神迹,都会被吓得逃之夭夭。
大船靠上码头时,惠圆和尚已经从晋升异状中恢复。
这小半个月来始终孤悬小岛,众人虽然嘴上不说,心底却难免空落,此时忽然见了大片的陆地,久违的城镇,脚下踩到坚实地面的一刻,全都踏实了不少。
甫一靠岸,步安便命惠圆与程荃分别领两股船员,将方圆五里之内的城镇全都控制下来,又命洛轻亭与陈氏兄弟,在码头附近布下大阵,防止有人偷袭。
等到所有人都走远,码头栈桥上只剩他与屠瑶、宋蔓秋以及十七时,步安才向十七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乱说话,接着将走到屠瑶与宋蔓秋跟前,轻声说道:
“师尊,宋姑娘,桃花源阵精妙无匹,要等程荃他们破解,恐怕遥遥无期。我倒是另有一个办法,只是……”
见他悬而不语,屠瑶便直言道:“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法子,你但说无妨!”
步安看看屠瑶,又看看宋蔓秋,然后手指着不远处抱臂而立的十七道:“破解之法,便在这位十七姑娘身上……不瞒师尊,她不是我表妹,也不是妖类,而是东海旧神,第十七代精卫。”
屠瑶与宋蔓秋先前见十七能讲此间方言时,便已经隐隐猜到了她的真实身份,但这时听步安亲口道来,仍旧惊愕不已。
十七听到了步安的话,也看到了她们俩的眼神,怒气稍稍消了一些,心中暗自有些得意。
“十七姑娘……”屠瑶说出这个称呼时,也觉得颇为怪异,毕竟千年以降,天下修行人都与旧神势不两立,但是情势所困,只要能够出去,即便与旧神合作也无妨了。
见她朝自己看过来,十七下意识便要摊摊手,示意自己也一样没法子,却想起步安方才的那个眼神,于是索性闭上嘴不说话,且看他怎么编下去。
“师尊可曾听说过……天降神罚?”步安低声问道。(未完待续)
第354章 事急自然可从权
屠瑶微微一怔,紧接着喜上眉梢:“你是说,十七姑娘正在晋升边缘,随时可以引来神罚,劈开那桃花源阵?”
十七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心中又有些来气,觉得那说书的当真谁都敢骗,即便是他自家师尊,竟也照骗无误!
“她原本还没到晋升之时,不过……”步安微微一笑道:“这水天三国加在一起,可是足有数百万民众。”
此言一出,非但屠瑶与宋蔓秋惊得色变,就连十七也听得瞠目结舌。
步安没有挑明,意思却很明显:他是要利用这数百万民众的信力,让十七神力晋升,引来天罚劈开桃花源阵!
在屠瑶与宋蔓秋看来,这计划简直大逆不道。而对十七来说,却是惊喜万分……原来这说书的不是在害她,而是要帮她!
一想到自己先前那么误会他,还说了那么多狠话,十七只觉得面上发烫,心中更是懊恼不已。
“你这是要效仿拜月邪教?”屠瑶蹙眉道。
“倒也不是,”步安摇摇头:“拜月邪教竭泽而渔,以至于天怒人怨。而我们却只需顺势而为,无需用活人祭祀。”
屠瑶默不作声,内心纠结得很。
宋蔓秋瞧瞧朝步安使了个鼓励的眼色,显然是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唯独十七欲言又止,很想告诉步安,单凭这几百万信徒,如果不想点办法,让他们信得要死要活,只怕晋升也遥遥无期。
步安眼角余光瞥见了她的神情,只当没有看见。
对他来说,只要能从这桃花源阵出去,即便效仿拜月邪教也在所不惜。
然而事实上,他根本犯不着这么做,因为十七晋升是假,他自己晋升才是真……
他只需要再蹭些鬼气,便能晋升了——虽然这水天世界没有邪月,也不知道有没有鬼魂作乱,但步安自己随身就带着经验包:女鬼虞姬。
只不过,这个经验包自打被十七踢了一脚,便没再现身过,原因也很简单:这鬼甲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能将外力分散到甲中女鬼身上,换句话说,十七那一脚,看似踢在步安身上,大半伤害却被虞姬抗下了。
虞姬毕竟已是鬼雄之体,挨了这么一脚,最多歇上两三个月便能恢复,届时她要是还赖着不肯出来,步安也有的是办法威胁她现身。
所以,步安其实没有骗十七:他确实有办法出去,只不过被她一脚踢没了。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是利用了十七:假如没有十七在,他引来天罚的秘密,便无从掩饰。
屠瑶眉头渐渐舒展,似乎是想通了,紧接着问道:“你确信天罚能劈开桃花源阵么?”
“十有**可以。”步安点头道:“我这些天夜观星象,发现这边的星辰从无变化,也就是说这夜幕是假的。”
“什么意思?”
也不怪屠瑶一时听不明白,毕竟她从未考虑过天罚,而步安在这件事上,已经动了不知道多少脑筋。
自从推断出,玄武五洲可能是历代皇室为避难而设的桃花源阵,步安便一直在考虑,能不能用神罚破解它。
进来之前,他只有六七成把握;进来之后,便有九成胜算了。
“师尊,既然这方天幕是假的,天罚自然会从阵外降下,穿越了阵玄,才能找到十七姑娘……桃花源阵再是了得,毕竟是人力所为,想必挡不住天罚吧?况且它越是精妙,关窍处被天罚击破,便越容易土崩瓦解……”步安解释道。
十七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中越发焦急,暗道:你这人怎么自说自话,我如何才能晋升,你又怎么知道了?!
而屠瑶与宋蔓秋听了步安的解释,心中都不由得骇然。
“……这破阵之法,莫非公子在入阵之前,便都计算好了?”宋蔓秋一边说着,一边朝十七看去,眼下之意,似乎是想问,为什么步安能领来这么一位东海旧神。
步安见状了然,浅笑道:“我又不是普慈方丈,哪里算得了这么明白,正好赶上了而已。这位十七姑娘,是我去年在越州说书时萍水相逢的。”
屠瑶这才想起,去年四五月里,确实有金鹏鸟现身越州,与步安下山修行的时间,正好对上。
“前几日,我不愿与孔覃、仰修等人同行,除了先前说的那个原因,也是因为心中有了这个计划,怕受他们掣肘。”步安又解释道。
屠瑶默默点头,接着苦笑摇头:“事急从权,如今也只有一试了!”
“此地与世隔绝,即便供奉十七姑娘,也无甚大碍。况且推翻暴政,解民于倒悬,未尝不是一件善事。”宋蔓秋顺水推舟道。
步安微微一笑:“如此便要仰仗师尊与宋姑娘了!”
……
……
众人登陆的地方,是樱洲国西南边陲的祁连郡,兵力空虚,加上樱洲国本来就没有像样的步兵,七司众人协力之下,当天便拿下了一整个县。
第一批从龙的土著船员们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自觉充当起带路党,煽动百姓,打砸官府,无所不用其极,到后来七司众人反倒需要约束他们,以免太过激进。
登陆的头一天,步安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带着张瞎子四处巡察地形外,便是整编起义军队。
照着屠瑶的意思,拿下樱洲国根本无需这么麻烦,只要走一趟皇城,杀了皇帝便大功告成了。
步安有自己的理由,却不便细说——他要借这樱洲国弹丸之地,来一次实战演习,尝尝造反的滋味,顺便培养七司众人。
当天傍晚,七司众人分作两股,各自领兵三百,驻扎在县城周边,以防官兵来犯。
步安与屠瑶、宋蔓秋以及十七,则住进了祁安县城的简陋官舍。
依照当地土著提供的情报与地图,步安与屠瑶、宋蔓秋一同研究作战方略,直到深夜,待到两人都回屋睡了,十七才冷着脸,一声不响地推门进来。
这疯丫头被冷落了一整天,攒了一肚子怨气,进门便冷哼道:“你怎么知道那法子能行得通?”
步安仍旧趴在地图上,图上密密麻麻,插了许多临时做成的小旗,画了不少箭头图形。
“半年,”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别捣乱就行,半年之内走不了,来取我人头好了。”
“你……”十七气得脸色发青。早晨听说了步安的计划之后,她不但原谅了步安,还隐隐有些自责,可眼下见他这个态度,便一下子火气又上来了。
“你不是怕被我骗吗?少在我面前出现,就不会被骗了。”步安昨日里也被她怼得一肚子火,自然没有好脸色给她看。
他照旧头也不抬,好一会儿才发现,屋门犹自敞开着,十七却早已经走了。
“脑子有病……”步安翻翻白眼,在心里又补了一句:受迫害妄想症吧!(未完待续)
第355章 兵锋直指龙庭城
十七心里憋了火,步安又何尝不是。
要不是鬼甲挡着,那天他说不定已经被十七莫名其妙的一脚给踢残了。而十七踢他那一脚的理由,居然是因为担心被他骗,而出手试探。
后来,也是她自己说要瞧热闹,步安才带她进了阵,因为这里确实有热闹可瞧。
对步安而言,进入桃花源阵,是冒死行险,因为他不知道这桃花源内是什么情况,有没有足够的资源,用以承受天劫。
可对十七来说,却毫无危险可言。
简而言之,步安绝不会甘心留在这方天地,就算找不到抵挡天劫的方法,最多三年五载,他也会冒死一试。最坏的结果,是他自己被天劫劈死了,而屠瑶与宋蔓秋等人,都可以借此出阵。
她十七的修为远超屠瑶与宋蔓秋,当然更不会有事。
桃花源里几乎与世隔绝,自秦末至今,没有阵玄支撑,也始终遗世独存。换句话说,等到众人出去之后,这方小天地也十有**仍旧存在。
在这万古长存之地,拥有数百万信徒,对于一个旧神而言,是个什么概念?
要知道拜月邪教搞得天怒人怨,也不过才占了闽中四府之地,信徒两三百万而已——等到邪月离去,这些信徒自然又没了。
步安是拿命在拼,而十七白得了信徒不说,还处处疑神疑鬼,仿佛步安一门心思,就是为了算计她似的。
没错,步安确实有些事情没有全交代,可那是对他而言性命攸关的秘密,即便在晴山与自家师尊面前,也从未透露过只言片语,凭什么要告诉她卫十七?
东海旧神落难两千余年,假如被他们知道了这个秘密,他步安还有活路吗?
退一万步说,步安即便骗了她入阵,利用了她做幌子,此前也确实得过她的好处,可他并没有存过害她的心思,眼下用几百万信徒做补偿,这笔账也足以还上了。
当然,两人闹到这个地步,归根结底还是性情相冲。
十七在东海地位尊崇,平素嚣张惯了,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如此收敛,凭什么你还对我这么凶。
步安却被晴山和宋蔓秋给“宠坏了”,觉得十七霸道又疯癫,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而在这晚之后,十七果然躲着步安,即便不小心撞见,两人也是谁也不看谁,仿佛眼里根本没有这个人似的。
好在没有这位“大神”相助,义军的征程也十分顺利。
正如步安所料,樱洲国的步卒脆弱不堪,装备简陋,士气低落,在屠瑶等人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几次设伏也被张瞎子一眼看穿。
十几日后便已经拿下了整个祁连郡,义军人数更是达到了四千之众,要不是担心影响农务,造成来年饥荒,这个数字本可以翻上几番。
隆兴三年三月二十一,七司众人进入桃花源整一个月,按照樱洲国的历法,是凤梧二十七年四月初三,步安在祁连郡治所所在,连山县城官署,见到了凤梧帝派来的使者。
使者五十来岁,生得清瘦,穿着古朴,站在官署正厅,腰板挺直,脖子梗着,倒是颇有几分上古遗民的气势,只是一开口便露了怯。
“尔等……尔等自称海外……海外仙客……为何擅开杀端……想我樱洲国……世代皇帝都善待子民……”
见他罗里吧嗦说个没完,步安便痛快打断了他:
“你们皇帝,要战要和?”
使者闻言一怔,大概没想到这位“仙客”会如此粗鄙,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步安冷冷一笑道:“若要战,你就回去告诉他,一个月之内皇城相见;若要和,就让他自己来见我。”
使者听得大惊失色,步安却不愿再跟他废话,命人将他架了出去。
这使者乘着牛车出城时,只见城墙之上站着一位女子,挽弓而射,竟将百十丈之外,一棵如腰粗的杨树生生射断!
牛车走了一段,他又瞧见一位僧人,拖着一棵刚被射断的杨树,气定神闲地从牛车旁走过,仿佛被他拖着的,不是一棵古树,只是一株树苗而已!
再往前行,只见一望无际的山坡地上,忽然凭空多出数百名步卒,跟着两位手持彩旗,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跑了一阵,又忽然消失不见!
使者接连瞧见这等场面,已被吓得肝胆欲裂,正要催促牛车,只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贵使怎么行得如此之慢?且让我送你一程!”
使者扭头看去,只见一位白衣女子,站在数十丈外,对着他这边缓缓行礼,紧接着便是狂风大作!
车前畜生受了惊吓,奋蹄而行,果然走得快了不少。
十六天之后,义军几乎没费多少力气,战损不过千人,便连接占下了琅邪与阿房两郡,兵锋直指樱洲皇都龙庭城。
那使者又来了,这回却是整整一个车队,送来美女数十,绸缎百匹,宝剑一柄。连同这些礼物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位年方二八的樱洲国公主。
见了这些礼物,步安居然客气了许多,绝口不谈战事。
使者见状暗自得意,心说这位少年“仙客”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正待离去之时,却又被告知,将那位公主与所有美女全都带回去。
使者闻言不明所以,却见步安摩挲着手中宝剑道:“像这样的兵刃,多送些过来,我兴许可以考虑,留下那昏君的性命!”
“这兵刃古已有之,是当年先祖避祸之时带来的,哪里还有啊!”使者急道。
步安懒得跟他废话,再一次命人将他架走。
那使者一走,屠瑶便从步安手中接过宝剑,喃喃道:“竟是一柄灵剑……”
“上古宝器,想必不凡。这弹丸小国,便有这等器物,也尽归皇族了,不逼一逼他,还真榨不出来呢!”步安笑道。
“那位公主倒是楚楚可人,就这么送回去,委实可惜了。”宋蔓秋却在一旁掩嘴笑道。
“对啊……”步安闻言认真点头,忽然命人去将那位公主追回来。
屠瑶与宋蔓秋都以为他只是开玩笑,却见他毫无玩笑之色,顿时不明所以。
当天夜里,便有土著很是识趣地将那位公主送到了步安房中。
这下非但宋蔓秋惊慌着急,屠瑶也看不下去了。
身为步安的师尊,她自然不能看着弟子胡来,正要闯进门去,只见那公主又惊慌失措地退了出来,紧接着小和尚广念也与步安一同走了出来。
“狗屁公主,那昏君都七老八十了,哪有这么年轻貌美的女儿?!”广念大概以为只有皇帝的女儿才叫公主,“这女子是龙庭城出了名的美女,被那昏君送来贿赂的,随便安了个公主之名罢了。”
这些天下来,屠瑶早已知道广念的能耐,见他说得如此笃定,便知道这必是事实,只是看向步安的眼神,仍旧有些狐疑,心说莫非步安是嫌弃这女子不是公主,才不肯收入房中的?
“我让广念看过了,此女没有害人之心,师尊便留她在身边,做个侍女吧。”步安笑笑道。
“我……”屠瑶听得莫名其妙:“我何时需要别人照顾了。”
这时宋蔓秋也闻声而来,见了这场面,心中暗自欢喜,却也闹不清步安为何要给她师尊找个侍女——以屠瑶的身份地位,哪里会缺侍女。
“师尊有所不知……”步安嘿嘿一笑道:“七司多男儿,有些年纪已经不小,便如程荃,早该成家立业了。我若直接把人给他送去,实在有些突兀,不如留下观察些日子,也看看程荃的意思。师尊若是嫌麻烦,就烦请宋姑娘代劳了。”
不等屠瑶说话,宋蔓秋便已莞尔一笑:“这样也好,就先留在我身边吧……”(未完待续)
第356章 仙客缘何不称帝
步安为程荃找女人,看似一时起意,却也不是心血来潮地瞎胡闹。
这回一齐进入桃花源的众人当中,张瞎子、洛轻亭与惠圆都是七司老人,其余一众阵修,数程荃的心气与修为最高,假以时日,势必要委他以重任。
皇图霸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往后摊子一定会越铺越大,而七司几位元老,能力并不出众,即便修为最高的晴山、邓小闲与惠圆和尚,也没有领兵打仗的天赋。
而马乾与程荃,是七司最早展现出统帅天赋的人物,马乾在七闽道上干得风风火火,程荃则在这回灭国之战中展露了头角。
这两人当中,马乾性情稳重、修为有限,相对可靠;程荃年轻气盛,修为又高,将来上限必在马乾之上……步安不怕他存心背叛,却得防着他被人利用。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短命英雄,是被自己人在背后捅了刀子。
而能力出众之辈,有两条容易被策反的途径:一离间,二美人。
步安没有精力在七司内部建立完整的政审体系,马钱也好,程荃也好,将来他们身边的女人与部下,来路很难一查到底,即便要查,也容易伤了和气。
那么,还有什么女人,比这樱洲国的美女,背景更加干净呢?
简而言之,步安此举,一来施恩,二来也是为今后重用程荃,断了后患。
屠瑶与宋蔓秋当然想不到这么长远,不过宋姑娘爽快之极地将这位美女留在自己身边,心中打得什么算盘,步安也大致明白——主母侍女,赐予属下为妻,是有先例可寻的。
当晚,宋蔓秋便将此女领走。
步安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便下令全军北上,兵发龙庭。
众人本以为他要好好讹诈一番才下手,却不料军令来得如此之快。
不过这所谓的樱洲国,不过相当于剑州、延平两府之地而已,其中樱洲岛也比剑州府大不了多少,对于曾以两百人拿下两府之地的七司众人而言,当真是小菜一碟。
隆兴三年四月初七,义军陈兵一万于龙庭城下。宋蔓秋一箭射断城头之上的樱花旗后,皇室残兵便开门投诚了。
这座大小规模比剑州城小了一半,城墙低矮形同虚设,城中建筑却很是玲珑精致的水天古都,终于在徐氏一族入主两百三十一年后,再度易主,落入七司之手。可惜义军还是来得慢了些,没能活捉凤梧皇帝,让他提前跑了。
此后义军大部没有进城,而是由张瞎子与惠圆等人率领着,绕过龙庭,继续北上,光复整个瀛洲岛。
程荃则在步安的授意下,率两千义军,接管皇都,解散禁军。
步安自是理所当然地踏入了樱洲皇宫。
正如他所料,这座袖珍皇宫内已是一片狼藉,放眼看去,四处都散落着亟待运走的箱子。
显然,凤梧皇帝一直在用缓兵计,试图拖慢义军的脚步,好让他有时间退去梁州岛,只不过皇室跑得实在匆忙,来不及带走这些历年搜集的珍宝了。
步安一路从祁连郡打到龙庭,也没见着传说中的三千术士,如今进了皇宫,自然心存戒备,以防有变。
然而他与屠瑶、宋蔓秋三人,小心谨慎地在这方圆三里的皇宫之内找了个遍,也只瞧见面如土色的宫女,压根没有术士的影子。
从这一天起,步安便留在龙庭皇宫,不再过问战事,将军权下放给了张瞎子与程荃,让他们自己去想办法,尽快光复梁州岛。
……
……
从义军进入龙庭城的那一日起,关于海外仙客的流言,便在城中传得甚嚣尘上。
百姓们将信将疑,总觉得所谓的海外仙客,多半是个幌子,无非是改朝换代的老把戏,只是迟迟不见那位年轻的义军首领称帝。
位于龙庭城中,凤溪河畔的皇宫,却是安静得令人难以捉摸。
徐氏皇族不及带走的几百名宫女,已经被新主子接见过了,知道自己性命无碍,便都谨小慎微地服侍起这位“新帝”。
只是这“新帝”委实奇怪,既不临幸三位娘娘,也不上朝接见大臣,吃穿用度更是简朴之极,除了下令将已经装箱的珍宝都物归原处,便是独自留在藏宝阁内,翻箱倒柜。
以她们的眼界又哪里知道,对这位“新帝”而言,樱洲国的皇位实在不值一提,只有带得走的东西,才是他所关心的。
事实上,步安并没有找到他心心念念的上古灵器,将他吸引在皇宫藏宝阁内的,却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古籍。
看到这些古籍的头一眼,步安便断定,这水天三国的先民,绝不是因为躲避暴秦而来,实情可能恰恰相反……
水天三国不过数百万人口,即便有两千多年历史,也不会写就这么多文字;而避难额百姓绝不会随身携带这么多书籍。
更何况这些古书中,绝大多数还是蒙尘的竹简。
宋国公给步安的那一沓信上曾提到过,玄武湖最早是始皇帝开山引水所造,为此还杀过几位风水玄修。
这件事情在步安心里,一直有个疑点。
以始皇君临天下的魄力,不至于听了几句坏话,一气之下便要杀人泄愤……再联系他曾坑杀为他造墓的工匠,事实便呼之欲出了。
那几位风水玄修,看到的不是噩兆,而是一个界中界,也即使步安眼下所在的水天泽国!
始皇欲以此界为后世子孙留下一个避难之所,因此才杀了他们灭口。只是他万没有想到,他所开创的基业,只维持了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利用这界中之界,便轰然倾覆了。
假如步安没有猜错,避难之说,纯属谎言,水天三国的先民根本就是第一批被送入水天界的秦朝百姓……便如始皇墓中的陪葬一般。
传说中,始皇曾遣徐福与三千童男女,寻找海外仙山……步安一念及此,不由得毛骨悚然,徐姓可是这樱洲国的第一大姓。
可是按照始皇帝焚书坑儒的性子,又怎么会将这么多书简送入水天界呢?
步安隐隐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必定就在这些书简之中。(未完待续)
第357章 焚书坑儒何所
这藏宝阁中除了珍宝金银,足有三四千本书,凡是纸书,都是新近几百年的,多是皇帝起居录之类,步安对此当然没有兴趣。
蒙尘的竹简,刻的均是小篆,步安阅读起来有些吃力,但是连猜带蒙,还是能够大致读懂的。
总共两千余卷竹简,绝大多数都保存完好,唯有几十部已经老旧残缺,步安花了几天时间,草草翻阅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竹简上记录的,似乎是秦时县志,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几天下来,他又觉得,这些保存完好的书简,多半无用,因此才没人去翻阅,于是便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已经残缺的那几十卷上头。
范围一下缩小几十倍,步安看得仔细,便有了些收获,譬如这些竹简中,常常出现“五行”,“阴阳”等字眼,有一部上甚至刻有“盘古”二字。
然而,这些书简残破得实在厉害,文字十不存三,根本就读不通,便是猜也猜不到缺损了什么。
而翻阅这些破损竹简时,他又感到十分疑惑:这些竹简也同样蒙尘甚厚,似乎与那些完整的竹简一样,也有许多年没人碰过了。
步安一时没有头绪,想到自己的文字功底毕竟没有屠瑶与宋蔓秋深厚,便将她们俩也请进了藏宝阁——只不过事先将那部刻有盘古二字的书简藏了起来。
两位女儒生一入书库,便如获至宝一般,埋头翻阅,只是到头来也与步安一样,没有任何收获。
倒是十七见他们三人整日躲在一起,独独孤立自己,便愈发愤恨。
这疯丫头一气之下,徒手拆了一座精美宫殿,事后仍不解气,竟然一把火将废墟也点了。
这时步安与屠瑶、宋蔓秋三人正钻在藏宝阁内,樱美人(宋蔓秋给那假公主起的雅号)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说是外头失火了。
三人赶紧出来,组织宫女救火。好在这皇宫之内,宫殿与宫殿间隔颇大,大火根本没能蔓延开来,便被轻松浇灭。
步安见十七始终冷着脸袖手旁观,便猜到是她所为,当下压着心头盛怒,也不发作。
小处男不懂女人心思,但屠瑶与宋蔓秋见十七这些天来,始终与步安作对,却是猜到了七八分,只不过念及十七身份敏感,不好多说什么。
步安铁青着脸走回藏宝阁,宋蔓秋跟在他身后,有心开解,于是笑着打趣道:“十七姑娘也只是贪玩而已。她若真使坏,只需点了这藏宝阁,便能焚书坑儒了……”
这藏宝阁内全是竹简,步安、屠瑶与宋蔓秋三人又都是儒生,这典故用的倒也很是形象。
步安苦笑着摇头,接着皱眉道:“会不会这些竹简早已散落在水天三国,眼前这些只是一部分而已?”
屠瑶闻听此言,便让樱美人去找几位年长的宫女过来。之后过来的几位宫女,都说从来不晓得这藏宝阁里还藏有书简,当然更不知道这竹简有没有流落在外。
当天下午,步安索性出了藏宝阁,与屠瑶、宋蔓秋、樱美人一道,坐在皇宫内成片的樱花树下饮茶。
眼前美人美景,杯中清茶爽口,步安不由得感慨,假如此情此景,晴山也在的话,他似乎也没有必要费尽心机去破开这桃花源阵了。
他眼下入阵已经一个半月,也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了。晴山想必着急,虽然跟她说过,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无需惊慌,但照她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坦然处之。
一念及此,步安便想着,临走之前,要在这皇宫宝库内,找些宝贝带出去送她。
要是这些古籍当中,有秦时散逸的《乐经》就好了,这部曾是儒家六经之一的经典,想必对她的修行都极有裨益。
步安心念一动,又觉得水天三国自秦以来便有,说不定《乐经》在此地也从未散逸,于是便问起樱美人。
樱美人答说,从来不曾听说过《乐经》一书。
步安知道这位美人素以琴曲闻名龙庭,连她都不知道,自然是不会有了,当下有些失望,正要端起茶杯,忽然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屠瑶与宋蔓秋一脸疑惑地看过来。
“始皇帝焚书坑儒,为何又偏偏将这许多书简送进桃花源中?”步安问道。
两女自然想不通,只好默默摇头。
“他留下这避难之所,有没有想过,后人若是出不去了,苟且与此又有何用?”步安又问:“以始皇帝的性子,他甘愿看着后人避世而居吗?”
“你是说,他必定留了出去的法门?”屠瑶惊疑道。
“始皇帝焚书坑儒之后,有一部经典从此消失了……”步安沉吟道。
宋蔓秋当然知道他所说的,便是六经之一的乐经,只是猜不到步安为何忽然发此感慨,不解道:“可那堆书简之中,并无乐经啊。”
“假如出阵之法就在那堆书简之中……”步安侧头道:“假如始皇帝焚书坑儒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销毁《乐经》呢?”
“你的意思是,那堆书简看似杂乱无章,毫无线索,是因为线索藏在了已经散逸的《乐经》之中?”屠瑶惊道。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一个焚书坑儒的暴君,会给后人留下这堆书简。”步安点点头道:“如此来,他焚毁《乐经》,便与坑杀掘墓工匠,异曲同工。”
其实步安这些天来,面对那堆书简,就隐隐有种感觉,似乎自己面对的是一堆密文,之所以一无所获,则是因为没有秘钥。
说不定始皇帝曾经打算,用一本传世广泛的经典,当做密码本。只是他越活越谨慎,越老越多疑,因此借焚书坑儒之名,将密码本从世上除去,而独独在后宫留有孤本,让嬴氏后人研读。
后来这孤本,大约落入破了咸阳城的西楚霸王之手……虞姬善歌舞,霸王会不会把这孤本,送给了她?
步安存着一丝侥幸,忽然腹语道:“行了,再藏下去,不怕我把你扔在这儿吗?”
“……不瞒你说,最后一部《乐经》确实落在我手里,当时读得很熟,但眼下肯定背不出来,都这么久了。”久违的女鬼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不一定非要背得出来。”步安心中升起一丝希望:“要是再看到,你能认出来么?”
“……那倒可以一试。”虞姬慵懒地答道。
步安微微一笑,转身往藏宝阁方向跑去,屠瑶与宋蔓秋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358章 贯穿前后两千年
步安一边往藏宝阁走去,一边问女鬼虞姬,那《乐经》原文大约有多少字。
虞姬答说,不到万字。
步安稍稍点头,心说假如《乐经》统共两千来字,那他就必定没有猜错,不到万字,就委实难说了。
他一路走来,四处裁剪花草、喂鸟喂兽的宫女都放下手中的活计,低头躲到一旁,这其中颇有姿色出众的,步安却视若无睹。
这些天来,宫女们见这位新帝不近女色,早有传闻,说他喜好男风,更有年长的宫女问过樱美人,要不要找些童男子来服侍新帝——樱美人当然不敢做主。
步安径直回了藏宝阁,屠瑶与宋蔓秋接踵而至,见他将架上书简一一取下,摊得到处都是,便愈发纳闷。
宋蔓秋柔声问说,公子要不要帮忙。步安愕然抬头,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两女也跟了进来,紧接着摇了摇头,笑说自己也毫无头绪,只是随便试试而已,让她们只管自便。
屠瑶见状,也不好多问,便与宋蔓秋一起出了藏宝阁。
接着一连半个多月,步安都埋头在此,累了困了便睡在书简堆中,便连义军纠集大船三百,兵发梁洲岛,他都没有过问。
反倒是宋蔓秋担心战事吃紧,自告奋勇去了前线。
屠瑶原本也想助义军一臂之力,可又实在担心步安,不敢将他一个人留在龙庭皇宫——十七自从火烧宫殿便不知所踪——尤其是见他茶饭不思,整日泡在书堆中,仿佛疯魔一般。
隆兴三年四月二十六,义军如摧枯拉朽一般,攻克梁洲岛全境,活捉凤梧帝,消息传来龙庭,已是四月二十九。
十几日后,大军回朝奏事,将徐氏皇族三百余人一同带回来龙庭城。
关于如何处置前朝皇帝,以及如何施政,要不要启用前朝文官……所有这些,都等着步安拿主意,可他却仍旧把自己关在那间藏宝阁中,闭门不出,不问政务。
无奈之下,屠瑶与宋蔓秋只好将这重担挑了起来。
两人学儒日久,原本就抱着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加之世代为官,耳濡目染,又有七司众人辅佐,按部就班之下,自然顺风顺水。
只是在一众土著大臣看来,新朝甫立,便由内宫理政,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隆兴三年五月初四,齐国来使,声称奉新帝司徒氏之名,规劝樱洲国臣服,如若不然,便要率大军来剿。
七司众人一听之下,气急攻心,差点就要杀了那使者,却被屠瑶拦了下来。
当天傍晚,屠瑶时隔半个多月,再一次走进藏宝阁,只见地上全是拆散了的书简,几乎连个踩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刚要迈步进去,便听步安一声断喝:“小心!别弄乱了!”
屠瑶心说你这还不够乱吗,无奈摇头,索性站在门口,将外头发生了什么大致说了一遍,又道:“出阵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灭人之国也是你的主意,眼下事情卡在半途,你却躲在这里,连个人都不见……司徒彦野心颇大,你若再躲下去,他必会说到做到的。”
步安愣了愣神,似乎没全听进去,随口道:“任由他折腾去吧,让大伙儿守住龙庭城便是……”
屠瑶默然伫立,片刻之后又道:“假如这堆书简里,根本没有你要的东西……大伙儿岂不是白陪你忙了一场?你准备让他们,如何去面对不知所措的数万义军?”
这回步安压根没有听进去,只是埋头沉思。
屠瑶一气之下,终于摇头离去。站在她的角度,当然不能理解步安的半途而废。
而对于步安来说,跟这堆书简相比,外头的战事,就像过家家一样幼稚可笑,不值一提。
他没有料错,解开这堆书简的钥匙,正是已经失传的《乐经》,换来这世上任何一人,都没有机会解开隐藏其中的秘密。
世事离奇,常常令人咋舌。
始皇帝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他过世不久,《乐经》孤本便会落入他人之手。
楚霸王项羽将这《乐经》送给虞姬时,大约只把它当成了一件奇巧礼物,博取美人一笑。
虞姬熟读《乐经》,只为抚琴弄曲,好讨得霸王独宠。
本来虞姬一死,《乐经》也该随之殒没,连同这水天泽国的秘密一同烟消云散,却不曾想,她执念未消,死后做了鬼,又被散仙参昉,炼进了魂器,成了这铁线软甲的器魂。
这种种的巧合,仿佛纵贯两千余年的一条丝线,随时都会断开,又每每都接上了,而假如步安没有孤注一掷,毅然走入玄武五洲,这命运的丝线,便也戛然而止了。
事实上,假如换来别人,即便有虞姬鬼甲傍身,来到这间藏宝阁内,也未必解得开其中的秘密。
因为始皇帝的疑心病已经重到无以复加:被他送入这水天界的两千余部完整书简,即是密文,也是秘钥。
首先要用《乐经》破译这堆完整书简,然后再用破译之后的完整书简,再去破译几十部原本就残破的书简——别说虞姬背不出完整《乐经》,即便她能通篇背诵,也未必找得到破译之法。
而步安用了大半个月,终于窥破了其中的秘密。
简而言之,这堆看似杂乱的书简是有顺序的,而决定它们顺序的关键,便在《乐经》原文之中。
步安第一时间就猜测,这些书简可能类似藏头诗,只不过一般的藏头诗,只需按照顺序取出首字,便能得到密文。
而这堆书简恰恰反其道而行之,已知密文是《乐经》,需要找到的,是两千余部书简的先后顺序。
于是他先将所有书简的第一个字罗列出来,让虞姬试着整理,看看能不能与《乐经》对上,结果一无所获。
步安没有放弃,接着再试第二字、第三字……然而在他把两千余部书简的第六字取出时,非但虞姬赫然变色,便连他自己都看出了端倪。
这两千余字中,出现了大量乐理词汇,步安就算前生未有耳闻,这一年来与晴山交流音律,也听得多了。
虞姬曾熟读《乐经》,自然记得住最初百来字,当下便从这两千余字从甄选,果然一字不少!
随后一人一鬼,花了七八天时间,将这两千余字排列出了雏形,而虞姬也在这过程中,记起越来越多的乐经细节。(未完待续)
第359章 太阿鱼肠背手剑
然而就在这时候,步安遇上了第二道坎儿:这两千多字有许多是重复的。
显而易见,乐经开头的两千余字,必然有许多重复的字眼,可这样一来,书简的顺序便难以坐定。
步安重又陷入沉思。
首先,这两千余部书简构成的藏头文,和《乐经》原文的字数对不上。也就是说,它除了是藏头文以外,可能还有别的规律。
其次,为什么《乐经》藏在第六字?六这个数字,对于始皇帝而言,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这个问题步安一下子就想到了答案。战国七雄,始皇帝是灭了六国才一统天下的,这是他一生最大的功绩。
步安于是想到,除了第六字以外,这堆书简单的其他地方,必然还藏着《乐经》剩余部分,而这些地方,应该也与始皇帝的平生事迹有关。
经他如此提醒,虞姬立刻将所有书简的第十三字罗列出来——理由自然是因为始皇嬴政十三岁即位。
果然不出他们俩所料,书简第十三字倒序行文,也藏有《乐经》,正好接在先前的两千余字之后。
两厢参照之下,原先因为字词重复,而不能确定顺序的情况,立刻解决了。
在着手这项工作的第十一天,步安整理出了两千余部书简的先后顺序,作为副产品,按照这个顺序,书简第六、第十三、第三十九以及第四十二字,恰好就是早已失传的《乐经》全文。
一十三岁即位为王,灭六国,三十九岁称帝,四十二岁派徐福前往海外仙山……这四个数字,果然都对始皇帝至关重要。
而照虞姬记忆,始皇帝是在四十四岁那年焚书坑儒的,这也从另一个角度,佐证了步安的猜测:
即始皇帝先将这批可用《乐经》破译的密文送进了水天泽国,再借焚书坑儒毁掉了存世《乐经》——很可能时隔两年之后,他变得更加谨慎,更加多疑了。
确定了书简顺序之后,步安又得到了一篇长达两千多字的《告后世子孙书》。
这篇长文藏得更深,是由第一简第一字,第二简第二字……第三百六十二简最末一字,第三百六十三简最末第二字……这样一个之字形回文顺序中得到的。
文中除了大量训斥后世不孝子孙的内容以外,还记载了一个传说——既然是出自始皇帝之口,步安觉得,这传说即便再离奇,也多半是真的。
始皇说到,神州天下早已存续万年,本来生死轮替,自有定数,是女娲氏补天之缺,阻滞了魂魄在万界之间的轮回,才使得神州界人丁越来越旺。
女娲氏此举,自然是为了得到更多信徒,好聚集无边信力,可她万没有想到,魂魄轮回受阻,淤积于神州界,意外造就了修行人的盛世。
始皇言下之意似乎是说,假如后世秦灭于修行人之手,便可以借东海女娲氏之手,重开天缺,使得此界灵气枯竭。
其实这个说法,步安最早也曾听惠圆和尚说起过,即所谓“天有洞,补不得”,兴许秦亡之时,始皇后人就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了,只不过胡亥之辈太过无能,压根没能力利用这个秘密翻盘。
步安觉得,既然始皇将这翻盘的本钱,在这里也藏了一份,就必然会同时留下了出阵的法门。
这时他才将目光,投向了另外几十部已经残缺不全的书简——它们缺得太离奇,多半是送来此界时就已经残缺,而如何补足的玄机,很可能就藏在已经理顺了的那两千余部完整书简之中。
步安于是又埋头其间,苦寻破解之道,接连几日,都一无所获。
虞姬便提议说,兴许屠瑶与宋蔓秋会有法子,因为她们俩文字功底更深;又或者求助于张瞎子等人,因为他们精通道家阴阳五行。
步安考虑再三,还是否决了这项提议。
假如这书简之中,藏着自由出入水天泽国的法子,便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界中界太过珍贵,可屯兵亦可藏富,进可攻而退可守,且入口恰恰位于雄城江宁,对步安的霸业而言,作用之大,难以估量。
不到万不得已,这个秘密,他连屠瑶与宋蔓秋都不愿分享。
而七司中人,这回过来的除了张瞎子与惠圆,几乎全是阵修,假如被他们提前一步窥破了这桃花源阵的玄机,步安也难保证,他们之中便没人会临时起意,独占这方天地。
对于神州天下而言,这水天泽国自然是不起眼,可假如有机会独享此界,甚至日后还能自由出入往来,此中诱惑又有几人可以抵挡?
步安不愿冒险,或者说他不愿考验拿这么大的诱惑,来考验七司众人。
因此他紧闭藏宝阁大门,不断试错,几乎茶饭不思。
这一日,虞姬瞧见步安腰间佩剑,问他借来一看。
这宝剑正是凤梧帝送来的那一柄,步安一直埋头书堆,几乎忘了此事,闻言便抽剑递给了她。
虞姬略显失望道:“形制倒像是泰阿剑,可惜不是……”
步安自穿越以来,除了素素以外,从没有轻易得到过什么好东西,因此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笑着把古剑又插回剑鞘。
“剑鞘倒是不错,又粗又黑的……”虞姬瞥了一眼步安腰间,笑笑道。
步安翻翻白眼,心说这女鬼也不知是看得剑鞘,还是旁的什么。这些日子,虞姬出了大力,也不好训斥她,于是便靠在书架上,随口聊起上古宝剑。
虞姬见多识广,自称亲眼见过徐夫人剑,又说荆轲修为不高,要不然不至于手持宝器都杀不了秦王,又说徐夫人器玄修为之高,稳超那小道士参昉。
步安便感慨道:“果然不能小看了女流之辈。”
虞姬闻言一滞,紧接着大笑起来:“徐夫人……哈哈……徐夫人姓徐……名夫人,大好男儿……哈哈哈……怎么到你嘴里,竟成了女流之辈……”
步安一时汗颜,又扯开话题,问虞姬,荆轲持鱼肠剑刺秦时,始皇帝用的什么剑。
“背手剑……”虞姬笑着答道。
步安缓缓点头,忽然有一丝念头闪过脑海,赶紧去翻眼前的竹简。
屠瑶就是这个时候开门进来,跟他说司徒彦已在齐国称帝,派来使者劝降的。(未完待续)
第360章 来龙去脉桃花源
屠瑶说司徒彦颇有野心,能这么快拿下齐国,他必定是蛊惑了同来的儒生,而仰修、孔覃等人多半置身事外,否则以司徒彦的能力,也难让他们俯首称臣。
步安正处在破解竹简密文的关键时刻,不愿忽然抽身,便说任由他去折腾,众人只需守住龙庭城即可。
屠瑶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有气,负手离去。
步安丝毫没有追上去解释的意思,只是命虞姬紧闭大门,紧接着将面前一枚拆散了的竹简,翻了个个儿,露出竹简背面,看似杂乱无章的划痕。
他先前注意力全被竹简上的文字吸引,即便看到过这些划痕,也视若无睹,只当是制简时不小心留下的,若不是被虞姬“背手剑”三字提醒,可能永远也想不到,秘密会藏在这些划痕之中。
眼下细细端详,忽然便看出了端倪。
在这无数杂乱划痕中,隐约有六条形状相对规整,从上至下,分别是四条完整的和两条从中断裂的。
这分明是两个八卦卦象!各自对应乾艮二象!可它代表了什么呢?!
步安又翻了几支竹简,只见它们背后都有类似的规律,心念一动,忽然起身,小心走去门口,喊来一位伺候在外的宫女,让她传令下去,招陈氏兄弟来见。
不过一炷香工夫,陈迟与陈尉二人便来到了藏宝阁外。
这时在藏宝阁大门旁,步安已经备下了笔墨纸砚,等他们一来,便吩咐二人将明六十四卦与暗六十四卦卦象,以及它们对应的含义与顺序,一一默写下来。
陈迟陈尉两人,自然照做不误。
等到墨迹一干,步安便随口命二人退下,自取了卦象图形,返身又进了藏宝阁。
……八卦中乾艮两像组合在一起,正是六十四卦中的第三十三种卦象,名为天山遁。
步安翻过竹简,正面数下来第三十三个字:“顺”。
而这片竹简,是所有两千余卷中的第一卷,第一片。
紧接着,步安又照着这个法子,得到了第一卷第二片背后卦形所指示的第十七字:“天”。
这两字连在一起,有着明确的含义!
步安知道自己找对了路子,于是按图索骥,接着往下察找。
虞姬也参与进来,然而随着找到的文字越来越多,虞姬也越来越纳闷:它们看似都是词句,却怎么读不通?
她这么问时,步安便随手指了指身后那堆残破竹简。
虞姬顿时恍然大悟,这些看似孤立的字词,正是残卷上缺失的部分!
两千余卷书,六万多片竹简,一人一鬼用了整整六天五夜,才大功告成。
而将它们补充进残缺书卷的工作,相形之下,委实简单得多。
很可能这几十残卷,同样有着某种巧妙的顺序,但步安没有找到,他用了一个看似愚蠢,却颇有效率的方法:试错法。
用顺天……逆旅……玄……水……等字眼套进去,很快他就得到了完整的第一卷。
接着又用这个法子,得到了第二卷,第三卷……乃至最后一卷。
草草一读,步安便知道自己没有白费功夫——这整整四十二卷书中,记载了三十一套完整的上古阵玄,以及如何出入这水天玄阵的简易法门。
看着这一堆堆的竹片,以及最终由步安亲手誊抄的书卷,虞姬也摇头感慨:“这玩意儿换个人来,即便记得乐经全文,恐怕也解不开!”
步安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笑着摇头道:“始皇帝想必是觉得,假如他的后世子孙,解不开这竹简的玄机,便没有出去的必要……”
“这老家伙机关算尽,到头来却便宜了你……”虞姬苦笑着,随手拿起一张皱巴巴的纸片,疑惑道:“六万多字没有用尽啊……难道我们还漏了什么?”
步安当然知道漏了什么:那一卷刻有盘古二字的残卷,早已被他藏起来了。
他当下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这些没用过的字纸叠好,塞进怀中,然后默默地将三十一卷完整的阵玄总谱一一用针线装订,最后才把出入水天玄阵的简易法门(只有两百余字)背得滚瓜烂熟。
做完这一切,步安与虞姬相视一笑,接着像是发泄连日来积攒的怨气一般,手脚并用,将所有散落的竹简彻底打乱。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些竹简并非凡品,轻易毁之不去,怪不得经历两千余年都没有损伤。
步安也不愿将它们彻底毁掉(一来没有必要,二来也出于谨慎,说不定其中还藏着什么机关),而是将它们最终归拢一堆,垒在藏宝阁一角。
大功告成之际,深深的疲劳感袭来,步安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睡上完整的一觉了,直到这时才觉得浑身酸软,脑袋发沉。
他吩咐虞姬守住大门,自己倒头大睡,睡得安稳之极,脸上露出满足而略带一丝狡黠的笑意。
这水天玄阵乃是始皇帝专为打通界中界所开创的,当初为了创立此阵,先后启用了六位散仙。
书卷上关于水天玄阵的记载,只到此为止,但是接下去发生了什么,步安却有自己的猜测:
始皇焚书,是为了毁去乐经,坑儒,却是为了挑动儒道两家争端,欲借儒家反扑的力量,杀了这六位散仙。
只不过斩草没有除根,那六位散仙中,有人自知危险,携家带口躲到了武陵一带,以残缺不全的水天玄阵画地为牢,避世而居,直到四百多年后,被捕鱼人无意闯入。
从此世人才得以知晓,所谓的桃花源阵。
既然有《桃花源记》的故事流出,道家自然要前往探询,而始皇开山劈地,以及江宁城中水天玄阵的秘密,想必是从那时被道家传人所知晓的。
至此,凡是建都江宁的皇朝,都将这玄武湖列为后宫禁地,原因可想而知。
道门传人得到的不是水天玄阵全本——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要动用那么多佛门舍利子才能勉强打通阵玄——而他们梦寐以求,怂恿历代帝皇,花了足足一千多年,也没能得到的东西,眼下已经落在了步安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