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一步偷天TXT下载一步偷天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一步偷天全文阅读

作者:刀锋饮喋     一步偷天txt下载     一步偷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1章 那自然是不值得

    步安知道屠瑶要写什么,也知道这封信的分量委实太重,即使他真会写诗,也绝不会帮她写。或许他还觉得,一旦写下了绝笔书,结果可能就真的难以挽回了。

    以步安的处世哲学,自然不会认同屠瑶的做法。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为了要证明什么而甘愿赴死,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一件蠢事。

    可偏偏屠瑶说出那些话时,他又打心眼里有一丝骄傲,仿佛只有这样一个明知是蠢事,也非去不可的女子,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喊一声“师尊”。

    然而,步安终归不能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得干点什么,趁还来得及。

    从屠瑶屋里出来,径直回到自己那边院子,步安便将惠圆与广念喊了出来。大小两个和尚,见步安面色铁青,心下都不由得一凛。

    步安也不解释,只说了个“走”字,便迈过沿街这边只砌了矮矮一截的院墙,朝街上走去。

    “怎么啦?”广念小声问惠圆。

    “大约是要出事了。”惠圆压低了嗓子答道。

    三人走在血色弥漫的街道上,虞姬在前开道,这女鬼比两个和尚更清楚发生了什么,因此一反常态,面对步安的命令,全部言听计从,没有一丝还价的打算。

    虞姬一路有鬼捉鬼,无鬼开道,不出半个时辰,一行人便来到了南城,正是围绕着曲阜与乐乎两家书院的住所,如今城中数千修行人的聚居之处。

    踏进长街,迎面便围上了十几人,似乎是要盘问。

    等到看清了步安的面孔,才有人笑着道:“这位不是天姥步执道嘛,怎么今夜不怕黑了?”

    步安觉得那人有些面熟,大概是曲阜书院设宴那天,在金陵山庄见过,当下也懒得跟他啰嗦,冷冷道:“我来找人,麻烦通报一声。”

    “世子早已睡下,你要找他,明日赶早吧。”那人冷笑着道。

    “我找仰修。”步安直截了当道。

    “哪来那么多废话?!这几条街宵禁,有事明日再……”

    那人说到一半,忽然面色微变,见步安居然抽出了长剑,直直朝他走去,立即改口,沉声道:“你敢!”

    步安根本不跟他废话,长剑当做斧子用,迎头就砍了过去,这儒生吓得一身冷汗,仓促间来不及去取背后的胡琴,好在有人挥剑帮他架住了步安的“斧子”。

    却不料那“斧子”上压根没有使劲,实招是在别处。

    趁着对方诧异的刹那,步安一脚已经踹实在了那个儒生的腿上,“咔”的一声,竟生生将腿给踹折了。

    那儒生吃痛之下,面上已是冷汗淋漓,神情更是骇然。他哪里想得到,步安真敢动手,更是死活都不敢相信,这赘婿的身手竟然如此了得。

    “我找仰修!叫他出来……”步安迈上一步,气势骇人。

    对面十几人,除了伤者被人扶了下去,其余人如临大敌般,“呼啦”一声,围做一团,将他们三人围在了圈内。

    “不打不行是吧?”步安冷笑着,身边惠圆和尚已经团身冲了出去,与他同时出现的,还有女鬼虞姬的身影。

    这一人一鬼,战力都已臻空境,假如真的打起来,面前这十几个年轻人,恐怕一个照面就能倒下六七人。

    然而刚刚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整条街。

    “慢着!都住手!”

    宋蔓秋手持长弓,大约是来驰援的,远远看见了步安,就知道是一场误会,好在她没赶得及看到步安动手,因此还没那么惊讶。

    宋姑娘在曲阜书院地位超然,她一出现,曲阜书院的人,自然都退到了她身边,可乐乎书院的人却仍旧拦在步安面前。

    步安示意和尚与女鬼退回来,然后仿佛眼里压根没有乐乎书院这几位似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

    这几人竟也任由他穿过去,不敢出手阻挡。

    “宋姑娘,麻烦找人通报一下,我想见一见仰修。”步安的口气柔和了许多。

    “仰公子?”宋蔓秋有些为难:“他今日身体有些不适,连晨会都没来。找人通报自是不难,我……我担心他未必能来见你。”

    宋蔓秋其实是不愿看见步安下不来台,可是有了她这句,步安就愈发要见仰修了,当下笑笑道:“没关系,你让人帮我传一句话,就说他的法子行不通的,他自会来见我。”

    听到动静,不断赶来的人群中,有被步安讥讽过的,或是纯粹因为他的名声而看他不顺眼的,都朝着他这边骂骂咧咧。

    那边宋姑娘找到了传话的人,便故意走来与步安并肩而立,仿佛是要刻意表明自己的立场。

    吵骂声顿时轻了下去,许多人见没有热闹可瞧,便都散了。

    待到人走得差不多,宋蔓秋才轻声问道:“步公子,到底怎么了?”

    步安苦笑着摇头,随口问道:“宋姑娘,你觉得这世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比性命更重的?”

    宋蔓秋不知道他为何会有此一问,却脱口而出道:“当然有。”

    步安看着宋蔓秋,微微蹙眉道:“可天下人一半蠢,一半坏,不值得为了他们去死的。”

    宋蔓秋听得纳闷,觉得步公子必定是误会了自己,低声道:“那自然是不值得。”

    “还是你明白。”步安冲着宋姑娘笑了笑,“可是有的人,你跟她讲道理,大约是讲不通的,又不能动手,就算动手也打不过她,所以只能另想办法。”

    “步公子说的这个人……是谁?”宋蔓秋觉得心里酸酸的,她能感觉到,步公子今夜有些反常,仿佛不顾一切,不计代价。是谁能让他变成这个样子呢?

    “我师尊……”步安翻翻白眼。

    宋姑娘顿时醋意全无,暗道步公子为了自家师尊,自然是豁的出去的,虽然他那师尊,其实是个年轻女子,可毕竟是师徒,不一样的。

    “屠家向来刚正。”她压低了嗓音叹道。

    步安点了点头,心说怪不得晴山她爹会惨死,而宋家即便再被动,也还是活得好好的。

    君子欺之以方,皇帝小儿设下这逐月之局,想必也早料到了这个结果。

    “仰修看来是不愿见公子了。”宋蔓秋轻声道:“不如我先送公子回去,明日……”

    她话在嘴边,脸上便已露出诧异之色。

    只见仰修正从屋里出来,面色如常,一点不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

    “步公子……何事找我,这般十万火急吗?”仰修笑得很客气。

    步安摊手摆了个“有请”的手势:“换个地方说话?”

    仰修略显无奈地摇摇头,笑道:“悉听尊便。”(未完待续)

第332章 银子总得赔我吧

    眼看步安一行渐渐走远,宋蔓秋踌躇着想要跟上去,却又迈不开步子。

    早在来江宁的船上,她就知道步公子要演一场戏,目的无非是为了应付逐月大会——不得不承认,他演得很好,以至于人人都唯恐避他不及,甚至连自己与堂兄,都不得不与他保持距离。

    可为何今夜,他突然一反常态?

    就为了他师尊屠瑶,这场戏便不演了么?

    即便如此,他来找仰修又是为的什么?

    凭什么仰修听了那一句不知所谓的忠告,便跟他去了?

    宋蔓秋心中满是疑惑,比之在七闽道上都更胜一筹,似乎根本抓不住任何线索。

    她在曲阜时,向来都骄傲,可这份骄傲自从越州城郊一见,便渐渐瓦解,及至今日已被击得粉碎,隐隐之中竟有一丝从未有过的自卑。

    还在七闽道时,宋蔓秋便觉得,步公子总是触不可及,每每走得近些,他就要装傻充楞,个中原因,兴许是嫌自己太笨了。

    今夜,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她站在长街上,看着步安走远,终于消失在街角,就像他每回离开时一样,那么果决,从不回头,只觉得挫折与无力,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她笼罩在内,叫她动弹不得。

    宋蔓秋从来就不觉得,自己会是个守在深闺,只求相夫教子的女人。七岁那年,她便在六艺之中,独独挑中了射艺。而在她的梦里,自己的夫婿应该是一个英雄,可以与她并肩沙场,扬名天下。

    可就在今夜,她忽然发现,自己找到了那个梦中的身影,却可能永远跟不上他的步履,做不成他的知己。

    胸中有一股郁结,想要策马狂奔、力挽强弓,却不知该将灵箭射向何处。

    此时此刻,宋蔓秋唯一可供慰藉的,便只剩修为了——虽然她曾在祖父面前说过,假以时日,步公子修行也必有所成,可那毕竟还得假以时日。

    她缓缓转过身去,走进院子,穿过稀稀落落的书院学子,从那个负了伤,正接受救治的同门师弟身边走过时,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直到她迈步走上楼梯,才隐约听见有人在咒骂,听见堂兄宋世畋的声音,在他身后追问着什么。

    宋蔓秋扭过头来,脸上一片茫然,仿佛仍旧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绪中。

    “……你看见他动手了吗?”

    “什么?”

    “……人是他打伤的,你那几个师兄弟说,他发起狠来像个疯子,根本拦不住他。”

    “谁?”宋蔓秋微微皱眉,似乎理解宋世畋的话,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步执道!步执道打伤了你那师兄,就一个照面!谁都没能拦下……”宋世畋又重复了一遍。

    宋蔓秋站在楼梯上,看了一眼楼下的人群,看见正在接受救治的是师伯孔鹤琴的大弟子邱侗,便愈加不能理解堂兄在说些什么。

    “步公子的人……是那个大和尚吗?”她问。

    “是步执道,他一直隐藏着修为呢!”宋世畋的脸色很不好看:“你没听大伙儿说嘛,非但是他自己,他身边的和尚,还有个鬼仆,都有空境之上的修为!”

    宋蔓秋一脸愕然,这才听见楼下的议论声。

    “这人藏得好深,要不是今夜亲眼所见,我还以为他只是个会耍嘴皮子的!”

    “怪不得他如此孤傲!十七八岁便有这等修为,竟要去做那媚官家的赘婿,任谁都要被逼疯掉!”

    “未必有你们说得这么强横吧?邱师兄是使琴的,不擅近战,兴许是仓促间大意了。”

    “你当巡夜的师兄弟都是吃干饭的吗?当着这么多人呢。”

    “可能大伙儿都大意了,毕竟……”

    “别说了!”邱侗忽然悬着一条伤腿,站了起来,推开上前搀扶的师弟,板着脸扫视众人:“人家既不是背后偷袭,也不曾暗箭伤人,光明正大以一敌多!我自己学艺不精,哪来那么多借口!”

    他一跳一跳地往屋里去,样子有些滑稽,可在场众人,没有一个觉得好笑。

    “谁也不许去寻仇!日后有机会,我自会找他再切磋的。”邱侗说完这句,便进了自己的屋,反手把门带上了。

    众人鸦雀无声。

    宋蔓秋与宋世畋对视了一眼,眼神中百味交加。

    ……

    ……

    脚下是湿滑的江滩,不远处杨子江水滔滔向东,茂密的芦苇荡在血色月光下显得尤为阴森可怖。

    步安驻足转身时,仰修也停下了脚步,惠圆和尚和广念则站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

    “步公子深夜将我领来这荒郊野地,不是只为了听涛赏景吧?”仰修笑得有些无奈。

    “仰兄想不想知道,这些天是谁在暗中行刺?”步安笑笑道。

    “步公子找到行刺之人了?”仰修认真道。

    “仰兄不妨先听我说说看,是不是有道理。”步安道:“行刺者短短六七日,便已杀了六十多人,从未失手,即便群豪聚居一地,整夜巡守,也没能留下他来,修为似乎不弱。”

    “嗯,”仰修点点头道:“假如行刺者只有一人的话,想来身手不凡。”

    “仰兄觉得,他为何要行刺?”步安问道。

    仰修沉吟片刻道:“不好说。”

    “不好说?是不方便说?”步安盯着仰修的脸。

    仰修微微一愣,接着哈哈笑道:“步公子说得哪里话,不好说,自然是不好断定。”

    “不妨猜一猜嘛。”步安摊摊手。

    “兴许此人是觊觎逐月令,趁着大会未开,先除去些对手。”仰修想了想道。

    “这几日来,死的可都是些无名之辈,即便到了逐月大会,也成不了那人的对手吧?”步安摇头。

    “步公子已经知道逐月大会比试什么了吗?”仰修笑容中带着一丝揶揄,言下之意是说,在不知道逐月大会比试什么之前,对行刺者来说,谁都有可能成为潜在的对手。

    “无论文比武比,逐月令除了豪门大派的那些个年轻英杰,难道还会花落别家吗?仰兄显然猜错了。”步安仍旧摇头。

    “那依步公子看来,行刺者是何目的呢?”仰修问。

    “费那么大劲,杀些无名之辈,实在说不过去。所以,他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步安顿了顿道:“是为了制造恐慌。”

    “此话怎讲?”仰修疑惑道。

    “趁着逐月大会未开,尽量多赶走些人。如此一来,”步安看着仰修道:“仇恨便会少上一些。”

    “步公子越说越玄,我却听不懂了。”仰修摇头道。

    “仰兄听不懂没关系,”步安朝前迈了一步:“但修葺院墙的银子,总得陪我吧?”(未完待续)

第333章 一二三四五六七

    “步公子今夜找我,是来打哑谜的吗?”仰修神情有些不耐烦。

    “你又何必再演戏呢?”步安叹了口气道:“第一,逐月大会是令尊提议的,若是出了意外,他便难逃其责,是以杀人逐客,试图搅黄逐月大会,你最有动机。”

    “第二,杀人简单,可这几夜,曲阜乐乎两家书院连同众多寺庙算在一起,这么多青年才俊,也防不住那刺客,显然是内贼所为。”

    “第三,能有这等修为的内贼,恐怕不超过五人之数,恰巧你便是其中之一。”

    “第四,宋姑娘说你今早身体有恙,没去晨会。”

    “第五,你听了那句传话,便肯来见我,却迟迟不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六,你肯来见我,是觉得我兴许可以帮你;可你眼下还在演戏,便是还有迟疑。”

    “第七,你猜对了,我是来帮你的。至于你杀没杀人,杀了多少人,我根本不关心。”

    一连串说完这些,步安才转过头去,看着血色下的芦苇荡,悠悠道:“眼下只剩短短四日,我们不该把时间花在互相猜疑上了。”

    仰修的身子从他开始列举理由起,便一直紧绷着,此刻又渐渐松弛下来。

    能从旁人无法察觉的细节中,找出这些蛛丝马迹,并且串联出一条如此缜密的线索,他觉得自己做不到——假如这人真的肯帮自己,那就不该拒绝,哪怕冒险也要一试。

    “……明知时日无多,为何不早些来找我?”他笑得有些苦涩。

    “我原本只想看戏的,眼下却不得不赤膊上阵了。”步安和他一样无奈,却没有大发感慨的闲情,直截了当道:“说说看,你都查到了些什么,兴许你的情报对我有用,我的也对你有用。”

    “工部不久之前刚来了人,据说说是送逐月令来的,可行踪神秘之极。”仰修想了想道:“还有,我觉得玄武五洲有些蹊跷……”

    “像一个阵?”

    “对!像一个阵……”仰修蹙眉道:“不知你可曾听说,去年六七月里,圣上就派人去过昆仑虚,可这回逐月大会,并没有看到昆仑来人。”

    步安点了点头,知道仰修想说的是什么。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留意到没有。”仰修又道:“这回来江宁的,儒家年轻一代中排得上号的,几乎倾巢而出。可佛门即便派了人来,也都是些无名之辈,兴许他们已经瞧出了些苗头。”

    “未必只有他们瞧出了苗头。天下儒门即便知道这是鸿门宴,也会慷慨赴宴的,相比之下,佛门看得穿些……”步安一言及此,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沉吟道:“来的都是无名之辈,无名之辈……”

    接着转向仰修道:“五大丛林,十三名寺有多少派人来了?”

    “好像全来人了。”仰修想了想道。

    “那就有些不对劲,”步安皱眉道:“因为他们假如是觉得逐月大会有鬼,本可以不来的,为何派些无名小卒出来呢?”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仰修摇摇头道。

    “你稍等。”步安扔下他不顾,径自走到广念面前,轻声道:“从去年到今年,开元寺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方丈圆寂了。”广念翻翻白眼,心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步安知道他因为这个仍旧耿耿于怀,也不在乎他的态度,又问道:“除此之外呢?有没有极少人才知道的大事?”

    “假如是极少人知道的,我又从何得知呢?”广念耸耸肩。初春的江风有些冷,他出来得匆忙,穿得单薄,此时双臂抱肩,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步安没有就此放过他,沉吟半晌,忽然觉得,普慈方丈会可拼着性命,也要给他和宋家一个天大的人情,恐怕有些深层而不为人知的缘故。

    难道普慈方丈察觉到了某种危机?

    “对了……”广念见步安皱眉沉思,忽然想起一事:“去年九月,寺里好像不见了什么东西,封山七日,只是最后什么都没查到,就不了了之了。”

    “不见了什么东西……”步安仿佛听见了机关扣紧的声响,脑子里有两条线索,搭上了。

    江宁城中也曾大捕飞贼,最后也同样不了了之了!

    他忽然想起,在开元寺抄经时,从经文中读到的一些佛家掌故。

    皇帝小儿,不愧是天下共主,这个局竟布得如此之大。

    步安拍了拍广念的肩膀,隐约觉得,普慈方丈要他跟着自己下山,目的似乎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复杂。

    走回仰修面前,步安沉声问道:“仰兄,你有没有找道家的人问过,假如玄武五洲真是一个阵,可能会是个什么阵?”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过假如这阵法当初真是昆仑虚的人所布下的,恐怕寻常俗手也看不出来。”仰修摇头苦笑。

    步安点点头,知道他说得在理。

    可只要还有一点点可能,他就得试一试,当下痛快道:“还要麻烦你回去一趟,将宋蔓秋与宋世畋叫来这里。”

    “你莫非要将这件事,告诉他们兄妹?”仰修显然很为难,无论他的动机是什么,毕竟杀了那么多人,假如传出去,他的名声毁了还是小事,只怕仰家也难容于天下修行人。

    “仰兄,你觉得宋家与你仰家,哪个更是隆兴皇帝的眼中钉?”步安肃容道:“我们是坐在一条船上的,假如还互相猜疑忌惮,恐怕正中了别人的下怀……”

    他见仰修仍旧犹豫不决,又道:“你的事,我不会说。我觉得哪怕他们猜到了,也不会说……因为接下去他们要做的,兴许比你还要出格。”

    仰修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终于一咬牙,扭头便走。

    他一走,步安便沉吟着来到惠圆跟前。

    “和尚,你赶紧回一趟越州,把瞎子、花道士和洛姑娘叫来,顺便让他们,把七司所有的阵修都叫上,其余人就不用来了。”他吩咐道。

    “晴山姑娘呢?”惠圆忍不住问。

    “让晴山留在越州主持七司事务吧。”步安知道,这句话多少有些虚伪,可他实在担心,自己摆不平逐月大会,不敢让晴山也过来冒险。

    “现在就去?”惠圆问道。

    “对!越快越好!”步安说着,又抽了几张银票,塞给惠圆,“假如要雇船,就雇最快的船,多花点银子,让船家日夜兼程!还有别忘了,是张瞎子、邓小闲、洛姑娘和所有的阵修,其余人都别来了。”

    “瞎子、花道士和洛姑娘,还有所有阵修,我记下了。”惠圆重复了一遍,然后收下银票,二话不说,便一溜烟不见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仰修将宋蔓秋与宋世畋带了过来。

    宋家兄妹神情各异。

    宋世畋有些赌气与倔强,宋蔓秋却是兴奋中带着一丝矜持——仿佛一个在逆境中萌发了强烈自尊的少女。(未完待续)

第334章 去岁接连有奇事

    邪月映在江畔湿滑的滩涂上,像浸透了的鲜血。

    江流声响,恰好可以盖住人声,可即便如此,步安还是将声音压得很低。

    “还有四天便是逐月大会了,这四天里,我想让你们去做一件事。但这件事很难、很危险,分寸也不好把握……所以,”他顿了顿,仿佛有些犹豫,又像是在整理思绪,接着抬眉道:“所以我会把我所有知道的,都说给你们听,然后由你们自己决定,做或不做。”

    宋氏兄妹都点了点头,神情凝重之极,宋世畋甚至意味深长地瞥了仰修一眼,似乎是在提醒步安,让他考虑一下,该不该避着这个外人。

    步安只当没有瞧见,缓缓道:“此事还得从去年三四月里说起。不知你们可曾听说,儒道释三家,都有不世出的高人,在越州地界忽然失踪……”

    他看到宋氏兄妹与仰修的反应,便确定他们三个是知道此事的。想来这三位都出身豪门显贵,这桩世间辛秘,对他们来说,却并不是什么秘密。

    只不过,他们三人都想不通,步安为何一竿子打出这么远去。

    不等他们发问,步安便率先问道:“你们当初听闻此事时,第一反应是什么?”

    “东海旧神多半逃不出干系。”宋世畋道。

    “我倒不这么觉得,”宋蔓秋想了想道:“正因为任谁都会想到东海旧神,此事便愈发像是栽赃嫁祸。”

    仰修等到他们二人说完,才低声道:“曲阜孔家难道就这般确信,白马寺妙溟罗汉与昆仑散仙南淮子,是真的失踪了?”

    宋世畋与宋蔓秋同时一惊,只因仰修所说的这个疑虑,孔家上下也同样存有。

    换句话说,这件事其实还存在另一种可能,即孔麟确实是失踪了,而妙溟罗汉与南淮子的失踪,只是一个幌子。只不过无论是昆仑虚还是白马寺,都不是曲阜书院轻易敢去兴师问罪的地方。因此,即便孔家心存疑虑,也只能将此事暂时搁置。

    “这是第一桩奇事,与儒释道三家都有关系。”步安接着道:“第二桩奇事,便只与道门正宗昆仑虚有关。去年五六月里,隆兴皇帝曾派人去过昆仑,据说是为了逐月大会,然而直到今日,江宁城中也不曾有谁见过昆仑来人。”

    “第三桩奇事出在佛门。据仰兄说,这回逐月大会,东南西北中五大丛林,外加十三名寺,都派了人来,来人却都是些无名之辈。方才广念又说,去年九月里,泉州开元寺丢了一件东西,闭寺七日彻查……”

    “丢的什么?”宋世畋好奇道。

    “广念并不知晓,开元寺似乎最终也没有找到那样东西。”步安摇摇头,接着眉头微皱道:“我还打听到了另外一桩情报,年终岁末的时候,江宁城中也曾大捕飞贼,只不过最后同样不了了之。”

    “步公子莫非是觉得,江宁城中大捕飞贼……遭了贼的,正是栖霞寺?”宋蔓秋惊道。

    “我先不说结论,只说一个故事。”步安压低了嗓音,将自己是如何结识的惠圆和尚,又如何听他说起的身世,一一陈述,最后才说到惠圆回到江南,如何遭了栖霞寺的冷遇。

    这一回宋氏兄妹与仰修都震撼不已,宋世畋陪着步安去过栖霞寺,亲眼看见他被赶出山门,因此感受愈加强烈。

    “我也知道,此事太过离奇,但请你们先放下疑虑,不妨先相信惠圆所说的一切。”步安肃容道:“然后再猜一猜,栖霞寺为何如此对他。”

    “假如栖霞寺丢了一件东西,且不想让人知道……”宋世畋眉头紧皱。

    “就是说,圆惠大师一旦上了山,很有可能发现这桩辛秘。”宋蔓秋面色凝重之极,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了答案:“而照着圆惠大师的耿直到近乎童真的性子,一旦知道了这个秘密,十有**会说漏了嘴,将它公之于众?”

    “是什么秘密,会瞒不住圆惠大师呢?”仰修沉思道:“他这趟回山,不过是要祭拜他师父而已……”

    仰修说到此处,忽然面露惊骇之色,宋氏兄妹也同样惊愕莫名,显然与他一样,想到了同一个可能。

    三人齐齐朝步安看了过来。

    步安却不去看他们,只朝着广念招了招手,大声将他喊到了跟前,接着轻声问道:“广念,假如你广开师兄,去祭拜普慈方丈的遗体,能不能知道,自己祭拜得对不对?”

    “什么意思?”广念有些冻糊涂了。

    “我是说,假如开元寺历代高僧的遗骸,分置各处,也没有标识,你广开师兄,能不能知道,普慈方丈的遗骸放在了哪里?或者说,他能不能知道,自己祭拜错了方向?”步安又解释了一遍。

    “方丈已是罗汉之体,圆寂之后,神通便化作舍利子。用你们儒家的话说,那叫作命灵化形,广开师兄与方丈师伯朝夕相处,十丈之内,便能感知,哪有认不出,亦或拜错了方向的可能?”广念翻着白眼道。

    步安点点头,这些他在开元寺抄经时,就读到过,眼下只不过借广念之口,说给宋氏兄妹与仰修听而已。

    “那舍利子于寺庙而言,可有用处?”步安又问。

    “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胡话。”广念气呼呼道:“正是有了历代高僧命灵化形的舍利子,山门方能汇聚佛门灵气,荫及后世佛弟子!”

    “原来如此。”步安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这才让他自去一边歇着。

    等步安回转身,再看宋氏兄妹与仰修时,只见三人脸上的神情,都精彩之极。

    “假如你们还心存疑虑,等天一亮,我们可以去一趟栖霞寺。”步安沉声道:“直接问自然是问不出来的,但是只要见到了栖霞寺方丈,说不定能瞧出些苗头。”

    “我看不必了。”宋蔓秋缓缓摇头。

    “舍利子失窃,放在哪一个寺庙,都是奇耻大辱。假如我们没有猜错,这个节骨眼上,贸然上山,只怕即便抬出曲阜乐乎两家书院的名头,也见不着圆启方丈。”宋世畋道。

    “照这么说,很有可能但凡天下闻名的寺庙,在过去一年里,都或多或少地失窃了舍利子。可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呢?”仰修一言及此,忽然想到了步安先前说过的话。

    去年六七月间,隆兴皇帝曾派人去过昆仑虚,为的是逐月大会的事!(未完待续)

第335章 天子神通信则灵

    道门六玄,玄之又玄,如此瞒天过海、火中取栗的手段,也只有昆仑虚的人,才有能力办到。

    不用步安点破,宋氏兄妹与仰修都能想到。

    “仰兄与我,都觉得玄武五洲是一个阵……”步安顺着刚才的思路又道:“要启动这样一个大阵,兴许需要些特殊的法宝。譬如佛门舍利子。”

    宋蔓秋若有所思道:“若从一家寺庙取,势必惊动太大,容易走漏了消息;但只需从每家都窃取一些,料定了各家寺庙都担心家丑外扬,瞒个一年半载,大约不成问题。”

    “可是……”宋世畋踌躇道:“假如真是说动了昆仑虚涉足此事,圣上理应慎之又慎,怎么会把派人上昆仑的消息走漏了出来呢?”

    “圣上未必是一开始就有此想法的。”仰修道:“你别忘了,步公子先前说到的第一桩奇事。”

    “没错。”宋蔓秋点头道:“很有可能,圣上起先派人去昆仑虚,真是为了逐月大计,因此堂皇行事。只是后来发现,儒释道三家,因为那件事,互相间起了间隙,才利用这间隙,布下了这个局。”

    “还有一种可能,”宋世畋经他们二人提醒,也脑洞大开:“道门欲借邪月临世之机,重返中原。孔师伯与白马寺妙溟罗汉,都是遭了他们的毒手,而他们自称散仙南淮子也一同失踪,不过避人耳目罢了。因此这逐月大会,不是圣上利用了昆仑虚,而是恰恰相反。”

    “无论是哪种可能,我都有一件事情想不通。”仰修微微皱眉道:“待到图穷匕见,昆仑虚便成了儒释两家的公敌。他们处心积虑,不顾引火烧身,就只是为了杀尽年轻辈中的佼佼者?这个代价也太大了吧?”

    “是啊。”宋蔓秋看向步安,“到时候,儒释两家联手杀上昆仑虚,道门还有宁日吗?”

    “第一,佛门这回,并没有派出精英弟子。也就是说,真正与道门结下死仇的,不过是儒家而已。这两家的仇怨可是由来已久,殊不知三百年远走昆仑,道家会不会早已恨极了儒门?”步安竖了一根手指头。

    “第二,此计若成,对谁最为有利?”步安竖起第二根手指头,接着又竖起第三根:“第三,你们说了这么多,却都没有考虑过,玄武五洲是个什么阵。”

    宋氏兄妹早已习惯了步安的足智多谋,仰修今夜却受了足够多的刺激,此时听到这接连三问,心中更是骇然。

    没错,此计若成,自然是隆兴皇帝坐收其利,而道家为了重返中原,获得朝廷重用,送上这个投名状,也合情合理。

    而最后一个问题,玄武五洲到底是个什么阵,仰修先前从不觉得有多重要,此时经过这么多分析,才觉得其中或有蹊跷。只不过,种种线索,过于错综复杂,仿佛蒙了一层纱,仍旧想不通透。

    这时忽然见步安直直朝他走来,便愈加茫然。

    “仰兄配合一下。”步安说着,伸出右手,将手掌置于仰修脖颈处,看了宋氏兄妹一眼,然后盯着仰修道:“假如这是一柄剑,仰兄觉得,我这一剑是该斩下去?还是就这样架在你的脖子上,对我更为有利些?”

    说完这句,步安便抽回手掌,退了一步。

    仰修已是汗如雨下,不是被步安的手掌威胁到了,而是被他话中的含义吓到了。

    其实,这倒不是因为他太笨,或者步安太聪明。

    只不过仰修所处的位置太高,根本接触不到流落在市井中的底层道修,对道家六玄中的阵玄了解太少。

    而步安手底下有的是阵玄道修,自己也差一点吃过阵玄的苦头,见识多了,想得自然也更多、更周密。

    “是个困敌之阵?”宋世畋喃喃道。

    “假如这是一柄悬而不落的剑,那天下儒家,便被动之极了!”宋蔓秋惊道。

    “我怎么这么笨呢。”仰修忽然道:“玄武五洲,乃是历代皇家园林……”

    “没说,历代定都金陵的皇朝,都在此大动土木,难道就为了在自家后院里,埋一颗雷吗?”步安摇摇头:“依我看,很有可能是个画地为牢,自绝于外的避世之阵。”

    “桃花源阵?”宋氏兄妹与仰修同时惊呼。

    桃花源记,原来是写的一个避世之阵吗?武陵捕鱼人,难道是意外闯进了阵眼的?步安有些愕然,却相信这三人对这个世界的掌故,比自己知道得更多。

    “桃花源阵不是早就失传上千年了吗?”宋世畋面露疑惑之色。

    “世间失传,昆仑虚却未必没有传承。”宋蔓秋蹙眉摇头。

    “别忘了这玄武五洲,已有上千年历史了。”仰修沉声提醒。

    “若真是个桃花源阵,且只有昆仑虚知道阵眼生门所在。天下儒门便任他们予取予求了。”宋世畋长吁一口气。

    “予取予求倒不至于。但凭着佛门舍利子的灵力接续,玄武五洲那么大的桃花源阵,兴许能维持数百年。”仰修轻声道:“无论我们在阵中是死是活,这数百年里,天下儒门,势必人才凋敝。”

    宋蔓秋一时有些恍惚,心说假如能跟步公子一同进了桃花源,未尝不是一件美事……俄而又暗骂自己,怎么又这么没出息。

    步安也没时间听他们感慨,他自己心里还有最后一个疑问,只要这个疑问得到了答案,有关逐月大会的一切,便都明白无误了。

    “三位知不知道,天子有无神通?”步安把声音压得很低。

    宋氏兄妹与仰修同时一惊。

    “世人信旧神,旧神便得神力,我见世上愚夫愚妇,都笃信天子……”步安斟酌着字词。

    “此事一言难尽,即便是在乐乎书院,也是个说不得的话题。”仰修叹了口气:“不过据我所知,应该是有的。”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宋世畋故意看向别处。

    “果然如此。”步安点点头,心中有许多疑惑,都迎刃而解。

    难怪先皇帝要借余唤忠这把刀,来杀晴山她爹;难怪隆兴皇帝要撤屠良逸,得费这么大的工夫;又难怪皇室要对付儒门,得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借道门之手。

    原来天子的神通,来自黎民的信仰;而假如一旦这信仰坍塌,大梁皇帝成了世人眼中的昏君,天子便失去了最后一层保障。

    那么逐月大会的脏水,又会全泼在昆仑虚头上吧?

    道门修行无需信仰,只怕乐得背这个黑锅。届时就算隆兴皇帝转而重用道门,也最多被看做是儒门失势后的无奈之举。皇帝小儿,你特么真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啊!

    且看小爷我,如何砸烂你这口如意算盘!(未完待续)

第336章 便以天下为棋盘

    今夜之前,仰修便觉得天姥步执道多半是有些才学的,即便因为做了余家赘婿而郁郁不安,也掩盖不住锋芒,甚至觉得他刻意藏拙的手段,多少有些粗浅,但凡有心人,都不难察觉。

    此时此刻,仰修才意识到,自己全然看错了。

    步执道今夜所表现出的诡智,是仰修此前根本就不敢想象的。

    也就是说,他先前确实是在藏拙,但藏得委实高明,仿佛层层叠叠,当你以为看透了他的时候,兴许你所看到的仍旧是他的伪装。

    这等抽丝剥茧的本事,不要说儒家年轻一辈,即便是整个乐乎书院,也找不出一个来。

    假如隆兴皇帝知道自己将这样一个人物,赐给了余家去做赘婿,会不会从此枕戈达旦,夜不能寐?

    仰修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非但没有失落,胸中反而升起了一丝豪情。

    邪月临世,乱世将至,天下大势如浩荡江水奔流向前,男儿正当扬帆击浪,力挽狂澜。

    眼下举世俊杰齐聚江宁,明里是共商逐月,然而又有几人能看清,真正决定这天下走势的,是隐藏在这一切之下的汹涌暗流。

    逐月大会,原本不过是去岁三四月里,父亲大人出于公心的一封奏折。那奏折仿佛是一个引子,随后而来的事态发展,早已超越了仰家所能控制的范畴,一家上下的命运也都被卷进了这个巨大的漩涡。

    一失足或成千古恨。

    可身为仰家男儿,既然适逢其会,自当倾尽全力,舍命相搏,虽千万人吾往矣。

    “执道兄,”仰修看着血月笼罩下的江流与旷野,缓慢的语速中自有一股令人动容的坚决:“你先前让人传的那句话,没有说错,我的法子确实是行不通的。不过既然是有刺客,我等或可据此发挥,教这江宁城中的各家书院学子都互相攻讦,进而斗做一团!”

    宋世畋猛地一惊,他显然听懂了仰修的意思,却也知道,此计大胆之极,紧皱眉头道:“以争夺逐月令为名,提前一步便自相残杀,非但可以避祸,也可以教朝廷无话可说,只是……若要做得逼真,恐怕得死不少人。”

    仰修闻听此言,忽然看向步安,隐约觉得,这位天姥才子或许早就想到了这一步——否则他为什么会说,接下来要让宋氏兄妹去做的事情,比暗中行刺,更加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然而,步安却在缓缓摇头。

    “执道兄!”仰修担心步安不愿涉及无辜,沉声道:“行小恶,可保大局,若是东窗事发,仰某愿承担一切后果。”

    仰修说得恳切,宋蔓秋却知道他想错了,只因她认得步安以来,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亲眼看见,又或者是事后得知他杀伐果决,绝不拘泥小节的风格了。

    “仰兄,还是先听听步公子怎么说吧。”宋蔓秋这句话,是对着仰修说的,双眼却看着步安,仿佛在她看来,面前这个“其智如妖”的男人必定会有更加巧妙而稳妥的办法。

    然而,步安却只是皱眉摇头,神情都有些沉郁。

    无论是仰修还是宋氏兄妹,都想象不到,步安为了解这个局,已经动过多少脑筋。

    此前他并不知道逐月大会牵连如此之广,连避世三百年之久的昆仑虚都涉足其间,但即便没有这些因素,要解皇帝小儿的局,也没那么简单的。

    正如先前所打算的那样,他本可以一走了之,而事实上,只要说动几位关键人物,兴许也可以一声不响地带着曲阜与乐乎两家书院的人,忽然离开江宁城。

    可是,想要说动的人越多,困难就会变得越大,因为人心总是不齐的,尤其是在逐月令的巨大诱惑下。

    皇帝小儿显然也看透了这一点,而他最大的杀招,还远不止于此。

    隆兴帝在江宁城中,不只是布下了一个以逐月令为饵,以玄武五洲为钩的陷阱,更是一场关乎民心的舆论战。

    即便像宋国公这样的儒门老狐狸,其实早已看透了逐月大会有鬼,又能如何呢?

    比阴谋更加令人头疼的是阳谋。

    只要逐月大会还挂着解民倒悬、福佑社稷的名头,任何一个不愿跳进这个陷阱的势力,都会失去民心。

    尤其是对儒门来说,一旦失去了仁义之名,便失去了共治天下的合法性,从此任凭隆兴皇帝揉捏。

    屠瑶甘愿冒死,也不肯离开,自然是看透了这一点。

    换句话说,假如乐乎书院与曲阜书院两家势力,毫发无损地离开江宁城,其实反倒是正中了隆兴皇帝的下怀。

    因为皇权独大的情况下,杀人对皇帝来说是件小事,如何掌握主动,在不损失民心的前提下,从此想杀谁便杀谁,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而在这个局中,乐乎书院与曲阜书院借着刺客由头,互相残杀,也只会给皇帝小儿的舆论攻势添柴加薪,提供素材。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不考虑这些,照着仰修的主意来,隆兴皇帝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想走都走不了。

    “仰兄……”步安苦笑着摇摇头:“你可曾想过,若是乐乎与曲阜两家书院,乃至仍然留在江宁的百余家书院,因为一个刺客而互相残杀,从此天下儒门在世人心中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仰修闻言面如土色,一言不发。

    “更何况,流言是可以发挥的,只要有心人从中左右,这件事情也可以演变成天下儒门只知谋权争利,置百姓福祉于不顾,为夺逐月令而自相残杀。”步安又补充道。

    “那……”宋世畋忽然眉头一展:“那就索性将这一切公之于众,是非曲直自在人心!难不成天下人全都眼瞎耳聋,如此好骗的吗?”

    步安失笑摇头:“可惜你恰恰说中了,世人真的眼瞎耳聋,好骗的很。”

    他一言及此,忽然面色一沉,冷笑着道:“所以这一盘棋到头来,还是得看谁的骗术更加高明。”

    步安说得轻描淡写,言下之意更与儒家思想大相径庭,可其中所透出的以天下为棋局的豪情,简直令人震颤。

    “时间不多,人手有限,成与不成,委实难料,但三分胜算总还是有的。”步安笑得很是豪迈,仿佛一个观棋许久的路人,终于手痒,忍不住要坐下来对弈一局。(未完待续)

第337章 昆仑弃徒令狐冲

    天蒙蒙亮时,宋氏兄妹与仰修一行才回到江宁城南的居所。

    邪月仍在中天,虽已朦胧了许多,但整座江宁城仍旧沐浴在淡淡的血色之中,街上一个早起的人影都没有。

    曲阜书院包下的大片沿街宅邸,是一位京官在江宁老家所置的产业。而乐乎书院众人,都住得分散一些,大抵隔了两三条街,其间也有不少各大寺院的年轻僧侣。

    宋氏兄妹快要转进街口的时候,被远远跟在后面的仰修叫住了。

    “世畋兄,宋姑娘……”仰修走近宋氏兄妹跟前,像是满怀心事一般,压低了嗓音道:“万一那人所说的,确有其事呢?”

    “荒唐!”宋世畋忍不住拔高了骂了一句,才轻声道:“太过荒唐了……”

    “确实有些荒唐,”宋蔓秋四下观瞧,像是有些做贼心虚,接着一边用手掩住嘴,一边轻声道:“我瞧那人的身手,当真了得……说是昆仑弃徒,也确实有点像。”

    “原来宋姑娘也是这么觉得。”仰修叹了口气道:“可他所说的,我又实在不敢相信。”

    “我是不信,即便他真是昆仑弃徒,我也不信。”宋世畋摇头轻蔑道:“先不说南淮子早已失踪将近一年,即便这位昆仑散仙真的在世,想要从五大丛林,十三名寺神不知鬼不觉地窃取佛门至宝舍利子,也是难比登天。”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仰修斟酌道:“若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何天下佛门没有一个出来说话的?”

    “说不定,他是想借你我之口,来搅逐月大会的局。”宋蔓秋点头道。

    “我就担心万一他所说的全是实话,昆仑虚勾结东海旧神,坑害了圣上,后果不堪设想。”仰修犹豫道:“毕竟事关重大,也不可不防啊。”

    “我看仰兄是上了他的当了。”宋世畋翻翻白眼道:“此人妖言惑众,便是想看我们自乱阵脚,好趁机夺取逐月令。对了,我忽然觉得,此人说不定就是前些日子的刺客。”

    “可惜没能拿下他来。”宋蔓秋叹道。

    “单看修为,这人说不准真是昆仑散仙南淮子的弟子。”仰修喃喃道。

    “即便昆仑虚暗中搞鬼,也瞒不过朝廷,仰兄又何必庸人自扰。”宋世畋哈了个哈欠,压低了嗓音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任凭他再怎么妖言惑众,我都不信天下佛门,连自家舍利子都看不住,其余的想必也是一派胡言。”

    “你说的也是,步执道也是鬼迷了心窍,竟然信了这胡言乱语。”仰修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那两位也早些歇着吧,我先告辞了。”

    “仰兄,”宋蔓秋忽然喊了一声,接着又压低了嗓音道:“这件事情,我们还是只当没有发生过。免得惹上了妖言惑众的罪名。”

    “宋姑娘当我三岁孩童吗?”仰修笑了笑,便自顾自走开了。

    宋氏兄妹对视一眼,然后拐进了街口。

    ……

    ……

    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山脚下的村子里响起稀稀落落的鸡鸣声,晨雾中的栖霞寺山门,挺秀的松柏与蜿蜒的石阶都若隐若现,显得仙气十足。

    三三两两的年轻僧人,挑着空木桶,从山上下来,间或说起什么趣事,笑得开怀之极。

    走在最末的一位僧人,忽然停下脚步,放下肩上的扁担,凑近了山门石柱道:“师兄!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不久,走在最前的一位大约二十六七岁的僧人,便回身走到他跟前,看着山门石柱上,用匕首扎着的一封薄信,喃喃道:“圆启方丈亲启,昆仑弃徒令狐冲……”

    “昆仑弃徒……准是哪个吃饱了饭没事干的在瞎胡闹!”他正要探手取下信来,却忽然发现穿刺了薄信的匕首,竟然整个扎进了山门石柱,完全拔不下来,不由得心中一惊,暗道好大的气力。

    一念及此,便觉得这兴许不是胡闹。

    “智乘师兄!你快看!这边也有!”又有年轻僧人指着山道旁的岩石道。

    ……

    ……

    “这几封信都是刺在山门石柱上的?”

    山顶石室里,圆启方丈盘坐在蒲团上,智乘跪在跟前。

    方丈身材不高,眉毛雪白,面色红润,说话慢条斯理,可在栖霞寺中威望极高,寻常僧人一年也见不到他一回。

    而作为寺中火头僧的智乘,更是自打进了山门后,就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高僧,此时便觉得双腿发颤,嗓子眼干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刺在……刺在石柱上……我们三个人合力也……也拔不下来……”智乘一言及此,忽然又抹了把汗道:“哦对……对了……只有一封,一封是在石柱上,另两封都……都……”

    “好。”圆启方丈点点头,面上神情有些凝重,“先下去吧,此事切记外传。”

    智乘合十拜了拜,才起身退了出去。

    他一退走,便又有一位年岁极高的老僧走进石室,合十道:“师弟找我,所为何事?”

    圆启方丈一言不发,只是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了这位老僧。

    老僧接过信,盘腿坐下,默念少倾,面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紧接着抬头看向圆启方丈。

    “师兄怎么看?”方丈沉声道。

    “此事非同小可。”老僧摇头沉吟:“可惜觉空师叔不再了,否则以师叔的神通……”

    圆启方丈也轻叹一声,大约是觉得,假如觉空师伯在,也不至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自己还一筹莫展,接着正色道:“以师兄所见,这信上说的,会不会有假?”

    “不像。”老僧摇头:“若非南淮子这等陆地散仙,又有何人能从我山门中窃取那般至宝。若非昆仑弟子,又怎会知道此事。”

    圆启方丈缓缓点头,半晌道:“此事除了师兄与我,便无第三人知,想来这信上所言,十有**是真有其事。”

    “想不到隔了三百年,道门还如此记仇,甚至不惜勾结东海旧神。”老僧摇头感慨道。

    “师兄觉得,官家是被蒙蔽了?还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圆启方丈问道。

    “照这信上说的,像是不知情。”老僧想了想道:“不过到底如何,也实在不好说。”

    “……师兄可愿去见一趟钱大人?”圆启方丈道。

    老僧沉吟半晌,叹了口气道:“也好。”(未完待续)

第338章 举棋不定钱文昭

    卖早点的吆喝声渐渐远去,江宁织造府一带的僻静街巷里,弘臻透过门缝,看见几位年轻僧人背着褡裢,从巷口里出来。

    这几位似乎是来自扶风法门寺的寒字辈僧友,瞧他们这身打扮,外加行色匆匆的样子,弘臻愈发觉得,刚才听到的事情,不是空穴来风。

    弘臻扭头看了一眼内室,几位师兄弟大约还睡着呢——他也常常嫌自己的缘法神通太过警觉,以至于连觉都睡不安稳。

    转过眼,又往门缝外看,却见法门寺几位僧友中,有人朝着这边门缝瞥了一眼,弘臻顿时一惊,心说准是被人瞧见了——看他那人,多半是个天眼通。

    弘臻退了一步,又摇头暗骂自己,何必如此心虚,接着略一踌躇,便推门而出,正好迎面对着几位法门寺的僧友。

    “几位师兄,这是要出远门吗?”他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几位扶风法门寺的僧人,被他问得有些措手不及,其中一人赶紧笑着掩饰道:“趁着天色尚早,出去化缘。”

    “哦……化缘啊……”弘臻笑着点头,心说来了这么多日,也没见你们四处走动,偏偏今日一早就要去化缘,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多半是这几位僧友中,也有缘法天耳通的,听到了些不该听的东西。

    这几人显然不愿与他纠缠,纷纷合十,唱了佛号,便往街上去了。

    弘臻正要退回屋里,只见巷尾又有几个人影,定睛一看,又是僧侣打扮,同样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这回他也懒得再去分辨,赶紧进屋,闭紧了院门。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圈,弘臻一咬牙,跑去敲了弘应师兄的门,轻声道:“师兄,醒了没有?”

    其实他压根不必问的,弘应师兄自然还在睡着,只听他平缓均匀的呼吸吐纳声响,便可得知——只不过即便是缘法天耳通的僧人,也都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神通,而被人处处提防,所以弘臻也早就习惯了故意装傻的处世之道。

    弘应师兄的吐气声停了,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是揉眼睛,扭头时摩擦麻布枕头的动静……

    “是弘臻师弟?”

    “唉。”弘臻轻声答应,随后听到师兄掀开被子,披僧袍,穿鞋,脚步声,两只脚一轻一重,左脚轻,右脚重,这是弘应师兄特有的脚步声,只要是五丈之内,弘臻都能认出来。

    “什么事?”弘应开了门,脸上仍旧睡意惺忪。

    这位师兄大约二十六七,长相威严,是汴京护国寺年轻一代中出家最早的,缘法天眼通,这回护国寺派来江宁的六人,便以他为首。

    而弘臻只有十九,生得瘦小,护国寺江宁一行,他的年纪最小。

    “师兄,我还是进去跟你说吧。”

    弘应闻言面色微微一变,大约也意识到出了事,赶紧把小师弟迎进了屋。

    待到弘臻将今早听到的对话,一一陈述之后,弘应的神情便更加严肃了。

    “你确信没有听错?”弘应沉声问道。

    “师兄,我方才过来之前,亲眼瞧见法门寺的几位僧友,背着褡裢出远门去了。”弘臻凑近了,将声音压得极低。

    “这么说,他们当中也有人听见了?”弘应沉吟道:“会不会那几个儒生,是故意说来给我们听的?”

    “也有可能。”弘臻点点头,接着凑到师兄耳边,低语道:“可师兄还记不记得,去岁十月,寺中发生的那件怪事?”

    弘应闻言面色微变,他自然知道师弟说的是什么。

    去年十月里,护国寺突然毫无来由地闭寺十日,谢绝香客,说是整修庙宇,寺中几位常年不露面的高僧,也突然下山去。

    “昆仑虚……”弘应眉头紧皱,似乎一时拿不定主意。

    “师兄,要么我们也走?赶紧把这消息带回去?”弘臻试探着问道。

    “弘臻师弟,我们护国寺,毕竟不同于寻常庙宇啊。”弘应摇摇头,忽然起身整肃衣装,接着往屋外去:“走,你随我走一趟。”

    一直跟到门外,弘臻才忍不住问道:“师兄这是要去哪里?”

    “去见江淮道布政使……”弘应头也不回地答道。

    ……

    ……

    隆兴三年二月,对江淮道布政使钱文昭而言,是个极为忙碌的月份,随着逐月大会日益临近,摆在他案上的公事也越来越多。

    而与这些琐事相比,无形的压力与危机感,更加令他坐立不安。

    钱文昭不是儒官,而是科举出身,这些年混迹官场,一路风生水起,自然少不了揣摩上意的本事,可这回办在江宁的逐月大会,却让他有种看不透,甚至都不敢往深了揣摩的恐惧感。

    这些天来,他深居简出,似乎是抱定了“无为而治”的想法,只盼祖宗保佑,能够熬过这一劫。

    然而怕什么,便来什么。

    二月十七上午,先是江宁知府急忙忙来见,说是城中惊现数十张妖言惑众的告民榜文。

    那榜文全以鲜血写就,说是昆仑虚勾结东海旧神,窃取佛门舍利子,于玄武五洲,布下上古大阵,欲在逐月大会当日,诛杀举世英杰。

    又说昆仑虚此举,是要借邪月临世之机,请回东海旧神,与其共治天下。

    还说南淮子声称,千年以降,儒门与人皇共治,乃逆天行事,是故招致邪月;只需改弦更张,由道门与旧神共治,便可海晏河清,万世太平。

    落款昆仑弃徒令狐冲。

    钱文昭见了榜文,怒斥一派胡言,吓得江宁知府都不敢作声。

    便在这时,门外又有护国寺僧侣一行求见。

    等到见过了那几位僧人,钱文昭已经冷静下来,怒气也消了大半,只是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将此事弹压下去呢?还是该以加急公文,上报朝廷?

    正在钱文昭举棋不定之时,又有栖霞寺高僧圆昇求见。

    钱文昭久在江宁,自然知道栖霞寺圆昇已有二十余年不曾下山,此时听到他来求见,便觉得大事不妙。

    血书榜文,护国寺僧人,接踵而至,涉及的都是同一件事情……难道圆昇大师,也为此事而来?

    钱文昭心说,假如圆昇大师断言栖霞寺并无舍利子失窃,那血书上的内容,便十有**全是杜撰了。

    钱文昭亲自出府相迎,将圆昇大师迎进了书房,然而不等他开口相问,大师便长叹道:“钱大人,山门奇耻原本不欲示人……”

    钱文昭听得震惊不已,恍惚道:“莫不是栖霞寺当真被人盗走了舍利子吧?”说着便拿出了那纸血书榜文。

    圆昇大师沉吟良久,一言不发。

    钱文昭见状,便断定此事绝非空穴来风。(未完待续)

第339章 三人成虎离间计

    隆兴三年二月十七,正午时分。

    宋蔓秋坐在江淮道布政使府邸诺大的正堂里,与她隔了一张桌案,坐着堂兄宋世畋。

    宋蔓秋只睡了两个多时辰便被人叫醒,随后发生的一切,与昨夜里步公子所料的大致相仿。

    她与堂兄,还有仰修三人,被藩台大人请到了府上,分别接见,仰修头一个进去,已有一炷香工夫,仍没有出来。

    虽然来人都很客气,但总是有意无意地将他们三人分开,显然是不让他们有互相传话的机会。

    宋蔓秋有些担心地瞄了堂兄一眼,却见他比自己还要镇静,心下顿时大定。

    “你们住着的织造府一带,至少有上千名来自各地寺庙的僧侣,他们之中缘法天耳通的,不知凡几……”

    昨夜里步公子的话,像是仍在耳边。

    “……这些话,回去时说得尽量轻一些,不用担心他们听不见。”

    “至于其他安排,你们无需知道。不知道最好,免得有人问起。”

    “广念说,即便是将他心通修到了罗汉境界,以你们三人的修为,也不至于被一眼看穿。所以记得,人家问什么,你们便答什么,不要多说,尽量简短,尽量只说真话……具体怎么对付他心通的僧人,我让广念跟你们细说。”

    不远处的书房木门“嘎吱”一声开开,藩台大人钱文昭亲自将仰修送了出来,看上去有说有笑。

    仰修神情自若,没有一丝慌乱。

    “有劳贤侄了……”钱文昭目送仰修离去,接着目光转向宋氏兄妹,落在宋蔓秋脸上,柔声相请。

    宋蔓秋神情淡然,略一点头,便跟着他进了书房。

    书房中竟然还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僧人——宋蔓秋暗呼一声侥幸,好在步公子已经事先关照过了,要不然,见有高僧在场,难免乱了方寸。

    “宋姑娘,你昨日深夜出门,可是去见一个人?”钱文昭示意宋蔓秋坐下,才微笑着问道。

    “不错。”宋蔓秋点头称是。

    “那人姓甚名谁?”一旁老僧问道。

    “天姥步执道。”宋蔓秋答得轻松自如。

    那老僧与钱文昭对视一眼,接着又问:“女施主可曾听说过令狐冲这个名字?”

    宋蔓秋想了想,才摇头道:“不曾听说。”

    “那昆仑弃徒呢?”老僧又问。

    这和尚是老糊涂了吧?平白将自己叫来这里,便只是问这些无来由的鬼话吗?他是哪里来的和尚?与钱文昭什么关系……

    宋蔓秋心中默念这些,尽量让自己愤懑一些——这是广念说的,可以在他心通高僧面前,蒙混过关的法子。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摇头,神情有些不耐烦。

    “宋姑娘,恕老夫冒昧,昨夜里去见步执道,所为何事呢?”钱文昭呷一口茶,笑吟吟问道。

    本姑娘喜欢天姥步执道,不想见他入赘了余家,可他总是顾左右而言它,我又有什么办法?你这老头,怎的这么多事?

    宋蔓秋面如寒霜,冷笑着站起身来,心中已将钱文昭骂了个狗血喷头。

    对面老僧缓缓别过头,故意不来看她。

    “我与他有些私事,不牢钱大人操心。”宋蔓秋说着,便走出了书房,耳畔仿佛又响起步公子昨夜里说过的一句话:即便真有缘法他心通的高僧,看破了你们的想法,只要他足够理智,也会帮着你们圆谎的。

    钱文昭脸上仍挂着笑意,却分明笑得有些尴尬,这位国公府的千金素有孤傲之名,即便不把他这个江淮道布政使放在眼里,他也没有办法。

    见宋蔓秋走远,钱文昭看向圆昇大师,低声道:“大师怎么看?”

    “那些话,并非出自这几位之口。”圆昇缓缓摇头。

    “有人故意要借他们之口?”钱文昭疑道。

    “若不是借这三位的身份,而是出自旁人之口,又如何能说动那些僧人立即离开江宁呢?”圆昇大师沉吟道。

    “难道那么多僧侣,全都听错了?”钱文昭仍旧有些不信。

    “正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世上自有奇人,善学他人语气,惟妙惟肖。”圆昇大师一言及此,忽然话锋一转:“钱大人不必犹疑了,那血书上所言,多半是真而非假,此事关乎重大,不可耽搁,至于究竟出自谁之口,又有什么差别呢?”

    钱文昭闻言点了点头:“不瞒大师,我早已将传书汴京,只等圣上决断了。”

    ……

    ……

    秦淮河畔的院子里,步安靠在躺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头顶的树叶。

    工匠们仍在修葺院墙,即便沿街这排原先的厅堂都不要了,单单砌墙造门,也不是一两天能够做完的。

    隔壁院子里,宋青正在吹一首他从没听过的曲子,这家伙被师尊盯得烦了,终于也干点正事了。

    也不知道屠瑶在干嘛,那封信写得怎么样了……

    广念去了织造府一带,想必又是厚着脸皮去找孔灵,天晓得那个毒蛇丫头身上有什么魅力,能把这小和尚钩得丢魂落魄。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满打满算,也只剩下四天了。

    三人成虎,江宁府这边的地方官,最晚今夜之前,必定会将消息送去汴京,只是不知,送到皇帝小儿手中,会是什么时候。

    聪明人总是多疑的,位高权重者尤其如此。

    但是这离间计究竟有没有用,步安也实在没有把握。

    假如时间富裕,人手足够,他说不定可以摆开车马炮,与朝廷来一场争夺民心的暗斗。可眼下的条件不允许他这么做。

    所以唯有取巧,想办法骗过坐在棋盘对面的那人。

    既然皇帝小儿想借昆仑虚捏死儒门,步安便将计就计,造成一种假象,让他怀疑昆仑虚另有所图。

    这件事情巧妙的地方在于,假如把谣言的矛头指向皇室,势必会被掐灭在萌芽状态,只有反其道而行,将皇帝小儿也装扮成受害者,才能被朝廷重视。

    而当皇帝本人,听到这则流言时,会不会因此防着昆仑虚呢?昆仑虚又会不会因此,而对皇帝小儿生了间隙呢?

    一旦这两者意识到,他们之间的结合,从一开始便伴随着互相戒备,想要弥合这种间隙,便千难万难了。

    而步安借宋师兄妹与仰修之口,转告佛门众弟子,又叫他们一口否认,则另有深意。

    假如皇帝小儿,料定了这则流言是出自儒门之口,便会心生警惕。

    而只需熬过了逐月大会,一旦皇室彻底抛弃了儒家,昆仑虚重返中原,那么宋氏兄妹与仰修也可以堂而皇之地承认,是他们提前示警了佛门众弟子,以此为儒释两家联盟,铺就坦途。

    步安瞥了一眼隔壁院子,心中升起一丝无奈。

    假如能够说服屠瑶,避开这劳什子逐月大会,任由儒家与皇室撕破脸皮,事后便有许多手段可以施展,以便坐收渔翁之利。

    当然,哪怕诸事不顺,一切都没有按照他写的剧本发展,步安也不是没有后手。

    院中春风习习,步安想起自己来到这世界快有一年了。

    去年三四月里,他还在天姥山上,为了一个学子身份,苦背经典。谁又能想到,一年后的今天,他会在江宁城中,凭着一己之力,搅动天下大势呢?(未完待续)

第340章 那厮不过是赘婿

    仰修回到织造府大街,已是未时三刻。刚进了院子,便有几位师兄弟迎了上来,其中一人急道:“师兄,藩台特地遣人来请你,所为何事?”

    仰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摇头道:“找我问话,却问得没头没脑,鬼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师兄,”有人凑上前来,压低了嗓音道:“从今日一早起,便有僧侣陆续离去,眼下已经跑了大半了。”

    “哦?竟有此事?”仰修故作诧异,心中其实也难免有些惊讶,一来是没想到织造府一带隔墙有耳已到了这种程度,二来是叹服步执道果然没有猜错。

    “藩台大人为的……兴许也是同一件事。”有人小声猜测。

    “会不会是逐月大会出了岔子?”有人神情凝重地问道。

    仰修沉吟片刻,做出一付“大事不妙”的神情,紧接着蹙眉道:“出门在外,切忌自乱阵脚。叫上师兄弟们,四处打听打听,看看外头都有些什么消息。”

    乐乎书院年轻一辈中,仰修素有足智多谋之名,这回来江宁的三十多人,除了司徒彦独来独往之外,其余人都唯他马首是瞻。

    这几位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在理,当下便领命去了。

    仰修进了屋,端坐沉思,估摸着曲阜书院那边,应该也差不多要动起来了。

    他并不知道昨夜里步执道都做了些什么,但这不重要。只要照着事先商定的,利用僧侣突然离去的异动,让织造府一带的儒生心生疑窦,从而四处打听,互相走动,便能将他们煽动起来。

    以仰修与宋氏兄妹的影响力,一旦儒生躁动,便能暗中调动这股力量,去为难当地官府。

    正如步执道所说,这件事情很难,很危险,分寸也不好把握……但是为今之计,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仰兄在吗?”

    有人敲门,是司徒彦的声音,仰修打点精神,将他迎了进来。

    司徒彦学儒数载才转来的乐乎书院,为人又颇自负,因此与同门师兄弟都有些疏远,唯独与仰修还能说上几句话。

    不出仰修所料,司徒彦也是为了僧侣们突然离去的怪事而来。

    “司徒兄怎么看?”他试探着问道。

    “佛门神通委实诡秘得很,不过这么多人同时离去……依我看,要么是看到了不该看的,要么是听到了不该听的。”司徒彦并没有猜错,然而他话锋一转,却拐进了歧路:“多半有人为了那一十三枚逐月令,故意施计,危言耸听,吓跑了他们。”

    “嗯……”仰修缓缓点头,他虽然知道答案,却也不得不承认,假如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这个猜测合情合理。

    “昨夜里步执道忽然来寻仰兄,所为何事啊?”司徒彦故意装作是随口问起的,不过他掩饰得并不高明。

    仰修猜到他会这么问,昨夜江畔,几人早已商量好了该如何应对这个疑问,当下苦笑着摇摇头道:“此事委实有些难以启齿。”

    “小弟多嘴了。”司徒彦笑得有些尴尬。

    仰修不过是在酝酿情绪,接着长叹道:“不瞒司徒兄,是我前日先去找的步执道……想跟他求诗一首。”

    “求诗?”司徒彦淡淡笑道:“仰修如何,也有这等雅兴了?”

    “倒让司徒兄见笑了,我对诗词之道从来兴趣寥寥,前日去求诗,却是为的一位女子……”仰修叹道:“谁知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天姥步执道向来孤傲,难怪仰兄吃了闭门羹。”

    仰修也自摇头:“我起先也以为,碰一鼻子灰,是因为那厮性子古怪,昨夜里才知道,事情有些不凑巧。”

    司徒彦微微一愣:“难道是说……”

    “我与那厮竟是相中了同一位姑娘,哪有不被人赶出门来的道理?”仰修气道。

    司徒彦脸上渐渐浮起一丝怒色:“他不过是个赘婿,竟敢有这等非分之想!”

    仰修摇头冷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厮素以才子自居,自命风流,看他那日所作的歪诗,便知一二了。”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暗呼得罪。

    司徒彦哪里知道,仰修这副神情是故意演出来的,想起传闻中昨夜里发生的事情,便觉得来龙去脉,再是清楚不过——天姥步执道突然过来,声称要见仰修,撒疯伤人,直到曲阜宋蔓秋出来,才叫人传话仰修,说他的法子行不通……

    如此说来,仰修中意的姑娘,莫非就是曲阜宋蔓秋。传闻此女眼高于顶,难怪连仰修这等人物,都要找步执道求诗来壮胆……

    司徒彦再看仰修时,竟有种同病相怜的感慨。

    “同是天涯断肠人。”他摇头叹道:“不瞒仰兄,小弟当年从天姥书院转来乐乎,也是因为心有所属,却求之不得。”

    仰修一时有些错愕,没想到自己编来的胡话,竟勾起司徒彦的情伤来了。

    当下只好装作惊讶的样子道:“以司徒兄大才,这世上也有求之而不得的女子?”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司徒彦摇着头站起身来,大约是觉得,今日说得太多了,当下告辞离去。

    这天下午,住在江宁织造府一带的儒生们四处出动,足迹遍布整个江宁城,到了傍晚,终于有人打听到了一则消息:今日清晨,有人见过一纸血书榜文,只不过那榜文很快就被官府收走了。

    当天夜里,那榜文上的大意,被传得纷纷扬扬,百余书院,数千学子,几乎全都知晓了此事。

    昆仑虚勾结东海旧神,窃取佛门舍利子,以此在玄武五洲布下上古大阵……这说法委实太过离奇,可又让人不得不信,因为若非如此,为什么几百名僧人,突然在今晨不告而别,毅然离开了江宁呢?

    流言传递的过程中,好奇慢慢转变成了错愕,错愕又化作惊怒……不断有人在问,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官府没有任何举动,反而将那血书榜文全收了去?

    难道江宁官府,也被东海旧神买通了去吗?

    有人联想到了去岁岁末,瀛洲乍现的传闻,便愈加觉得其中有太多隐情。

    于是隆兴三年二月十八一早,江宁府署的大门,被数百名来自神州各地的儒生,堵得水泄不通。(未完待续)

第341章 到底谁才是师尊

    正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步安并不指望一群书生意气极重的儒生,真的能把江宁官府怎么着了。

    这不过是一场戏,做给百姓们看的,虽然一众参与者并不知道自己是在演戏,更不知道幕后的导演是谁。

    步安谋划这场戏,除了剥夺江宁官府继续装傻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让皇帝小儿看清,他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拿儒门开刀,就会在世人心目中,背上“昏君”之名。

    照步安的估算,一旦逐月大会来临,玄武五洲上的阵玄开启,皇帝小儿必会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他可以装无辜,装可怜,装成受害者博同情,可如今这流言已经传得纷纷扬扬,江宁官府也无法置身其外,皇帝小儿再要装无辜,效果就会差得多。

    这就好比,有人被骗了钱去,众人会觉得他可怜,可假如在这之前,大伙儿已经告诉过他,对方是个骗子,他却充耳不闻,仍旧一意孤行,事后非但不会被同情,反而会被众人视作蠢货。

    当然,其中的利害权衡,远没有这么简单。朝廷上下自有大大小小的官员,可以出来替皇帝小儿背黑锅。

    归根结底,以步安手头所掌握的资源,跟大梁皇室相比,实在太过渺小了。在如此悬殊的力量差距面前,一切智谋,都可以被轻松化解。

    而二月十八这天,事态的发展并没有超出步安的预期。

    江宁官府出面安抚一众儒生,说那传言皆是妖人所为,一派胡言,目的是要破坏逐月大会。

    几句大义凛然的官话,外加些许激将法,便将众儒生都稳住了。

    二月十九一早,面对前来质询的儒生,江淮道布政使钱文昭,更是手持一枚逐月令,宣布得逐月令者,可领兵节制一道,分管逐月事务。

    这样一来,便是闹得最凶的儒生,也偃旗息鼓了。

    见诸多手段全被一一化解,十九日傍晚,宋氏兄妹与仰修三人,一齐来到了步安府上。

    这时候,倒了的院墙刚刚修好不久,七司邓小闲一行,也正好赶到,院子里热闹非凡。

    人多不好说话,三人暗怀心事,也不甘心就此离去。宋氏兄妹认得七司众人,总算不是太拘束,仰修却从来不曾与江湖中人打过交道,显得有些生份。

    其间屠瑶也过来跟众人打招呼,张瞎子与邓小闲等人,自然对她恭恭敬敬。

    仰修几次暗示步安,要他借一步说话,都被步安敷衍过去。

    待到夜幕降临,三人说要告辞时,步安却又将他们留了下来。

    “今日得诗一首,正好与诸君共勉。”说着,步安便叫人给他取来笔墨,在院子里点了灯,当着屠瑶、宋青、宋氏兄妹以及仰修等人,泼墨挥毫,写道: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诗意凝聚的灵气,在秦淮河畔的小院中久久不散,众人全都沉默不语。

    七司上下,自然是早已习惯了在这场合专心修行。宋氏兄妹与仰修三人,大约明白了步安要借这七言律诗说些什么。而这首诗看在屠瑶与宋青眼中,却另有一番滋味。

    许久之后,宋氏兄妹与仰修终于告辞离去。

    屠瑶回去自己那边小院的时候,把步安也叫了过去。

    宋青跟在两人身后,边走边嘟囔道:“别人还羡慕我有个才子师弟,细想来直到今日,才是我第二回沾你的光……说什么甘为孺子牛,平日里怎么不多写些呢,纸墨又费不了多少银子,再说你眼下也有的是银子!”

    步安听得好笑,心说我要真是个大才子,保准每天写个没完,就算揠苗助长,也把你活生生催到空境去,只可惜你师兄我肚子里总共没多少存货,抄一首便少一首。

    进了屠瑶的屋,宋青没有跟进来。

    屠瑶沉吟良久,才洒脱一笑,道:“宋氏兄妹与仰修特意找你,不是只为看你写诗来的吧?”

    步安也笑了笑:“我也不清楚,不过我随便抄了首诗,他们便心满意足地走了,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吧。”

    屠瑶显然不信他的鬼话,认真道:“那大和尚已有空境修为,又为何奉你为尊?”

    “江湖义气吧。”步安又道。

    屠瑶板起脸来,似乎有些生气了,少倾又摇头叹道:“有些事情,你若不想说,我也不是非问不可……”

    “师尊,”步安出声打断了她:“我不想说。”

    屠瑶微微一愣,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旋即蹙眉道:“你是觉得我迂腐?”

    步安已经习惯了她的跳跃思维,知道她想说什么。

    “是有些,”他想了想,又摇头道:“不过这也不怪你。”

    屠瑶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这弟子了,眼下听他口气,哪里还有一点做弟子的样子。

    “那该怪谁呢?”她语气有些奇怪,像是不大乐意,又像是在忍着笑。

    “师尊……”步安的神情很认真:“有道是君子欺之以方,假如你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太容易被别人猜透,便只有任人拿捏,没有一丝胜算。”

    “你这一年来,多与道修相处,可曾听说过这几句话。”屠瑶收敛了玩笑意味,淡淡道:“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也;有术无道,止于术。以道驭术,术必成;离道之术,术必衰。”

    步安知道,屠瑶不是在说修行,而是在说做人。所谓道,即是大道之所存,道义之所在,而所谓术,便是智谋与策略。

    神州一脉相承的文化中,或多或少地存在着看重德行,而看轻谋略的倾向——即便是曹操这样的大能耐者,也因为操守私德有亏,被历代文人所不齿;而像孔融这样的自取灭亡之辈,却因为让梨之类的德行,被人世代称颂。

    步安拿手指沾了茶水,在桌案上画了两个圈,又在两个圈中间,画了一道粗线,将它们隔开。

    “师尊,”他画了一道弧线,绕过粗线,将两个圈连起来,“要做成一件事,可以有许多种办法,所谓殊途而同归。”

    接着又用一道直线,连接两个圆圈,顺势切断了粗线:“但假如有人觉得,非得选最难的这条路走,还觉得惟其如此,才是煌煌大道……在我看来,便是迂腐。”

    “我有些糊涂了,”屠瑶板起脸来瞪了他一眼:“到底你是师尊,还是我是师尊?”

    “……三人行必有我师嘛。”步安挠了挠头。

    “你也不用劝我了。”屠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步安心说,我又哪里劝你了,还不是你自己提起的,当下不再废话,笑着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那边院子,正要将张瞎子喊来,忽然听到一声娇笑。

    “说书的,我就猜到你也来凑热闹了!”(未完待续)

第342章 总得有点诚意吧

    步安抬眼看去,只见刚修好不久的院墙上,正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生得玲珑剔透,双脚优哉游哉地晃悠着,自得其乐的脸庞上,挂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一年不见,这疯丫头似乎长大了不少。

    而在这一年里,步安操办七司,蹭鬼修行,乃至走到今日这步,最初的最初,还是靠着这疯丫头赠予的那一锭金铤。换句话说,眼下坐在院墙上的这位,大约可以算作是越州鬼捕七司的天使投资人。

    “你那个老妈子呢?”步安笑嘻嘻问道。

    “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卫十七嘿嘿一笑,反问道:“你那个小妖精呢?”

    时过境迁,步安早已知道卫十七是东海旧神,甚至隐约猜到了她是哪位大神的后裔,因此即便她能一眼看破素素的猫妖身份,也合情合理。

    只是这边人多口杂,张瞎子他们还好说,万一被屠瑶撞见,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端。

    因此他笑而不答,径直开门出去,刚迈步走到了街上,卫十七便一跃而下,落在了他跟前,动作轻盈之极。

    “祖姨说你是个骗子,让我别把你想得太好……”十七扬起下巴,神情傲娇得很:“你老实交代,上回那个神神鬼鬼的故事,是不是故意说来骗我的?”

    “那我骗了你什么呢?”步安边走边问,心里暗自揣摩,她口中的祖姨又是什么人。

    “你骗我……”卫十七微微一滞,差点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赶紧改口道:“骗我一锭金子。”

    “还你十锭好了。”步安笑着扭头看她,脚下不停。

    “我才不在乎!”卫十七冷哼一声,心中有些闷闷不乐,像是在生谁的气,可又说不明白,为什么要生气。

    “你连金子都不在乎,又怕我骗你什么?”步安笑笑道。

    “我……我不在乎金子,却不喜欢别人骗我。”卫十七翻了个好大的白眼。

    步安站定了回头,差点跟她装了个满怀,仓促让开一步,才认真问道:“疯丫头!特意找上门,不会是来报仇的吧?”

    “谁特意找上门了?”卫十七撇嘴道:“我是来瞧逐月大会的热闹的,正好撞见这边有人写诗招灵,过来看看而已。”

    步安听得将信将疑,生怕这疯丫头又不按套路出牌,正色道:“你要是想报仇也行,想办法再从我这里,把金子骗回去就是……可别动粗啊。”

    “你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了?”卫十七露出鄙夷神色。

    “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眼下已是老江湖了,自然想得多一些。”步安嘿嘿一笑,接着往前走去。

    两人就这样一边拌嘴,一边出了城去。

    这时候,江宁城的城门早就关上了,不过六七丈高的城墙,自然难不倒他们两人。

    待到了城外偏僻处,卫十七才窃笑道:“你果然有些阴险,这么高的城墙居然一下就过来了,亏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文弱书生呢!”

    她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得意得很,因为这书生本事不小,便证明祖姨婆婆看错了,他并不全然是个骗子。

    “你胆子也真是大,眼下江宁城藏龙卧虎,你一个人跑来,不怕被人识破了,有来无回吗?”步安话里有话,虽然没有说透,却在暗示十七,自己猜到她的真实身份了。

    “你会把我供出来吗?”卫十七故意装作很害怕的样子。

    “供你出来,对我又没好处,干嘛自找没趣。”步安笑得神秘,忽然道:“其实我也有一桩秘密,要说给你听。”

    他今夜一见了十七,就把她往城外领,自然是有原因的。

    蹭鬼修行一年以来,步安只知道神力妙用无穷,却始终只凭自己摸索。这终归不是办法。

    上回在七闽道时,看何祁穹与胡四娘的反应,他就料定卫家小姐必是大神后裔,从那时候起便想着,假如能得到她的指点,对自己的修行必然是极有助益的。

    “什么秘密?”卫十七强装出漠不关心的神情,却掩饰不住语气中的那一丝兴奋。

    “你得先答应我,我不出卖你,你也不能出卖我……”步安笑着说道。

    “你爱说不说。”卫十七哼了一声,自顾自仰头去看邪月。

    步安心说,这疯丫头一年不见,孩子气还真少了许多,拿老办法对付不了她了。

    当下微微一笑,凑近了道:“我与你……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卫十七愕然看他:“你……你生得是清秀了些,可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姑娘啊。”

    步安一头冷汗,翻翻白眼道:“我……仓颉传人……”

    “你……你是那老糊涂的传人?可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说来话长,”步安叹了一声,随即试探着问道:“他在东海,没什么了不得的仇家吧?”

    卫十七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你就是那老家伙的传人,今日便叫你有死无生……”

    不会吧……步安记得神话中的仓颉名声不坏,没听说他得罪过谁啊!

    见他面色凝重,卫十七忽然一掩嘴,嗤嗤直笑。

    这下步安自然知道是被这疯丫头耍了,却也不来气,反而很配合地露出沮丧神情,摊摊手道:“好了,你也骗回来了,这下扯平了。”

    卫十七笑得开心之极,半晌才好奇道:“我看你身手不赖,难道那老家伙在世上还有信众?”

    步安有些惭愧,他只说了一半真话而已。

    得了仓颉传承自是不假,可他的神力却并非来自仓颉的信徒。

    要知道,蹭鬼修行的秘密与仓颉传人的身份,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想来对于东海旧神,突然冒出个仓颉传人,只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而假如被他们知道,有人能绕开信仰体系,直接从阴魂身上抽取神力,可就麻烦大了。

    “只要世上还有人写字,仓颉便自有信众。”步安含糊其辞,忽然话锋一转道:“可惜他老人家走得太快,没来得及教我如何运用神力……”说着便有意无意地看向十七。

    卫十七立即明白了步安的意思,笑吟吟上下打量他,故作老成道:“你要拜师,总得有点诚意吧?”

    步安也不知道她是真是假,心说自己已经拜了个年轻女子为师,要是再管这个疯丫头也叫一声师尊,往后传出去,岂不被世人笑掉大牙。

    当下故意扯开话题:“你说来江宁是为了瞧热闹的。眼下确有一桩天大的热闹可以瞧,假如你乐意出手,还能搅得更乱一些……”

    “什么热闹?你快说来听听!”卫十七喜道。

    “想看热闹,总得有点诚意吧?”步安又把她的原话,还了回去。(未完待续)

第343章 神力灌灵以做妖

    只以瞧热闹为代价,换取神力运用法门,实在太过儿戏。

    步安本以为,自己多少得付出些别的代价,不料卫十七一听之下,便莞尔笑道:“那我就先教你一手灌灵之术。”

    “灌灵?什么意思?”

    “以神力驱策灵气,灌注百兽草木,助其成妖。”卫十七说得颇为自得。

    步安闻言一惊,心说怪不得拜月邪教有那么多妖可以驱使……一念及此,心中忽然惊骇不已。

    素素总说,她本是山中狸猫,是公子赐他灵力,难道她没有撒谎?所说的全是真的?

    “你很会写诗,灵气对你来说,想必不是问题。”卫十七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接着便朝一处荒山跑去。

    步安赶紧跟上。

    到了山顶,十七耸耸肩道:“都说神州灵气浓郁,不知道这里够不够。”说着便张开双臂,仰头看天,喃喃自语道:“只需将神力尽量外放,笼罩灵气,不可有一丝泄露,包笼越多,效果便越好……”

    步安仔细听着,却见十七双臂渐渐合拢,仿佛接住了一个看不见的硕大圆球,接着将它缓缓压缩,最后笼在手掌间,像掬住了一捧溪水。

    “这时便要确保神力与神魂相连无碍,不得阻断,要不然你做成的妖,便是个傻子……”

    十七缓缓弯腰,双手仍旧小心翼翼地捧着看不见的灵气,凑近了一株淡黄色的野花。

    “点百兽为妖,则灌灵其目,点草木为妖,则灌灵其根……”

    步安凑在她跟前,仔细看着,虽然看不见灵气,却大致明白十七在做什么。

    只见她双手缓缓对准了黄色小花的根部,耐心解释着,应当如何将用最微弱的神力,探测草木的根须,找到它的精魄所在;又应当如何留出一个最精微的口子,将糅合了一丝神力的灵气,浇灌到它的精魄之中……

    “灵力与灵气本为一物,因此修行人若想以灵力驱策灵气,便如以水取水,自是不成;神力却与灵气不同,仿佛以木取水……”十七这是在解释灌灵之术的原理。

    步安大概听懂了,虽然有些不同意见,譬如儒家六艺之一的礼艺,道门六玄之一的咒玄,便是以灵力驱策灵气的手段,但是这两种法门,都大开大合,远没有十七演示的灌灵术这么精妙细致。

    “找着了……”十七眉眼间露出笑意,显然是说,她找着了这诛黄花的精魄。

    紧接着,这黄花便在两人面前,奇迹般疯长起来,草茎越来越粗壮,眨眼间便有筷子般粗细,草叶摇晃着蔓延,花瓣怒放而后凋零,整株花草就在迅速胀大的过程中忽然萎靡下去,最后倒伏在地,再无一丝生机。

    十七扬起一脚,便蹬在了这花草惊人的遗骸上,脸上怒气汹汹。

    “这是什么鬼地方,比岛上的灵气还要稀薄!”

    步安心说,这鬼地方还不是你自己找来的。天底下灵气浓郁的地方有的是,却不包括这荒山野岭。

    “没事没事,我看懂了就行。”他笑着安慰,接着想要自己动手试上一试。

    十七怒气还没消,见他双手朝天的样子,冷嘲热讽道:“神力无色无形,想要轻松驾驭,简直千难万难,灌灵之术更是精妙无比,你初学此道,练上一年半载或有所成,上来就要试,不过是平白耗费力气而已。”

    步安经她这么一提醒,反而精神大振。

    神力无色无形,那是对别人而言,而自打他修行以来,蹭鬼得来的神力,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当初拿来弹琵琶时,还觉得这五彩鬼气,只是好看,却全无用处呢。

    “随便试试,说不定我天赋异禀,一学就会呢……”步安一边笑道,一边仰头看天,小心翼翼地将脱体的神力组成一个三尺多宽的圆球。

    这圆球上的神力,时时刻刻都在逸散,需要步安不时从丹田神魂处再匀出更多神力,来补充逸散的部分。而一个不小心,逸散得最快的地方,便会形成空洞。

    十七果然没有说错,假如真的看不见神力,大概真要练习个一年半载才行。

    见他神色连连变化,十七看得直摇头:“你真当自己是天才不成,本姑娘当年,也练了三个月……”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却见步安已经合拢双臂,双掌围成一个球状,仿佛中间握了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圆球。

    要知道,神力围成的球越大,便越难均匀封闭,也就是说,步安不出几息,便将最困难的部分完成了。

    “真的假的?”十七面露疑惑之色:“你假装的吧?”

    步安也不回答,只是缓缓蹲坐下来,全神贯注地保持住手掌间的神力圆球,同时因为它仍在不断逸散,所以时时刻刻都从神魂处抽取神力以补充。

    “我怎么才能知道它的精魄所在?”步安对着一株杂草道。

    “拿神力试探,有感觉的,慢慢来,用心体会……”十七见他神色凝重,惊疑之余,又觉得他不像是在演戏。

    步安闻言分出一丝神力,缓缓靠向眼前这株杂草的根部,紧接着心头一动,仿佛神魂之中,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

    就在他的面前,杂草靠近土壤的部分,竟然泛起幽幽的光亮,一缕五彩丝线,从下而上,沿着草茎蔓延。

    步安赶紧将神力围成的圆球靠了上去,使其漏出一个极微小的空洞,正对着那一丝彩线。

    顿时便有微弱的神力被吸附,随着那彩线流淌。步安看不见灵气,却知道这丝微弱的神力,必是被灵气裹挟着流淌的。

    果不其然,刹那之间,面前杂草猛地窜高。

    步安一惊之下,差点手上也跟着颤动,好在他练习列缺剑法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手上的控制力早已今非昔比。

    就这样,他只当看不见这杂草疯长的趋势,全神贯注地压缩神力圆球,将其中包裹的灵气,一滴不剩地全都浇灌进了杂草根部的精魄丝线之中。

    等到他抬起头时,面前已经站着一位娇弱的女子,面色青绿,身上片缕不着。

    “主人……”这女子只轻轻唤了一声,便双眼一合,委顿在地,随即又变成了一株青草,只是片刻之后,便渐渐枯萎了。

    十七看看这枯草,又看看步安,咽了口口水,然后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是却又说不出来,紧接着又看看那枯草,再吞了口口水,仿佛不相信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

    “早说了我天赋异禀。”步安摊摊手:“为什么不信呢。”(未完待续)

第344章 传承至今十七代

    “我信你,”十七轻声嘟囔着,紧接着忽然飞起一脚:“我信你才怪!”

    步安没想到这疯丫头比一年前更疯了,他原本修为就比十七弱了许多,仓促之间更是难以招架,胸口硬生生挨了一腿,身子便像脱了线的风筝般猛地倒飞了出去。

    落地时已在二三十丈开外,摔得眼冒金星,胸口剧痛难忍,嗓子一甜,顿时喷出一口鲜血。

    待到脑袋稍微清醒,还来不及前思后想,泛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赶紧逃命”!

    不料他刚刚强撑着爬起,扭头要跑,就被十七拦住了去路。

    “你真的假的?”这疯丫头的脸就凑在步安面前,一脸惊疑地看着他,“连吐血都装得这么像吗?”

    “呸!”步安一口混着血的吐沫直直朝十七啐了过去,却被她轻松让开。

    趁着她避让的瞬息,步安撒腿就跑,身形直如风驰电掣一般。

    然而跑出不过十来步,便见一只白嘴红足,身披亮黑色羽毛,通体泛着莹莹幽光的鸟雀从头顶越过。

    那鸟儿红足如火焰般刺目,白嘴如玉石般皎洁,映入眼帘的刹那,便连血色月光都忽然黯淡下来。

    步安见状,知道绝计跑不过,索性停下了脚步。

    而就在他的面前,神雀轻搧黑色羽翼,绕圈缓缓降下,不等落地便化作了少女模样,一身黑色劲装,脚蹬鲜红小蛮靴,正是卫十七!

    “手艺不如人,就要杀人灭口?你嫉妒心这么重的吗?”步安身负重伤,脸色苍白,眼神却冷得吓人。

    “我……你……”卫十七一脸犹疑,半晌才苦着脸道:“你真的受伤了?”

    刚刚实在事发突然,步安也被打蒙了,直到这时才明白怎么回事:这疯丫头以为他是扮猪吃虎,所以故意出手试探他,只是下手没有轻重!

    “受伤……”步安一屁股坐倒在地,怒道:“要不是有这鬼甲挡上一挡,小爷我说不定就死这儿了!”

    十七这才发现,步安胸口的衣裳全都烂了,露出了穿在里头的铁线软甲。

    她踌躇着走到步安跟前,脸上神情愈发尴尬,喃喃道:“这铁甲倒是件宝贝嘛……”

    步安白了她一眼,心说刚才若真被她一脚踢死了,那可就太冤了!

    “……些许小伤,歇上几日就好了,干嘛这么斤斤计较呢。”十七也负气般故意不去看他:“你都点草为妖了,还这么弱不禁风,任谁也想不到的嘛。”

    “歇上几日?逐月大会都迫在眉睫了,你跟我说歇上几日?”步安气得头顶冒火,奈何这疯丫头对他有恩,况且也确实打不过她,横竖不好发作,只能背对着她,自顾自调匀气息。

    “……你不会故意让我打伤的吧?”十七忍不住又问。

    这疯丫头就这么怕被骗吗?步安委实难以理解,心说你小小年纪,难不成情路坎坷,遭遇过太多渣男,曾经被骗得生活不能自理?

    “万一你真的骗了我……我怕我复仇心太重。”十七也背对着他,轻声嘟囔。

    你祖上连衔石填海这种蠢事都干得出来,当然复仇心重!步安一时无语,好一会儿才故意扯开了话题,淡淡道:“那草妖怎么才一张口,就死了?”

    “这杂草原本就命短,再加上此地灵气稀薄,她精魄孱弱,灵力又不济……”十七轻声说道。

    “她一睁眼,便能认主。难不成神力灌灵做成的妖,都忠于主子,誓死不渝?”步安又问。

    “你方才将一缕神魂渡给了她,她所知所识,都得自于你,自然只认你。只是这神魂留在妖物精魄之内,多不过两三年,这两三年里,她要自己学着做妖,要不然,等到神魂散去,她便成了傻子一个。至于妖物性情如何,懒惰还是勤快,忠贞或是狡诈,到头来还是要看她自己的际遇与造化……”

    步安点了点,心说怪不得胡四娘会背叛原先的主子,原来这妖物一旦自立,性格也与人一般,多靠后天养成。这么说,素素会不会也是如此,等到两三年之后,眼里就没他这个主子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假如素素真是一头猫妖,原先那个步安,岂不是神力通天……莫非土著步安,真是盘古大神?

    “灌灵做妖,会不会机缘巧合之下,造出比自己更厉害,或者相差无几的妖物来?”步安忍不住问道。

    十七想了想,摇头道:“没听说过……”

    步安见她有问必答,趁机问道:“你叫十七,莫非是族中排行十七?”

    “你胡说什么呢,卫家世代独苗,只生女,不生男,哪来的排行十七?”卫十七笑了笑,毫无心机地道:“自炎帝幺女传到我,是第十七代,所以才叫十七的嘛。”

    “那你今年多大了?”步安脱口而出道。

    卫十七沉默了一会儿,悠悠答道:“六十九岁……”

    “你……”步安一时难以想象,喃喃道:“你保养得真不错……”

    卫十七忽然肩膀颤动,紧接着颤得越来越厉害,直到忍不住哈哈大笑,扭头乐道:“你又上当了!我今年不过十五岁而已!”

    “谁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步安拔了根草茎,下意识就要叼在嘴上,忽然想起先前死掉的草妖,便觉得有些怪异,又随手将它抛了出去。

    “信不信随你!”十七赌气似的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步安不置可否,半晌又问:“你刚才化形,也是神术吗?”

    十七闻言微微一笑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我能化形,是因为上古先民祭拜时,都笃信我先祖是海上神鸟。便如少昊家的傻儿子,因为天生反骨,屡屡犯上作乱,就被他家大人惩罚,说成是一头恶兽,于是被人如此祭拜了上千年,最终就变成了恶兽模样。”

    一言及此,十七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老糊涂施展本命神术时,眼珠子会一分为二。你也要小心些,别让人瞧见了。”

    步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十七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仍旧在生气,便有心说些开心的事情来逗他,笑着道:“有关这灌灵之术,还有一桩趣闻呢。当年祖姨婆婆创此神术,无意间被先民们瞧见,以为她捏土做人,从此以讹传讹,传了好几千年呢……”

    步安闻言便立即知道了十七口中的祖姨,究竟是何人。

    然而同时也愈加无语了——原来女娲造人的传说,竟是这么来的吗?(未完待续)

第345章 世上本来没有神

    这一夜邪月当空,江宁城外的荒山之上,步安从第十七代精卫口中,听说了无数关于旧神的起源与传说,以及传说背后,令人啼笑皆非的真相。

    十七说,这世上本没有神。

    蒙荒远古,神州先民大多还围着草裙,以采撷果实、追捕野兽为生,便有出类拔萃者,或结绳以算数,或画图以记事,或夜观星空预测天气,或从受伤野兽嚼食特殊野草的发现中得到启示,学着用草药医人……

    那时神州尚无文字,先民叹服于他们的智慧,发出“呜呜”的惊呼声,久而久之,这些早慧者便被称作为“巫”。

    绝大部分巫,也和先民们一样,生老病死,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被自己的部落供奉起来,在祭祀中获得了信徒的部分魂力,成了最早的神通者。

    这种类似萨满教式的信仰,并没有强烈的排他性,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旧神各自统御的部落,星罗神州大地,倒也相安无事,直到九黎部首领蚩尤,试图发动部落战争,以此争夺信徒。

    从那之后,大大小小的战争维持了数百年之久,以至于人口凋敝,信力一落千丈。

    旧神厌恶了经久不竭的血战,几度停战,商量长治久安之计,却都无果而终。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先前默默无闻的旧神,因为被人瞧见了点草为妖,误传作捏土成人。这流言在世间愚夫愚妇中传得越来越广,越来越真,以至于不出几年,世人便奉其为创世女神。

    这便是十七口中的祖姨婆婆,大神女蜗氏。

    之后,等到各部落首领缓过神来,要共诛女娲大神时,才发现她已是普世大神,即便其余众神合力,都不是她的对手。

    旧神这才意识到,以武力争夺信徒,实在是个笨办法。因此从那一年开始,部落战争彻底停歇,取而代之的,是风风火火的造神运动。

    期间有人声称盗取天火、尝遍百草,有人声称是自己创造了文字,更有人声称,他就算被砍掉了头颅,也能将肚脐眼当做嘴巴来用……

    各种牛皮吹得神乎其神,神鸟精卫的传说也始自于那一时期,起因只不过是炎帝幺女游玩东海时,说的一句玩笑话。

    从那之后,精卫便索性移居东海,盘踞万千列岛。

    而神州大地经历千年,各路神祗层出不穷,仿佛竭泽而渔,终于酿成大祸——世人信神胜过信己,魂力难继,以至于一个个都成了行尸走肉,一时饿殍遍野,十室九空。

    旧神痛定思痛,决定休养生息,这才有了夏商周三代之治,以及大力推行仁义的周武王之弟,周公姬旦。

    而在这旧神休养生息的千年里,世上又出现了另一批神通者,他们自称为修行人。

    到了春秋时期,修行人中最为杰出的那些,共同谋划了一个惊天的计划。他们周游列国,看似是要谋一个钱少活多离家远的倒霉差事,实则到处讲学,启迪明智。

    后世尊称这些修行人为诸子百家,管他们的做法,叫百家争鸣。

    百家争了一阵子鸣,旧神们终于反应过来:“这哪儿是争的什么鸣?这是要革咱们的命啊!”

    然而为时已晚,经过了诸子启蒙的世人,不再笃信神祗,人间的祭拜也从拜神陆续变成了拜天。

    没了魂力供奉,旧神神通大损,在和诸子的夺世之战中,没能讨到便宜,接连陨落了几位大神之后,终于偃旗息鼓,遁走东海。

    这时久居东海的精卫,便因为在万千列岛上保有无数信徒,而从之前的无名之辈,成为了存世诸神中的佼佼者之一。

    “单以万千列岛上信徒魂力,重返中原,根本无从谈起……”十七笑得轻蔑:“若不是祖姨婆婆在,不等中原朝廷动手,万千列岛大约就已经战端不止,信徒死伤殆尽。”

    从她的话中,步安才知道,东海旧神的日子也不好过。

    所谓万千列岛,不过大小岛屿三千多座。

    原本这些全是精卫一族所有,春秋神陨之后,分了大半出来。现如今属于卫十七的也不过八百多个岛而已。其余两千余座,被三百多个旧神族裔分占,个中寒酸,可想而知。

    大概也因为步安同是旧神传人,十七才会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些。

    步安听得出神,心说自己要是哪天实在混不下去,跑去东海,不知道跟十七讨一个岛,她愿不愿意。

    当然,他虽然以神魂修行,却并不觉得自己有责任匡扶旧神,更不觉得,将他们从东海迎回,会是一件好事。

    归根到底,他也实在不想看到宁阳县那样的人间悲剧,在神州大地到处上演——倒不是因为看不得百姓受苦,而是觉得那样一来,神州天下就太过无聊了。

    沉吟半晌,步安忽然想起一事,直截了当地问十七,可知道拜月教是谁的手笔。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十七竟然也不清楚。

    “……那你听说过祝修齐吗?”步安忍不住问道。

    十七想了想道:“祝家在神州耕耘颇深,他家次子祝颀好像来神州已有十余年了,你说的莫非是他?”

    步安下意识就要问,祝家是不是祝融家,但是忽然被胸前隐痛提醒,又赶紧闭嘴。

    他刚才学习灌灵术,因为过程太过惊人,还被十七试探,生生挨了一脚。要是再口不择言,说出祝融二字,恐怕又要被她疑神疑鬼。

    事实上,从十七施展灌灵之术的过程中,他便大概瞧了出来,这疯丫头必定是看不见神力的。

    换句话说,他身上的怪异之处太多了,为了小命考虑,口风还是紧一些好。

    随后十七问起,到底有什么热闹可瞧,她又怎么才能插上一脚。

    步安便含糊其辞,只说让她换个打扮,改个名字,先安心住下,等过了明日,再与七司一同去赴逐月大会。

    十七嫌他遮遮掩掩,不够痛快,但考虑到终归是自己刚才打伤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当天晚上,步安回到秦淮河畔的宅院,已是三更时分,七司众人早已睡下。

    第二日一早,有个身穿翠色襦裙,生得玲珑剔透的少女,来找步安,自称是他在嘉兴乡下的表妹。不用说,自然就是十七。(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7244/ 第一时间欣赏一步偷天最新章节! 作者:刀锋饮喋所写的《一步偷天》为转载作品,一步偷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一步偷天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一步偷天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一步偷天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一步偷天介绍:
这是一个开局一人一猫,队友全靠捡,抄诗能充电的欢乐故事。ps,本书中的诸子百家是山寨版,请勿较真。【书友群628162047】一步偷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步偷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步偷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