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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刀锋饮喋     一步偷天txt下载     一步偷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6章 河上有条寒冰船

    半山腰上,松柏树下,宋蔓秋远眺泉州府,思绪不知飘去了哪里。

    “阿弥陀佛,贫僧广开,女施主找我何事?”

    宋蔓秋转过身来,只见来的这位,果然是个三十多岁的僧人,体态微胖,脸上笑呵呵的,正如步公子说的心宽体胖。

    “大师有礼了。”她来时特意换下了儒门衣装,此时行的,也是寻常女子的万福礼,“小女子有要事,求见普慈方丈……”

    “女施主来得不巧,方丈正在闭关清修,不便打扰。”广开的说法,与之前那位知客僧一般无二。

    “……是步公子让我来的,他说大师或许有法子,能让我见到方丈。”宋蔓秋一脸恳切。

    “步公子……”广开和尚心中一惊,脸上却掩饰得很好:“哪一位步公子?”

    宋蔓秋有些纳闷,难道这位僧人不认得步公子?还是说,步公子所说的三位僧人,并不包括眼前这个?是弄错了?

    “天姥步执道……”她决定还是试一试。

    “原来是那位步公子,”广开点点头,微笑道:“他是如何与女施主说起的?”

    宋蔓秋坦言相告,但把描绘三人的语句,都换上了顺耳些的说法,变成了“十三四岁性情率真,三十多岁面色和善,二十七八患有口疾”,说完这些,踌躇片刻,还是补充道:“步公子说,假如得偿所愿,他日定要上山抄经,以表谢意。”

    广开暗爽,心说当初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都没见着你,没想到也有你来求我的时候,合十道:“女施主稍等,容我去看看,方丈出关了没有。”

    “如此有劳大师了。”宋蔓秋喜道。

    ……

    ……

    方丈普慈压根没有闭关,广开来到山顶木屋时,门都是开着的。

    “师父……”他站在门外,正要通报,便已经听到方丈出声,唤他进去。

    广开抬腿进门,跪坐问道:“师父已经知道了?”

    “你说,我该不该见他?”普慈方丈盘腿坐在一张古拙的矮案后面,案上摆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木屋只开了一扇小窗,若没有这盏油灯,恐怕暗得连经文都看不清。

    “弟子看不清。”广开如实答道。

    “世间因果,哪能全被你看清。”普慈方丈微微一笑,一点没有得道高僧的架子,反而像是个跟晚辈闲聊天的长者,“便如这山下的泉州城,从山上看去,只能瞧见个大概,想要看得仔细,便得涉足其间。”

    “弟子明白了,想要看得清,便要离得近,可牵涉了尘网,便妨碍了修行。”广开若有所思。

    “为师垂垂老矣,来日无多,便是潜心修行又能如何,所牵挂的,不过寺中的三千弟子。想我开元寺,屹立千年,历经沧海桑田,不能败在了我的手里。”普慈方丈摇头自嘲般笑道:“你看,为师这些年修行不得寸进,兴许便是因为,心中有了执念。”

    “师父,弘扬佛法,不是执念。”广开肃容说道。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佛法何时需我等刻意弘扬了?”普慈方丈面色渐渐沉静:“广开啊,为师来日若将方丈传位于你,你不要怨我。”

    “师父……”广开忽然拜伏,声音中已带着一丝哽咽。

    “方丈一寺之首,我若传位于你,便是将这份执念也传给了你,自然碍你修行,为师也是迫不得已。”普慈方丈叹道:“若论慧根,你不输广念广慧,可这方丈之位,却非你莫属。”

    “弟子明白的。”广开抬起头时,眼中有些湿润。

    “你可知道,月前我何以让你们三人下山去吗?”普慈方丈忽然话锋一转。

    “弟子久观泉州,只觉得气数有变……”广开认真答道。

    “不错,非但泉州城,七闽道气数都有变,而这一变,恰好便是那位步施主踏入之时。”普慈方丈淡淡道:“我让你去剑州府,便是让你走近了瞧瞧。”

    “弟子走近了也看不清。”广开回到山门时,已经汇报过了,这时又重复了一遍。

    “看不清便有变数,便是无常。”普慈方丈看着眼前油灯,油灯火苗也映在了他浑浊的眸上。

    “是弟子修行不精。”广开说道。

    普慈方丈没有反驳,笑笑道:“为师也看不清啊。”

    这回广开也没有说话。

    师徒两人都低头沉思。

    良久,普慈方丈才轻声说道:“你去告诉那位施主,河上有寒冰船,此船一到汴京,她家气数便尽了。那位步施主来山上抄经时,让广念与他多相处……”

    广开抬头看时,只见师父闭上了眼睛,神态安详,仿佛是睡着了。

    即使他刚才就隐约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却还是突然浑身紧绷,眼泪夺眶而出。

    广开张着嘴,反复喊着“师父”二字,却发不出一丝声响。待到涕泪布满了整张脸,他才发出了一点声音:“弟子不怨师父,弟子不怨师父……”

    这一日,泉州开元寺方丈,通天罗汉圆寂,不久之后,消息传开,震惊天下。

    而宋蔓秋从广开手中,接过一张字条时,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这僧人眼眶有些红肿,脸上也没有了先前的笑容。

    她打开字条,浑身一震,愕然看向广开。

    宋蔓秋曾听说过,即便二十年前,先皇帝造访开元寺,从通天罗汉处得到的那一纸偈语,上面的内容也是艰涩难明,穆棱两可。

    可眼前这纸上的内容,却太具体了,具体得令人毛骨悚然。

    “师父圆寂之前,让我转告女施主的,便是上面这句话。”广开合十道。

    任宋蔓秋对佛门神通再不了解,也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这僧人竟然就是普慈方丈的亲传弟子,而从他离开,到这一刻,不过半个多时辰而已!

    就在这半个多时辰里,通天罗汉竟然圆寂了?!而偏偏在他圆寂之前,给出了纸上的这条忠告!

    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宋蔓秋突然对着山顶方向跪倒,一声不吭地磕了三个响头,连额头沁出血来,都浑然不觉。

    广开和尚站在一旁,任由她跪拜磕头,仿佛她所作的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大师!”宋蔓秋起身时,神情坚毅,目光如炬:“开元寺大恩大德,临安宋氏,永志不忘!”

    广开照旧没有任何表示,只淡淡道:“情势紧迫,女施主还是快些下山去吧。他日遇上步施主,还望转告他,不要忘了来山上抄经。”(未完待续)

第287章 速将前军撤转回

    武荣县外,三千精兵与三千辅兵开拔,已有两个多时辰了。

    眼下的军营缩小了一大圈,气氛却一片肃杀,仿佛严阵以待,防着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变故。

    中军帐里,宋尹廷与帐下谋士,以及几位曲阜大儒,全都沉默着。

    已经议了两个时辰,可仍旧没有结果。

    宋尹廷起身踱步,口中默念:“故布疑阵……掩人耳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到底要做什么?”

    “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有人出声道。

    “宁可多虑,不可失察。”宋世畋道。

    有人点头附和,觉得确实如此。

    “莫非与那两个死掉的宫女有关?”有人问。

    “不像,”有人摇头道:“死两个宫女,比起勾连拜月邪教,算不上什么大事,张承韬即便以此构陷,也无济于事。何况,他若是要拿那两个宫女做文章,便不会遣人来大闹军营。”

    “那两个宫女是什么来头?”宋世畋忽然问道。

    “说是淑妃人在汴京,却总是担心张承韬的身子,圣上体恤淑妃,便送了两个宫女过来,帮着照顾张承韬起居。”有人答道:“但也有人说,这是圣上对张承韬起了疑心,在他身边安插的两个眼线。”

    “这么说,即便他栽赃叔父,也无伤大雅……因为那两人盯着他的,不是盯着这边。”宋世畋点头道。

    “莫非张承韬有强援?”帐中谋士蹙眉道。

    “若真有强援,倒是能解释他为何故布疑阵。只是,他有何强援呢?”宋尹廷道。

    那谋士走到地图前,沉吟半晌,指着汀州与建州道:“假如这两地有伏兵,与漳州玄骑里应外合,夹击我大军呢?”

    “你的意思是,张承韬果然与拜月邪教勾结?”宋尹廷沉声道。

    “不可不防。”谋士点头道。

    “侄儿也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宋世畋附和道。

    “建、汀二州若有伏兵,无外乎妖邪,可为何步执道荡平剑州、延平两府时,不见这些妖邪的动静?”有人不解道:“一两千妖邪便成席卷之势,区区越州七司,何以抵挡?”

    众人沉默不语,宋世畋却忽然站了起来。

    “叔父,你不觉得,步执道取剑州、延平两府,有些太轻巧了吗?”

    宋尹廷心中一震,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又觉得,这种说法,有些牵强。

    宋世畋却不管别人怎么想,径直走到地图前,指着剑州府道:“此地看似易守难攻,却是我等只看到了东南方向,与漳州府之间隔着的群山!若是将汀州,建州两地也划进来,情势便大有不同!”

    他拿手盖住汀州,作势向下,扫过剑州府:“以数千妖邪之力,席卷而来,挡是不挡?如若不挡,便会被它们逼近死地;如若去挡,腹背便让给了漳州玄骑!此乃瓮中捉鳖!难怪拜月邪教故意将剑州、延平两府,拱手让出!这是张开了一个大口袋,故意让我们去钻!”

    众人听得愕然无语。

    好一会儿,才有人轻声道:“……世子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头发花白的谋士,也捻须点头,面色沉重。

    这回,宋尹廷是真的来到了两难境地。

    假如被宋世畋说中了,江宏义与何燕岷带去的六千兵马,是一头钻进了拜月邪教张开的陷阱,须赶在还来得及之前,立刻让他们撤回来!

    可假如宋世畋料错了,那么一旦把这支军队撤回来,就等于是暂时放弃了剑州府,且将步安与他的七司,置于了漳州玄骑的兵锋之下!

    这个选择无关道德伦理,只在于哪一种推论是对的!

    “难道说,漳州玄骑进山,是料定我们会分兵两处,然后与拜月妖邪,南北呼应,一同夹击剑州府?吞下我们半数人马?”宋尹廷眉头紧皱。

    “叔父只需想一想,我大军来到七闽,已经大半年了,寸土未进,为何步执道只以两百人,便拿下了剑州、延平两府!而且,偏偏是剑州延平两府!”宋世畋指着地图道。

    宋尹廷有些动摇了,他侄儿所说的,恰恰击中了他心中唯一的疑虑。步安向他提起过的,关于他如何荡平剑州府的经历,用计之精妙,简直天人一般,可终究有一条绕不过去。

    他只有两百人!两百个江湖人!短短两个月,把这些人约束起来都难,怎么可能以这两百人之力,对付遍及剑州、延平两府的妖邪呢?

    “撤!”宋尹廷忽然喊道:“火速派人,将前军撤回来!再遣人去剑州府宁阳县,让步公子也一并撤回来!”

    立刻便有亲兵闻讯冲出帐去。

    不久之后,一队骑兵如一阵风般驰出军帐。

    宋蔓秋一人一马,与这队骑兵擦肩而过,来到宋尹廷帐前时,坐下马便颓然伏倒——这一路跑得太急,马已经被催得口吐白沫。

    “爹爹!”宋蔓秋闯进军帐,挥手喝道:“所有人都出去!出去!”

    “蔓秋!你这是怎么了!”宋尹廷惊道。

    “十万火急!此事只能让爹爹知道!”宋蔓秋口干舌燥,面色焦急到了极点。

    众人闻言,不等宋尹廷下令,便都跑出了军帐。宋世畋有些不情愿,却也三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

    “蔓秋!究竟是何事!让你急成这样?!”宋尹廷沉声问道。

    “爹爹!你先看这个!”宋蔓秋将塞在胸口的字条递了过去。

    “河上有寒冰船,船到汴梁,你家命数便尽了。什么意思?”宋尹廷读完字条,一脸茫然。

    “这是泉州开元寺普慈方丈,圆寂之前,告诉女儿的。”宋蔓秋急道。

    “普慈方丈?普慈方丈圆寂了?”宋尹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去找步公子了吗?怎么会去了开元寺的?”

    “一言难尽!”宋蔓秋忽然想起,步安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要提起自己,便道:“女儿出了营帐,便觉得张承韬这调虎离山计太过粗浅,此事必有蹊跷,可是横竖想不通,他会有什么后手!便径直去了开元寺!”

    “然后呢?”宋尹廷暗呼一声惭愧,自己和帐下众人都没瞧出来的,宋世畋与宋蔓秋竟然都想到了。

    “我去了山上,见到了广开大师……”

    “那是普慈方丈的嫡传弟子!”宋尹廷惊道。

    “女儿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宋蔓秋道:“那位广开大师,起先不愿帮我,直到……直到女儿说出来历,他才答应去找普慈方丈求情,等到他回来时,便告诉女儿,方丈刚刚圆寂了,圆寂之前,说了这字条上的话!”

    “蔓秋!你可知道这张字条的分量有多重吗?!”宋尹廷一脸愕然。

    “女儿知道的!普慈方丈是因为泄露了天机,才……”宋蔓秋一时动情,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是天大的恩情!普慈方丈通晓因果,他说得这般具体,便绝无意外!”宋尹廷对着字条默念道:“河上有寒冰船,船到汴京……能到汴京的船,是在运河上了!”(未完待续)

第288章 大军自便我不走

    这一日,宋尹廷使尽灵力,御剑四百里,来到福州府永福县,命永福县令,封锁流经县境的运河,遇上所有与寒冰有关的船只,一律扣下。

    次日一觉醒来,他又再度御剑三百里,来到江南东道处州府,命出身曲阜书院的处州知府,封锁境内运河。

    第三日,御剑然后骑马,赶到杭州府临安县时,他整个人已如虚脱一般。而国公府早在两天之前,便收到了他以飞雁传送的秘信。

    此时此刻,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已经拦在了长江之上,所有由南向北通行的大小运河,全部被封锁住了,别说是一条船,便是一条大些的鱼,都钻不过这张网。

    更不用说,在长江以南,还有五六道封锁线,将京泉大运河死死拦住。

    而在这一天,步安累死累活,也不过是刚刚进入剑州府宁阳县境。

    他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只想着得赶在曲阜大军之前,将剑州府的一应布置,特别是定闽军藏起来。

    讨要剑州府的军政大权是一回事,这么短时间组立了一支这么大的队伍,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

    能不惹人口舌,还是尽量不要去惹,低调行事,总没错的。

    他就是这样想着,所以马不停蹄,把想要将他追回的骑兵远远甩在了身后。

    进了宁阳县城,守军认得他,二话不说,就开城相迎。

    宁阳县里,一切都如常,又有些许的不同——一个多月过去,宁阳县城似乎繁荣了不少,街上行人,虽然比不上泉州府武荣县,却不是记忆中冷冷清清的样子了。

    步安来到宁阳客栈前,便瞧见七司人马迎了出来,包括刚从延平府撤回不久的红黄蓝三营,也全都在场。

    众人见到步安,都有些惊讶。因为按照先前的计划,他起码得在泉州城待上半个多月,过年前势必回不来。

    一番哄闹之后,步安问起定闽军,张瞎子便说,乡里捆绑木头的规矩,执行得不严,木头恢复的效果没有城里这么好,因此马员外带着兵又去巡察了。

    步安让李达去找马员外,又说找着之后,不必让他们回城,径直往西,从永定县绕个圈子,再去剑州城——目的自然是要避开从东边过来的曲阜大军。

    李达不知道步安是何用意,也不敢细问,便立即领命去了。

    步安这才将几位统领喊到了自己先前住过的那间客舍,将七闽道上如今的形式匆匆说了一遍,然后问大家有什么看法。

    “曲阜的兵马一来,还走不走了?”邓小闲直截了当地问道。

    “自然要走的,我已经跟宋尹廷说清楚了,剑州府的事情,以后让他少管。剑州知府,便让以前的昌泰知县来做,那陈老知县恰好是我同门,自家人。”步安笑笑道。

    “那我们不如将宁阳县让出来,最好将永定、三冈两县也让出来,由得他们去折腾。反正他们再怎么折腾,等打完了张贤业,也是要走的。”洛轻亭的意思很明白,从南边的山里过来,逃不出这三个县的地界,既然曲阜大军要来拦住张贤业,不如把这脏活儿全交给他们。

    “这不行!天晓得这些兵,会把三个县糟蹋成什么样子。眼下正恢复元气,能不折腾,尽量还是不要折腾。有我们在,他们便不会胡来,我们若是也撒手不管,就难说了。”张瞎子隐隐然,已将这剑州府,当做了七司的一亩三分地了。

    “我也不同意一走了之。”邓小闲看了一眼步安,似乎有些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道:“除非……除非你把藏起来的银子挖出来,咱们带着一起走!”

    步安被他搞得哭笑不得,翻了白眼道:“银子银子,你脑袋里除了银子,还有别的吗?”

    “还有春燕楼呐……”洛轻亭落井下石道。

    邓小闲却一点都没不好意思,咧着嘴道:“没有银子,我拿什么来买下春燕楼?”

    “没出息。”洛轻亭白了他一眼:“挣了银子,不去惦记良家大闺女,却整天只想着那消金窟。”

    “好了好了,小两口少拌嘴,听步爷怎么说。”张瞎子也像往常一样,维持着会议秩序,只不过这一回,他话里信息量有些大。

    步安瞧瞧邓小闲,又瞧瞧洛轻亭,只见这两人都老大不自在,好笑得很。

    “我也不同意一走了之。”步安的意见与邓小闲如出一辙,只是原因不同:“曲阜大军也好,漳州玄骑也罢,都是天下闻名的劲旅,眼下能亲眼看看他们如何布阵,如何应敌,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能轻易放过。”

    众人闻言,全都觉得在理。七司看似军纪严明,也常常以旬比之名练兵,可毕竟是闭门造车,登不了大雅之堂。

    “我让定闽军去剑州城,去了那里,马员外自会接着招兵买马,咱们这边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打完了,咱们便去拿了剑州城,正好让定闽军接管。”步安又道。

    “假如他们动作快些,咱们说不定还能在剑州城里过年呢!”洛轻亭笑道。

    游平也咧着嘴笑:“能在府衙过年,想想都痛快!”

    “这有什么?”邓小闲白了他一眼,“你哥哥我又不是没试过。”

    “你那是犯了事,被抓去府衙大牢关了几天,能一样吗?”洛轻亭挤兑道。

    “那也是府衙嘛……”邓小闲耸耸肩。

    众人窃笑不止,惠圆和尚却淡淡道:“原来你当真是府衙大牢的常客,难怪这么老相。”

    这和尚近来本事不小,竟有点冷幽默了。

    众人都愣了愣,才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欢快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了当天晚上,几位曲阜骑兵来到宁阳县,吩咐步安火速撤离剑州的时候为止。

    “拜月邪教是故意将剑州延平两府拱手让出的?!这是张开了一个大口袋,故意让曲阜大军去钻?!”

    步安听了这两句,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回去告诉宋大人,大军来不来,我都不会走!大不了七司进山打游击!也要把什么劳什子玄骑,给拖死在山里!”这两句,他是叉着腰骂出来的。

    “步公子,兵无儿戏,你还是赶紧整肃人马,跟我们走吧。”

    领头的骑兵苦口相劝。

    步安却只说了一个字:

    “滚!”

    ——以下非正文

    前天三更,昨天三更,今天四更,明天几更,我还不知道。

    这本书写到现在,跟读不过寥寥百人,我却越写越来劲,只因为还在看的,我都引为知己!

    书友有各自的处境,有的朋友境遇好一些,打赏很大方,刀锋我感激不尽。有些朋友可能还是学生,手里只有推荐票,刀锋也一样由衷感谢。

    只是,假如有在起点之外,甚至是在盗版站跟读的朋友,请尽量来起点订阅。写书不易,个中辛苦,不为外人所知。这本书作为玄幻,文戏倒比武戏多——一度还被认为是写砸了的所谓儒道文和文抄流——因此受众不多,只希望喜欢这个风格的朋友,能尽量支持正版。谢谢了!(未完待续)

第289章 宋尹廷自求多福

    几位曲阜骑兵见步安没有任何说动的余地,终于还是“滚”了。

    等他们一走,步安立即下令,让惠圆和尚亲自跑一趟,将李达、马员外以及定闽军全招回宁阳县。

    薛姑娘便建议说,情势紧迫,还是让丑姑飞一趟吧。

    步安这才想起,丑姑是一头鹰,惠圆跑得再快,也没有她飞得快——事实上,他潜意识里,还是把薛姑娘当做了半个外人,只觉得丑姑是她的丫鬟,不是自己的属下。

    丑姑迎着夜色走出客栈,不一会儿便有一头老鹰冲天而起。

    七司众人看得稀奇,全都屏息凝神,唯独素素暗自下定决心:回头也要抓几头扁毛畜生来,充实她的辎重大队,要不然公子往后就会越来越倚重薛姑娘了。

    步安连着赶了三天路,先前心情不错时,还不觉得什么,这下听了坏消息,疲累感便汹涌而来。

    客栈外头,不时还有百姓听说步爷回城,提着土产来求见。

    步安也没兴致去见,只让张瞎子帮忙挡一挡,自己钻进屋里,合衣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斟酌对策。

    他已经猜到,这坑是自己给自己挖下的。

    宋世畋经他点拨,必定回去告诉宋尹廷,所谓调虎离山计乃是疑兵之策,张承韬必有后手——只是没想到,他们得出的结论,居然是张承韬会跟拜月邪教勾结,设陷夹击曲阜大军。

    结论看似精彩,却漏了最重要的因素。

    要解这个局,就好比是一道精密的逻辑题。而宋尹廷漏掉的,恰好是此题题面中的几个隐含因素:

    第一,拜月邪教背后的那个旧神,是一个极端聪明的家伙,要不然就不可能让拜月邪教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占据了七闽道的半壁江山。

    此人对人心的把握,对时机的判断,甚至还在步安之上。

    而步安能占下剑州府和延平府,除了凑巧逮住了两个内应外,更因为他有后世现成的经验可以套用。

    第二,张承韬下令漳州玄骑进山,便足以证明,他不是那个旧神,就算两者之间有暗中勾连,充其量也不过是合作关系。更有可能是张承韬被利用了。

    原因很简单。

    假如张承韬就是那个旧神,那么从步安在宁阳县起兵的那一刻,他便应该有所察觉——因为信徒减少了。他要么装作一无所知,另寻解决之道;要么在那时就会痛下杀手;而不会赶在步安到了武荣县之后,才刚刚反应过来。

    之所以说,张承韬与那位旧神即便有勾连,也多半是他被利用了。也基于差不多的理由:那个旧神察觉信徒减少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知会张承韬。

    第三,在步安来到之前,七闽道上的情况,是一个巧妙的平衡,拜月邪教、宋尹廷、张承韬,互相掣肘,谁也奈何不了谁。

    宋没有倾尽全力剿杀拜月教,是因为在宋看来,张氏黄雀在后;张没有剿拜月教的动力,原因可能更复杂;而拜月教没有扩张的势头,理由就很值得品味了。

    要知道,拜月邪教是有能力扩张的,就算不朝着泉州、漳州两府,也可以往西朝江南西道去,或者再往南向岭南道发展。

    可它并没有。

    为什么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得回到第一个隐藏条件:拜月邪教背后的那个旧神,很聪明。

    所以他该知道,这邪教发展到什么程度,是大梁朝廷可以忍受的,一旦超过阈值,便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必定会遭受举国之力剿灭的待遇。

    连东海女娲氏都不敢回归神州,他一个小角色,怎么敢去试探大梁朝的底线。

    只需看清了这三个隐含条件,这道题便不难解。

    简而言之,拜月邪教背后那个旧神,非常的狡诈,且并不贪心,他所图的不是整个七闽道,而只是一个暂时的平衡。

    现在,宋尹廷与张承韬打起来了,假如站在那个旧神的角度去看,只需要考虑一点:这两家谁会给他一个新的,仍旧可以接受的平衡?

    步安已经替宋尹廷,摆明了条件:汀州与建州。

    既然那个旧神够聪明,他就该知道,宋尹廷来七闽道的目的是什么。

    既然如此,一个重新建立起来的平衡,就符合双方的利益。因为任何一方除掉对方,都会面对朝廷的巨大压力。

    而步安将会替代张承韬,充当一个弱小的第三方。

    这是步安在七闽道上布下的棋局,拜月邪教背后的那个家伙,如果足够聪明,就该看得懂这个棋局,并且很乐意接受——因为他还可以往江南西道和岭南道稍稍发展,保持住信徒的数量大致不变。

    但宋尹廷显然没看懂,宋世畋段位太低,更不用说了。

    至于张承韬的后手是什么,步安对他的了解太少,不足以得出结论来。

    只不过,这所有的推断中,他只担心一点。

    一个站在张承韬角度未必有利,可对于拜月邪教几乎全是好处的,足够破局的点。

    那便是逼宋尹廷造反!

    假如宋家在这个时间点反了,战场便不是七闽道,而成了江南东道。一来,江南东道的布政使是出自曲阜书院的孔浩言,宋国公府也在江南东道;二来,江南东道足够富庶,养得起兵;三来,据守长江险要,才能挡得住南下的朝廷大军。

    而到了那时,拜月邪教便能坐收渔翁之利,躲在宋家的屏障之后,一举吞下七闽道、岭南道,甚至是江南西道。

    假如拜月邪教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张承韬未必有好果子吃,可对步安来说,却是利弊参半,甚至利大于弊。

    宋尹廷北上江南东道时,步安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南方,对付拜月邪教,获取更大的发展空间——将来宋家即便败了,他剿杀拜月教,也一样有功。

    一念及此,步安摇了摇头,心说自己还是先操心漳州玄骑吧,帮宋尹廷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他自求多福吧。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哚哚哚”响了三声,接着是晴山的声音:“步爷睡下了吗?”

    当着外人的面,晴山仍旧沿用着以前的称呼,只在两人独处时,才喊他一声“公子”。

    步安扯了扯衣裳,想着是不是该脱下来,忽然自嘲般笑了起来——这袍子上又没有宋蔓秋姑娘的名字,自己这是做贼心虚呢。

    “没呢,进来吧。”他柔声喊道。(未完待续)

第290章 待来日明媒正娶

    晴山进了屋,见屋内昏暗,步安和衣靠坐在床上,连油灯都没有点,便知道他有心事,轻声道:“公子可是恨宋尹廷畏首畏尾?”

    步安一边起身点灯,一边笑笑道:“他想得太多,却又想不到点子上。可能脑子里装了太多的圣贤书,别的便装不下什么了。”

    晴山莞尔道:“公子这可是把天下儒生,全都骂进去了。”

    “我还骂得少吗?早就债多不愁了。”步安笑着扭头看她一眼,接着手中火折子闪了几下,终于把油灯点着了:“弟兄们怎么样?你觉着他们想撤吗?”

    “弟兄们都听公子的,就邓小闲话多了些,我刚进来时,还听他在骂呢。”晴山隔着摆了油灯的桌案,侧对着步安坐了下来。

    “骂一骂也好。”步安摇头笑道:“气堵在嗓子眼里,就不痛快。”

    晴山掩嘴轻笑,接着认真问道:“那公子是真要跟漳州玄骑真刀真枪打上一场?”

    “他弃了马,进了山,便称不得玄骑了。”步安轻哼一声,接着注视晴山道:“只要能胜了这一仗,七司与定闽军,便脱胎换骨了,不然就还是一支草台班子。”

    “怕又要死不少人。”晴山低下头。

    步安知道她心善,但也知道以自己的立场,绝不能心慈手软,即使对自己人都一样。

    “死得其所,便好过赖活着。”他看着油灯火苗,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弟兄们跟我出来时,大约也是不愿混吃等死了,才想着舍命拼上一拼。像花道士这样的,假如不逼他,也就只是逛逛春燕楼,不知哪天便醉死在大街上了。”

    “道理我都懂的,”晴山低着头,轻咬了一下嘴唇:“只是担心公子……”

    步安看着她幽暗油灯下的侧脸,柔美不可方物,只觉得心旌摇荡,努力让自己笑得平静一些,柔声道:“我没事的,倒是你自己要小心。”

    “公子往后,能不能别冲在前头了。一军之帅,应当坐镇中军才对。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晴山欲言又止,匆匆瞥了一眼步安,声音越发轻了:“七司便也散了。”

    步安很想知道她欲言又止时,想说的究竟是什么,但又不忍再问她,于是故意板起脸道:“这么不吉利的话,以后不许说。”

    晴山抿了抿嘴,用力点头,耳鬓发丝垂在脖颈上,愈发衬得皮肤细嫩雪白。

    步安见她竟当真了,立即笑着道:“我还要明媒正娶呢,眼下就死了,多亏啊。”

    也不知是不是油灯的关系,晴山的侧脸看上去愈发红了。

    早在越州时,两人之间发生过许多的误会,以至于晴山当时,还以为步安是个登徒子。也是那时候,晴山忍着泪,说自己的条件是“明媒正娶”。

    她没想到,步安还一直记着呢。

    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说出这四个字时,仿佛肝肠寸断;眼下听他再提起,只觉得又羞又喜。

    “公子路上劳顿了,早些休息。”晴山羞得坐不住了,起身时,眼神根本不敢往步安这边看。

    等她出了门,又返身将门掩上,她刚刚坐着的那张椅子上,便换成了一只女鬼。

    “小妹妹羞死了,明媒正娶哟……还要洞房花烛呢……”虞姬装着晴山的坐姿,脖子却扭得跟海草似的。

    “以后碰上这种事,你少在一旁偷听。”步安自顾自脱靴子,看都没看她一眼。

    “你当我想听啊?”虞姬架起腿,恢复成了御姐坐姿,轻哼道:“酸得我门牙都快掉了。”

    “你一个女鬼,哪来的门牙?”步安把两只靴子都扔在了地上,然后三下五除二脱了儒生袍,朝这边椅子抛了过来。

    “人家宋姑娘熬了整宿才改好的,怎么这么不知道惜物呢?”虞姬一晃从原来的椅子上消失,堪堪躲开抛来的长袍,又一眨眼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

    “你知不知道,管不住嘴巴的人,命都短。”步安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我一个女鬼,连门牙都没,哪还有命在?”虞姬冷哼道。

    步安翻翻白眼,侧身背对着她,想说“终于知道楚霸王为什么自刎乌江了”,却还是生生忍住,没去揭她的伤疤。

    这女鬼毒舌,犯不上跟她斗嘴。

    次日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定闽军也连夜回了宁阳县城,令步安没想到的是,这支军队已经有一千三百多人了。

    非但人数众多,精神面貌、组织构架、后勤补给,也都有模有样。看来马员外确实是个人才。

    匆匆检阅了这支新军,装模做样地说了一番勉励的话,步安正要回客栈,与七司众人商讨对敌之策,只见素素领着一人跑了过来。

    “公子公子,你快看,我也有一只鸟,我也有鸟的……”

    步安听得一头冷汗,心说你要是有鸟,就不会吃这么多的醋了!

    素素跑到了步安跟前,不由分说,便朝身后那人喊道:“快!快变给公子看看!”

    只见那人“呼”的一声张开双臂,紧接着个头猛地缩小,腾空而起,赫然化作了一只麻雀,站在素素手掌心上,浑身发抖,却不敢飞远。

    街上有人瞧见了这一幕,顿时吓得瘫软在地。

    步安赶紧拉着素素走远,边走边问道:“哪儿逮来的?”

    “不用逮,这家伙就混在辎重队里,我都不知道他原来是麻雀变的!”素素开心道。

    “你小心点,别攥坏了。”步安见她将灰麻雀攥在手里,担心她一时兴奋,把这妖物给弄死了。

    素素却笑着摊手道:“我没使劲儿,公子你看,还活蹦乱跳呢。这家伙气力小得很,光会吃粮食,干不了多少活,我前阵子差点嫌他没用,一把掐死呢。”

    那灰麻雀听得瑟瑟发抖,一双眼睛求饶般看着步安,显然它是觉得对着素素求饶,压根没用。

    “怎么会没用呢?!会飞就有用,有大用处!”步安到了无人处,笑着拨弄拨弄雀头,“来,变回来吧!”

    素素没说话,那灰麻雀还是不敢动。

    “你耳朵聋啦?没听见公子让你变回来吗?”素素瞪着它道。

    那麻雀顿时飞离她的掌心,眨眼膨胀,变成了一个身着古怪灰衣,臊眉耷眼,不敢抬头的丑少年。

    “会说话吗?”步安冲着他问到,语气颇为柔和。

    “会……会……一点……”丑少年低头答道,声音犹自颤抖,可见胆子有多小——或者是素素实在太可怕了。

    “行!以后就跟着我吧。”步安笑着点点头,然后摸了摸素素的脑袋:“这回你又立了大功了。”

    素素仰头朝着他直乐,笑得快合不上嘴了。(未完待续)

第291章 弃子未必是废物

    麻雀怕猫,很是正常。可素素又不会飞,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他,干嘛不逃呢?

    人变聪明的后遗症,就是多疑,或者说,步安习惯算计别人了,总觉得别人也要算计自己。

    回了客栈之后,他不急着召集弟兄,而是将灰雀带到了自己屋里,准备故伎重演,还像上回试探胡四娘与何祁穹一样,好好摸摸这灰雀的深浅。

    “有名字吗?”

    他坐得大马金刀,丑少年站得畏畏缩缩。

    “名……没……”没有素素在场,这小妖的话也还是说不利索,可见他要么是胆子小,要么是装着装着,装习惯了。

    “为什么不逃跑呢?”步安笑着问:“可别说你没想到。”

    丑少年费了老大力气,才让步安明白他的意思。简而言之,他刚成妖不久,加之原型就弱,因此屁大点的本事都没有,连偷粮食都怕挨打。

    以前在三冈县里,还有别的妖接济一下,现在认得的妖,大多死了,剩下的也进了素素的辎重队,他能逃去哪里。

    步安心说,自己夺了盘古肉身,好歹也算跟旧神攀上了亲戚,却一度混得只能喝粥咽菜,这妖怎么比自己还要不济,竟连一口吃的都混不上。

    这大概就是妖中的废物点心吧。

    “给你吃穿,也不打你骂你,只是以后得死心塌地跟着我做事,你愿意吗?”步安柔声问道。

    丑少爷赶紧点头,他说话不利索,听懂倒是不成问题。

    “你以为我这么好骗的吗?!”步安忽然拔高嗓音,想要看看这妖会不会大惊失色,进而漏出了破绽。

    却不料眼前的丑少年,突然瘫软在地,竟昏死过去了。

    胆子也太小了吧……步安拍拍他脑袋,又提起来晃了晃,见他果然是昏迷了,才无奈摇头。

    谁要是真的派了个这么胆小的妖来算计自己,这人也是个“天才”了。

    步安开门叫来素素,让她把灰雀带了下去,吩咐她想法子把它弄醒,但别伤了它——这小妖能在素素底下坚持一个多月没被吓死,已经是个奇迹了。

    ……

    ……

    漳州府与剑州府之间的五十里雄山大川之间,一支近万人的军队,由南向北缓缓移动着。

    七闽道素有“七山二水一分田”之名,即便漳州玄骑,也都是闽地人氏,走惯了山路的。

    可眼前者山川,却与漳泉两府的小山小水截然不同,山峰高耸入云,峡谷深不见底,即便是修行人行走其间,也难免心惊胆战。

    大军行得越艰难,张贤业对“那书生”便越是起了警惕之心。

    麾下兵马大多都已经跟了他十几年,一千多玄骑精兵自然唯他马首是瞻,可其余的步卒、辅兵在这险地行军时,还是会叫苦连连。张贤业也不得不时时许以好处,安抚军心。

    那书生手下不过是两百个江湖人,若真如爹爹所料,他非但穿过了这五十里天堑,还能搅得剑州府鸡犬不宁……他是如何做到的?

    落日余晖,即使在腊月里,也映得山峦丘壑间一片金黄灿烂。张贤业却无心欣赏这美景。

    这已经是他进山的第四日了。

    他是带着昼夜行军的命令进山的,可到了第二天,他便知道昼夜行军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抛下七千步卒与辅兵,只带着坐下没了战马的玄骑。

    头天夜里,就因为看不清山路,不时有人失足落入峡谷。每听到一声惨叫,都仿佛在张贤业心头剜上一刀。这都是他的兵,还没遇上敌人,便白白折损在这荒山野岭,叫他如何不痛心疾首。

    可假如负责携带辎重粮草的辅兵跟不上,即便走出了这群山,到了剑州府,他也要落入无粮也无援的境地——在张贤业看来,那便不是去打仗,而是分明去送死。

    他很清楚,漳州玄骑一动,宋尹廷必然会察觉,多不过四五日,他的曲阜大军,便能赶到剑州府。

    也就是说,自己这边就是拼着死掉一半人马,也抢不到他们的前头。

    既然如此,那昼夜行军,还有什么意义?

    “大帅!”身后副将追了上来,指着一片被山峰遮蔽了夕阳的背阴处,轻声问道:“前边有个山谷,要不要歇一歇?”

    张贤业沉吟片刻,蹙眉道:“今晚就在那里扎营吧。”

    副将将他的意思传达下去的时候,引来一片欢呼声。这欢呼声听在张贤业耳中,很是刺耳。

    他暗骂一声“废物”,却忽然心头一震,有一丝不祥的念头,浮了上来。

    这念头越来越重,越来越具体,一直到入夜之后,他合衣躺在帐篷里,也仍旧挥之不去。

    废物……小时候,爹爹也常常这么骂自己的。

    哥哥张贤文足够稳重、足够聪慧,懂得道理识得人;而他张贤业不愿念书,只爱骑马打仗,行事果断不犹豫,这种种在爹爹看来,全成了粗鄙莽撞……

    直到张贤文考了功名,进京做官之后,张贤业才渐渐走出哥哥的阴影。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张承韬才很少骂他。

    时间久了,他甚至忘了,在张家,哥哥张贤文是英杰,而他只是个废物。

    哪怕是小时候,爹爹教他们弈棋之道时,也是哥哥坐得住,他三心二意……

    可他再是三心二意,也还记得爹爹指着棋盘,对哥哥说过的那句话。

    “这一子从落上棋盘的那一刻,便是废的,目的是要引得对手来吃,如此一来,才能保全长出去的那一片棋子。”

    这一子是废的,是要引对手来吃的,是为了保全另一片长出去的棋子……

    爹爹,你明知我即便是昼夜行军,也抢不到曲阜大军的前头,却还是下令了……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个废子、弃子?

    你让我去送死,便是为了保全哥哥吗?

    这一夜,张贤业心如刀割。

    第二日,他率兵直往北去,翻山越岭,即便身后有人落涧而亡,也充耳不闻、浑然不顾。

    哪怕是一枚弃子,也要弃得轰轰烈烈,弃得天地变色,弃得令人扼腕叹息!

    张贤业想让爹爹知道,他可以做一枚弃子,但绝不是一个废物。(未完待续)

第292章 公孙剑谱未失传

    杭州宋国公府。

    一间无门无窗的密室里,只坐着三人,除了宋国公以外,便是他的长子宋尹楷,以及刚回到杭州不久的次子宋尹廷。

    身材高大的宋国公,即使是坐着,也比两个儿子高了半头,此时他正拿手指关节,有规律地叩击着身前的桌案,很轻也很慢,却富有节奏。

    宋尹廷知道,这是爹爹想事情时的习惯。

    “会是什么?”宋国公看看宋尹廷,又看看宋尹楷。

    这两兄弟中,宋尹楷性情阴郁,很少说话,但是善于谋略;宋尹廷性格爽朗,极善交际,却失之周全。

    “伪造的书信或是玉玺……”宋尹楷微微皱眉道:“又或是先祖与申屠氏的秘函。”

    “装这些东西,不需要寒冰船。”宋国公摇摇头道。

    “难道是尸体?”宋尹廷道:“那两个宫女的尸体?可单凭两具女尸,要动我宋氏根基,似乎不可能吧?”

    宋国公看了宋尹楷一眼,后者脸上闪过一丝疑虑,沉吟问道:“世畋有没有去过漳州?”

    “去过,跟着步公子去的漳州府昌泰县,不久便回来了。”宋尹廷答道:“哥哥的意思是,他在漳州杀了人?”

    “杀人倒是小事。”宋尹楷摇头道。

    “那哥哥还担心什么?难道那两个宫女,是世畋所杀?”宋尹廷说到这里,也摇了摇头:“不可能,时间对不上。”

    宋尹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反倒看向其父。

    宋国公把手从桌案上收了回来,轻捻髯须道“此事总要让尹廷知道的,你来说吧。”

    宋尹廷听得一脸震惊,似乎没想到父亲和哥哥居然背地里还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

    “……公孙剑谱,”宋尹楷顿了顿道:“没有失传。”

    宋尹廷一脸震惊:“没有失传?”

    宋国公淡淡道:“家传剑谱从来不曾失传,只是没有人能修习罢了,先父曾苦练十年,不得其法,我与尹楷也是一样……可世畋却在七岁那年,便突破了第一层。”

    宋尹廷震惊之极,恍然道:“难怪世畋总是怀才不遇的样子。”

    “他心里也苦。”宋尹楷轻声叹道:“这些年家里压着他,不许他在外人面前使剑,积郁久了,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如尹廷所说,时间对不上,那两位宫女,必然不是世畋杀的。我倒是担心,他情急之中,使出了剑招,被人识破了,拿来在那两个宫女身上动了手脚。”宋国公沉声道。

    “圣上若是知道,我们宋家还藏着公孙剑谱,只怕……”宋尹楷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么说,那寒冰船上,装的是尸体,是被公孙剑法杀死的尸体。如果是那两名宫女的尸体,便能直接运入宫里了。”宋尹廷只觉得背上已经泛起了一层冷汗。

    “该早些告诉你的。”宋国公苦笑道:“你也不至于一筹莫展。”

    “兹事体大,爹爹不说自有道理。好在还有补救的法子,这一回开元寺的恩情,却是太大太大了。”宋尹廷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乐意,但是话不能直说。

    “通天罗汉……”宋国公笑笑道:“老而成精了。”

    “爹爹何出此言?”宋尹廷疑惑道。

    “他压注在我宋家了。往后只要我们宋家还有人在七闽道任职,开元寺就必然香火不断。”宋尹楷替父答道。

    宋尹廷听得有些不乐意,蹙眉道:“可蔓秋得到的那一纸警示,毕竟是普慈方丈拿命换来的。”

    “我这两天问过舍难大师,他说普慈方丈,已经九十有四。”宋国公笑笑道:“为何二十年前,先帝亲临泉州,他都语焉不详?二十年后,他却甘愿用尽灵力,将神通施展到了极致,以至于命灵受损,当场圆寂?”

    “孩儿不同意爹爹的说法。”宋尹廷兀自摇头道:“无论出自什么原因,若没有普慈方丈示警,我宋家便大难临头了,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宋国公摆摆手道:“这份大恩,自然要报,今后有宋一族,便要世世代代牢记泉州开元寺的恩情。但是做人不能糊涂,要动脑子。普慈方丈这么做,明知我们能猜到因果,却又明知我们即使猜到,也必定要报恩,这便是大智慧,你要学着。”

    宋尹廷闻言郑重点头,觉着父亲的话确实藏着深意,半晌才喃喃道:“那船不知何时能寻到。”

    “爹爹已经托人,在汴梁附近,将入京的水域都拦住了。即便不是那两个宫女也无妨。”宋尹楷道:“我倒是担心,知道这个秘密的,会不会不是张承韬,而是另有其人。”

    “果真如此,便是心腹之患了。”宋国公摇摇头:“只等找到张承韬,想法子让他开口。”

    “已经派人去寻了,暂时还没找着这老狐狸。”宋尹廷摇头道:“漳州玄骑进山那夜之后,便再没人见过他。”

    “步公子怎么样?”宋国公忽然扯开了话题。

    “果然了得,年轻一代中,不曾见过他这样的人物。”宋尹廷坦诚道:“假以时日,必成气候。”

    “所以我让你去学通天罗汉的大智慧。何时你也让步公子明知你有所图,却不得不起了此恩必报的念头,便得偿所愿了。”宋国公道。

    “孩儿明白了。”宋尹廷若有所思,半晌才笑道:“先前还不觉得,这一回出事,才发现世畋与蔓秋都长进了不少。蔓秋问计开元寺,多少还有些运气,而张承韬暗度陈仓之计,却是世畋最早识破的。”

    他说蔓秋是运气,显然是当着兄长的自谦之辞。因为真要论功劳,这回宋蔓秋能占九成,宋世畋却未必占得了一成。

    “他能长进,便是家门之幸。”宋尹楷有些感慨,显然这些年,为这个宝贝儿子,操了不少的心,此时便觉得这一切都没白费。

    “我倒有一句话,你们听了兴许刺耳。”宋国公微微一笑:“他们俩,一个突然变得神机妙算,一个会想到跑去开元寺求救,都太巧了,背后兴许都是另一个人的指点。”

    “这却是爹爹小看了自家子嗣了。”宋尹廷慨然笑道:“我早刻意问过,蔓秋与世畋都说,此事与步公子无关。想来以世畋的傲骨,蔓秋的心性,都不会框我的。”

    宋国公起身笑笑:“如此自然最好,只是别高兴得太早。有道是三岁看到老,这两个孩子我都是从小看着长起来的,他们什么样,我兴许比你们俩还要清楚。”(未完待续)

第293章 定闽军气候初成

    隆兴二年的闰十二月,只有二十三天。

    因此闰十二月二十,剑州府三冈县里,便已经有了浓重的过年气息。

    已经沉寂萧条了大半年的东市,几乎人头攒动,卖年货的吆喝声、孩童奔跑玩耍的嬉笑声、市井气十足的斗嘴声、铁勺翻炒花生瓜子的哗哗声响成一片。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围在一张告示前,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有过路的不识字,踮着脚看了一眼,急着问:“这上头写的什么呀?”

    “说是又要招募兵勇了!”

    “贺大富这是搞什么名堂!他那五百个兵,不是早就招满了吗?!”

    “就是!不怕七司老爷们回来,治他冗兵的罪吗?!”

    “瞎说什么呢!不是贺大富招守城的兵,是定闽军又要募兵!”

    “……这是终于要打剑州城了吧?!”

    “还要募兵?!县里那还有这么多青壮啊?!我家已经送了小二去当差,要把老大也送去,我们老两口也别活了!”

    “想什么呢!县里这么多木头都闲着,当兵吃饷的美事,你便是挤破了脑袋,也轮不上咯!”

    “你说谁是木头呢?!出来!刚才是哪个说的?!”这回赤红着脸盯着人群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精瘦汉子,一个月前,还是三冈县里的众多木头之一,眼下却已经生龙活虎。

    刚才说了“木头”的那位,顿时不敢吱声。便有人出来当和事佬,将那位被激怒了的汉子劝了回去。

    差不多的场景,在三冈县的许多条大街上,陆续上演着。远在宁阳、永定两县的百姓,也都看到的同样的告示。

    过了午时,不少百姓照着告示上说的,聚集到了县衙前,单单三冈县,便聚了两千多人。

    纵然没有朝廷任命,却早已将自己视作了三冈县丞不二人选的贺大富,仍带着人马,不断地从四处收拢百姓,将他们都赶到了县衙前。

    人越聚越多,眼看着已经摩肩接踵了。

    一座临时搭成的高台上,洛轻亭估摸着底下快站了三千来号人了,便不再等,清了清喉咙,朗声道:

    “父老乡亲们!都静一静!听我说!”

    底下不少人认得这位七司的洛姑娘,知道她是步爷跟前的红人,顿时都闭上了嘴——坊间有传言说,七司步爷往后是要做剑州知府的,眼前这位洛姑娘,想必也要做大官,比知县老爷还要大的大官。

    “两个月前,我头一回来三冈县时,大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路边都有烂掉的尸首没人收拾!这趟回来,看到县里已经人丁兴旺,日子是一天好过一天啊!”

    众人纷纷附和,都说是拜了七司步爷所赐,也拜了洛姑娘所赐。

    洛轻亭等到喧闹声安静了一些,才突然拔高嗓音道:

    “可这太平日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噤声,没有人知道洛姑娘要说什么。

    “你们可知道拜月邪教为何横行无阻?!为何官府又拿它毫无办法吗?!”洛轻亭顿了顿,大声道:“只因七闽道布政使张承韬那个老贼,暗中与拜月邪教勾结呀!”

    底下一片哗然。

    “那老匹夫拿着朝廷的俸禄,竟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怪不得妖邪们大搞祭祀,知县老爷视而不见呢!原来那张承韬老贼,早被拜月贼人买通了!”

    “灭他九族都不够!非得活剐了不成!”

    ……

    永定县里,张瞎子的话,与洛轻亭如出一辙,只不过这瞎子摆摊算命时,练就了一张好嘴皮,此时痛陈张承韬的罪状,更是惹得底下百姓,群情激奋。

    “可是七闽道天高皇帝远啊!你们可知,张承韬的小儿子已经带着大军往咱们剑州府来了!他们这是要给拜月妖邪报仇!再把妖邪们请回来!祭祀的火柱子再架起来!咱们百姓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他们便看不下去了!”

    张瞎子的破嗓音,有一股特殊的凄苦劲儿,听得底下百姓,个个动容。

    “咱们过不下去!他也别想好!”

    “就是!跟他们拼了!”

    “要死也拖个垫背的!便是舍了命去,也把这老贼拖下马!”

    张瞎子见火候差不多了,忽然哽咽起来,一双瞎眼里,几乎要挤出眼泪来:“便是前天夜里,七闽道都指挥使宋尹廷的兵,来劝咱们步爷,说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让咱们七司不要螳臂当车,赶紧暂避锋芒,退到泉州府去……”

    刚刚还群情激奋的人群,顿时都不说话了,一片鸦雀无声。

    “步爷他整整一宿都没睡下,起来之后,只对那官兵说了一句话。他说,宋老大人怎么着,咱们管不了,可七司……”

    张瞎子侧着头,梗了梗脖子,咬牙切齿,声嘶力竭般喊道:“可七司要与剑州百姓共存亡!”

    轰的一声,人群仿佛沸腾了一般。

    ……

    宁阳县里,七司众人看着底下沸腾的百姓,胸中热血也仿佛被点燃了一般。

    邓小闲咽了口口水,背在身后的双手犹自颤抖着,微颤的嗓音更是增添了煽情的效果:“大伙儿兴许有人看见了,步爷昨日傍晚,便带着他的书童独自进山了!他是探查敌踪去了!他临行前吩咐说,别告诉百姓!让他们过一个好年!因为这可能是许多人的最后一顿年夜饭了!”

    底下百姓们,已经有人抹起了眼泪。

    “纵然步爷不让说!我们也非说不可!”邓小闲忽然大臂一挥,用灵力催发的嗓音,几乎传得满城皆知:“因为我说什么不信,咱们剑州府的百姓,就全是一群待宰的羊!等到步爷回城的那天,大伙儿也让他瞧瞧,宁阳县里有没有懦夫!”

    沸腾的人群仿佛炸裂一般。

    邓小闲却已经如癫如狂:“谁要让百姓过不下去,等着他的便是成千上万的镰刀锄头!谁要让这宁阳县血流成河,咱们便让他后悔到这世上走一遭!”

    ……

    这一日,剑州府宁阳、三冈、永定三县,募兵五千四百余人,定闽军初成气候。(未完待续)

第294章 天地人三样占全

    腊月里软绵无力的温吞日光映在宁阳县百姓激奋的脸上时,那些煽情台词的编纂者,早已经踏入了南边的群山。

    随意凑拢的柴火上,烤着一只刚从洞里掏出来不久的瘦兔子,烟熏火燎的,假如从天上看下来,必然显眼得很。

    “公子,你猜能招上多少人来?”素素蹲在火堆前,认真地看着洗净了的兔子皮,在火上慢慢渗出油来。

    “三五千人吧。”步安不时看一眼天空。

    “这么多?”素素嘴巴张得圆圆的,接着忽然笑道:“宁阳县里男人多,女人少,我这两天,便瞧见街市上老有打架的。把他们招来当兵也好。”

    步安闻言,不禁夸赞道:“素素也变聪明了。”

    素素捂着嘴窃笑——这段话分明是昨天离开宁阳县前,她听张瞎子跟洛姑娘说起的。

    事实上,这也是步安的意思。

    剑州府遭了拜月教的灾,大半年时间里,“木头”都是吃得少,干得多,其中老弱妇孺几乎死绝了,剩下的多是青壮汉子。

    这些人都已家破人亡,虽然刚清醒了不久,还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事,日子一长,便必然是个隐患。索性趁着漳州玄骑来袭,将他们收拢起来,编入定闽军,好好捶打一番。

    张承韬与拜月邪教到底有没有勾结,眼下还不好说,但无论从宋尹廷还是步安的角度,都会把这件事情做死。

    如此一来,张承韬自然而然地,就成了这些破落户们恨不得抽其筋、啖其肉的生死仇家……想来这回动员之后,招上来的兵,也多半都是这些人。

    “公子是不是嫌他们闹事、不安分,要把他们全派去送死?”素素问得平心静气,仿佛根本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怎么能说是送死呢?”步安心说刚夸了你聪明,怎么又故态复萌了,一边看着天上,一边悠悠道:“保家卫土,原本就是他们份内的事情。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你可别忘了,便是这些人,拦着薛姑娘,不许她搅乱祭祀的……”

    素素本来还听得很仔细,直到听见“薛姑娘”这三个字,便心里痒痒的,之后公子又说了什么,她全没听进去。

    半晌,她才喃喃道:“她还背了一个乙等过,没有受罚。我看她近来夹着尾巴,像是想要蒙混过去呢。”

    这小丫头孩子气又上来了。

    步安笑着摇摇头:“这些日子,薛姑娘不知道救了多少弟兄的伤,即便犯过错,也已经将功补过了……”

    他见素素嘴巴越翘越高,话锋一转道:“不过跟素素还是不能比。”

    这回素素却没有笑,反而一脸委屈的样子,扁着嘴像是要哭出来了。

    步安有些纳闷,正要出声安慰,只见这小丫头迅速抹了一把眼角,破涕为笑道:“我就知道公子都看在眼里的。”

    原来她这些日子,一直见不着公子,此时被公子夸奖了,心里虽然高兴,却还是隐隐有些委屈。就仿佛是先前受了莫大的冤屈,忽然沉冤昭雪,喜不自胜,却也忍不住要哭。

    步安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柔声哄了一会儿,才接着刚刚的话题。

    “剑州府毕竟是个偏远的小地方,咱们不可能待着不走了,想要让这地方变得更好,百姓安居乐业,市面繁荣,粮食多产,又不至于被别人抢了去,便得在这儿留下一支不那么寒酸的军队。”

    “假如光是招上兵来,恐怕人数再多也不顶事,得让他们见见血,真的上一回战场,杀过人,受过伤,忘了疼,甚至忘了还有怕死这回事儿,然后再从鬼门关上捡回命来……这样才算得上是一支军队,要不然便跟田里种地的乡民,没有什么差别。”

    “眼下便有一场现成的仗可以打。漳州玄骑,好大的名头嘛,可是他们没了马,便已经损了七成战力,从这群山里走出去,不知疲累成什么样子,又折损了几分。定闽军是保家卫土,又是以逸待劳,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假如还打不过……”

    步安将这种种道理讲给素素听,说到这里,却莞尔一笑:“……自然是仍旧打不过的。这不,咱们这回进山,便是要再帮上他们一把。”

    素素也笑着点头:“把那劳什子玄骑,搅个鸡飞狗跳!”

    “嗯!拔了它的尖牙,让它咬不了人……再不济,也得拖上一拖,给张瞎子他们,空出些准备的时间。”步安一脸坏笑。

    说话间兔子肉已经烤熟了,两人各自分了一半,将烤焦了的皮剥开,吃得满嘴是油。

    素素脸上沾了块焦黑的兔皮,步安示意她去擦,谁知一擦一片黑。素素却不知道,一脸认真地问步安,擦掉了没有。

    步安忍着笑,又说这边还有,那边也有,直到这小丫头成了个大花脸,才哈哈大笑。

    打闹一番后,步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拿沾湿了的枯草盖在火堆上,顿时浓烟冲天。

    又过了差不多一炷香工夫,天空中出现一个黑点,径直冲了下来,落地时变作了丑少年的样子。

    “怎么样?找着了吗?”步安顺手将特意留着的一只兔腿递给了灰雀,正色问道。

    灰雀接过兔腿,嚼得狼狈不堪,空着的那只手,却一直指着西南方向。

    “还有多远?”素素抢着问道。

    “远……不太远……”灰雀用力吞咽,然后吐出几个字来。

    “不太远是多远?好好说话!”素素急得作势要打。

    灰雀赶紧缩起脖子,想要躲到步安身后,脚下动了动,又收了回来,显然是怕这样一来,会被打得更狠。

    “你再这么吓他,他更说不清楚了。”步安一脸无奈地把灰雀拉到一边,好声好气地问,连比划带诱导,终于弄清了他的意思。

    往灰雀手指的方向,翻过三座大山,便是张贤业的军队了。

    “走,咱们动作快一些,赶在天黑之前,先送他一个见面礼。”

    步安踩灭了火堆,然后牵着素素,往西南方跑去。

    头顶上有一只灰雀,不时飞上一段,等到飞得太远了,便又转个圈儿飞回来。(未完待续)

第295章 山中正好打埋伏

    这么冷的天,这么荒的山,居然会有一只麻雀飞在天上,张贤业觉得有些古怪,于是下令前中后三军,都暂且原地待命。

    “将它射下来!”

    一声令下,千余支箭矢冲天而起,即便是一群大雁,也能射下半数来。可惜这麻雀实在太小,飞得又实在有些高,所有的箭矢都落了空,落下时,反倒射伤了几个辅兵。

    张贤业越发觉得有鬼,正从亲兵手中接过惯用的长弓,便见那只灰色麻雀,像受了惊似地远远飞走了。

    兴许是自己多疑了,张贤业暗自摇头。

    大军继续上路,不多久,军中便有人高喊:“将军!你看!那边有狼烟!”

    张贤业照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定睛看去,只见有淡淡的黑烟,飘在极远处的天空。

    “别瞎嚷嚷!狼烟聚而不散!哪里会是这个模样?!分明是那边山里走了水!”张贤业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自警惕。

    山中没有人烟,又没有冬雷,何来的走水失火。况且,那黑烟与灰雀几乎同时出现,实在太巧了。

    除非……他稍一抬眉,心中一喜:难道已经临近剑州府,那灰雀是从剑州府飞来的,那黑烟则是飘散的炊烟?

    “山地斥候速行五里,前头探查!其余人照常行军!兴许剑州府已不远了!”

    话音刚落,便有十几人从大军前头蹿了出去,身形如同猿猴一般灵活,显然是修炼了特殊的法门,能够在这山里攀援无碍。

    大军则响起一片欢呼声,连张贤业都觉得剑州在望,不由得脚下也加快了一些。

    半个多时辰之后,派出去的山地斥候只回来了一半,除了正常汇报地形之外,都说没有瞧见异样。

    张贤业下意识便觉得有鬼,嘴上不说,脸色却渐渐阴沉下来。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仍旧不见走失的斥候归来。

    张贤业便觉得这山里必然有了古怪,正思索间,忽然听得一声轰隆巨响。

    抬眼去看,竟有巨石从山顶上滚落下来,恰在他的头顶的方位!

    说时迟,那时快,张贤业大喊一声“小心”,身形如电,居然一头扎向山壁岩石,紧接着像只壁虎般贴了上去。

    他身边全是精兵,反应算得上快,一个个或是奋力跃起,或是就地伏倒。

    有人眼看躲不开了,生死关头猛地一拳,轰碎了迎头袭来的一块冬瓜大小的顽石,随后却眼前一黑,整个人已被紧随而来的巨石砸得稀烂。

    “上山顶!”张贤业贴着岩石,只觉得耳旁生风,隆隆作响,仿佛整座山都在震荡,却仍旧不忘大声下令:“全军听令!抢占山头!莫让敌军占了高处!”

    巨石几乎擦着他落下,然后又在山壁上几度弹跳,落入山涧时,溅起泼天般的水花。

    张贤业惊魂甫定,再看身边,只见十几个精兵转眼已成了肉泥,跳下山涧的那些,想必也活不成了。

    他怒火中烧,又恨又急。往外冲了两步,朝头顶看去,却除了一条刺目惊心岩石痕迹外,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上去!都上去!”他疯了似地高喊,自己也手脚并用,拽着岩石上的枯草,往山顶爬去。

    不远处又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连片的惨叫声。

    张贤业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却是一筹莫展,除了用尽全力攀爬之外,已别无他法。

    此时他终于能够断定,那灰雀必然是敌军的斥候,那黑烟也一定是他们扎营的地方……刚才便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将那灰雀射下来!

    待到付出了上百条人命的代价,终于爬上山脊,张贤业环顾四周,竟然连敌军的影子都没瞧见。

    难道方才只是地动?!

    他不信,却又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解释。

    “前军占据山脊!从山脊走!辅兵从山下过!莫要惊慌!”他大声下令,然后吩咐副将,清点人头,统计损失。

    等到大军安定下来,重新往被进发时,远处山腰上,一块凸起的岩石后,素素笑嘻嘻地探头往这边看,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才扭头对着蜷坐在她身后的步安,轻声道:“公子干嘛让我推下三块大石头就回来?还能再推几块的。”

    “他们人多,天晓得藏着什么厉害的杀手锏,咱们还是小心为上。”步安笑笑道:“再说等一会儿天就黑了,到那时再做手脚,更不容易被发现。”

    素素觉得很有道理,点点头又道:“那公子赶紧想想,还有什么手脚可以做。眼下他们占了高处,想再推石头下山,却是没那么容易了。”

    步安思索片刻,接着嘴角微翘,露出一丝坏笑:“咱们这样,等今晚入夜之后,你去他们大军前头,搞出点动静来,多推些石头,不必杀人,只需将他们前行的路给堵上!然后赶在他们从山脊摸过来找着你之前,便赶紧躲回来。”

    两人拿定了主意,便躲在这岩石后头,大眼瞪着小眼,无聊又无趣——打埋伏这件事,听着很刺激,实际大多数时间都是花在枯燥的等待上。

    终于等到入夜,两人趁着夜色遮蔽,从岩石后摸了出来。

    步安小声吩咐,要素素千万小心,不可大意,稍微遇上危险,便赶紧躲,不要想着硬碰硬杀敌。

    素素知道公子这是担心她,心里喜滋滋的,认真点了点头,一溜烟消失在了山中。她每次展露身手,步安都愈发觉得,这小丫头不管是妖是神,准是猫科动物。

    这天晚上,山里乱得不可开交。

    落石巨响传来的时候,张贤业顿时打了个激灵。然而,不久他便发现,那落石没有冲着他的兵马来,仿佛真的只是山间地动,引起了山崩而已。

    虽然是这么想的,可他还是不放心地,派了斥候,去发出声响的地方探查,且吩咐他们,一概从山脊行走,不得将高处让出来。

    然而,正当他坐等斥候来报时,身后不远处,就有人高喊:“走水了!走水了!”

    张贤业扭头看去,只见运送辎重粮草的辅兵营,已经有火光冒了起来。

    “快!快去救火!”

    放火的,并不是步安,更不是胆小如鼠的灰雀——步安已经吩咐他去先前的营地等了——而是晋升了鬼雄之后,能够在鬼甲方圆将近一里地中,自由行动的女鬼虞姬。

    这女鬼放了几把火,又照着步安的意思,杀了几个辅兵,掀开他们运送的辎重木箱,草草察看了一番,随后才随手捡了一样铁器,一阵风似的跑了。(未完待续)

第296章 张贤业暗藏凶器

    虞姬回来时,脸上神情有些酸唧唧的。步安对这女鬼有些头疼,时常搞不清她在想些什么,因此即便看到她神情有异,也没放在心上。

    其实这女鬼泛酸的原因很直白:步安反复叮嘱素素,让她千万小心,对虞姬却是一句关照的话都没讲,只说让她去放火烧粮,顺便看看张贤业带着的辎重,到底藏了些什么。

    然而,步安也有他这么做的道理。

    这女鬼活了一两千年,纵然鬼点子比不上步安,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素素却不然。别看她本事大,可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怕就怕她自恃修为高,没有防备之心,遭了别人的暗算。那对步安来说,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要知道,这世上几乎没人能一眼看穿别人的修为,因此隐瞒实际修为的人,大有人在。通常来说,儒家行事方正,除非门派中名声不显的老家伙,否则都以实际修为示人;佛家因为要靠香火银子维持,因此或多或少存在着虚报修为的情况——普慈方丈号称通天罗汉,但事实上,他三十年前就有了这个称呼,步安并不觉得,这老和尚那么早就修到了罗汉境界。

    而道家、医家、杂家等等,亦或是江湖之中,因为各种原因,或是要扮猪吃虎,或是为了不惹火烧身,故意将自身修为隐瞒一两个层次的,绝不在少数。

    步安自己便是其中之一,这世上大多数人,还以为他至今仍是书生境界。只有步安自己知道,他离初登空境,儒门国士的实际战力,只差一步之遥了——虽然因为境界分野,这所差的一小步可能举足轻重。

    因此,步安也不能断定,张贤业军中,就一定没有潜伏的高手。这回进山,除了要剪除张贤业的爪牙以外,他的另一个目的,便是试探这支军队的真实势力。

    假如张贤业军中藏着他自忖对付不了的人物,那步安就会立即远遁,然后带上七司离开剑州府,毫不迟疑。所幸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

    下午的落石,让步安瞧出了张贤业应敌时的机变和果断。换句话说,漳州玄骑不是浪得虚名的,单单张贤业,便称得上一位将才。

    而夜里的火攻,则让步安发现了这支军队的另一个秘密。

    他掂着手中生冷的铁器,头也不抬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虞姬轻哼一声,有气无力地答道:“不就是墨家徒子徒孙折腾出来的玩意嘛。”

    不错,这是一杆火枪,比步安在杭州城里,见过绿衣督使用过的,只是愈加粗大,枪管长约七尺,枪口可以塞下一枚鸡蛋,整支枪重愈两百斤,简直可以算作一门小型火炮了。

    张承韬居然藏着这样的宝贝,从哪儿搞来的?这家伙想要造反吗?步安笑着摇摇头。

    这火炮即便只看大小,也知道普通人是绝计端不住的,以墨家那帮人,连后装弹药都鼓捣不出的水平,估计后座力也是大得惊人。

    漳州玄骑,原来是按照一支轻骑炮兵配置的,恐怕宋尹廷也不知道吧。

    假如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遇上这么一支炮兵,估计曲阜大军也要吃瘪——除非宋尹廷有千人以上规模的射艺军队,可以完全克制前装火炮射速慢的弱点。

    当然,对于定闽军来说,遇上这样一支军队,除了全军覆没,没有其他任何可能。

    但现在既然被步安知道,张贤业军中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结果自然就不同了。

    他正笑得开心,忽然听见一声轰隆巨响,抬头去看时,只见张贤业的辎重队里,已经火光冲天。

    步安顿时便拉长了脸,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脏话,仿佛在他看来,这些火器,早已经是自己的了。

    没错,步安瞧见手中这支火枪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让张贤业充当他的运输大队,将这些火枪与弹药送到剑州府,他再顺手牵羊,以此来武装定闽军。

    可事与愿违,只怪虞姬放火放得太好了,那火竟然顺着粮草,把辎重弹药也点着了!

    此时此刻,张贤业心如刀绞,可他绝想不到,躲在暗处的那个对手,跟他一样的痛心疾首。

    然而,除了痛心以外,步安心中仿佛还有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

    关于大梁皇帝为何要削弱儒家,甚至除掉申屠氏与宋氏,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除了五岳丹场之外,墨家的兵器场也在皇室手中,既然有了这两样,这天下对大梁朝廷威胁最大的,便是修行人了。

    既然佛门中人大多一心清修,道家又远遁了昆仑,唯独儒家天天喊着,要以天下为己任,皇帝自然看着他们不顺眼。

    而有了源源不断的火器,大梁皇帝大约是觉得,即便没有了儒家,也无需担心东海旧神了。

    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六十年前,给申屠一族带来灭顶之灾的,或许不是什么大梁秘史,朝中变故,而只是因为先皇帝看到了一样,令他觉得,是时候抛弃儒门的火器了。

    这特么难道是一场科技文明代替修真文明的斗争吗?

    步安忽然觉得画风有些不正经。

    兴许是自己想错了,毕竟以他目前所见,这世上的火器,多半还奈何不了空境之上的修行人,更不要说,那些高来高去,神出鬼没的人物了。

    他决定以后留个心眼,尽量多收集一些关于火器的信息。

    眼前却不必庸人自扰,还是先干正事要紧。

    张贤业的漳州玄骑,拜月邪教背后的神秘人物,七闽道的局势,哪一样都够他忙活的,没功夫去琢磨皇帝小儿在想些什么。

    ……

    这一夜,张贤业损失了所有粮草与火器,究其原因,一来是虞姬出手太狠,点了太多火;二来是辅兵日里见识过落石的声势,走水时,仍担心巨石从天而降,没有全力救火……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步安早就看准了,张贤业的辎重队,离山下峡谷中的水源,太远了——这实在是张贤业顾头难顾尾,为了防止辎重在莫名其妙的落石阵中受损,他不敢将辎重队放在山下峡谷附近。

    如此一来的结果,自然是漳州玄骑失去了最重要的秘密后手,也失去了补给,必须尽快走出这群山,要不然不等遇上敌军,便全都饿死了——山里的野味,即便能喂饱两百人的七司,却也喂不饱几千人的大军。

    然而,更令张贤业焦头烂额的是,第二日醒来一看,前头的山路,居然全都被昨夜的落石阵毁去了。

    假如只靠狭窄的山脊行军,队伍便拉得太长了。

    无路可退之下,张贤业也只能咬牙决定,将所有兵马,都拉上了山脊。而这,又是接下来一连串厄运的开端。(未完待续)

第297章 纸上谈兵好过无

    家有素素,如有一宝。

    这小丫头行走山路上,来去如飞,气力又大得出奇,是挖陷阱、设埋伏的一把好手。

    张贤业的大军,遇上了她,实在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前进途中,就仿佛是进了地雷阵一般。

    山脊上看似稳如平地的石台,只站了百余人,便轰隆一声巨响,就势塌陷下去,连带着上面站着的所有人,一起落入了峡谷。

    绕过了这石台塌陷后的巨坑,走着走着,又有参天巨树“嘎啦”一声倾倒,要不是张贤业见机得快,火速下令全军后撤,大约又要死上不少人……

    张贤业的行军的方向是往北,山势却是从西北往东南,无论他多想避开山腰,也不得不从山脊下来,进入峡谷,再翻山前进。

    可派去占领山头的前军,才刚刚爬上半山腰,便被落石砸得落荒而逃。

    到后来,张贤业也瞧出端倪,发现对手其实只有一个人——这也令他愈加心惊胆寒——于是下令前军分成了十几股,从相隔数百丈的不同方位上山。

    如此一来,在付出了百余精兵的代价之后,还是让他抢去了山巅,紧随其后的军队,得以翻过这座山去。

    张贤业有想过,先不要急着赶路,而是把这个对手找出来杀了再说,可扪心自问,他确实没有一丝把握能杀得了他。

    况且越到了这个时候,他便越肯定,自己是爹爹送出来的弃子。兴许唯一的目的,便是拖住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

    因此到了后来,对手越嚣张,他便越是一心一意,想尽一切办法,带着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疲累的队伍,蹒跚向北。

    仿佛他只要一停下,那位高人便能腾出手来,去漳州府为难张承韬一般。

    而在这一场互不照面的战斗中,步安也渐渐发现,一个顶级战力,应该从什么角度,去影响一场战争。

    试想,假如是在平原上,以素素虞姬以及自己三人,与这一万军队拉开了架势,打上一场,除非能够先冲进阵去杀了张贤业,让这军队自行溃散,否则,就是累也能把素素给累死。

    毕竟灵力不是源源不断的,一旦用尽,再高的高人,也比寻常人高不到哪儿去。

    照步安这些日子来的观察,素素肉身够强悍,但是随着灵力消耗,也会变得虚弱。而她全力施展之下,大约也就能撑小半个时辰了不得了。

    因此,假如不能以自身灵力杀掉所有敌人,要么力竭而亡,要么就得趁灵力尚有存余,便赶紧逃之夭夭。

    可在这山里,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素素跑得太快,张贤业的军队根本赶不上。而她借着山势,一旦跑开,便可以躲起来休息。更不用费力,去保护永远与大军维持着足够距离的步安。

    换句话说,只要占着地利之便,一个高手所能产生的破坏力,可以成倍增长。

    有了这层认识,除了知道往后该怎么用好素素这个小丫头以外,步安还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带兵进山这种事情,还是少干为妙。

    一念及此,他也不由得琢磨,为何宋尹廷当初听说漳州玄骑进山后,没有亲自动身。

    以他国士无双的实力,比之素素,也未必就弱了吧?难道是因为他名门正派,觉得挖陷阱搞偷袭是下三滥?

    不至于,宋尹廷没那么迂腐。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即便是宋尹廷,也没素素这么适合在山里行动,更没有她那么不讲理的大力气,而假如遇上千炮齐发,宋尹廷也会搞得很狼狈,甚至一个不小心,就在这里送了命。

    归根结底,对付区区一个漳州玄骑,宋尹廷大概很乐于在战役开头亮一亮身手,鼓舞士气;或紧要时刻,攻敌要害,扭转形势;又或者收拾残局,避免最后也最残忍的伤亡。但绝不至于拿命来拼。

    这些认识,对步安今后如何用兵,同样值得借鉴——虽然他至今也还没有机会,亲眼看一看大军对战的情景。

    每次素素离开之后,他便将虞姬叫出来,与她讨论这些想法。

    这女鬼毕竟活得够久,见过霸王行军打仗,以前跟过的主子里,也有不少是出身行伍,最后做到了大将的人物。因此,她要么不说,一旦提到的,都是对步安来说,闻所未闻,又觉得委实在理的经验。

    就譬如说,骑兵再快,也快不过御剑,因此小股骑兵,在战场上很有可能被当做弃子,用来拖延敌军中的御剑高人。一般有经验的统帅,看到这种诱饵,便会下意识觉得,对手可能也有高人,即将投入战斗了。

    又譬如说,通常修行人,不同境界,可以用来对应不同数量的普通兵卒,便以儒家为例,书生不过相当于两三个步卒,先生则能对应二三十人,大儒两三百,一到了空境,便成了战略资源,不能这样来算。

    道理也很简单,空境以下可以用丹药喂出成百上千人,空境之上,便只能靠修行了。也就是说,空境之上的修行人,死一个便少一个,除非影响国运的战争,否则很少能有空境之上的高人,死在战场上的。

    再譬如说,任何一场战役,总是一上来打得最热闹,稳重些的将帅,不会将大股普通士卒,投入到最初的战斗,因为这个时候,正是修行人灵力最足的状态。

    等到战役末尾,灵力耗尽时,便是普通士卒,也能收割修行人的头颅。也正因此,假如能够在战役开始时,便能以修行人对上对方普通步卒,便是极为有利的战局。

    当然,兵无常形,也有剑走偏锋的将帅,故意用普通步卒,消耗对方灵力,然后趁对手虚弱时,放出杀手锏。

    总之,这个世界的战斗,绝不是一个对一个的兑子,最后看谁剩下的多。因为不同门类修行法门的存在,将帅运筹的作用,是继顶层战力之外,战争胜败的第二大因素。

    这是步安上的第一次战争课,虽然只是纸上谈兵,却总好过没有。

    而不久之后,他便要迎来第一场实战考核了——张贤业损失了三分之二的人马之后,终于带着疲累不堪的身躯,走出了群山。(未完待续)

第298章 临行更饮酒一杯

    隆兴二年闰十二月二十三,除夕夜,恰巧是邪月落山后的第三夜。

    漳州城里处处张灯结彩,不时有爆竹声响,街上已经没什么人,有心急的人家,已经将迎新的对联贴出来了。

    整个城市都洋溢着喜气,而那场即将引起七闽道局势动荡的巨变,还没来得及进入百姓的视野。

    便如天子和汴京都离得太远一样,七闽道布政使张承韬也好,都指挥使宋尹廷也罢,对于寻常人家来说,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要影响不到自家的小日子,哪怕他们斗得你死我活,也充其量化作戏文上楼塌楼倒的感叹而已。

    然而,这个年,对于漳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来说,却实在难熬。

    往年这个时候,布政使府邸门前,递帖子约着年后拜见的、直接带着年节孝敬上门的,亦或是与张家攀上了亲戚,有资格能在除夕之夜过来坐一坐,讨上一杯酒喝的,早就挤得摩肩接踵了。

    可今年,九龙江畔的那间气派大宅,居然大门紧闭,门前连个人影都没有。

    早在几日之前,藩台府邸便忽然人去楼空,只剩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奴,一问三不知。

    便有人猜测,藩台大人缠绵病榻,终于是过不了这个年了;也有人说,是宋尹廷忽然下了狠手,连带着府中两位圣上亲赐的宫女,都没能幸免;更有人暗中揣摩,是不是张承韬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被那两位宫女识破,因此杀人灭口,举家遁逃了。

    这其中,越是或多或少知道些内幕的,便越不敢声张;反倒是全然蒙在鼓里的那些小官小吏,将谣言传得惟妙惟肖,仿佛这都是他们亲眼瞧见了的。

    而事实上,处在谣言漩涡中的张承韬本人,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漳州城。

    此时此刻,张承韬便坐在九龙江畔,一间不起眼的宅子后院里,对着滔滔江水出神。

    这些天来,他足不出户,除了必要的餐食和活动以外,便一直是这样坐着,几乎跟外界没有任何往来。

    似乎他所有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而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他已经无能为力。

    即便在这个除夕夜里,当两位不速之客登门,一点不见外地在他身前石凳上坐下,张承韬仍旧不知道自己是胜了还是败了。

    三个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全都看着江水,仿佛谁也不想打破这尘埃落定后的宁静。

    第一个开口的反倒是张承韬。

    “来的真快啊。”他的口气,像是在感慨时光飞逝,韶华易老。

    “找那艘船花了些时间,都没想到它走得那么慢,最后还是在福州府永福县发现的。”说话的人语气平静,脸上挂着平静的笑,长长的髯须随风而动,正是宋国公,而坐在他身旁另一侧的,便是国公长子宋尹楷。

    张承韬身子微微一颤,随后又立即恢复了平静,似乎这个结局,也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他苦笑着叹了口气,却不问宋家是怎么知道那条船的。

    又是长长的沉默,谁也没有开口,只是这沉默中,蕴含着某种张力,并不是那种弦一断便血溅五步的张力,而是愈加绵软悠长,却可以动辄影响天下局势的张力。

    仍旧是张承韬先开口,大约是身为败了的那方,总是少一些矜持。

    “我知道你们今晚过来,想知道些什么。不错,是我动的手脚,但我也是受人之托,直到这两天才大约想明白,那种剑伤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不是要推脱什么,棋差一招,自然是认命。”他一旦开口便收不住,似乎有一些话必须要讲:“至于你们想问的,我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会说。就你们宋家来说,知不知道,其实也无关紧要了。贤文那边,我已经修了书信,让他稳重行事,此间事了,往后他也不会再给你们找麻烦。”

    “你说得倒轻巧。”宋尹楷低声道。

    张承韬瞟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还不够格,这才看向宋国公道:“宋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宋国公飒然一笑:“七闽道张承韬,你果然是个人物,摆了这么多道机关,最后竟还留了一条退路。”

    “宋攻今夜特地过来,不也是为了此事吗?”张承韬苦笑道:“我也不妨直说,那人便是拜月邪教背后的旧神,只是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了,他不曾在我面前露过面,但我大约已经猜到他是谁。他抓了你宋家的把柄,过了今夜,你宋家也抓了他的把柄。对两边都好。”

    宋尹楷直到这时,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没错,假如知道公孙剑法秘密的,是拜月邪教背后的那个旧神,那么他就是张承韬的最后一招棋。

    公孙剑谱的秘密让大梁皇帝知道,临安宋氏会迎来灭顶之灾;而那位藏在人间的旧神,一旦被揭穿了身份,同样会死得很惨。

    张承韬仿佛担心宋氏父子没有想透彻,自顾自说道:“你们宋家,也不必真的知道他是谁,只需今夜在这儿多坐一会,过了今日,不再去找贤文的麻烦。那人便会觉得,你我之间已经做成了一桩买卖。如此绝户之计,都能让你们留着贤文不动,还能是什么买卖呢?”

    “又何必做戏呢。今夜我便放下话来,只需你说出那人身份,我绝不为难你的子女。”宋国公爽快道。

    “我也只是猜,猜得未必准,若是说了出来,宋公敢去试探吗?”张承韬盯着宋国公的眼睛,笑着问道:“我猜不敢,因为万一试探下来,是我猜错,你们反而露了马脚。所以何必庸人自扰,就当已经知道了便是。”

    宋尹楷一边听着,一边眉头紧蹙。他似乎明白了,那天爹爹对尹廷说的那段话,有多玄奥。

    眼前这位七闽道布政使,也与通天罗汉一样,只不过恰恰反其道而行。

    他明明猜到了那人的身份,却偏偏不说,甚至告诉你,不说才对你有利。可宋尹楷站在宋家的角度,竟然觉得,这话是有道理的。

    你明明恨他入骨,可就是不能斩尽杀绝,因为一旦如此,等于是告诉了拜月邪教身后,那个知道了公孙剑谱秘密的人,他张承韬临死也没能给出有价值的情报。

    “好吧,你不说也无妨。”宋国公忽然悠悠道:“我也差不多猜到了。”

    接着两人相视一笑。

    宋国公接着慨然道:“你这里有酒吗?今夜除夕,我父子陪你喝上一杯,也算为你送行。”

    “九龙江畔论英雄,临行更饮酒一杯,也无憾了。”张承韬同样笑得豪迈。

    ……

    隆兴二年除夕之夜,七闽道布政使张承韬死在别苑之中,剑伤透胸而过。

    身边唯一的下人,自缢而亡。

    苑中还摆着一桌酒,看上去像是临死之前,刚刚招待过谁。(未完待续)

第299章 右都御史骆成捷

    从张承韬府出来,时间已经不早,宋国公与宋尹楷二人,便御剑而行,不多久到了泉州府。

    都指挥使府邸门口挂着,刚刚放过了鞭炮。

    门一开,宋尹廷亲自迎了出来,见父兄都面带笑意,便知道事情很顺利,也由衷笑了起来:“今年团圆饭是吃不成了,不过这边泉州府也是祖孙三代,勉强有些年味了。”

    这一年岁尾发生了太多事情,宋国公与宋尹楷都赶不回杭州了。宋尹廷似乎料定了父兄必定会赶在除夕夜回来,早早将宋蔓秋与宋世畋都叫到了泉州城。

    父子三人迈步进了宅子,下人们便不动声色地忙了起来,不久便有热腾腾的酒菜端上了桌,山珍海味,自然是应有尽有。

    “明日一早,你我父子三人,便去一趟开元寺,为普慈方丈吊唁。”宋国公肃容说完这句,见两个小辈兀自站着,便招呼他们也坐,接着微笑道:“听说你们二人,都长进了不少啊。”

    “都是祖父平时管束教诲的功劳。”宋蔓秋笑着从下人手里拿来酒壶,依次给祖父、大伯和爹爹倒酒。

    宋世畋闻言,也说了些言不由衷的自谦之辞。

    “对了,步公子也是孤家寡人,怎么不顺便将他一起喊来?”宋国公忽然问道。

    “爹爹惜才,可这毕竟是宋府的团圆饭,步公子也未必愿来。”宋尹廷哈哈笑道。

    宋蔓秋却面色有些沉郁,等她父亲说完了,才轻声补充道:“我从武荣县过来时,步公子还没回来,大约眼下也还在路上呢。”

    “怎么走了这么多日?”宋尹廷有些惊讶。

    “算上今日,他才走了第七日而已。”宋世畋随口说道:“便是叔父派去请他的骑兵,也还没回来呢。”

    宋尹廷闻言摇头笑道:“这几日事情太多,一忙起来,便觉得已经过了许久了。”

    “爹爹还没说,那船上到底装的什么呢。”宋蔓秋忽然想起这事。

    宋尹廷微微一愣,赶紧掩饰过去,摇头道:“此事太过凶险,关系我宋府一门上下的安危,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些不痛快,只因这座子上,除了女儿蔓秋以外,其余人都知道公孙剑谱的秘密。

    宋尹廷甚至觉得,很可能就是因为自己只有这么个女儿,爹爹才没有把这秘密告诉他。

    “那张承韬委实心狠手辣,”宋国公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摇头感慨道:“他将次子张贤业送进山去,竟然只是为了转移我等视线,好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他难道不怕我大军赶到剑州府,以逸待劳,杀他个片甲不留吗?这漳州玄骑,可是张承韬花了不少本钱养起来的。”宋蔓秋道。

    宋国公笑而不答,只是看了一眼宋尹楷,后者也微微点头。

    显然,事到如今,他们比宋尹廷要看得明白许多:张承韬把漳州玄骑送进山,就是让他去送死的,因为留着张贤业,就凭此子的性子,必然忍不住要替父报仇,如此一来,张承韬与宋家的所谓买卖,便不攻自破,连张贤文也保不住了。

    为了保住老大张贤文,当机立断便让张贤业去送死,可见张承韬此人有多果决。

    而他这一连串计谋中,唯一一点令人深思的,便是张承韬似乎为败局做了太多准备,却没有想着自己可能会胜。

    宋尹楷便有些不解,淡淡道:“虽说未料胜,先料败,乃是兵道,可张承韬似乎执念太深了。”

    “孩儿觉得,他兴许还有后手,说不定咱们在这边喝着酒,汀州、建州两府的妖邪,就已经席卷而出,正要与漳州玄骑两相呼应,夹击我曲阜大军呢。”宋世畋忍不住插话道。

    “好在堂兄见机得快!把大军撤回来了。”宋蔓秋半真半假地赞道。

    “终归有备无患。”宋世畋翻翻白眼。

    这两小辈斗嘴,无伤大雅,宋尹楷与宋尹廷只当没有听见。

    宋国公却忽然问道:“蔓秋,去开元寺找普慈方丈,真是你自己的主意?”

    宋蔓秋早就打定主意,一定要遵循步公子的嘱托,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这个秘密,当下点头道:“真的是蔓秋自己的主意。”

    宋国公微微一笑,心说自己果然还是太看重那位步公子了,以至于将自家小辈都看扁了。

    当下有些背违长幼地站了起来,举杯朝宋蔓秋道:“来,蔓秋,这杯薄酒,祖父便替宋氏一门上上下下,谢你了。”

    宋蔓秋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起身摆手,连说“使不得”。宋尹廷却只觉得胃中酸苦,心说傻女儿,祖父这般谢你,便是觉得你一个女儿家,将来是要嫁出去的,不算宋家的人啊。

    正在这时,忽然有下人跑进屋来,急忙忙道:“老大人……外面……”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

    “尹廷兄!今日要叨唠你一顿酒菜了!”话到人到,这时便已经有个方脸宽额,穿着一身官服的中年,迈步进了屋。

    “骆兄……”宋尹廷一脸惊讶:“你怎么来了泉州?”

    “咦!宋公与尹楷兄竟然也在?!”那中年也同样惊讶。

    “这七闽道当真是热闹,李大人来过,余大人来过,眼下又是什么风,将骆大人也吹来了。”宋国公脸上在笑,心中却暗叫一声不好。

    他口中的李大人,自然是步安在宋国公府见过的那位右副都御史李岳,余大人便是左都御史余唤忠,而眼前这位骆成捷,就是李岳的顶头上司,监察朝廷百官的右都御史了!

    “我这劳碌命,年节还不得安宁,倒让宋公见笑了。”骆成捷摇摇头道:“日前皇上特命我来七闽道,看看张承韬身子究竟怎么样了,若是病得实在重,便也不为难他替朝廷做事了。想来也是圣上体恤淑妃娘娘。”

    此言一出,宋国公看了看宋尹楷,又看了看宋尹廷,从他们两人眼中,全都看到了惊色。

    竟还是小看了张承韬!宋国公暗骂一声,却见宋世畋兀自浑然不觉,一脸自在。(未完待续)

第300章 计计相扣四连环

    骆成捷说得轻巧,实际哪有这么简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张承韬一死,他便来了?

    这世上再有巧合,也不会有这么蹊跷的事情。必是淑妃吹得耳旁风不错,可内容却不会是骆成捷所说的那样!

    从张贤业进山,到眼下不过七日,就算张承韬的信送得早一些,淑妃要影响到圣上也需要些时日,也就是说,骆成捷从汴京赶到泉州,才不过花了七日!

    骆成捷出身汴京乐乎书院,同样是无双国士的修为,这七日中想必至少御剑两千里,才能这么快赶到泉州。

    眼下张承韬已经死了,更要紧的是,曲阜大军将剑州、延平两府,拱手让给了张贤业。

    如此一来,骆成捷看到的会是什么?

    是张承韬死于非命,是张贤业舍身光复剑州、延平府!

    假如张贤业动作快一些的话,他应该已经吃下剑州,正赶奔延平府……

    而骆成捷不会是孑然一身,他来得快,不便带人,却可以征用督察史司在七闽道的人马,此时此刻,那些身穿绿衣的督使说不定已经在武荣县,看住了曲阜大军。没有宋尹廷的军令,曲阜大军不敢轻举妄动的。

    骆成捷的出现,将了宋家一军,几乎将他们立刻便逼近了死胡同。

    而张承韬临死之前,竟然没有透露一丝消息。

    而他更阴狠的地方在于,即便宋公破解了骆成捷突然来访的局,也必须得遵守先前那个约定——只因那个拜月邪教背后的旧神,还掌握着可以让宋氏一门灭族的秘密,宋公必须要做出自己与张承韬做成了交易的样子,才能让那旧神投鼠忌器。

    事到如今,宋公才算看明白,张承韬使得是一个四连环计。

    他令张贤业进山,看似是调虎离山,却又料定宋尹廷必会看出这是声东击西。

    与此同时,他杀了身前两位宫女,将尸体伪装成公孙剑法所杀,然后以寒冰船装载,运往汴京。

    假如宋尹廷的精力全被张贤业的大军牵扯了,那他就必然留意不到这艘船。

    而且,张承韬担心这宫女之死,瞒不住宋尹廷。便使了一招“假作真时真亦假”,借题大闹曲阜大军军营,令得宋尹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将这天大的秘密,主动送到自己面前,故而唯恐避之不及。

    这调虎离山,故布疑阵,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必定使得宋尹廷首尾难顾,总要有一边出错,但这还不算什么。

    张承韬利用淑妃可以影响到隆兴皇帝的便利,将素来铁面无私的左都御史骆成捷送来了七闽道。

    这便是眼前的杀招了。

    假如宋尹廷连破先前两条计谋,他就十有**让出了剑州府——事实上,对于漳州玄骑取剑州、延平两府,张承韬是有十足把握的。

    如此一来,左都御史亲至七闽道时,看到的,便是张贤业光复了剑州、延平两府。

    他宋尹廷便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

    但是!这还不算!

    张承韬真正的后手,是最后一步阳谋。

    哪怕前三计,全被宋尹廷所破,他也能保下远在汴京的张贤文,为张家留下香火血脉!

    张承韬此人心性之狠,用计之妙,简直匪夷所思,难怪他无根无基,居然爬到了七闽道布政使的位子上,一待就是那么多年,连唯一一个女儿都封了淑妃。

    此时此刻,宋公甚至想到,张承韬临死之前,那句“九龙江畔论英雄”,似乎别有深意。因为棋差一招的,其实是宋家!他张承韬才是真英雄……

    宋氏一族,从来修为天赋精绝天人,可到头来,修为再高又有何用?智谋比不上人家,便还是被人算计,进而家破人亡,申屠一族便是前车之鉴。

    为今之计,兴许也只能弃卒保车,让尹廷一人扛下。

    一念及此,宋公悲从中来,他本以为张承韬壮士断腕,却不料到头来,他张家的两个儿子都保住了,自己这边却……

    要么豁将出去,就此反了?

    宋国公眉梢一展,心说假如要反,便要尽快,否则被朝廷坐定了宋家勾结拜月邪教,恐怕人心尽失,从此天怒人怨。

    然而转念一想,即便现在就动手,宋家也没有占着道义,朝廷也一样可以将拜月邪教的污水泼在宋家身上。

    这根本就是一个两难之局,如何解得?

    宋公心中反复思量,面上却尽量做得看不出来,父子三人与骆成捷推杯换盏,倒像是一家人在吃年夜饭。

    “张承韬那边先不去了,明日我想先去延平剑州两府看上一看,这拜月邪教到底有多骇人。宋公与两位仁兄,不如也陪我同往?”骆成捷像是忽然想起了这一茬,说得自然而然。只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这句话绝不是兴之所至,随口说的。

    “老夫近来体力不济,御剑而行,只怕跟不上你们年轻人,就让尹楷与尹廷陪骆大人前往吧。”宋国公不愿去,自然是为了抽身出来,亲自往剑州府跑一趟,即便以一己之力,未必能扭转局势,却也不得不试一试。

    “不不不,不御剑,驾车骑马都可以,宋公见多识广,兴许走一走,看一看,便能解了这七闽道上困局。”骆成捷根本不给宋国公抽身的机会:“我来时,圣上钦点,让我邀宋门三杰同往,宋公可不要让我为难啊。”

    骆成捷奉旨督察百官,有“斩立决”的特权,虽然不至于立刻要在宋国公面前摆威风,说话却也自带一股气势。

    宋尹廷与宋尹楷各自看向宋公,眼中尽是询问之色,似乎只要父亲说话,便能立即动手,将骆成捷软禁了。

    宋尹楷的脸色,要比宋尹廷难看得多。只因眼下宋家命悬生死一线,全是因为宋世畋的所谓神机妙算造成的。

    宋国公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与骆成捷对饮。他心思急转,无数个念头浮起,可每一个似乎都走不通。

    都说邪月临世,乱世将至,可大梁朝廷的根基,却暂时看不出动摇的迹象。

    假如再有一些时间,哪怕三五年也好……

    本以为圣上先拿屠良逸开刀,宋家便有了喘息之机,谁能想到,屠家也没出事,自己这边,便撑不下去了。

    反还是不反?

    宋公举到面前的酒杯,兀自悬空着,只要他摔下这盏小小的酒杯,这屋内便是一场恶战,七闽、江南腥风血雨。

    这个决定的分量,太重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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