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9 名不经传
十日后,囤于军堡,幕府将校,分批开拔。数万大军,水陆并进,护送幕府属吏,返归蓟国。
四辅并中垒将军齐出,只留军门都尉华雄,领麾下三千兵马,守备军堡,驻防二崤城。
城下九坂悬台并十里函园,皆划归函陵令鲁肃执掌。鲁肃之才,饶是幕府中丞贾诩,亦赞赏有加。言,足可与蓟国“少年俊彦”之翘楚,相媲美。
蓟国少年俊彦,必是少年长吏。乃至二千及冠。其中翘楚,无非东孝西直,蓟王同门(刘晔、周瑜)。鲁肃能与四人相媲美,此评价不可谓不高也。
十里函园,寸土寸金。交由鲁肃并华雄,两位名不见经传之新人守备。
蓟王何意?
所幸,鲁肃自就任以来,兢兢业业,无可指摘。稍稍打消众人疑虑。
最多怀疑,来自九坂楼台。
九坂悬楼,六街七宅,如梯台逆升。自上而下:仙台里、天台里、琼台里、瑶台里、鸾台里、露台里。台内所居,非富即贵。便是最接地气,露台里。亦有金市子钱十家入住。蓟王居东郭将军府时,常有往来之殖货里豪商,亦纷纷迁入园中。先居阳港双市。后九坂悬楼修建,又豪掷千金,迁入露台里。与洛阳金市子钱十家,毗邻而居。
引洛阳巨富,趋之若鹜。
露台遂成富贵代称。
函园万三千户。三千悬楼,便足有三十余万口。园内一万户,不足十万口。如此“倒金字塔”式,人口组成,唯有在洛阳:豪商如过江之鲫,权贵多如牛毛之地。方可出现。
一户百口,足称“大户人家”。
蓟王归国。比起洛阳内外,风声鹤唳,风雨欲来。函园却平静许多。蓟人泛舟江河,远至四海。函园坐拥阳渠水道之便。蓟船来往如梭,水军所向披靡。若是陆路,如洛阳八关,皆可据险而守,阻断交通。水上却鞭长莫及。
蓟国巨舰,铁壁铧嘴。莫说普通民船,便是大汉水军,亦罕有匹敌。更加蓟国船队,常结伴列队而行。各处要津,还有蓟国水军护航。再加海市常来常往,外有水衡都尉领航,后有蓟国市舶寺倚仗。蓟船之便,大利天下。
蓟式水军,屡次战役,牛刀小试。从未作为主力参战。然刘备窃以为,蓟国水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只需粉墨登场,必将彻底改变战役模式。
正因深知蓟国底蕴。便有破城之危。留守军民亦不慌不忙,乘船撤离。只需登上蓟国巨舰,便有十万大军陈列两岸,唯望洋兴叹,又能奈我何。
垆中蓟商,好言相劝。周遭酒客,渐得心安。
官堡车马渐稀。国邸人去屋空。然门下游缴,并刺奸、贼捕,悉数保留。蓟王陵地宫耳室,一干人等,亦恪尽职守。
便是秦太仓,亦稳坐钓鱼台。
大事小情,风吹草动,事无巨细,皆六百里转回蓟国。“六百里”乃“十万火急”之意。并非一日只驰六百里。以今时今日,蓟国国力,只需大河解冻,足可做到“一日一报”。即便隆冬时节,亦可做到“隔日一报”。遇暴雪,仍可“三日一报”。
换言之,幕府虽迁回蓟国,距洛阳不过“三日之遥”。
单凭蓟国谋主,足智多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远见之明,又岂止三日。以退为进,看似游离于权利漩涡之外,实则一切尽在掌握。别无不同。
蓟王归国时,南港盛况空前。蓟人皆知,天降大任于王上,故不避艰险,远赴洛阳。俗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淮泗山民更有,“走千走万,不如淮泗两岸”之说。
归国才好。
蓟王并王妃,共乘王宫车驾,直入王城。
稍后方知,蓟王灵台受创,昏睡不醒。国人对太平道妖贼,可谓深恶痛绝。更心忧王上伤情,便是坊中胡姬,亦多忧思舞曲。
王傅黄忠以降,蓟国肱股重臣,皆入宫探视。见蓟王神态安详,呼吸绵长,这才稍得心安。
出宫时,王傅向太妃进言:“王上之于今汉,仁至义尽也。”
“母子连心”。太妃终是落泪。
四少师等,亦洒泪而别。重返紫渊王子馆,悉心教导诸王子不提。
稍后关羽、张飞等,幕府将校,星夜归国。
张飞更是一路哭号入宫。若非太妃好言宽慰,张小胖怒从心起,必闯出泼天大祸来。贾诩请王妃与蓟王,不辞而别,便有此意。若非关羽、张飞等,与蓟王生死兄弟,急忙归国相见。洛阳今时今日,是何等不可收拾之场面。便是智多如贾诩,亦不敢预料。
先摆家宴。太妃、义太妃、王傅,引义弟太史慈、黄叙与关羽、张飞,见面。蓟王义兄弟,太史慈、黄叙,乃因太妃与二义太妃义结金兰。关羽、张飞,乃蓟王桃园结义。如此长幼有序。
幕府属吏,皆身兼宫职。故在蓟王都,各有府邸。先前府中只有家小,如今各自回府,亦令父母妻子安心。
幕府与王宫,合二为一。便是丞相所谓:“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辅汉幕府,掌陇右牢城,西域、漠北都护。兼顾洛阳诸事。岭南都护,年内当可设立。不出三载,四大都护分守四方之势成矣。
正宫灵辉殿,遂分四列。依旧:“”文左武右,先国(幕府)后家(王家)”。
所谓“左青龙,右白虎;上朱雀,下玄武”。左右,指代东西。上下,指代南北。
文武四列,齐聚一堂。人才济济,熠熠生辉。
太妃与王妃,亦各有分工。太妃掌府治,王妃理国政。蓟王虽昏睡,然诸事皆井井有条,政通人和,不过如此。
楼桑宗祠。
刘平柩车稍后抵乡。老族长,白发人送黑发人。洛阳传闻,随之而来。皆说,黄巾贼人先杀守丞,夺其印绶,而后假扮国邸属吏,车马登船。施以妖术夺魂,伤及蓟王灵台。乃至长睡不醒。
换言之,刘平无辜被害,乃替蓟王而死。
太妃、并王妃,亲入宗祠祭奠。
老族长私语相问:洛阳传闻,然否?
太妃答曰:然也。
闻此言,老族长老泪纵横:我孙,死得其所。
1.160 远见卓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刘平身前之事,身后之名,不出数代,皆归尘土。然若知真相,老族长如何能苟活。少年时,老族长行事,并无偏颇。对宗族及刘备,皆照顾有加。
将心比心,只需能令其颐养天年,刘平如何,实不足为虑。
知孤孙刘平,乃替主而死。如老族长所言,死得其所。心中亦算是有所慰藉。
毕竟,楼桑刘氏,乃是历代背负复爵大业的宗族。比起史上先主,颠沛流离,宗族离散。今时今日之蓟王刘备,足可称道。
二位国相,为三墩设计的王爵之路,亦远比官宦之路,更符合刘备特质。
先复爵,再进爵,乃至并土封王。经营一块拥有稳定收益的领地,才是成就今时今日,蓟王一切之前提。
大汉“非功不侯,非刘不王”。左右人生的两大桎梏,对刘备而言,皆是重大利好。
何为远见卓识。窥一斑而知全豹。左右国相,十载之前,为蓟王所设长远谋划。到如今,以而立之年,执宰大汉一藩。足可令天下信服。
如何扬长避短,将自身优势发挥到极致。便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蓟国周遭,多上古大泽。旁人畏水患如虎,避恐不及。唯有三墩,大兴圩田。并首创《圩田制》,辅以二十等爵,令蓟国一日千里。究其原因,一片白地,无人定居。万丈高楼平地起。刘三墩说一不二。自也全无两汉四百年,沉疴无救,积重难返。
三墩应运而生,呱呱坠地为大汉宗亲,据有“天时”。十里楼桑,周遭一片未及开发的丰镐之地,所谓“地利”。宗族同心,家臣齐力,流民来投,包罗万种,乃称“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占其一,可三足鼎立。如今三墩聚齐天地人,能令其稍稍挫折,唯有剧情杀。
此,亦是与生俱来之劣势使然。
一身二主,利弊各半。令三墩有先见之明,亦露妖异之相。试想,若非熟知史上刘先主过往,心怀错失太史子义之憾。焉能听闻孤儿寡母来投,竟大喜忘形,倒履相迎。反常则妖。
料想,当三墩飞扑出门,倒履相迎时。襄楷必睁大火眼金睛,于人群中窥探。
后,刘备又与苏双,同乘一马,急追赵云。襄楷故意错指,并非心怀不轨。乃是以方士之术,为三墩除祸免灾。
言下之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一言蔽之,总有高人。
不受时代所限。
天光大亮,百业始兴。
卢司空车驾,将出函园东山门。便有骑士纵马近前:“禀司空,我等奉骠骑将军命,护送司空上朝。”
二戚相争,无所不用其极。
为结好百官,亦为耀武扬威。凡三公九卿,朝中要员,每次早朝,二戚必出精骑,沿途护送。不敢擅入蓟王函陵,于是默契共生,皆列队山门外。互不相让。
凡有高官车驾出园,便一拥而上。名为护驾,实则抢功也。
二戚亦严令,不可擅动刀兵。然彼此推搡,人马相撞,已成家常。甚至一路相争,抵达宫门,亦不相让。吹胡子瞪眼,唯有车内大员出声,方才化干戈为玉帛。各自返回不提。
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窥一斑而知全豹。
三公府邸,皆在城内。然卢司空自搬入函园,便不肯轻动。再者说来,三公待天子受过。凡天降灾异,必然顶锅。大位能做多久,唯天知地知。与其搬进搬出,不若函园长住。省得劳师动众,徒受迁居之苦。
今日,被董骠骑嫡系,捷足先登。赶来为司空护驾。
惹得何车骑一系人马,各个摩拳擦掌。却忌惮卢司空乃蓟王恩师,又屡次护驾有功。与太仆王允,乃为数不多,忠于少帝,非外戚亦非党人之朝中清流。故,不敢轻举妄动。
太傅杨彪,虽也一片公心。奈何出身永乐宫,早就打上董氏烙印。
蓟王归国。辞“录尚书事”。依律,太傅当执掌尚书台。
杨彪出身弘农杨氏,亦是名门望族。与汝南袁氏,并著于世。于是车骑将军何苗,荐长乐少府袁逢,代崔烈为司徒。共理尚书事。崔烈改任廷尉。
董骠骑不甘人后,举永乐少府曹嵩,代张温为太尉。张温改任卫尉。
传闻,先前曹操私求蓟王,欲为父买官。今不花一钱,令其父高举三公之首。董氏笼络之心,昭然若揭。
先为永乐少府,今为太尉。曹嵩、曹操父子,自被视作董重一系人马无疑。
蓟王离朝。朝中公卿,遭遇大洗牌。除党人外,凡雄职,多为何董二戚瓜分。诸如张温、崔烈等,朝中宿耄,尚存一席之地。余下人等,如鸟兽散。许多仕途失意,抱负寂灭,举家还乡。还有避入函园,与三五好友,纵情辞赋。更多心存幻想,宁愿栖身陋巷,亦不愿离开京畿。
乱政之下,自求多福。
自上巳节后,党魁张俭,称病不出。屡次上表,请辞少府,告老还乡。朝廷皆不准。三宫并少帝,累次遣使探望,其中嘘寒问暖,不一而足。
党人,乃二戚之外,朝野最大势力。何董二戚,争相拉拢。二人皆知,只需说服党魁,党人必马首是瞻。若得党人相助,二戚均衡之势,即刻倾斜。
那时,甚至无需费一兵一卒。胜负已分。
党魁如此持重,焉能放其归去。
此一时,彼一时也。至于先前种种传闻。于权利之下,皆不值一提。至于后患,待手握大权,再徐徐除之。
二戚皆如此想。
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许久未见,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轻车入京。暗中相邀“衣带诏”同党,在此一聚。
春晖包房。
推门视之。袁绍、袁绍、曹操、孙坚等,四方英杰俱在。
左中郎将吕布,抱拳上前:“吕某晚来,诸君恕罪。”
“左中郎将,新婚燕尔。”董卓把臂上前:“当真羡煞旁人。”
闻此言,曹操心中一动:“不知左中郎将,聘娶何人?”
“乃京中严氏女。”吕布答曰。
1.161 狐假虎威
竟不是安素。曹操又问:“可是下邳严氏。”
吕布奇道:“曹兖州,何以知之?”
“‘严学’世家,累世书香,曹某焉能不知。”曹操笑答。前汉时,东海下邳人严彭祖与鲁国薛人颜安乐,同学于眭弘,习《春秋公羊传》,遂有《春秋公羊传》严氏学并颜氏学,传于后世。
“然也。”吕布笑道:“曹兖州博闻广见,布,甚是钦佩。”
“今汉以来,严氏只传家学,无意朝堂。不知左中郎将如何相识。”曹操看似随口一问。
“乃好友,安义父,代为说媒。”吕布不疑有他,如实答曰。
安便是安素。曹操这便了然:“可是严佛调之女。”
吕布更奇:“然也。”
严佛调,又名严浮调,本名严调。徐州下邳人,后迁居洛阳。拜安世高为师,皈依佛门后,名中加“佛”字,称严佛调,以示其身份与佛有关。时下尚无“法号”之说。光和四年,与安玄共译《法镜经》二卷、《阿含口解十二因缘经》一卷。后安玄出仕辅汉幕府,驻守燔史关。领开拓车队,年年南下高原。故严浮调,亦从洛阳白马寺,只身前往燔史关。时下正与安玄共译《濡首菩萨无上清净分卫经》等,佛门典籍。家人则留居洛阳,常得安素接济。
因乃安世高门徒,又得安素做媒,故才以其女配吕布。
严氏乃下邳名门。严佛调,足称高士。聘娶其女,亦不算辱没吕布。话说,许正因有此关系,史上,吕布方能取代刘先主,为徐州牧。亦未可知。
“不瞒左中郎将。操与严师,有数面之缘。”曹操笑道:“亦曾拜读其大作。”
“原来如此。”吕布心领神会:“既有渊源,不如与曹兖州,齐省官名,皆呼表字,如何?”
“固所愿也。”曹操欣然笑道。
待众皆落座,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举杯言道:“我等同奉圣诏,理应共进退。”
见众人纷纷点头,董卓信心大增:“今蓟王就国。何、董二戚擅权,为祸日烈。往后行事,又当如何。累日来,苦思无解。故请诸君齐聚,共商大事。”
话说,先前因刘平居中挑拨,行“狐假虎威”之诡计。与左中郎将吕布,同赴党魁平乐会。趁同去更衣,与党魁密语。诈称,衣带诏乃出蓟王授意。因其是蓟王族兄,且又不告而知衣带诏内情。故,党魁深信不疑。
先前,蓟王去信林虑山,委婉示意甯姐姐,将党魁召回。
甯姐姐知事不可为,遂去信张俭,万勿轻动。不料张俭信心满满,回书称,乃奉蓟王之命行事,有何惧哉。又将守丞刘平之事,娓娓道来,以证其说。这才惊动甯姐姐,亲赴洛阳。先手刃刘平,后救下张俭。
换言之,此时此刻。董卓等人,仍蒙在鼓里。尚未知晓,“衣带诏”,并非蓟王授意,乃刘平居中为恶。其目的,便是借刀杀人。铲除何董二戚,并蓟王刘备。好由其,辅佐太后及阿斗,他日登基为帝。成就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野望终归要与实力成正比。
刘平却忘了。所受尊崇,并非源自本身。而是各方人等,忌惮蓟王。狐假虎威,仅此而已。虎若不在,狐又有何所惧,能有何所为?
也无怪,竟窃以为,只需三墩错过宗祠大考,自己便名列前四。理应改名刘备。于是乎,后续刘备拥有的一切,便理所应当,皆归自己所有。
此等货色,死不足惜。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便是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何董二戚,对张俭如此。董卓等人,此时亦如此。
只因“骤失”蓟王靠山。面对二戚或大肆笼络,或暗中打压。衣带诏盟,岌岌可危。故为长久计,董卓这才发起此次聚会。
“我等与二戚势如水火,断难苟同。且衣带诏之事,二戚亦有耳闻。想必,我等名号,皆已书录在案。”河内太守王匡言道:“今日胜负未分,故争相拉拢,收归己用,壮大羽翼。若待他日,胜负已分,必行兔尽狗烹,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王府君,所言极是。”陈留太守张邈大声附和。
比起曹操、袁绍等,老父各为三公,态度暧昧。余下奉衣带诏者,人人自危。颇多同仇敌忾。
目视曹操、袁绍、袁术、袁遗。董卓笑问:“不知孟德,本初,公路,伯业。以为如何?”
曹操龇牙一笑:“后将军何故见疑。曹某岂能如此短视。甘为二戚鹰犬,枉顾天下大义。”
袁术冷笑:“不过一三公位耳。又岂足收买我等兄弟,为其卖命。”
“公路之言,甚合吾意。”袁绍亦道:“后将军及诸君,切莫见疑。我等既共奉此诏,自当同心齐力,有进无退。”
与会众人,轰然叫好。
见人心可用,董卓遂道明原委:“不瞒诸君。党魁前日传语,命我等‘见机行事’。若蓟王归来,一切如故。如若不然,我辈自当奋起。”言下之意,蓟王来与不来,誓将“衣带诏”进行到底。
“如此甚好。”曹操言道:“二戚之争,势如水火,断难苟且。京畿重地,屡遭兵乱。百官凋零,民生凋敝。若再遭兵祸,社稷无存矣。”
“孟德所言极是。”董卓慨叹:“前后不过十余日,朝中旧识,多已不在其位。各处雄职,皆为尸位素餐,碌碌无为之辈忝居。二戚任人唯亲,‘嫉贤妒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若听之任之,不出数载,朝纲崩坏,吏治无存。我辈宜当速决之。”
“宜当速决!”众人齐声附和。
“且满饮此杯。”董卓颐指气使,颇多豪气干云。
正事谈罢,且论私交。吕布奉蓟王命,手握八关。麾下骁勇,皆往来军堡,换装楼桑兵甲。扼京畿咽喉,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仅董卓,便是曹操,袁绍等人,亦纷纷结好不提。
与会众人,心知肚明。唯有结好吕布,各家“辎重”,方可自由进出京畿重地。而不为人所知也。
见吕布来者不拒,豪饮不减。
董卓目光闪烁,似别有心机。
1.162 物我两忘
胡姬酒肆,乃蓟王产业。肆中有覆道,可直通辅汉大将军府后院。无人敢越雷池一步。董卓等,在此聚会,自能广避耳目。尤其蓟王暂归,二戚相争。胡姬酒肆,藏身闹市。便是二戚,亦不敢冒犯。
与马市一墙之隔,乃辅汉幕府之所在。
历经扩建,左右毗邻豪商,皆搬入函园。豪掷千金,购买露台悬楼时,幕府中丞贾诩,遂将殖货里左右豪商宅邸,等价置换。辟为幕府署寺所在地。左右幕丞,皆有各自署寺。分立诸曹,理所辖政事。
继漠北都护府后,岭南都护府,如期而至。由辅南将军,蓟王二弟关羽,领衔都护。于南醴港,暂立都护府。一众属吏,皆由门下东曹郭嘉,负责招募。
二位国相,代主请命。求将水衡都尉,划归辅汉幕府所辖。
窦太皇力排众议,欣然允之。事关蓟王,二戚岂敢阻拦。水衡都尉府,遂由幕府中丞贾诩直辖。
东瀛都护府,亦开始筹备。由门下西曹徐庶,领衔。东孝西直,渐为人所知。徐庶乃水镜先生,司马徽高徒。少时任侠,常为人抱不平。后弃刀戟,疏巾单衣,折节学问。曾随蓟王北上,行军布阵,皆有心得。年少智长。见其执掌西曹,得心应手。恰逢用人之际,故二位国相,举兼大任。领衔东瀛都护府事宜。
东瀛,便是指瀛洲。乃传说中,仙山所在。《列子汤问》:“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史记秦始皇本纪》亦载:“齐人徐市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
然,究竟位于何方。众说纷纭。蓟王索性将倭岛取名瀛洲。以代“倭”字。
徐庶亲赴瀛洲。立东瀛都护府于,筑紫岛邪马台地,博多港城。东瀛列岛,筑紫岛收归王化。蓟王和亲那美女王。生台与公主。先前隶属于邪马台国的诸多小国纷纷归附。筑紫岛持续汉化。
博多港城,更是首屈一指,乃岛上第一雄城。
三韩半岛,乃至冰原毛人,亦慕名而来。话说,冰原毛人,身强体健,能耐极寒。其文明,尚处于部落早期时代。程度几乎没有。最初,乃由高车六氏充作回礼,赠予蓟王。据说乃是一支来自北海徼外,冰原深处的原始部族。
蓟王命其驻守北海离宫。数年向化,成效斐然。留守部族,遂以“北宫”为姓,融入蓟国序列。
不想穿越大漠,往来蓟国。只需东行至海,经由北乌稽港,扬帆出海,绕行半岛,直抵泉州。亦不过十余日。着实方便。
直通苍海郡之滨海道,年年修缮,畅通无阻。不喜海上风浪,乘车亦不过十余日,便可抵(临)渝关。入关后,皆是通州大道。蓟国舟船之利,无需多言。便是车马之利,亦冠绝大汉。水陆并进,无往不利。
地热及石炭,取代薪炭,成为采暖季蓟人必备。蓟王虽从未禁止渔猎。封山育林,禁海休渔。已成惯例。
蓟国有三田。稻田、盐田、海田。竹笼网箱,载以竹筏气囊。浮于渤海湾区。游弋在盐田之外。网格纵横如棋盘,蔚为壮观。收获亦称可观。便是禁渔期,亦有足量鱼鲜上市。
蓟国青盐,产量巨大。乃时下最广泛的防腐剂。只需盐渍,便是顶梁巨木,亦不易生虫。蓟国名产,多出腌制品。足见一斑。
蓟国千里国土,聚拢千万国民。四方人物汇聚,八方特产齐来。取长补短,各有精进。再得将作寺,分门别类,固化流程。各式名产,制作工艺,越发先进。
大汉一藩,一国济天下。
盛名之下无虚士。人皆如此,更况国乎。
三宫帝后,皆与蓟国书信往来不断。三句不离蓟王。窦妃、何妃、马贵人,如实通禀。这几日,侍寝妃嫔,皆曾听闻蓟王呓语。
后得太医令华妁亲耳印证。换言之,蓟王灵台,已见复苏之象。
众所周知,若当真脑死亡,断无梦境,更无呓语。蓟王呓语,说明灵台正持续活跃。至于何时苏醒,却不得而知。
美人田圣进言:“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注1)。”
“此乃庄周梦蝶。”太妃焉能不知出处。
“太妃明见。”田圣言道:“庄周梦蝶,仙门又称‘物我两化’,或称‘物我两忘’。”
“王上之所以长睡不醒,乃因‘物我两忘’。”太妃言道。
“或,正是如此。”田圣半路出家。对仙门诸事,所知多是皮毛。
“如何能醒。”王妃问道。
“若得神女,亲施‘巫山**术’,王上当可清醒。亦或……”田圣竭尽所能,回忆仙门所学,这便灵光一现:“或寻着袁公,亦可为夫君解梦。”
“越有处女,出于南林之中,越王使使,聘问以剑戟之事。处女将北见于越王,道逢老翁,自称(素)袁公,问处女:吾闻子善为剑术,愿一观之。女曰:妾不敢有所隐,唯公试之。于是袁公即跳于林竹,槁折堕地,处女即接末,袁公操本以刺处女,女应节入,三入,因举枝击之,袁公即飞上树,化为白猿,遂引去。”王妃言道:“可是指此人。”
“正是。”田圣言道。
“袁公下落,鲜有听闻。巫山神女,先前曾遣使来谢。”太妃言道:“不知神女,可愿出手相救。”
田圣亦无把握:“或可一试。”
太妃看向王妃:“如何?”
“可行。”公孙氏轻轻颔首。
田圣所出二法,皆有据可循。蓟王自幼习练越女剑。若能得白猿入梦,与之性命相搏,受此一激,或可醒来。蓟王乃长情之人,若能神女入梦,“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必意犹未尽,大梦初醒。
太妃遂言道:“速遣使渡江,求救巫山神女。”
“喏。”田圣这便领命。
1.163 戾气摧城
无需田圣亲往。
只需寻暂居国宾馆内,巫山神女派门人,代为传达即可。
自蓟国承办群仙会,蓟王立四方寺以来。各地仙门,纷纷北上。更加悉知,每位灵辉美人,师门年年可获千五百万以上岁俸。重重利好,引得仙门,趋之若鹜。为能投门下一人,入蓟王后宫,而苦思不得其解。
蓟王未学先帝,造四百尺千秋观,专容各方仙门。却也并未亏待分毫。皆以国宾待之。本欲仿十夷王邸,督造“观邸”以纳之。岂料尚未成行,蓟王已昏迷不醒。二位国相恐激国人愤恨,故将此事暂行搁置。待王上醒来,再造不迟。
蓟国吏治,清廉高效,体系自成。“蓟吏”,亦成名产,广输各地。凡有蓟人,必有蓟吏。与蓟商并著于世。如此上下力,将蓟国一切,放之四海而皆准。
闻蓟王已能梦中呓语。国人弹冠相庆。庄生晓梦,醒必有时。唯时间长短耳。
累日阴雨始见晴。千里之国,内外气象,为之一新。
便在蓟国上下皆翘首以盼,蓟王大梦初醒时。洛阳已风雨欲来,戾气摧城。
先前,二戚各命麾下精骑,护送三公九卿,文武百官上朝。本有讨好拉拢之意。岂料各自麾下骁勇,日日纠缠,撕斗不休,积怨渐深。一日,为夺三公车驾,二戚兵马,闹市冲突。先是挥鞭互击,后取头盔敲打。有人头破血流,吃痛不住。愤而抽刀,连刺数人。双方见状,一拥而上。乱战一处,血肉横飞。
引街上百姓,惊呼逃命。
二戚兵马,时已迁入京畿。就近囤于各处皇家苑囿之中。便有骑士回营召来救兵。双方人马滚雪球般,不断壮大。
撕斗遂成鏖战。
洛阳二十四街,人马嘶鸣,杀声震天。
西凉与胡骑,皆为天下强兵。桀骜悍勇。本不过意气之争,却已性命相搏。刀刀有去无回,有死无生。楼桑兵甲,遂是矛盾相争。钢刀卷口,甲胄崩碎。双方各有死伤。血流一地。
若非卢司空,驱车横栏街心。单车呵阻二家,各罢刀兵。兵祸恐一发而不可收拾。祸乱京畿,便在转眼之间。
好险。
城内民众,屡遭血洗。早成惊弓之鸟。见此惨状,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洛阳八门关锁,固若金汤。一时半刻,又能逃到哪去。
思前想后,幡然醒悟。唯函园可栖身。
本以为,蓟王生死难料,归国疗伤。函园骤失其主,必日渐衰败。奈何“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失猛虎压制。两头恶犬,争相狂吠。龇牙咧嘴,恶相滋生。
先前,暂居陋巷,上下奔走,意欲东山复起的朝中黜官,争相迁居客堡。以避兵灾。
今时不同往日。函园上下,只有三千兵马。幕府名将,四大谋主,更无一人在列。十里函陵令,不过一弱冠少年。
“何以自保?”李肃又来。
“便有千军万马,不过土鸡瓦犬,布视如无物。”吕布傲然一笑。
“贤弟勇冠三军,万夫莫敌。奈何新婚燕尔,家中娇妻美妾,如何躲避?”李肃又言道。
言及娇妻,吕布顿时起意,这便落杯相问:“敢问兄长,可有万全之策。”
李肃遂以耳语相告:“二戚相争,在所难免。乱军一起,吏治无存。函园富庶,必惹人馋。若群起来攻,三千兵马如何保全。贤弟何不,外出辟祸。”
“出往何处?”吕布又问。
“我等皆出五原,何不就此返乡。厉兵秣马,以待天时。”李肃眼中精光一闪。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何为天时?”吕布再求教。
“天将变矣。”李肃故弄玄虚:“若比道人史子眇之现状,蓟王恐难醒矣。即便稍后能醒,然不出二三载,洛阳朝堂,必起大乱。少帝并窦太皇,何去何从,犹未可知也。贤弟领护禁中,身系少帝安危。万一‘玉碎’,追悔莫及。”
李肃言下之意,若二戚逼宫。吕布为左中郎将,必然领兵守护禁中。一旦战败,身首异处,坐夷三族。与其以卵击石,不如早日出为外镇,远离洛阳是非之地。
吕布不置可否:“敢问兄长,焉知蓟王无望?”
“唉……”李肃一声长叹:“蓟王中仙门奇术。症状与史子眇,如出一辙。贤弟不知,前几日,愚兄曾与后将军共赴史子眇家中。史子眇满身脓疮,形如枯槁,蝇虫盈面,恶臭扑鼻。若非家人贪慕其月月从西园领食大笔薪俸,早将其弃于荒丘野冢。家中妻妾,多与徒众苟且私奔。其妻出堂相迎,竟身怀六甲,烟视媚行。且大言不惭,无故孕身,乃情深所致。寡廉鲜耻!”
吕布随口一问:“非亲非故。后将军何故与兄长,探究史子眇如何。”
李肃压低声音,言道:“岂止是后将军。贤弟可知,累日来,史子眇家中,出入多名流,往来皆显贵。”
“皆为见史子眇之惨状?”吕布皱眉。所谓反常则妖。众人何故忽对史子眇之生死,如此在意。
“然亦不然。”李肃龇牙一笑:“见史子眇,当见蓟王矣!”
吕布这便醒悟。朝中各派,皆在赌。赌蓟王,能不能醒,何时能醒。醒来又当如何。醒不来,又当如何。
念及此处。吕布遂劝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蓟王应运而生,麒麟天降。尚未能终结乱世,焉能就此终了。我有一友,深谙佛法。曾密语相告,蓟王命不该绝。今以此言转赠,兄长好自为之。”
“贤弟挚友,可是安素其人。”李肃一语道破。
“我唤安。”吕布默认。安素、安,一字之差,然对吕布而言,确如鸿沟天堑,云泥之别。
“闻守丞以求赐婚配为名,引贤弟入衣带诏。不知彼时,守丞可知有今日之祸哉?”李肃言下之意,世事无常,谁能未卜先知。
“守丞……”吕布一声叹息:“若非为我之事,上下奔走。许不会有,杀人之祸。”
“贤弟节哀。”看出吕布心中自责,李肃转而言道:“你我兄弟,京城相聚,实属不易。愚兄之言,句句肺腑。只求乱世之中,你我能保全身家性命。”
吕布欣然举杯:“若有一日,吕布落难。还望兄长收留。”
“贤弟何出此言。”李肃亦举杯:“义之所向,愚兄敢不从命。”
1.164 成家立业
酒足饭饱,吕布跨上火龙驹,与李肃惜别。
夜风送爽,吹面不寒。两侧圃畦,百花盛开,姹紫嫣红。更加绿树成荫,函园内,一步一景,鲜活人生。乘千里神驹,穿行其间,何其快意。
打磨吕布,乃贾诩之谋。换言之,曹节为其说媒,亦出贾诩之意。先入赀库,敲打铜砣,对钱财无求。后有以安素设反美人计,乃至对美色无欲。然,猛虎岂无利齿。财色皆不能动其心志,唯剩宏图霸业,可令大好男儿,奋不顾身。只需战功彪炳,何愁蓟王有功不赏。
婚姻,是最高等级的人质。“质”者,“押”也。说白了,乃是一种信用担保。如此,三族齐整。凡有胆大妄为,延祸三族,追悔莫及。于是为人处世,皆需三思而后行。
俗谓“光脚不怕穿鞋”,说的便是这个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没有足够担保,便无人愿意与之利益交换,久而久之,更无人与之为伍。俗谓“成家立业”,便是此因。先担保,再牟利。
终归是,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自娶严氏入门,吕布在安素身上,屡屡碰壁,摧折人心,无法安置的情愫,终得归宿。婚姻若是情爱的坟茔。吕布也算,死得其所。
李肃之言,不无道理。然,诚如吕布所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长远来看,何董二戚,同室操戈,自寻死路。蓟王无论身在朝堂还是远在封国,皆胸怀天下,心牵百姓。岂能坐视不理。
洛阳朝堂,本是天下之中。然蓟王却只愿待满五载。何也?只因非利益所在。
河北数州,尽归蓟治。又增四方都护。待四面合围势成。关东再乱,又能乱到哪去。豪右大姓,之所以大肆兼并,合纵连横,不过是想胡吃海塞,增肥添膘,以待在蓟王当面,卖个好价。由此而已。
董重、何苗等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趁蓟王未醒,造既定事实。木已成舟,即便蓟王苏醒,不过收拾残局,又如何能往前追溯。终归死无对证。
双方实力,一目了然。
董骠骑、何车骑,各有兵马。自函园数万强兵归去。洛阳城下,满打满算,五万而已。
蓟王一声令下,能组百万雄狮。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何必多言。
吕布以武悟道,远非李肃之流可比。
唯一不明,蓟王何时复苏。时间亦很重要。
火龙驹四蹄生风,穿街过巷,信步闲庭。自行抵达左中郎将府邸。
门前护卫,急忙上前相迎。吕布掷鞭下马,大步流星,赶去与娇妻相会。新婚燕尔,莫过如此。
麾下械斗,险起兵乱。二戚各自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又秣马厉兵,暗中皆备。谨防偷袭。
少帝更是后知后觉。宫外究竟是何等剑拔弩张之场面,被二戚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自黄门势衰,党人临朝,二戚争权。还有何人敢向少帝添油加醋,通风报信。
黄门附内而生。铲除黄门,便等于断帝王爪牙,除帝王耳目。一言蔽之,外戚与黄门之争,乃限制皇权之争。
自上巳节遇袭,二戚便撕破脸。惊闻蓟王不辞而别,更有恃无恐。
董太皇,本已迁出帘外。待董重遇袭,从众皆亡,单车逃回。衡量再三,垂帘必不能撤。遂又借口断上巳悬案,再行入帘。
与窦太皇并垂帘。
少帝自无所谓。未元服亲政前,依照祖制,当由太后并大将军监国。永乐董太皇,乃少帝祖母,入帘亦无不可。
然何车骑,却甚是忌惮。先前朝政,窦太皇多行秉公处理,未见偏颇。然自董太皇重入帘,凡何苗党羽所提,多遭董太皇驳回。
然董骠骑却无往不利。占尽先机。
今日提议,又遭驳回。何车骑愤懑而归。
即开府议。
便是卧榻休养之长史许攸,亦抱恙出席。
“董太皇临朝,窦太皇不与相争。上疏朝政,皆被驳回。今又铩羽而归。长此以往,董氏专权,我等俱危矣。”主簿陈琳叹道。
见与会众人,束手无策,各自摇头叹息。何车骑遂看向闭目养神之长史许攸:“长史可有高见?”
“此事易耳。”许攸闻声睁眼。
何苗大喜:“愿闻其详。”
“三宫鼎足,乃蓟王所立。所谓‘萧规曹随’。若董太皇首开先例,又不愿移出。太后,何不效仿?”
“哦?”何苗心意大动,略作思量,却又摇头:“太后自入西园,为先帝守丧。尚不满三载,如何轻离。若自食其言,先前所得声誉,皆付诸东流矣。”
“西园今称西宫。太后所居,为长乐宫。长秋殿,屡经修缮,气象森严。若太后在此殿垂帘议政,亦非不可。”
“嘶……”何苗不由倒吸一口气。此计背后,似另有图谋。绝非如许攸这般,轻描淡写。
何苗屏退左右,下榻请教:“长史之谋,可有未尽之言。”
许攸附耳言道:“太后当怀抱阿斗,自入帘后。”
何苗浑身一凛。电光石火,已窥破天机。此乃为长远计。如许攸先前所说,董太皇擅开“并垂帘”之先河。何后当可“萧规曹随”,自行垂帘。
且“先入为主”。一旦怀抱阿斗入帘。久而久之,待百官习以为常。若少帝因故失位,亦或是兄终弟及。阿斗登基,顺理成章。
何苗浑身犹如火烧,竟冲许攸肃容下拜:“长史之谋,神鬼莫测也。”
许攸急忙伏地回礼:“许攸得其主,何其幸也。”
事不宜迟,与许攸等人商定细节。何苗这便车驾入西园。
“臣,何苗,拜见太后。”
“何车骑,所为何来。”自蓟王离京,何后亦不知魂归何处。言语间,总有一丝,意兴阑珊。
“回禀太后,乃为‘三宫并垂帘’而来。”何苗吐气开声。
“三宫并垂帘。”略作思量,何后心领神会:“何车骑见董妪,重入帘后。朝政日非,故行此策。”
“然也。”一家人不说二话。
“倒也,亦无不可。”何后轻轻颔首:“只需三公九卿,文武百官齐聚。再寻事宜之机。万事俱备,水到渠成。”
“太后何不效南人风俗,行‘试儿’之礼。”何苗有备而来。
俗称“试周”,“抓周”。亦作“试”。小儿周岁时,将各种物什安置床上,任儿拿取,以观小儿将来志向与为人。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风操》:“江南风俗,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用尺、刀、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
其来源,众说纷纭。据说可上溯到春秋时,楚共王埋璧立储。楚国今为大汉荆扬之地。此俗兴于江南,亦理所应当。
1.165 生而不凡
“何人设此谋?”太后不置可否。
何苗不敢隐瞒:“乃府中长史,许子远。”
“可是盗你兵符,欲截杀董重之人。”何太后忽问。先前,何后便曾留意此人。
“正是。”何苗正欲代为辩解,不料何后已先言道:“此人才略,或可与中丞相提并论。留在车骑府中,大材小用。不若荐来西宫,为朕出谋划策。何车骑,可愿割爱。”
“这……”人才难觅,奇才更缺。何苗岂肯割爱。
“如若不肯,不必勉强。”毕竟是自家兄弟,何后亦不愿逼迫过甚。遂向其道明心意:“此人心机深沉,出手狠辣。何车骑用之惮之,惮之慎之。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更不可听之任之。”
“臣,谨记。”何苗再拜。
何后转而言道:“此俗多见江南,尚未在京畿流传。我等亦非出身江左,家中无此风俗。如何行事,方不显偏颇,车骑将军可有计较。”
“回太后,臣已命人备厚礼,亲赴千秋观,求巫山神女派门人,传语巫山神女。择日北上,为太后麟儿行‘试儿之礼’。巫山神女,出自楚地。行先秦楚国之礼,正当适宜。无可指摘。”
太后眸生异彩:“前有王母降为弥月之喜。后有神女代行试儿之礼。如此前后呼应,相得益彰。此计甚妙。”
“太后谬赞。”难得被太后夸奖。
“请神女出山,何车骑有几分把握。”太后又问。
“臣,并无十足把握。”何苗据实已告。
“如此,车骑且备厚礼,入函园,拜访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传闻,安世高与巫山神女派,颇有渊源。曹节养女安素,便是安世高之女。曹节当与神女,相识已久。”
“臣,遵命。”
何后又道:“多年前,巫山神女亲赴京畿,欲收安素为徒,百年后继任神女。却被曹节婉拒。”
“此等隐秘,太后如何得知。”何苗惊问。
“《禁中起居注》。”太后随口答曰。是否真有记载,便不得而知了。
“原来如此。”何苗心领神会:“太后博闻广记。臣,远不及也。”
“速去拜会曹节。切记,此事不可外泄。若知乃我等所求,而非神女自愿,反而不美。”何后务求尽善尽美。
“臣,遵命。”何苗默记于心,领命自去。
“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儿,注定不凡。”目送何苗出殿,何后喃喃低语。
函园遗芳里,尚书令曹节别馆。
何车骑携厚礼登门。曹节开中门相迎。
宾主落座。
人老昏聩。精力不济,无法久坐。故曹节先道:“敢问何车骑,所为何来。”
何苗遂将所求,娓娓道来。
“传书不难。”曹节答曰:“然陈年往事,早已物是人非。老朽上次见神女游历京师,还是二十年前。不知仍在否?”
“仍在。”何苗言道:“闻年前神女亲赴兖州,收前太尉乔公(之)子,任城国相(桥)羽之二女为徒。”
“竟有此事。”曹节闭门谢客,久不问政事。不知江湖传闻,情有可原。
“然也。”何苗言道:“烦请老大人修书一封,代为进言。以全太后心愿。”
“老奴敢不从命。”曹节当堂手书一封,交由何苗带回。
“阿父,门前车驾,莫非出自车骑府。”稍后,安素自宫中归来。
“然也。”曹节将礼单轻叠齐整,冲安素笑道:“何车骑,乃为我儿送嫁资也。”
安素难掩羞涩:“王上归国,人事不省。二戚相争,断难善终。阿父,还有心说笑。”
“跳梁小丑,自不量力。”曹节嗤鼻一笑,转而言道:“倒是太后,每每出人意表。”
“太后所为何来。”安素遂问。
“求巫山神女,为麟子阿斗,代行试儿之礼。”曹节答曰。
“前有王母降为弥月之喜,今又求神女代行试儿之礼。”安素不解:“结好仙门,壮大声威,太后意欲何为。”
“必与朝政相关。”曹节一时亦未能窥破:“二宫太皇并垂帘,何车骑屡屡碰壁,故欲行反戈一击。至于如何施为,老夫亦未能窥破其中关窍。尚不得而知。”
安素轻轻颔首:“今日出宫,偶遇王太仆。言,请柬已收到,不日当登门拜访。”
“如此,我儿当早做准备。只需认为义父,老父当入宫求太皇赐婚,如马氏,风光大嫁。”曹节行将入土,唯一牵挂,便是义女归宿。
“全凭阿父做主。”安素并无异议。
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眺望园中山水,曹节忽生一丝不舍。
大乱初平,百废待兴。蓟王一手打造之太平盛世,恐难亲见。
“先前,我儿登船与七妃相认。当为八妃。”说完,曹节便斜卧榻上,昏昏欲睡。王妃、八妃、诸妃、众妃。断不能居于人后。
安素屏气凝神。待曹节熟睡,为其盖上被褥,这才轻身自去。
车骑将军府,后院精舍。
主簿陈琳,以探视为名,入舍内与许攸相见。
“子远先前之谋何意?”陈琳问道。
“无它,‘抱薪救火’之计也。”许攸答曰。
“愿闻其详。”
“二戚为争护三公,乃至刀兵相向。若朝堂分立,为夺百官,二戚又当如何?”许攸笑言。
“先前,二戚为护三公九卿上朝,明争暗斗,险些火并。若太后亦垂帘,西宫”长秋殿,当如南宫玉堂殿。百官上朝,便有二处。或入南宫,或去西宫……”言及此处,陈琳幡然醒悟:“为裹挟三公入朝,壮大声威。二戚必无所不用其极。”
“然也。”许攸眼中精光一闪:“‘夫以地事秦,譬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二戚争权,不死不休。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陈琳心生忐忑:“刀兵一起,断难善终。恐殃及百官,并洛阳百姓。”
“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许攸不以为意:“无大乱,何来大治。”
“这……”陈琳欲言又止。
许攸劝道:“朝中百官,多尸位素餐。露露无能之辈,死不足惜。孔璋贤弟,实无需介怀。”
“子远,言之有理。”言及朝中百官,陈琳亦下定决心。
1.166 呓语少年
“荀子曰:‘拒谏饰非,愚而上同,国必祸。’”许攸叮嘱道:“你我往后皆需谨慎行事,进言设谋,当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助纣为虐。”
“子远且安心。琳,必一路相随,助‘合肥侯’,成就大业。岂能中途变节,转投外戚门下。”陈琳肃容言道。
“你我联手,必万无一失。”许攸喜道。
陈琳又道:“自楚霸王,乌江自刎。巫山神女,名声不显。传闻,历代神女皆立誓,‘不食汉禄,不与汉存’。千秋观内,神女门人,真假莫辨。何车骑遣使南下,恐难如愿。”
陈琳乃广陵人。楚怀王十年(公元前319年),筑广陵城,广陵之名始于此。广陵自古便是楚地,故对巫山神女诸多传说,耳熟能详。
“此一时,彼一时也。”许攸言道:“孔璋可知,蓟王灵辉美人中,便有巫山女神派门人。”
“竟有此事。”陈琳摇头:“莫非,神女亦有心助王上,问鼎天下乎。”
“前后二汉,已立四百年。前仇旧怨,皆可消矣。”许攸言道:“有西王母降为弥月之喜,巫山神女,又岂能令王母专美于前。若非楚汉之争,霸王惜败,今时今日,诸夏仙门,如何能以西王母,马首是瞻。前汉初,小儿於道歌曰:‘著青裙,入天门,揖金母(西王母),拜木公(东王公)。’时人皆不识,唯张子房知之。”许攸笑道:“天下仙门若当真无欲无求,又何必降临俗世,徒沾一身凡尘。”许攸言下之意,楚汉相争时,王母或助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陈琳一语中的。
许攸笑道:“王上亦曰:‘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王上之明,四百年罕有。”陈琳一声长叹。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许攸答曰:“蓟国高禄养廉。凡六百石以上,年俸达千万之巨。试想,依你我之才,二千石可乎?”
沉思片刻,陈琳重重颔首:“二千石,可矣!”
“夫,大丈夫立于世,自当一展长才,名著青史。上可报主公知遇厚恩,下足可荣妻荫子,传于后世。岂能甘居人下,为权贵犬马。”许攸直抒胸臆。
陈琳亦满腹才学,饱读之士。自当心生戚戚。
许攸此言,大有深意。何车骑,待二人颇厚。虽不敢说,言听计从。却也有求必应。万一陈琳名士风范,身受厚恩,无以为报,遂向何车骑坦诚一切。万事休矣。
话说,许攸之虑,绝非杞人忧天。史上,蔡邕被王允所害,不正因身受董卓厚待。累我文姬为匈奴所掠。
名士自风流。
言下之意,自成一派。常不于世俗苟同。
巫山神女,在大将之南。
一来一回,非旦夕可至。何车骑所托,尚在半道。田圣手书,已飞鸽传入云梦大泽,巫山神女峰。
便有门人入石窟,将书信呈于神女当面。
“蓟王之事,亦有耳闻。”神女素纱遮面,凡尘不染:“奈何新收二徒,尚未开蒙。不宜轻动。且传语田圣:若王上泛舟江左,妾,自当相见。”
“喏。”门人这便去传信。
四月孟夏。蓟国千里水田,一片忙碌。春分刚过,便有国民备耕、通渠,开启新一年稻作。谷雨之后,千里水田,遍布农人。各家各户,皆赶在芒种前,整理好水田,以备育秧。
夏至后,暑热渐起。
蓟王四时进补,多为流食。将作寺精心打造的机关床榻,坐卧起居皆宜。上置喷淋,内藏便器。不误洗漱更衣。
蓟王麒麟霸体,先行复苏。问过太医令华妁,禁行房事。却也免不了耳病厮磨,情意绵绵。
蓟王梦中呓语,亦渐清晰。所唤,多是幼时玩伴。换言之,蓟王梦境,恐亦是少年时光。究竟是从门前五丈桑上,失足坠地前,还是悠悠还魂之后。便不得而知了。
有无蓟王,大不一样。
虽说,蓟国国力,蒸蒸日上。然整个国家,皆处于收缩防御态势。轻易不起争端。若非必要,更不愿轻离国境。
凡朝政不决,少帝仍例行公事,六百里来问。太妃皆回复:请陛下圣裁。
二戚相争,剑拔弩张,已蔓延至朝堂。董太皇仍不知退让。凡何车骑党羽上疏,大半驳回。而董骠骑所求,却大半应允。如此偏颇,有失公允。
便是太傅杨彪,亦上疏劝告。为大局计,不宜过于偏私。
奈何董太皇,油盐不进。一意孤行。引何苗越发憎恨。利益受损,已不可估量。何况更有损外戚威势。长此以往,趋炎附势之辈,必转投董骠骑门下。待何车骑势单力孤,朝野皆为董骠骑只手遮天。一战而定,何苗再无还手之力。
生死存亡,焉能坐以待毙。
“太皇何意?”朝会不欢而散,太仆王允与司空卢植,相伴出宫。
“太皇或行‘激将’也。”卢司空言道。
王允这便醒悟:“董太皇乃为寻‘大义’。”
“然也。”卢司言道:“何车骑自觉逼迫太甚,若怒急兴兵,则正如董太皇所愿。前有大将军何进,后有车骑将军何苗,便是何太后亦难辞其咎。”
“果然如此。”王允一声长叹:“董骠骑麾下有三万西凉精骑。何车骑并太后,不过二万人马。且还有一半需守备西园。换言之,董骠骑三倍于何车骑之兵力。兵法云:‘倍则战之。’董骠骑自诩胜算。”
“然也。”卢司空,驻足眺望京中烟云,一声长叹:“蓟王归国,或是天意。”
未尽之言,王允焉能不知:“今汉气数已尽。唯有王上三兴。国祚方可再续。”
卢司空轻轻颔首:“今年注定多事。”
王允忽问:“王上可有转圜?”
“闻已能呓语少年事。”言及刘备,卢司空面色稍霁。愁云惨雾,黯淡无光中,唯剩蓟王,星星之火。一息尚存。
“如此说来,大梦必有醒时。”王允亦长出一口浊气。
“玄德,应运而生。何时自醒,便看我大汉,气运若何。”卢司空非精谶纬之术。然此时,亦只能求问神鬼。
恭送卢司空车驾先行。
王太仆这便登车,驶往函园遗芳里,赴尚书令曹节之约。
1.167 一去不返
遗芳里,取自《楚辞远游》:“谁可与玩斯遗芳兮,晨乡风而舒情。”之句。位于函园西北,里中有迭石鱼池,芳草滋茂。皆梁冀旧园遗存。故亦应“遗芳”二字。
遗芳里紧临东山门。与洛阳西郭,一墙之隔。乃园中,除九坂台里外,最寸土寸金之地。多为京中士大夫聚居。所谓闹中取静,莫过如斯。
便是游商货郎,车入里道,亦放低声量。吆喝通透悠远,韵味深长。不敢用陈词滥调,高声喧哗。
曹节立别馆于此,自有远见。
且平日关门闭户,左右邻里,皆不知其身份。亦省去诸多麻烦。
唯少数勋贵,知曹节隐居在此。
王允车驾入里道,稳稳停在府前。
阙上黄门力士,便吆喝值守小黄门,大开中门迎客。
“见过老大人。”见曹节曲廊相迎,王允上前见礼。
“拜见王太仆。”曹节回礼:“请堂内一叙。”
“请。”
此乃私宴。除王允外,并无外人在场。
席间,命安素堂内相见。
曹节言道:“老朽沉疴缠身,不久于人世。心中唯一不舍,便是小女。太仆当知,老朽久居朝堂,伴君之侧。恐身后,小女为仇家所害。敢问太仆,可否出手相救。”
“安公子,于老夫有救命之恩。老大人,当可安心。”王允肃容答曰。王允素有任侠之气。
“如此,太仆可愿收小女为义女。待老朽撒手人寰,迁入园内安居,照料身后之事。”曹节言道。
‘这……’王允自入京以来,先暂居国宾馆,为太仆后,又得赠卢司空城东旧宅。蓟王亦曾以园内宅邸相赠,王允为避嫌而婉拒。故闻此言,颇多踌躇。
安素言道:“太仆万勿多想。阿父之意,乃为护安素及一众门内子弟。故举宅相托。非贿赂耳。”
“原来如此。”王允退而言其次:“老大人身强体健,此事不急。”
“也罢。”曹节就此作罢。先前既能婉拒蓟王,如今再拒,亦不意外。
“不知认女之事,又当如何?”曹节再问。此才是关键之所在。
“闻,安公子曾登船宫,与七妃相认。”王允仍有顾虑:“老大人可有将安公子,婚配蓟王之意。”
“老朽正有此意。”曹节如实相告。
“如此,王允当避嫌。”王允言道:“今若为安公子义父,他日便是蓟王义父也。”
曹节昏花老眼,精光隐现:“若能与蓟王沾亲带故,无不大喜过望。如此利好,唾手可得,太仆何以拒之门外。”
“为报公义,岂牟私利。”王允正色答曰。
曹节一声长叹,离席下拜:“世人皆言,王太仆隐忍有谋,嫉恶如仇。今日一见,方信以为真。”
“老大人言重了。”王允回拜。
起身后,曹节隔案耳语:“二戚之乱,必不得善终。若蓟王迟迟未醒,三宫俱乱矣。太仆当与小女,力保三宫帝后并诸皇子,安危。”
“哦?”王允这便醒悟:“莫非,老大人唤王允至此,名认义女,实则暗以心腹之事相托。”
“然也。”曹节龇牙一笑:“小女行走禁中,如鱼得水。且自幼得高人传授诸多秘技,自保无虞。然三宫帝后,兹事体大。若二戚之乱,不可收拾,亦或是为人所趁,屠戮宫室,引朝野动荡。太仆需力挽狂澜,救社稷于水火。”
王允言道:“事关国祚,王允自当尽力而为。却不知,如何施为?”
“太仆无需多问。”曹节言道:“若事到临头,恳请太仆与小女,同进退。”
“一言为定。”王允掷地有声。
“如此,老朽再无牵挂矣……”曹节慨叹。
三日后,曹节辞世。追赠车骑将军。
黄门人才凋零。三宫鼎立,二戚相争。皆无暇他顾。
反为争空悬尚书令一职,双方人马,你来我往,不可开交。唯有长信太仆程璜,长乐太仆赵忠,永乐太仆封等,残余中常侍,遣使吊唁。太妃亦遣函陵令鲁肃登门祭拜。
曹节历经宦海沉浮,能人活到老,安然辞世。实属不易。功过皆随之入土。
人死为大。
曹节府邸,早质押子钱家。别馆位于函园,黄门子弟足可保全。
唯一念念不忘,便是三宫帝后安危。只可惜,许多前朝隐秘,亦随之烟消云散。便想要深究,亦无迹可寻。
安素的真实身份。许只有蓟王枕边,寥寥数人悉知。
曹节之死,于己于人,皆可谓正当适宜。
大长秋、尚书令,皆属要职。尤其尚书令,二戚皆势在必得,寸步不让。
至于曹节身后事,追赠车骑将军,已称恩厚。还有何所求。人死如灯灭,树倒猢狲散。再无人惦念。
唯有窦太皇,遣长信太仆程璜亲来。
程璜与曹节,争斗一生。先前,便是曹节暗中联络禁中宦官,将如日中天的程璜扳倒,称病不朝多年。后二人又不计前嫌,联手与十常侍等一众中生代宦官斗法。功成身退,隐居避祸。终得善终。
程璜心生戚戚。临别时,竟泪流满面。
大汉日薄西山,一去不返。黄门式微,几成定局。叹曹节,而忧己。“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回长信宫后,竟一病不起。
二养女恐老父时日无多。急忙传信合肥侯国。长伴合肥侯身侧之程中大夫。速赴京城,见老父最后一面。
合肥侯,食乳得兴。专宠程中大夫,国人皆知。
故程中大夫,已先于袁夫人,身怀六甲。
收到家书,不敢怠慢。心慌意乱,这便收拾行囊,准备上京。
合肥侯,身患隐疾,膝下无子。程中大夫腹中,乃唯一骨血。先前为废帝,与夫人离京时,于广成馆中遇袭。若非蓟王遣绣衣吏暗中护送,夫妻二人早死于何府死士,乱箭之下。
大将军虽兵败枭首,然车骑将军何苗仍在。侥幸逃生,夫妻二人焉敢轻身赴险。
夫人袁氏,乃出汝南袁氏。性宽不妒,颇识大体。遂去信京中,代为照应。
万事俱备。程中大夫,日夜兼程,奔赴洛阳不提。
送别时,袁夫人忽意味深长:“程中大夫此去,或有意外之喜。”
“喜从何来?”合肥侯。愧为人夫。虽与夫人同床共枕,却相敬如宾。至今,仍未有鱼水之欢。
袁夫人不以为意:“夫君,且拭目以待。”
1.168 有求必应
蓟国都,王城。
田圣将门内传书,转述太妃并王妃:“神女言,为幼徒开蒙,不便远行。若夫君泛舟江左,自当来见。”
“可是要小弟亲赴云梦大泽。”长姐问道。
“神女正是此意。”田圣答曰。
“妾当同行。”长姐遂向母亲进言:“海市往来江左,且大江之上,还有水衡都尉舰往来巡视。三足乌船宫,铁壁铧嘴,水上坞堡,此去当无妨。”
太妃难掩忧色:“所患,非寻常水贼,乃巫山女神也。”
“母亲心忧巫山女神,如西王母派上元夫人那般,名为治病,暗行不端。”长姐言道。
“然也。”太妃轻轻颔首:“王上已能梦呓。太医令言,总有醒时。若冒然远行江左,再遇仙门中人暗施秘术。屡次三番,恐难转圜。”
太妃言下之意,蓟王病情向好。假以时日,必能苏醒。若此时,前往江左。万一巫山神女亦如上元夫人那般,心怀叵测。亦或是施术不当,弄巧成拙,揠苗助长。再伤及灵台,乃至万劫不复,悔之晚矣。
“如此,当缓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长姐亦觉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太妃遂言道:“且回信神女。言,待诸事适宜,当择日南下。且备一份厚礼,随书送上。”厚礼岂能用飞鸽。必遣使者,星夜南下。太妃此举,亦是缓兵之计也。
“喏。”田圣领命自去不提。
殿内只剩太妃并王妃二人。
少顷,忽听太妃言道:“少时,三墩自门前五丈桑上跌落,亦长睡不醒。那时,口中呓语,亦如眼下这般。”
王妃重重言道:“小弟应运而生,吉人天相。自不会有失。”
“我亦如此想。”
洛阳,长信宫门前,上东门御道。
安车停稳,便有骑士翻身下马,自去通禀。
见是君侯车驾,遂开中门相迎。
为辅少帝,窦太皇暂居云台殿,多半不回。长信宫内,唯剩诸母(窦太皇母)安居。平时亦不问世事。由长信太仆程璜,掌宫中事宜。长信少府王斌,掌涉外事宜。由长信卫尉邹靖,负责宫廷守备。长信三卿,各有出处。
王斌前为执金吾,乃已故王美人长兄。邹靖曾为五官中郎将,早先为破虏校尉时,曾参与北伐,后有讨伐冀州黄巾。与刘备乃是旧识。
窦太皇身前无嗣,又无外戚之患,故为各方所敬。一言蔽之,与二戚无利益之争。至于《衣带诏》,究竟是其本意,还是“他人”授意。如今已不得而知。三公九卿,难得糊涂。二戚亦假装不知,得过且过。
若将何董二戚,权且比作楚汉相争。窦太皇,便是楚义帝。乃名义之君。因无利益纠葛,故各方皆心平气和,以礼相待。少帝嫡祖母,大汉如假包换,太皇太后。自也无人敢轻易忤逆。恐留人口实,授人以柄。
大不敬之罪。古往今来,绝非等闲。
故二戚麾下悍勇,日日争斗不休。然却心照不宣,避开上东门御道,唯恐伤及长信宫众。受文武百官,口诛笔伐,群起而攻。
步入偏殿,长信宫署。风尘仆仆,一路兼程。程中大夫,终与老父相见。
“阿父?”与二位姐妹,六目相对。程中大夫心中一沉,这便轻声唤道。
“我儿,来也。”程璜闻声睁眼。目光慈炯,黯淡无神。
见老父如此,程中大夫一时泪洒当场。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儿无需感伤。”程璜自知时日无多,先已看开:“闻,我儿已怀君侯骨血,切莫动了胎气。”
“阿父何以至此。”程中大夫止泪发问。
“无它。有感大长秋先我而去,吊唁归来,便卧榻不起。”见程中大夫身怀六甲,恐其行动不便,程璜又叮嘱道:“如今年长,当知分寸。怀胎不易,勿再夭折。”
女儿知晓。”陈年旧事,涌上心头。程中大夫,难以自禁。
“老父,后继有人,何其幸也。”言及此处,程璜忽问:“合肥侯可有封赏?”
“尚未得封。”程中大夫,并不在意。
“合肥侯夫人,乃出汝南袁氏。老父故后,我儿恐难与之争。然我大汉,终归‘母凭子贵’。”似忆起要紧事,程璜眼中忽起神采:“老父,当再护我儿一程。”
“阿父何意?”程中大夫忙问。
“尔等先行退下。”程璜竟屏退左右,足见事大。便是日夜服侍床前的二义女,亦被勒令出室。
独剩程中大夫一人。
“我儿且附耳过来。”程璜悄声道。
“喏。”
待将老父心腹之言,字字入耳。饶是程中大夫,亦惊惧莫名:“阿父此言,当真!”
“老父时日无多,何必言诈?”程璜又道:“铁证便在塌下密匣。女儿且取来自观。”
“遵命。”程中大夫不疑有他。按老父指点,搬动机关,塌下暗匣徐徐伸出。程中大夫屏气凝神,取之在手。解开细观,一时竟面红耳赤。芳心狂跳。
“此乃我儿进身之阶也。”程璜沉声一笑,洋洋自得:“董重、何苗,无能之辈。天下,安能为其所得。”
吐气压降。程中大夫,重又缠紧锦囊。待稍稍平复,才知后怕:“此物大不祥。若为人知,女儿满门,必死于非命也。”
“此一时,彼一时也。”程璜摇头言道:“先前蓟王临朝,无人敢忤逆争锋。今二戚撕斗,人心思乱。社稷分崩,诸侯并起。待天时地利齐聚,我儿只需将此物遍示天下,必有人群起响应。那时,宰分天下,有其一也。”
“蓟王若醒,又当如何?”程中大夫再问。
程璜轻轻颔首:“蓟王忠义两全,恪守臣节。从未有僭越之举。只需我儿手握此物,据理力争。料想,饶是蓟王,亦不敢越雷池一步。”
“阿父所言‘一呼百应’,可是汝南袁氏。”程中大夫已想通一切。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便是族中后辈,如袁绍、袁术,袁遗,时下亦身居高位。
“然也。”程璜笑道:“待事成,我儿母凭子贵,(贵)不可言也。”
程中大夫流泪下拜:“阿父大恩,无以为报。”
“我儿速起。一家人,何须如此见外……”榻上程璜,渐无声息。
“阿父?阿父!阿父”
1.169 以日易月
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故后十日。长信太仆程璜,寿终正寝,无疾而终。
中常侍,再去其二。
黄门式微,无可逆转。余下中常侍,唯剩赵忠、封、毕岚,宋典,四人,互不牵连,难成气候。以黄门令左丰为首,渐由中黄门执掌禁中内外。不出十载,黄门少令必为中常侍。不出二十载,黄门当复起。
如前所说。黄门附内而生。只需汉室仍在,必有黄门复起之时。
终归“天无绝人之路”。
蛰伏二十载,恢复元气。大权独揽,指日可待。
董重、何苗,又何尝不是在与“时间赛跑”。
少帝如此。
蓟王亦如此。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生死存亡,旦夕之间。何苗,董重,一对混吃等死武陵少年。时至今日,皆不敢有丝毫纵情放滥。
话说,先帝初,窦太后垂帘称制,窦大将军监国时,灵帝不也造中兴剑四柄,以明心志。终归身不由己,不得已而为之。
程璜丧礼,极其隆重。虽未得朝廷追赠,然鉴于窦太皇德高望重。朝中权贵,自何董二戚以降,皆遣使吊唁。程璜无嗣,唯三养女。悯其身后无人,窦太皇遂将二养女,长留宫中。程中大夫,先为先帝食母,今又怀废帝骨血。自不可小觑。本欲封(女)君,赐配合肥侯。却被程中大夫婉拒。
言,父死守丧,不行婚嫁,不预吉庆。
虽未明媒正娶,却有夫妻之实,且身怀六甲。当可“夺情”处之。命其返回封国,遥祭亡父即可。无需滞留京中。
“汉氏承秦,率天下为天子修服三年。”
后,文帝遗诏:“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跣;带毋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哭临宫殿中;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临;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者,纤七日,释服。他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归夫人以下至少使(注1)。”
至此,大汉朝廷及内宫,仅行丧三十六日。以三日易三月,以三十六日易三十六月(三年),后世称“以日易月”。三日过后,除朝廷外,天下民生,百无禁忌。此制一出,历代相沿,少有变更。
自文帝始,以《汉律》之开明,并不提倡“守孝三年”。然大汉以忠孝治天下。民间重孝,蔚然成风。凡父母丧,便是朝中权臣,亦多弃官归乡,结庐别居,守满三年。更有守满六年之久。
正因如此。何后别居西园,为先帝守丧。故被天下所敬。日前,许攸献策:三宫并垂帘。便是何苗亦断然摇头。言,若太后出尔反尔,先前所积人望,皆付之东流。便是此因。
依律,只需行丧三十六日。足矣。
程璜临终前,上呈陈情表。请愿“不归乡,葬北邙”。窦太皇亦允之。
如此一来。三位义女,自不必扶棺离京。谨防仇家有机可乘。身后之事,一清二楚。“舔犊情深”,“虎不食子”,果然如此。
长信宫署,后舍。
三养女,枯坐无言。
少顷,长女忽问:“阿父临终之言,小妹可否相告。”
程中大夫答曰:“事关吾门生死,恕妹不便相告。”
“先前,我等百思不得其解,阿父因何要入朝相助禁锢云台之窦太后,又助其垂帘监国。时至今日,其中关窍,仍旧全然不知。阿父已逝,你我姐妹,当如何自保。”长女言道。
程中大夫轻声言道:“此中隐秘,小妹亦不得而知。阿父临终前,亦未曾言及此事。”
“此地,可久留乎?”二女叹道。
程中大夫忽问:“家中密室,可有阿父手书。”
“我等已查过,并无片字。”长女答道:“只在匣中寻到‘半片附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程中大夫言道:“姐姐可曾记得,前永巷令徐奉之死。”徐奉曾与其对食。故程中大夫,记忆犹新。
长女这便醒悟:“高台落水,失足溺毙。浑身无伤,唯胸前残留一片附蝉。”
“许,正是此物。”程中大夫言道:“窃以为,乃信物也。持另一半附蝉者,必是阿父同党。”
“阿父行事,向来谨慎。若非兹事体大,岂会独留半片附蝉,暗藏密室。”长女言道:“如此,权且留在宫中,以观后效。”
“好。”三姐妹,这便定计。
“小妹速回合肥。”长女又道:“若京中有变,可为接应。”
“喏。”程中大夫,亦是雷厉风行。
“阿父已逝,大乱将至。你我姐妹,同舟共济。同生共死。”长女掷地有声。
“同舟共济,同生共死。”姐妹同心,余音绕梁。
巫山神女峰,闭关石窟。
神女轻睁双眸:“仙人既不请自来,何不现身一见。”
“一别二十载。神女无恙乎?”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来去无踪之太平青领道,于吉。
“仙人亦可安好。”神女伸手相邀:“请坐。”
“谢座。”二人隔长石对坐。
于吉言道:“襄师,浴火飞升,位列仙班。终除‘见麟之患’。待麒麟天将,乱世终了。我等此生无憾矣。”
“麒麟灵台受创,大梦不醒。先前,门下弟子田圣传书,欲施巫山**术,以救之。不知仙人此来,可为同一事。”神女未卜先知。
于吉笑道:“正为此事而来。”
“世人皆传,巫山**,为床笫之欢。乃大谬矣。”神女轻声吟诵:“巫山高,高以大;淮水深,难以逝。我欲东归,害梁不为?我集无高曳,水何梁汤汤回回。临水远望,泣下沾衣。远道之人心思归(注2)……”
“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于吉一语中的:“神魂所交也。”
“不瞒仙人,我已传语田圣,只需蓟王泛舟云梦,妾,必朝云暮雨,千里相会。”
于吉肃容下拜:“得神女出手相助,天下苍生之幸也。”
“了此残躯,略尽微薄之力。也算不枉此生。”神女言尽于此。
于吉再拜而出。
1.170 自断股肱
函园,仙台里。
卢司空府前里道。
一辆车骑府公车,徐徐驶入。主簿陈琳,下车整冠,上前投帖。
“车骑府主簿,陈琳,求见卢司空。”
“稍待。”门前护卫,和颜悦色,入府通禀。
须臾,便有司空府主簿,出门相迎。
司空为三公。亦有开府之权。府中属吏,一应俱全。时下,唯有太傅、大将军、三公并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宅邸,可称“府”。乃“幕府”之简称。余下高官,称“宅”。封君列候,称“第”。国舍称“邸”,公舍称“馆”。诸如此类。亦多混用。如,凡二千石,皆可称府。
穿曲廊,入中堂。
陈琳除鞋入内。先行礼:“陈琳,拜见司空。”
“主簿所为何来。”卢司空示其落座。
陈琳上呈请柬:“奉车骑将军命,特来请司空赴宴。”
卢司空接过,扫眼一看,这便了然:“老夫已知。主簿且回何车骑。”
“喏。”陈琳这便告退。卢司空并未言明,去与不去。“已知”,便是答复。言下之意,请柬已收到。
片刻之前,骠骑府从事中郎张逊,亦登门投帖。亦为宴请,且日期与车骑府,不谋而同。
二戚名为宴请,实则投石问路也。
同日设宴,共请百官。来与不来,足见人心所向。所谓宴无好宴,此便是其一。
卢司空,本就是纯臣,非其二人党羽。且又是蓟王恩师,朝野上下,皆敬重有加。只需遣府中长史并主簿,代为出席即可。太傅、三公亦如是。然自九卿起,百官便陷两难境地。
分身乏术,莫过如此。
所谓分庭抗礼,便如何董二戚这般。同日设宴,迫使百官站队。一来二回,诱之以利,胁之以威。待后退无路,唯有砥砺前行。至此,被绑上二戚战车,为其摇旗呐喊,身先士卒。越陷越深,断难自拔。乃至车毁人亡。
凡二派相争,一干人等,绝难善终。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外戚与内宦,轮番相杀。不过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罢了。
若换成一般人等,明哲保身,称病不去。然卢司空却窃以为,此风绝不可长。
翌日散朝,卢司空登云台,求见窦太皇。
“卢司空所为何来?”窦太皇身侧黄门,合称清忠五宦,今皆为中黄门。
卢植遂将二戚同日宴请百官之事,如实禀报:“臣,窃以为。董骠骑并何车骑,乃有意为之。百官无暇兼顾,唯择其一赴之,或称病不出。此乃‘鸿门宴’也。”
“司空言之有理。”窦太皇言道:“然,二人设宴,皆有来由。虽在同日,却也不好指摘。”窦太皇言下之意,清官难断家务事。请客吃饭,天经地义。难不成,还强令禁止不成。
卢司空已有计较:“敢问太皇,长信宫中,可否设宴。”
窦太皇心领神会:“卢司空,乃是让朕,亦同日设宴。如此,百官皆赴长信宫宴,不必去吃二人鸿门宴。”
“太皇明见。”卢司空言道:“三宫鼎足,乃蓟王所设‘君臣一心,共扶汉室’之策。奈何自蓟王离朝,二戚争斗不休,乃至屡屡刀兵相向。看似一场平常宴会,然却行分庭抗礼,揣度世态人心。有其一,必有其二。长此以往,朝臣分属,朝堂分立。互相攻伐,自断股肱。社稷无存矣。”
“卢司空所虑,甚慰朕心。”窦太皇一声叹息:“奈何二戚陈兵城下,各有倚仗。上巳节后,势如水火。断难苟同,如之奈何。”
卢司空言道:“二戚之害,久之必显。奈何函园幕府雄兵,悉数归国。只剩三千兵马。兵微将寡,只堪自保,无力兼顾。蓟王一日迟归,洛阳便多一日累卵之危。”
言及此处。窦太皇遂以机密事相告:“卢司空可知‘衣带诏’。”
“臣,略有耳闻。”卢植如实作答。
窦太皇轻轻颔首,又道:“禁中传闻,此诏乃出朕之手。然,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先帝北巡,崩于困龙台。时,弥留之际,曾亲下口谕。为左右录于起居注。后托孤蓟王,遂有今日之时局。”
“古之人君,左史记言,右史记事,所以防过失,而示后王。记注之职,其来矣。”此乃起居注之意义。
《起居遗诏》,先前禁中亦有风传,卢植自有耳闻:“臣,亦曾听闻此事。”
“来人。”窦太皇一声令下。
便有一小黄门,入殿相见。
“奴婢吴伉,叩见太皇。”
小黄门甘陵吴伉,善为风角,博达有奉公称。知不得用,常托病还寺舍,从容养志。后随先帝北巡,侍奉左右。
“先帝弥留之际,便是他侍奉帐下。”窦太皇言道。
“哦?”卢司空心中一动:“莫非,便是此人,录下先帝《起居遗诏》。”
“正是。”窦太皇遂命清忠五宦之北海赵佑,捧书相见。
“此乃吴伉,私割《起居注》上书录竹片,重新编纂而成。卢司空且细观。”窦太皇叮嘱道。
《禁中起居注》,源自武帝。历代帝王沿袭,皆称此名,不加帝号。
“臣,遵命。”卢植捧书细观,果是灵帝弥留之际口述。看到紧要处,不禁轻声诵读:“今长子(刘)辩,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不能继嗣奉宗庙祭祀,不可属天下。次子(刘)协,天资聪,允恭温良,有周成(注1)之质。其代之。”
若只是一卷草草拼凑而成的“痴人说梦”,倒也罢了。
奈何在卷尾,还有灵帝亲笔署名,加盖传国玺印。
铁证如山,莫过如此。
饶是卢植,亦不禁冷汗淋漓。
稍得喘息。卢植俯身奏问:“敢问太皇,此诏,还有何人知晓。”
“唯朕与司空知之。”窦太皇言道:“便是董太皇,亦未见此诏。”此是必然。若董太皇得此诏,焉肯善罢甘休。
“换言之,先帝弥留之际,曾先后下二遗诏。”卢司空眉头紧锁,苦思不解。既有意次子继位。为何临终托孤,兄终弟及。
就蓟王而言,立谁人为帝,皆手到擒来。别无不同。若先帝当真欲立次子。何不向蓟王明言。料想,蓟王必奉命行事。力排众议,扶立次皇子登基为帝。因何要多此一举?
“料想,正是如此。”窦太皇答曰。
1.171 朝令夕改
“太皇恕罪。”卢植先告无状之罪。而后质问小黄门吴伉:“此诏,可是先帝亲口所述。”
“正是。”吴伉不卑不亢。
“亦是先帝亲手著名。”
“正是。”吴伉答曰:“是否先帝字迹,司空一看便知。”
“此诏在前,还是在后。”卢植多此一问。先帝托孤蓟王,不久便驾崩。此诏,必在托孤之前。
果不其然:“此诏在前。”
略作思量,卢植又问:陛下立诏之后,乃至托孤之前。期间,可有变故?”
吴伉面不改色:“并无异常。”
“倒也奇怪。”卢植似喃喃道:“若无变故,先帝因何改变心意。废前诏,而托后孤。”
“废长立幼,终归不详。”窦太皇开解道:“先帝弥留之际,意志昏沉。‘朝令而暮改’,亦情有可原。又或许,立储之事,本就体大。‘三思而后行’,亦是人之常情。”
“太皇所言极是。”内中隐情,时过境迁,卢植亦无从窥之。
“先帝连出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若就此处论,无论先后,皆出先帝之意。换言之,合肥侯被废时,或当奉诏行事,立皇次子为新帝。”
“这……”一时半刻,卢植亦无从辩驳。
太皇言下之意。先帝二诏,皆有时效。双轨并行,有备无患。换作蓟王刘备,二选其一,亦无不可。然废帝擅起刀兵,延祸宗室,因而被黜。即便如此,还有备选。
便是《起居遗诏》。
正如少年时,先帝许诺蓟王“便宜行事”。究竟是黄门侍郎,便宜行事。还是陆城侯,便宜行事。且看如何解诏。
二诏,一前一后。一日之内,昼夜之间。皆出先帝之口。真伪毋庸置疑。
所谓金口玉言。大汉天子,岂能自食其言。换言之,两道诏书,皆有礼法依据。
虑及此处,卢植奏问:“臣,斗胆。敢问太皇,意欲何为?”
“朕,尚未知也。”窦太皇言道:“司空乃蓟王授业恩师。自幼相伴,知之甚深。且问司空,若蓟王知晓,当作何解?”
卢植一声长叹:“不敢欺瞒太皇。若蓟王知晓二诏,必奉命行事。”
“朕,亦如此想。”帘内窦太皇,人影婆娑:“少帝无过,若就此罢黜,恐至朝野动荡。之于二戚,亦如抱薪救火。故秘而不宣,许是上策。”
“太皇明见。”卢司空亦如此想。
“然,南北二宫,禁中内外,并无秘密可言。久必外泄。若董太皇亦或是何太后得知。必难善终。比起二戚同日设宴,先帝一日二诏,方是心腹大害。”
“臣,无言以对。”一语道破卢司空此刻心境。
“程太仆将逝,长信宫不宜欢饮。朕,亦无事宴客。”窦太皇言道:“且,有其一,必有其二。今次虽止,焉知明日不复行?”
卢司空言道:“臣,今日来见,方知二戚事小,二诏事大。”
“司空且回。朕,倦了。”窦太皇,言尽于此。
“臣,告退。”卢植自去。
窦太皇之意,不言自明。蓟王归国,幕府随行。朝中唯有卢植,乃蓟王最可信赖之人。将先帝《起居遗诏》明示卢植,便有转述蓟王之意。
传与不传,一念之间。且看卢植如何作想。
三日后,二戚宴,如期而至。
一切皆不出卢植所料。
太傅、三公,遣属吏代为出席。九卿或称病不出,或二择其一。百官列队二戚府前。尤其董骠骑府,车水马龙,蔚为壮观。
换言之,百官多数以为,手握三万西凉精骑的董骠骑,胜算更大。
一场置酒高会。含义之深,不可为外人道哉。
陇右大震关。
慧妃自洛阳归来,便颇多倦怠。食欲不振,寝食难安。得宫中侍医诊视,方知有喜。蓟王子嗣众多,然多为单出。能连生儿子,凤毛麟角。足见宠溺。
不及将喜报传回,惊悉蓟王灵台受创,长睡不醒。慧妃惊慌失措,险些流产。
所幸,王妃千里传书,告知蓟王详情,以安其心。这才稍有好转。
陇右政务,皆交由幕僚打理。断不会出错。
慧妃安心养胎,足不出云霞殿。
大震雄关漫道,阻断东西。关首蓟王离宫,堪称会临绝顶,尽览众山小。飞鸟难度,略显夸大。固若金汤,实至名归。
“禀慧妃,关首有人求见。”云霞右御卫长梁姿,入殿通报。自蓟王就国,三百云霞卫,亦悉数归来。众皆完璧,无人贞落。
无妨。蓟王麒麟霸体。花落(蓟)王家,终有时。
“自称‘墉宫玉女王子登’。”梁姿答曰。
慧妃星眸寒芒乍起:“害夫君至此,还敢前来。西王母派,不识大体。”
“见是不见。”身侧当素言道。
“自然要见。”慧妃这便打定主意:“速取钱匣一枚。”
“喏。”当昔起身入后殿。
许师钟瑷言道:“仙门中人,来者不善,不可不防。”
“如此,先带去沐浴更衣,再入殿相见。”慧妃又道。
“喏。”
少顷,便有一青衫女子,翩然而至:“昆仑王子登,拜见慧妃,拜见诸美人。”
“女仙所谓何来。”慧妃居高下问。
“乃为门内上元、云华而来。”王子登答曰。
“夫君灵台首创,乃因上元夫人,暗施‘点石成金术’而致。云华夫人,求告不成,竟突施瑶池仙术,乃至被人所乘,险伤及夫君性命。二人今被关押五千里外,蓟王宫监牢。贵使,何来求我?”
“仙门中人,不问世事。二人犯事,当有门规惩治。”王子登不卑不亢,仙气凌人。言下之意,世俗皇权,无权处置仙门众生。
“此言有理。”慧妃嫣然一笑:“奈何夫君大梦未醒。妾,不敢擅断。权且令二夫人,暂居蓟国,乃为上宾。待夫君醒来,再做打算,如何?”
“这……”王子登略显迟疑:“先前慧妃言,二人身陷囹圄。如何为上宾。”
“先前事出有因,且贵使未至。今贵使既来,我等悉知王母心意。焉能不善待之。”
“口说无凭。”王子登,亦无他法。
“若有食言,愿罚铜抵罪。”说完,慧妃这便命人将漆木钱匣奉上:“内有蓟钞一亿三千五百万。劳烦贵使带回。转呈王母当面。”
“如此,也罢。”如此巨款,王子登平生罕见。
正欲告辞,忽听慧妃又道:“且传语王母,‘载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
王子登默记于心,翩然而去。
1.172 席珍待聘
目视墉宫玉女王子登离去,当昔不解:“敢问慧妃,夫君因其所害,既往不咎已是善待,为何反赠一亿资财?”
慧妃眸生异彩:“稍安勿躁,不时当见分晓。”
当素似有所悟:“慧妃此举,非为罚铜抵罪,乃为传语王母。”
释比翟姜言道:“慧妃所诵,乃出司马相如《大人赋》,又称《大人之颂》。以‘大人’,喻天子,赋中‘大人’遨游天庭,与‘真人’周旋,以群仙为侍从,过访尧舜并西王母。乘风凌虚,长生不死,逍遥自在。乃是迎合武帝好神仙,求长生而作。文字糜丽。前汉时广为流传。”
“正是。”慧妃叹道:“奈何武帝终其一生,耗费无度,求仙无果。后下《罪己诏》,慨叹:‘向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
“奈何求神问仙,风行两汉。无人免俗。”当素叹道。
殿中云霞美人,多出仙门。同侍蓟王,自无需介怀。当昔遂问:“神仙之术,当真能长生不老乎?”
“未可知也。”翟姜摇头。就西释比一族而言,并无长生不死之人。
慧妃忽笑:“西距昆仑,几日之遥?”
“昆仑墉宫,高居承渊山。乃昆仑北户。来回许十数日,乃至月余。登山路径,称‘昆仑秘径’。唯西王母派知晓,旁人皆进出无门。”翟姜答曰。
“通天之路,岂有易哉。”慧妃似有感而发。
大震关并大散关,扼守关中。既是雄关,又是雄城。称“通都关邑”。大震关,多为羌人聚居,大散关,则多氐人聚落。自辅汉幕府,领护流徙羌氐诸胡以来。牢城不断扩建。藏于深山密林之古羌、古氐,散布河谷之月氏别种,亦纷纷出山。迁入牢城,落籍编户。
甚至巴蜀交界,汉中各地,亦有零散部族,不断北上来投。陇右一地,去年上计,已破八百万口,百余万户。汉人约占一成。多分布于河西走廊沿线,远至河西四郡。余下河湟两岸,冰原上下,皆为羌氐诸胡,世代所居。蓟国营城术,蓟人圩田法。诸如此类,大行其道。城内城外,渐与蓟国比同。
尤其和合之风盛行。羌氐诸胡,以嫁入汉家为傲。汉家儿郎,亦多娶胡妻。究竟是胡化,还是汉化。国中曾有争论。乃至太学坛专开博论。莘莘学子,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双方引经据典,唇枪舌剑。数次对垒,皆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惊动时在洛阳京畿之蓟王刘备。蓟王遂出王命。并弃“汉胡二化”,只称“向化”。蓟国此后,毋再提“胡化”或“汉化”,皆称“向化”。
争论乃止。
正潜心编撰《蓟国百科全书》之上庠令郑玄,于百忙中言道:将蓟国上邦风貌,放之四海,令五胡四夷皆心向往之,便是王上所言“向化”也。
郑玄乃天下儒宗。亲为王命注解,自无差池。
正因如此。故国人远游,多自称“蓟人”。
闻者皆肃然起敬:原是大汉一藩。
自开江表十港。万邦风物,纷至沓来。各种果蔬鱼鲜,海外奇珍,源源不断,运抵泉州港。蓟国名产,亦随之驰名海外。为天下所知。
紫渊王子馆开馆时,蓟王亲笔赠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治兵习武,取禽祭庙。”
四少师之蔡邕,注解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乘风万里,并土分封。
众人纷纷醒悟,“取禽祭庙”,乃“分封告庙”之意。“取禽”,“并土”也。
蓟王雄心,足见一斑。
与其说,上庠令郑玄、少师蔡邕,乃是为“蓟王之言”注解。不如说,乃是为泱泱蓟国指点江山,勾画宏图。
上邦文明,当以农耕为主。兼顾绿洲、游牧、海岛、丛林、冰原,等诸多次生文明,汇聚一炉。锻造成崭新的蓟国风貌。
千里国土,千万国民。扬帆南北,驰骋东西。开枝散叶,欣欣向荣。
不惧风霜凛冽,大漠扬尘。不惧狂风巨浪,虫蛇毒瘴。唯一所患,王上何时醒。
平心而论。蓟国与日俱进,极速扩张,远超时人想象。尤其夷洲、澶洲及珠崖洲,三座大岛,立港营城。向化岛夷。经由将作寺测绘,三岛面积,堪比大汉一州之地。换言之,只需开辟三岛,大汉可并三州之地。
且岛上植被丰茂,物产丰饶。便是岛夷种落,亦不在少数。文明程度,不言也罢。
人力、物力皆称富足。只需假以时日,驯化岛夷,向化夷众。“着汉服,行汉礼;说汉话,书汉隶”,不出数代,皆为汉土。
蓟王春秋鼎盛。有生之年,当可得见。
身怀一亿巨资,墉宫玉女王子登,如何敢丝毫懈怠。日夜兼程,风雨无阻。穿冰川溪谷,走“昆仑秘径”,抵达墉宫。
与世人所想,昆仑凛然高绝,滴水成冰,寸长不生完全不同。墉宫所在,昆仑北境,竟繁花似锦,温暖如春。热泉自地下暗河涌出,融化厚厚冰壁,注入山谷。溪谷两侧,雾气氤氲。泛起阵阵暖意。
此谷群山环抱,隔绝冷风。通天之阶,沿冰壁开凿。上铺皮毛兽骨,连以千年绳结。群峰之间,以吊桥相接。脚下,身侧,皆取用不知名兽骨,固定拼接。所谓“百绕千结,兽骨嶙峋”。别有洞天,世外桃源,莫过如此。
登墉宫,入石殿(石室),面见王母。
墉宫玉女王子登,备说前事。周围女仙,皆面露喜色。
俗谓“财能通神”。便是瑶池女仙,亦不例外。虽说谷中富饶,自给自足,已成惯例。然,墉宫上下,出入昆仑,皆需钱财傍身。俗世行走,布道信众,皆需耗费无数。匣中巨资,足可补历代亏空。焉能不喜。
唯端坐大位之当世西王母,难觅仙容。
“慧妃既出亿钱作保,料想阿环(上元)、瑶姬(云华),当安然无恙。”墉宫玉女董双成言道:“王母,当可安心。”
“匣中钱财几何?”王母不置可否。
“如慧妃所言,内有蓟钞一亿三千五百万。”王子登答曰。
“慧妃可有传语。”王母果称神明。
“慧妃言,‘载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王子登如何能忘。
“好一个,幸有三足乌为使。”西王母已醒悟:“匣中非‘罚铜’,乃‘娉资’也。”
众皆大惊:“王母此言何意?”
1.173 能者多劳
古往今来,对待仇敌,通常有二法。
其一,挫骨扬灰,斩草除根。其二,坏城平池,散财焚兵,化干戈为玉帛。便是俗谓“化敌为友”。
有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上之策也。
慧妃深谙人情世故。又知军阵兵法。对待西王母派,若不能犁庭扫穴,永绝后患。则化敌为友,永世通好。
《史记陈丞相世家》:“乃假贷币以聘,予酒肉之资以内妇。”
“酒肉之资”、“贷币以聘”,乃时下约定俗成之“聘资”。
见门下女仙仍后知后觉。西王母遂示意:“三足乌何意?”
“三足乌,青鸟也,主为西王母取食。”墉宫玉女范成君,脱口而出。
西王母手指青衫玉女王子登:“你便是‘三足乌使’也。”
“‘三足乌使’,为‘王母取食’。”董双成幡然醒悟:“莫非,慧妃乃是此意。”
“闻各派女仙,凡为蓟王所幸,皆可或封‘美人’位。称‘云霞美人’,或‘灵辉美人’。天光三殿,唯剩函园二崤城瑶光殿,尚未有女仙得封。”西王母言道:“又闻,凡仙门,年可得供奉,千五百万钱。”
“匣中有蓟钞,一亿三千五百万。”王子登若有所思。
王母笑问:“可聘娶几何?”
“九人。”墉宫玉女婉凌华,已得心算。
王母叹道:“时,七月七,降为弥月之喜。于大庭广众,使王子登弹八琅之,董双成吹云和之笙,石公子击昆庭之金,许飞琼鼓震灵之簧,婉凌华拊五灵之石,范成君击湘阴之磬,段安香作九天之钧。共计几人?”
“正是我等七人。”王子登,花容失色。
“再加上元、云华,不多不少,正好九女。”王母一语中的。
“这可如何是好。”众玉女,一时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王母叹道:“可能退回?”
“……”此问直戳心神。殿中女仙,一时无言。
王子登忽惨笑:“年俸一亿三千五百万。若以十年计,或以甲子计,不可计数也。”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如此巨利,何能轻易割舍。
“西佛东来,我派首当其冲。若得此钱,足可转圜。”玉女许飞琼,轻声言道:“愿往。”
众目相对,七女齐声言道:“我等,愿往。”
“如此‘昆仑九音’齐聚。蓟王当可复苏矣。”王母叹道:“传语众人:慧妃多智,非我之命,切莫轻见。”再加,上元夫人自弹云林之傲,云华夫人歌玄灵之曲。合称“九音”。
“喏。”
时人重诺。聘资既已收下,绝无反悔。寻常百姓,皆如此。更何况仙门。
若王子登时能领悟慧妃此举深意。婉言谢绝,或可转圜。然只需收下,便约定俗成。须知,王子登乃代王母出使。若自食其言,令王母信誉扫地。罪莫大焉。
诚然。墉宫玉女众多。仙术大成,常伴王母身侧,亦最为知名者。除七人外,另有安法婴,郭密香、纪离容、田四飞等,屈指可数。
九女既出,墉宫无仙矣。
如何唤醒植物人。便是后世,亦无绝对之法。终归也有迹可循。无非“有感而发”进而“感同身受”,乃至“受益匪浅”,最终“宛如新生”。
由感官驱动身体,进而作用于精神,最后反馈现实。完成灵与肉的大循环。
在此期间,需倍加呵护,用心善待。
蓟王贵为一国之君。身系千万子民。宫中内外,自当竭尽所能。断不会有差池。后世有植物人产健全子之实例。虽陷入深眠,然身体机能,却并未丧失。人体,当真奇妙。
自神农氏遍尝百草。仙门应运而生。诸夏上下数千年,对精神世界的上下求索,从未停歇。先秦两汉,方术大成。再加六国一统,江山永固。天下人君,权利数倍与先前。自始皇帝始,遍访海外仙山,求得不死药,便成历代皇帝终极目标。
堂堂汉武大帝,亦不例外。后世帝王,亦无可免俗。
明帝“夜梦金人”,西佛东来。乃至中夏仙门,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更有太平道张角,妖言惑众,符水救人,祸乱八州,乃至生灵涂炭。如此滔天巨祸,岂能熟视无睹。笔笔见于书载,何来夸大?
后世儒教盛行。五胡乱华,或衣冠南渡,或传火东瀛。方技散落民间,墨门式微,先秦诸技,荡然无存。科技渐被超越,唯有自欺欺人,血泪而笑。
装睡之人唤不醒。夏虫不可语冰。如何还能振振有词。
一言蔽之,时下方技便是科技。科技乃第一生产力。
生产关系要与生产力相匹配。蓟王有这个生产力啊。
言归正传。
加法还是减法。如何择选,见仁见智。
蓟王多选加法。故慧妃亦如此。
《史记淮阴侯列传》:“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
能者多劳。
话说,两汉诸侯王,刘备先祖,中山靖王有“百二十子”。绝非个例。曾为王甫所害,狱中自杀身亡之勃海王刘悝。史书言之凿凿:“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
桓帝刘志,年三十六而崩。其弟刘悝,四年后而亡。
据此推算。刘悝死时,尚不及四旬。正当年富力强,龙精虎猛。时,已有子女七十人。若能人活到老,子女又当几何?
王家百嗣,实在是太过平常。窥一斑而知全豹。(以说书人对史料之苛求,断不会夸大其词。请悉知(注1))。
永乐宫。
便有心腹中常侍封,帘下密报。
“哦?”董太皇眸中戾芒乍现:“果有此诏。”
“千真万确。”封耳语答曰:“乃老奴豢养小黄门,亲眼所见。窦太皇令五宦之北海赵佑,捧书相见。”
“窦太皇用心良苦。”一声叹息,董太皇话锋陡转:“然,为万全之策,此诏,断不可有失。”
“太皇意欲何为?”封惊问。
“命人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