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4 尔虞我诈
“这……”封面露难色:“先前,云台被何府死士,纵火焚毁。后与永乐宫一并重建。一砖一瓦,皆出函园能工巧匠之手。内藏机关御器,不啻铜墙铁壁。不知其中关窍,如何能轻易得手。”
“此言有理。”董太皇言道:“既有心腹在彼,何不先行探明盟书之所藏。再做打算。”
“喏。”封这便领命而去。
董太皇又道:“且告知其人,事成之后,必有重赏。便是太仆一心所求尚书令一职,亦非难事。”
“遵命。”封大喜而去。曹节故后,尚书令一职,大位空悬。如此雄职,封自当眼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董太皇开出如此高价,亦足见《起居遗诏》之持重。
“来人。”待封出殿,董太皇又道。
“奴婢在。”便有中大夫入殿。
“速传董骠骑,入宫相见。”董太皇能信赖之人,便是董重。
“喏。”
自二戚宴后,董骠骑占尽先机,志得意满。百官先前多行骑墙观望。然宴后,如何站队,泾渭分明。再无投机之可能。
何苗势弱,亦不出意外。暗中遣人,往来平乐馆党魁精舍。其用意,不言自明。只需将党人绑上战车,当可补先天之不足。与董骠骑一争高下。
董骠骑为防进出洛阳时,被人有机可乘。已悄然迁出函园。入住步广里,修缮一新之骠骑将军府。
话说,中常侍赵忠,今为长乐太仆,常伴何后身侧。其弟城门校尉赵延,虽与董重交好。然却不可不防。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焉能将咽喉要害(喻进出城门),扼于他人之手。
少顷,董骠骑车入永乐宫,拜见董太皇。
屏退左右。董太皇遂将《起居遗诏》,密语相告。
董骠骑抵近帘下,低声相问:“敢问太皇,可知先帝遗诏,立谁人为帝?”
“未知也。”董太皇摇头:“遗诏所书,唯窦太皇及少数心腹知晓。此时,卢司空亦知也。”
“卢司空若知,蓟王必知也。”董重脱口而出。
“料想,蓟王尚不得而知。”董太皇语透深意。
“只因蓟王长睡不醒。”董骠骑幡然醒悟。
“先帝于困龙台上,昼夜之间,连出二诏。托孤蓟王,兄终弟及。料想,《起居遗诏》所录,必是父死子继。”董太皇言道。
“太皇所言极是。若二诏同言,何必多此一举。下前后两道诏书。”董重又道:“只恨,究竟立长还是立幼,不得而知。”
“据朕所料,多半废长立幼。”董太皇心有灵犀。不愧是河间姹女。
“若如此,窦太皇何不明言。”董重疑道:“窦太后曾与太皇,指天为誓,歃血而盟:共立贵子为帝。若先帝《起居遗诏》当真将大位传于贵子,正与盟约暗合。窦太皇焉会私藏,秘而不宣。”董重言下之意,二宫太皇,有约在先。《起居遗诏》必对贵子不利,故窦太皇才深藏不露。恐为人所知。
“朕,先前亦如此想。然,窦太皇……”董太皇欲言又止。
董重话到嘴边又吞回。长信、永乐,二宫之事,岂是他能问得。
少顷,董太皇轻声言道:“《衣带诏》之事,尚无定论。窦太皇心机莫辨。意欲何为,无人知晓。初时,朕只当她孤家寡人,无欲无求,故引为助力,联手与何后相抗。今日再看,许非如朕之所料。窦太皇,仍有族亲散落漠北,已是一部大人。另有窦氏与蓟王结亲。其母亦建在。传闻,多年前便与姑窦氏,北上辟祸楼桑。”
“臣亦有耳闻。传,蓟王为陆城侯时,便庇护天下党人。”无外人在场,董重直言不讳。
“如此说来,党魁张俭所奉《衣带诏》,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更需深思。”董太皇言下之意,从利益关系而言,蓟王与党人,亦有重大羁绊。
若《衣带诏》乃出蓟王……
心念至此,董重浑身恶寒,如坠冰窟。
“必不会是蓟王。”董重掷地有声。蓟王磊落,恪守臣节,从未暗行不轨。此乃天下皆知。
闻此言。帘内窦太后,竟轻轻颔首:“朕,亦如此想。党魁平乐会,唯其族兄与会。亦非座上常客。稍后又为贼人所害。当日,曾有人见其浑身披创,自函园水砦驾车而出。”
“哦?”董重又一愣:“浑身披创,自驾而出。”
董太皇不置可否。大殿一时落针可闻。然董重却脑筋急转,苦思其中关窍。
“莫非,蓟王族兄,乃与蓟王,同时遇袭。不对。”董重喃喃道:“若同时遇袭,贼人岂能留下活口。且蓟王族兄若侥幸死里逃生,自当车入二崤城军堡,引兵来援。为何自行出郭,直往东归……”
“此中有诈!”董重幡然醒悟。
“若依骠骑所想。那日情形,又当如何。”董太皇循循善诱。
“必是,必是。守丞与贼人里应外合。趁蓟王不备,骤然出手。重创灵台,乃至长睡不醒。蓟王碍于同宗之情,故不忍加害,放其归去。不料死于半道。”董重咬牙言道。
“骠骑深知蓟王也。”董太皇赞道:“当日情形,或便如此。先前,蓟王族兄,曾路遇无名方士。刘平赐予酒肉,方士回赠谶语。别后竟一病不起。若刘平乃仙门中人,刺杀蓟王,水到渠成。”
“麟不当见而见。”禁中无秘密。蓟王追查兰台藏书一事,董骠骑早已知晓:“臣,本以为,何太后涂抹兰台所藏襄楷《诣阙上疏》,乃为试蓟王真心。如今看来,《衣带诏》之背后主谋,何太后亦难逃干系!”
“唉……”董太皇一声长叹:“三宫鼎立,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蓟王本是好意,怎料人心难测,忠奸莫辨。乃至遭奸人所害,长睡不醒。许,一切皆是天意。天亡我大汉。”
“太皇切莫丧气。未必无转圜之机。”董重开解道:“今,臣手握三万西凉精骑,何苗不过万余杂胡。只需寻得时机,一战胜之。废少帝立新君。废何后,打入暴室狱。天下权柄,尽归吾门。蓟王能醒则醒。不能醒,便不醒。”
“切莫轻敌。”董太皇收拾心情,叮嘱道:“手握大义,顺势而为。取《起居遗诏》,乃重中之重。”
“臣,遵命。”董重这便领命而去。
1.175 石破天惊
函园客堡,燕归馆。
车骑府司马许凉,投帖拜见。骑都尉李肃不敢怠慢,这便整衣出舍,阶下相迎。
“见过李都尉。”许凉先行礼。
车骑司马许凉,先为大将军司马。何进败亡后,一众党羽如鸟兽散。后车骑将军何苗得势,便又纷纷来投。司马许凉、假司马伍宕、亲(门)客张津等人,皆如此例。俗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何车骑能有今日声势,一众党羽,出力甚伟。
“见过许司马。”董卓、袁绍等,先前皆为何进党羽。许凉来意,不言自明。李肃热情相邀:“且入舍一叙。”
“请。”
宾主落座。李肃亲手斟茶,以礼相待。
二人以茶代酒。待各自落杯,李肃明知故问:“敢问司马,所为何来。”
“乃代主而来。”先前曾有数面之缘,亦不算初见。许凉遂道明来意:“三宫鼎立,二府(骠骑、车骑)相争。董骠骑屯兵三万于京畿内外。反观何车骑,不过手握万余人马。急切间,不可与敌。今,二宫太皇并垂帘。窦太皇多不问政事,然董太皇却处处相对。何车骑进退维谷,生死便在旦夕之间。故,特来向后将军求援。”
许凉一席话,皆不出所料。略作思量,李肃答曰:“三宫鼎立乃蓟王所立。今虽离朝,虎威犹在。又有谁人敢轻起刀兵。何车骑,恐多虑也。”
“都尉可知道人史子眇?”许凉反问。
“颇有道术。曾代太后,抚养少帝。”李肃答曰。
“史子眇先前,亦中仙术。乃至长睡不醒。据我所见,恐难转圜。若蓟王亦如此这般。为天下之大不幸。该当如何?”许凉又问。
“这……”李肃无言以对。
京中已有风传。言,蓟王恐难清醒。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欲补蓟王身后之空。所幸,蓟国国力蒸蒸日上。辅汉幕府并千里蓟国,上下戮力,君臣同心。坚若磐石。一时难以撼动。否则,九州崩坏,社稷无存。
“那时,三宫折足易,二府共存难。不出数载,必见分晓。若能助一臂之力,待执掌天下权柄,何车骑必有重赏。”言及此处,许凉压低声音道:“后将军等人所奉党魁《衣带诏》,何车骑亦既往不咎也。”
李肃眼中戾芒,一闪而逝。又急忙掩饰:“司马所言,某一概不知也。然已字字入耳。当分毫不差,传于后将军当面。”
“如此,某改日再来。”说完,许凉取礼单奉上:“区区薄礼,聊表心意。”
“这,如何使得。”李肃眼笑眉开。
九江郡,合肥侯国。
合肥古为淮夷地,商称虎方,周称夷虎。时庐子国,建都于此。始皇帝二十六年(前221年),废分封,立郡县,合肥属九江郡。
知程中大夫归期,合肥侯并夫人袁氏,于都亭相迎。
“妾,拜见君侯,拜见夫人。”程中大夫恪守本分,亦知尊卑。为人处世,无可指摘。
“免礼。”合肥侯伸手搀扶:“一路辛苦。”
“妾,无碍。”程中大夫柔声答曰。毕竟同床共枕,焉能无情。
“且随我,入宫吧。”合肥侯言道。
“妾,敢不从命。”
安车入宫。洗去风尘,程中大夫更衣来见。
“中大夫节哀。”袁夫人言道。
“老父宦海沉浮,能得善终,妾已心满意足。”程中大夫收拢悲容,勉强一笑。
“无需勉强。”丧父之痛,合肥侯感同身受。
闻此言,程中大夫终是落泪。又急忙拭泪告罪:“妾,君前失仪。乞恕罪。”
“都说了,无妨。”合肥侯不以为意。说起宦海沉浮,废帝亦深有体会。
“起来说话。”袁夫人亦好言宽慰。
程中大夫起身后,悄声言道:“乞屏退左右。”
袁夫人眸生异彩,转瞬即逝:“尔等退下。”
“喏。”
待宫人悉数出殿,程中大夫,这才已机密之事相告:“禀君侯。老父临终前,曾有密语相告……”
“此话当真。”合肥侯气势骤起。
“有书为证。”见废帝自归国一来,少有英姿勃发,程中大夫难掩欢喜。说完,便取程璜塌下所藏锦囊,呈于合肥侯当面。
合肥侯吐气稳住心神。这便双手接过,徐徐解开绶带。将囊中之物取出。
展开视之。正是阿阁兵乱时,窦太皇所颁《废帝诏书》。
鞠城兵乱时,由蹇硕当场诵读。时,众怒难犯,又大势已去。故合肥侯并未追究。事实上,《废帝诏书》,究竟是不是“矫诏”,还真就出于窦太皇之手,唯窦太皇与长乐太仆程璜,心知肚明(注1)。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养女能有个好归宿,程璜临终前,终于道破隐秘。
“此乃矫诏。”程中大夫,石破天惊。
合肥侯细看之后,断然摇头:“此诏何来伪造。”毕竟曾兄终弟及,继位新帝。诏书有无错漏,只眼可辨。再者说来,此诏事后必然校验,焉能有假。
“此诏不假。”程中大夫言道:“然却是矫诏无疑。”
“何以见得。”袁夫人忙问。
“君侯岂不知‘田窦相夺’乎。”程中大夫,答非所问。
“前汉武帝时,外戚魏其侯窦婴与武安侯田各自结党为奸,互相倾轧。时天下吏士见田日渐得势,纷纷‘去婴归’。为灌夫刚直不阿,守节不变,却好使酒。田由是日益骄横。后因灌夫‘使酒骂座’,田乃劾灌夫不敬之罪。田想借治罪灌夫之机,连坐窦婴。窦婴则力保灌夫,共御田。时称‘田窦相夺’。后以窦婴及灌夫,被诛而终。稍后,田亦亡故。武帝一举除二戚之患。”身为宗室,焉能不知前朝旧事。
程中大夫追问:“君侯可知,窦婴因何被戮。”
合肥侯灵光一现:“乃矫先帝诏,坐罪弃市。”
“然也!”程中大夫终于道破关窍:“此诏,与前汉时魏其侯所受遗诏。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便是袁夫人,亦幡然醒悟。
1.176 盗书续命
啧啧,剧情已入化境。
---------------------------
上巳节后,三日。
一辆宫廷车驾,驶入遗芳里,停在别馆后巷。
深居简出,久未露面的长信太仆程璜。身着常服,被心腹小黄门,搀扶下车。
角门已先行开启。便有馆中小黄门,趋步近前,笑脸相迎:“奴婢,拜见老大人。”
“你(阿)父何在?”程璜笑问。
“阿父已等候多时。”小黄门躬身引路:“老大人请。”
“好。”程璜和颜悦色,人畜无害。
穿后院,入中庭。
曹节与程璜,廊下相见。
“曹大人。”
“程大人。”曹节阶下相迎:“请,堂内一叙。”
“请。”
宾主落座。小黄门奉上香茗果品,便自行告退。
环视廊下价值不菲,一排水绿琉璃廊窗。程璜笑道:“曹大人,隐居闹市,不问政事,悠然自得。当真羡煞旁人。”
“老而无用矣。”曹节有感而发:“若非华公神药续命,恐早已作古。能苟活至今,已是大幸。”
“闻曹大人将《(华佗)再造丸》,转赠张让。不知可有此事。”程璜举杯相敬。
“然也。”曹节落杯答曰:“神药治病。然阳寿已尽,非人力可为。”
“老大人知命矣。”程璜亦有感。
“三日前。蓟王无故离京。幕府稍后随行。函园只留函陵令及三千兵马。足见事大。”曹节叹道。
“老朽亦有耳闻。一日上巳,情势突变。何董二戚,断难相容。今蓟王离京,再无掣肘也。”程璜亦人老而精。
“张让本欲劫掠少帝,同车赴死。人至河边,却临时改意。放少帝归去,自投大河溺毙。”曹节言道:“只因,我等皆天家忠犬。死则死矣,岂能反咬主人一口。”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古往今来,莫不如是。”程璜笑叹:“张常侍先行,你我亦无例外。”
“然也。”见机一到,曹节遂明心意:“你我人活到老,死不足惜。黄门式微,天命使然。然,为护汉室周全,你我二苍犬,或可一吠。”
“老大人,意欲何为?”程璜平揖相问。此来必有因。程璜早有准备。
“先前。大将军火烧二宫。乃小女安素,领二宫太皇,自密道逃出城外。”曹节以机密事相告。
“我亦有耳闻。此密道,乃先秦遗留暗渠改建。可穿内城,直达外郭。却不知具体之所在。”程璜含糊其辞,乃有意为之。
“然也。”曹节言道:“暗渠乃桓帝,命老朽修建。直通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程璜深长一笑:“酒家安氏,乃安世高之妹。传闻与桓帝生有一女。”
“正是安素。”曹节言道。
“无怪老大人,对养女爱护有加。竟是大汉长公主也。”程璜肃容下拜:“程璜,代主叩谢。”
曹节离席回拜:“你我撕斗一生,终归各为其主。人之将死,恩怨且了。今日,可否联手,为汉室续命。”
“愿闻其详。”程璜肃容答曰。
曹节遂将心中托付,悉数告知。见程璜沉默不语。曹节遂问:“不知程大人,以为如何?”
程璜言道:“不瞒曹大人,老朽亦有三(养)女,恐身后为仇家所害。故,投鼠忌器也。”
“闻程中大夫,已有身孕,却未得合肥侯诏封。”曹节早有准备:“若此物在手,程中大夫‘母凭子贵’,指日可待。”
“何物?”程璜果然上心。
曹节遂从袖中取一蜀锦书囊:“程大人且看。”
程璜稳稳接过,解带视之。不由大惊:“莫非是《废帝诏书》!”
“然也。”曹节笑道:“凡我朝诏命,皆抄录二书。一书授出,一书存尚书台。《废帝诏书》,因兹事体大,故未授予合肥侯本人。而是告庙后,存于灵台。”
程璜心领神会:“此乃,尚书台存卷!”
曹节高深一笑:“诚如程大人所言,《废帝诏书》,今一书存于灵台,另一书便握在程大人手中。”
程璜倒吸一口凉气:“曹大人何不明言。”
曹节附耳言道:“程大人可知前汉时,武帝杀田窦二戚乎?”
程璜脱口而出:“传闻,魏其侯窦婴,曾受景帝遗诏。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biàn yi)论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于上(武帝)。魏其(侯)乃使昆弟(之)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无遗诏。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注1)。”
“尚书台,当真无留存乎?”曹节手指程璜手指诏书言道:“窃以为,乃帝王心术也。”
程璜轻轻颔首:“或许武帝命人先行将尚书台存书移除。”
“此一时,彼一时也。”曹节言道:“武帝,‘除存书,杀二戚’。今日老朽,乃行‘盗书续命’也。”
程璜忙问:“当如何施为。”
“二戚相争,必有死伤。若三宫有折足鼎覆之危,或有人欲屠戮宗室以立威。程大人便将此诏先行毁去。并称《废帝诏书》乃是矫诏。”
“一旦查无对证。《废帝诏书》坐实矫诏。合肥侯,便仍是天子。”曹节笑道:“合肥侯夫人,乃出汝南袁氏。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必鼎力辅佐合肥侯重登帝位。不瞒程大人。老朽此举,乃行嫁祸安国之计。当可保三宫帝后并少帝安危。”
“合肥侯在关东称帝。”程璜心领神会:“那时,我儿母凭子贵。”
曹节龇牙一笑:“虽不能为帝后,然贵人位,唾手可得也。”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见合肥侯重登大位。洛阳二戚必小心行事。或携手应对,亦未可知。如此,亦可保三宫帝后并少帝安危。”程璜终于想通一切。
“如何,程大人?”曹节笑问。
“于己于人,于国于家,皆有大利。程某焉能拒之门外。”程璜这便入伙:“你我时日无多,当如何行事,方万无一失。”
曹节遂从袖中,取出一玉匣:“匣中有半片附蝉,充作信物。你我故后。小女安素,并程大人养女,当见机行事。”
“一言为定。”程璜掷地有声。
1.177 青鸟传信
起身相送程璜离去,曹节独立廊下,久久不语。
“阿父?”养女安素,自出屏后。
“无妨。”曹节笑道:“春深日暖。院中百花盛开,齐增春色。老父久卧榻上,难得驻足一观。我儿勿忧。”
安素这便走到廊下,立于曹节身侧。谨防老父久站乏力。
“无怪士大夫致仕后,总喜遁入山林,结庐而居,寄情于山水。”曹节睁开昏花老眼,无限留恋:“世间至美,莫过如此。”
陇右大震关首,云霞殿。
墉宫七玉女,弹八琅之王子登,吹云和之笙董双成,击昆庭之金石公子,鼓震灵之簧许飞琼,拊五灵之石婉凌华,击湘阴之磬范成君,作九天之钧段安香。乘香车宝马,驶入殿前。
云霞卫列队相迎。
七女各披云锦天衣,宛如七色霓虹。虽素纱遮面,不见仙颜。然“嵯峨三角髻,馀发散垂腰”,“眉语两自笑,忽然随风飘”。螓首蛾眉,顾盼生辉。
仙姿风流,惊世骇俗。
饶是万里挑一,七尺云霞卫。亦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更何况,仙家必有房中术。
“妾等,拜见慧妃,拜见诸美人。”七人入殿,盈盈下拜。
“诸位免礼。”慧妃发自肺腑,笑容不减:“墉宫玉女王子登何在?”
“妾,在此。”青衫玉女,自行答话。
“先前,命你传语王母。不知可曾会意?”
“王母言,三足乌使,为王母取食。既收慧妃聘资,自当言而有信,无怨无悔。”
“‘君子之言,信而有征’。‘七月七日,上(武帝)于承华殿斋,正中,忽有一青鸟从西方来,集殿前。上问东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来也。’有顷王母至(注1)。’”慧妃笑道:“传信青鸟,可比青衫玉女也。”
“慧妃多智,我等不及也。”王子登拜服。
慧妃自帘后言道:“且宣诏吧。”
“喏。”许师钟瑷并释比翟姜,既为云霞美人,又兼领左右长御。长御,众御之长。宫中女官,为侍从宫女之长,侍后妃左右。女御长如侍中,禄比中二千石。
“女长御比侍中,皇后见娥以下,长御称谢。”
汉宫仪:娥见(皇后),女御长称“谢”,礼比将军、御史大夫。昭仪见(皇后),称“谢”,(礼)比中二千石。贵人见(皇后),称“皇后诏曰可”,礼比二千石。
家国同构。
蓟王离宫,由慧妃主政。故左右长御,禄二千石。
“表赐王子登,董双成,石公子,许飞琼,婉凌华,范成君,段安香,为美人,称‘瑶光’。领千石(家)俸。”
“妾等,叩谢太皇,叩谢陛下。”七女异口同声。“表赐”二字,说**妃已呈报太妃,太妃又上表朝堂。得窦太皇并少帝赐婚。如此,合法合规,有礼有据。
只需西王母派自认诸夏仙门,还在中夏行走。断难背信弃义。
“免礼,赐座。”慧妃大仇得报,心中甚慰:“夫君身中瑶池仙术,乃至长睡不醒。后经询问上元并云华二美人(请注意)得知。唯凑齐‘昆仑九音’,方能唤醒。”
“原来慧妃早知。”王子登这才幡然醒悟。
“王母乃群仙之首。昆仑为诸夏之巅。岂又在意区区一亿券钞。”慧妃颇识大体:“乃为使夫君醒于九音,而行顺水推舟也。”
“妾等,惭愧。”七人涣然冰释。
“诸位既出昆仑,门俸岁岁足享。别无例外。然需谨记,从今而后,亦为君王之妾。当全王家体面。为人行事,断不可有失。”
“妾等,谨记。”
“来人,设宫宴,为诸美人,接风洗尘。”
“喏。”
云霞殿内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慧妃出身古羌,敢爱敢恨。拿得起,端得稳,放得下。恪守妇道。蓟王临行前,温泉别馆所造人伦触器,深藏暗匣,从未启封。白日理政,夜半织锦。稍有闲暇,抚琴歌舞,已解相思。今又得受孕。怀胎十月,诞下麟儿。无需母凭子贵。蓟王宠溺,不减分毫。
对利益双方而言。婚姻互为最高等级的人质。
慧妃身后,百万钟存,能安居陇右。这份婚姻的羁绊,居功至伟。寡人无情。只因利益太重。刘备窃以为。不掺杂利益,纯粹男女之情。几乎没有。或多或少而已。
终归无中生有,日久生情。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变不离其宗。
既封瑶光美人,便不可久居云霞。
三日后,一队送亲车队,顺下大震关。浩浩荡荡,驶往五千里外,蓟国都临乡城。
云梦大泽,巫山神女峰。
闭关石室。门徒入室通禀:“有洛阳使节,船至山下。随行门人言,乃奉太后之命,前来拜谒。”
“可是西宫何后。”当世神女,轻声言道。
“正是。”
“前殿相见。”
“喏。”
“甘始、东郭延年、封君达(注2),拜见神女。”洛阳来使,竟是三人。
“诸公大名,妾,亦有听闻。”神女回礼:“不知诸公,所为何来?”
“禀神女,乃为请神女出山,为太后麒麟子,行‘试儿之礼’。”青牛师封君达答曰。
神女不置可否:“此俗只见于荆楚。且何后亦非江左人氏,何故行此礼。”
封君达答曰:“在下窃以为,诸夏仙门,唯神女能与王母比肩。太后不欲厚此薄彼,令王母专美于前。故请神女行楚礼,以示公允。”
见神女不为所动,东郭延年又以心腹之言相告:“天下仙门,本不分彼此。然两汉四百年,请佛东来,再加我辈不知惜福。时至今日,中夏仙门日渐式微。王母降为弥月之喜。时园中流香渠水,贵如真金。洛阳权贵,争相贩购。太后日进斗金。更助王母声威。今,蓟王归国,上元夫人不知所踪。千秋观无人为首。此乃天赐之机也。”
青牛师封君达再接再厉:“若为麟子行楚礼。神女必当扬名天下。那时,据千秋观,号令天下仙门,岂非手到擒来。”
巫山神女言道:“猛虎假寐,黄犬狂吠。天下大乱在即,犹不自知。可笑,可叹。”
三人六目,皆不知所以然。
须臾,神女一声轻叹:“命中既有此羁绊,唯舍身解尘世锁。诸公先回。妾,随后便至。”
“恭迎神女大驾。”三人大喜而归。
1.178 洞鉴古今
待三人离去。便有门人近身问道:“先前田圣传书,神女不去。今太后遣使,如愿前往。神女此举,是否厚此薄彼。若蓟王得知,恐生间隙。”
“先去洛阳,再赴蓟国。”神女言道:“北人南来,大势所趋。先前不欲北上,乃因不想沾染俗尘,闭门传道后辈。今见太后遣使,方知命中注定。避无可避,自当北行。”
门人喜道:“神女若为太后麟子行楚礼。待吾门声势大涨,何须四百年偏安一隅。”
“偏安亦是安。”神女言道:“天道无常,世事难料。”
“然自楚汉相争,霸王乌江自刎。悠悠四百年,我辈人才凋敝,声名不显。楚地日渐衰落。今汉兴盛于关中内外,大河两岸。江左之地,多迁蛮夷逆进,千里沃野,不闻楚歌。此或是汉王(汉帝)有意为之。江左更兴韩诗。时人多吟汉赋,再无有唱楚辞。门中前辈,留下谶言:‘衣冠南下,楚汉和同;鸿沟四通,天下一统’。诚如神女所言,乃大势所趋也。”门人劝道。
闻此言,神女眸生异彩,转瞬即逝:“何不明言。”
门人遂咬牙言道:“我等窃以为,谶言所指,便是蓟王。”
“何以知之。”神女表情看似淡然。
“蓟王支渠四通,又兴江表十港。开凿容渠船闸,沟通南北水路。海市列队南下,互通有无。如今大江南北,商旅辐辏,帆樯如林。天下趋于大同。不正应此谶:衣冠,海市也;鸿沟,容渠也;楚汉……”
“且说来。”神女目光清冽,浩渺烟波。
“楚(神)女与汉(蓟)王也。”门人斗胆答曰:“此乃,天意也。”
“古人云:‘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且看是否如你所言。”神女翩然而去。
门人恭送不提。心中暗自窃喜。
所谓应运而生。对于天下大势,有先见之明者,又岂止巫山神女派。
时襄楷二次上疏,便有“中国弱,四夷强”,“当有大兵”之句。朝臣更屡有弃西凉,断臂求存之意。若刘备得知神女门内谶言,必然知晓“衣冠南下,楚汉和同”,乃是言指魏晋五胡乱华,衣冠南渡。汉人末日血泪,确也促进了南北融合。“鸿沟四通,天下一统”一句,乃是“以楚汉鸿沟为界,中分天下”之典故,隐喻唯有填补南北文明之鸿沟,华夏方能真正一统。
历史确也如此。
北人南下,垦殖江左乃至岭南。华夏大河文明,渐转为长江文明。东晋、南宋,皆深得其利。
然,刘三墩麒麟天降。开启双传奇,救赎之旅。也令历史的车轮,悄然偏转。和合之风,遍吹五湖四海。又绿江南(江南:……)。
君不见,蓟王先和亲十夷王女。又订婚祝融后裔。若神女来投,楚汉和同矣。
洛阳西郭寿丘里,合肥国邸。
月朗星稀,夜风习习。合肥侯相胡毋班,赴党魁平乐会,微醺而归。
步入大堂,忽见一人背身而立。
“你是何人!”胡毋班手握佩剑,朗声喝问。
那人闻声回头,笑行一礼:“奴婢,见过国相。”
“原是黄大人。”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豪强黄纲。先前为废帝暗中招募死士,兵乱鞠城。后受宫刑,侥幸活命。与程中大夫同投合肥侯。今为内官,亦是心腹。
“不知大人抵京,未能相迎。”胡毋班和煦一笑:“请坐。”
“国相请。”黄纲颇知进退。
各自落座。官婢送上香茗果品,胡毋班遂问:“敢问大人,所为何来?”
“奴婢奉主公之命,以机密事相托。”略作停顿,黄纲转而言道:“国相位列‘八厨’,常赴党魁平乐会。故此事,需借党人之力。”
“哦?”胡毋班心中一震,莫非事已泄。这便不露声色:“不知主公何事,需借党人之力。”
黄纲故作神秘:“国相且附耳上来。”
胡毋班不疑有他,这便暗中戒备,隔案倾听。
黄纲这便娓娓道来。
胡毋班之震惊,可想而知。
黄纲洋洋得意。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此事当真!”兹事体大。胡毋班焉能轻信。若一切成真,二戚之争可休矣。
“千真万确。”黄纲言道:“先前,程中大夫奔丧回京。于养父病榻之前,悉知当日密情。《废帝诏书》乃矫诏无疑。主公仍是汉帝。”
“程璜临终之言,只入程中大夫之耳。并无人证,又无物证。如何能取信天下。”胡毋班语速飞快。
“凡我朝诏命,皆录二书。一书授出,一书留存。是否矫诏,一查便知。”黄纲气定神闲。似胜券在握。
“嘶……”胡毋班已会其意:“莫非,黄大人此来,便是要托党魁,暗查此事。”
“此其一也。”黄纲正色道:“主公先前举兵鞠城,乃为除宦官之祸。伤及宗亲百官,亦非我主所愿。今,蓟王不辞而别,传闻身中仙术,长睡不醒。何董二戚,欺少帝年幼,争权夺势,多行不轨。眼看便有折足覆之危。若我主重登大位,拨乱反正。二戚之争,可休矣!为江山社稷,长久计。国相当说(服)党魁,扶立英主,再续国祚。”
“原来如此。”胡毋班心领神会。只需坐实《废帝诏书》乃是矫诏。合肥侯并未真被废黜。如此,只需党魁牵头,党人群起上疏,再继帝位,水到渠成。
更何况。如今朝中董骠骑虽占得先机,然却无必胜之力。合肥侯乃董太皇次子。心向董氏,顺理成章。只需重扶合肥侯登基。董氏一门,必胜矣!
更有甚者。合肥侯夫人,乃出汝南袁氏。若再加名门相助。何氏势单力孤,如何能敌。
思绪如脱缰野马。胡毋班竟一时神游天外。
见时机已到。黄纲又添一把火:“国相满腹经纶,当世人杰。却屈居侯国,百里之地。若主公登基,国相从龙有功,他日位极人臣,执掌天下权柄,一展治世长才,亦未可知也。”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重利之下,无人免俗。
一声长叹,胡毋班起身离席,南向肃容下拜:“臣,遵命。”
1.179 三人为众
十里函园,兰林里。河东太守袁绍别馆。
从弟袁叙、袁胤(yin),双双登门。汝南袁氏,天下名门。先前,二人结伴南下,先往南阳,拜访从兄袁术。又顺访合肥。一路游玩,今日乃归。
自家兄弟,即便昨日赴宴,残酒未消。袁绍亦起身想见。
“一路可好。”袁绍笑问。
“百般皆好。若游学皆如此,弟岂用人催促。”袁叙答曰。
“有家门照应,必大有裨益。”袁绍意味深长:“待学业有成,先举孝廉,为郎官。不出三载,当为二千石太守也。”
“二千石官,何足为奇?”袁叙低声道:“乞大兄屏退左右。”
“咦?”袁绍心中一动,略作思量,这便示意左右皆退。
待堂内只剩兄弟三人,袁叙这才从袖中取出密信,呈于袁绍当面:“大兄且看。”
见是合肥侯封泥,袁绍顿生疑窦:“可是从妹手书。”
“正是。”袁叙答曰。
查验封泥完好,袁绍这便取书一观。
不及看完,便霍然起身。迎光堂前,细细辨认。见绢上黑字,言之凿凿。这才确信,并未看错。
“何以知之?”袁绍落座发问。
“乃长信太仆程璜,临终遗言。经由程中大夫转述。”
“合肥侯,意欲何为。”袁绍明知故问。
“临来时,姐命弟问:重登大位,可乎?”袁叙答曰。
“合肥侯所求,乃是天下。”袁绍略作思量,遂问道:“此事,伯业、公路,知否?”
“尚未知也。”袁叙答曰:“唯兄长与我二人,知之。”
“如此,切莫声张。便是伯父、家父,亦暂且隐瞒。”袁绍亦有定计:“知否?”
“喏。”二人肃容下拜,随即避入后舍。
“来人。”袁绍一声清喝。
“在。”便有心腹廊下应答。
“曹兖州、孙豫州,何在?”
“皆在京中。”
“速去投帖,相约胡姬酒肆一见。”
“喏。”
西郭平乐馆,党魁舍下。
合肥侯相,驱车拜见。
昨夜置酒高会。今日休沐,党魁犹在酣睡。只因胡毋班本就是党人,且位列八厨之中。故引入内舍静候。
少顷。党魁张俭,洗漱更衣,赶来相见。
“拜见少府。”胡毋班起身行礼。
“季友所为何来。”既是同党,张俭自不见外。
“禀少府,乃为国事而来。”胡毋班收拢心神,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不料竟有此事。”张俭声色不动:“既出程璜之口,必有缘由。诚如季友所言,我朝诏命,皆一文二书。其一,授于受命之人。其二,入尚书台封存。《废帝诏书》,若是黄门暗中行事,急切间未能遮掩周全,尚书台必无此诏。只需彻查,当真相大白。”
“少府所言极是。”胡毋班言道:“故主公命我来求:少府可否代为彻查,还天下以清白。”
“兹事体大,不可不防。若先行泄露,恐为人所乘。”暗忖片刻,张俭言道:“宜当暗中行事。”
“学生,亦如此想。”胡毋班言道。
“《废帝诏书》,告庙后,封存于灵台。太史令单,与我乃是故交。查验此书,当无不妥。然尚书令曹节新丧。尚书台无人主政,尚书令一职,二戚皆志在必得。急切间,恐难如愿。”
“敢问少府,若证《废帝诏书》乃出矫诏。又当如何?”
“尸子言:‘扬清激浊,荡去滓秽,义也。’”张俭斩钉截铁:“自当拨乱反正,重立新帝。”
“学生,告退。”胡毋班大喜而归。
张俭此来,另有目的。二戚相争,朝臣分立。眼看大乱在即,惊闻《废帝诏书》乃出黄门矫诏。若从此处上溯。废帝不当退位,少帝本不应后继。然,即便矫诏确定无疑。依今时今日二戚之权势,必不愿轻易苟同。废帝早已元服,且聪慧机辨,不在先帝之下。一旦重登大位,必行集权亲政。
那时,二戚又岂甘心,将手中权柄,拱手相让。二戚之争,遂变君臣相夺。二戚必行狡辩。推托曹节身后,尚书台群龙无首,乃至存档遗失,亦情有可原。诸如此类,定不会让合肥侯轻易如愿。如此互相角力,各不相让……
虑及此处,张俭脱口而出:“二日并天。”
合肥侯若得助力,未尝不可,自行称帝。
“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凿齿、九婴、大风、封、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邱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断修蛇于洞庭,擒封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注1)。”张俭眼中,闪烁戾芒:“置尧以为天子!”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臣等,拜见太后。”助军左校赵融,助军右校冯芳,左校夏牟三人,出外募兵,今日始归。
先前,大将军何进攻打南北二宫。三人因出身黄门,被夺兵权,捆绑收押。战后获释,何后好言宽慰,令其官复原职。三人感激涕零,悉数归心,甘为太后所用。
“募集多少兵马。”太后问道。
“三辅募士、三河骑士、六郡健勇,各三千人。”助军右校冯芳答曰。
“甚好。”帘内何后难得展颜一笑:“当是大功一件。”
“幸不辱命。”三人抱拳答曰。
“且各自归营,他日必有重赏。”
“喏!”三人大喜,齐声拜退。
“冯校尉留步。”何后忽道。
“喏。”助军右校冯芳,闻声止步。
“闻校尉家中有女,落落初成。不知可称许配人家。”
不料何后竟问起家事。冯芳答曰:“小女将将及笄,尚未嫁娶。”
“今有南阳太守袁术,出身名门,尚未婚配。不知校尉,以为如何?”何后说媒,乃为笼络袁氏也。
“回禀太后。”急切间,芬芳忽想起一事:“臣,妇翁(曹节)生前,曾私下对臣言,宜当同嫁蓟王。”
“竟有此事。”何后目光闪烁,心机莫辨。
1.180 故技重施
冯芳乃曹节女婿。其女冯氏(注1),称曹节养女安素为“从母”。即姨母。
《尔雅释亲》:“母之姊妹为从母。”《左传襄公二十三年》:“继室以其,穆姜之姨子也。”注曰:“,穆姜姨母之子,与穆姜为姨昆弟(姨表兄弟)。”又疏曰:“据父言之谓之‘姨’,据子言之谓之‘从母’。”
此乃《娣媵制》之遗风。多为妹从姐嫁,从姑嫁。类似外甥女从姨嫁,却不多见。
然亦无不可。大而化之,无为而治。亲上加亲皆可,还有何所不可为。
“蓟王,既已捷足先登,朕,自当成人之美。”何后遂命宫妃捧盘而出:“千金宝镊(梳,注2)乃先帝所赐,今转赠令女,聊表朕心。”
“这,如何使得!”冯芳大惊:“臣女,焉能用皇后之物。”
“既是朕所赐,但用无妨。”何后言道:“既与姨同嫁,自不可厚此薄彼。”遂又命人另取宝梳相赠。
“如此两全其美。”
“臣,受之有愧。”冯芳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须知,时下吃穿用度,皆与身份相匹配。看似不过一件价值不菲的首饰,然却是皇后随身之物。换言之,冯氏与安素,可用皇后配饰。此在国色天香的蓟王后宫,亦非比寻常。算是“傍身”之物。
“蓟王应运而生,尚未再兴炎汉,岂能长睡不醒。”帘内何后,言及此处,亦颇为触动:“校尉且回,待蓟王醒来,朕当为令女赐婚。”
本想一石二鸟。笼络袁术并冯芳。奈何天不遂人愿。先笼络一人。至于汝南袁氏,再另想它法。
“臣,告退。”冯芳再拜而出。
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轻车将军兼领兖州牧曹操,并破虏将军兼领豫州牧孙坚,应约赴河东太守袁绍宴。
三人成众。小酌无需包厢。入雅座即可。
六目相对,便了然于胸。之所以择在马市胡姬酒肆。只因乃蓟王家业。何董二戚耳目,无从插手。且蓟王离京,沉睡榻上,亦鞭长莫及。出入皆无勋贵,自可掩人耳目。
待好妇并酒家保,掩上屏风,双双离去。
袁绍这便举杯相敬。
落杯后孙坚问道:“本初,邀我二人小酌,有何要事。”
曹操亦落杯:“因何,只我三人。”
“此乃机密要事。”袁绍低声道:“切莫多言,待入汤馆共浴时细说。”
“也好。”二人轻轻点头。
小酌片刻,稍后便转去金水汤馆。
三人更衣共浴,虽不比坦诚相待,却也全无防备。浴室水汽氤氲,生人勿进。
见机已到。袁绍遂将《废帝诏书》一事告知。
“竟有此事。”孙坚眉头微皱:“既是矫诏,为何先前满朝公卿,文武百官,竟无一人窥破。”
略作思量,曹操慨叹:“必是前汉时,田窦相夺,旧事重提。”
袁绍笑道:“孟德之言,与我暗合。窃以为,先前,尚书台必有存书。今曹节、程璜,先后入土。死无对证。料想,尚书台内存书,已不翼而飞。”
孙坚亦醒悟:“先前非矫诏,今却变矫诏。”
“然也。”袁绍目光闪烁:“若合肥侯昭告天下。《废帝诏书》乃是矫诏。又当如何?”
“自有人信,有人不信。”孙坚言道:“闻《废帝诏书》,其一告庙后,存于灵台。若尚书台无有二书,必证矫诏无疑。”
袁绍忽看曹操:“若诏书遗失,可否后补。”
“不可。”曹操乃大宦官曹腾之孙。对禁中诸事,知之甚祥:“凡诏书所用,皆仅此一对。织锦所用技艺、纹饰,乃至笔墨,手法,皆有出处。急切间,断难仿冒。”
少府有织室。主织作缯帛,供应京师宫廷被服,织作文绣郊庙祭服等。
文绣,亦称“纹绣”。于丝帛上刺绣,故称之。以别于“文锦”。乃诏书图章防伪之一。换言之。诏书一式二份,文绣相同,笔迹一致。便是印章亦一般无二。
两汉诏书,多用帛书。书于绢帛之上。汉时总称丝绸为帛或缯,合称“缯帛”,故帛书也叫缯书。
传闻亦有玉简,乃封禅专用。另有竹简木牍,传令郡县,经久耐用。
据《后汉书儒林传》载。东汉末年,董卓作乱,挟持献帝西迁长安。将洛阳所藏“缣帛图书”悉数掠走。“自辟雍、东观、兰台、石室、宣明、鸿都诸藏典册文章,竞共剖散”。”其缣帛图书,大则连为帷盖,小乃制为滕囊”。
足见缣帛,仍时下重要的书写材质。尤其士大夫阶层,今汉以来蔚然成风。时人皆以为,用纸不如用帛高贵、郑重。所谓“素贵纸贱”,便是指此。
直到左伯纸技艺大成。纸质蓟书及券钞,流传天下。才令此风稍减。然禁中不改。
“既难作假。”袁绍言道:“便坐实矫诏。”
孙坚问道:“合肥侯意欲何为。”
闻此问。袁绍终道破心机:“若合肥侯称帝,我便是外戚。当为大将军。一众同盟,自当入朝佐之。”言下之意,凡奉《衣带诏》者,皆受重用。
见二人无言。袁绍又道:“自蓟王就国,人事不省。二戚势如水火,断难苟同。眼看大乱在即。洛阳恐难立足。不若……”
略作停顿,袁绍字字诛心:“于关东,另立新帝。”从龙之功,何必多言。奇货可居,便是此时合肥侯是也。
“这……”曹操略显迟疑:“陛下乃蓟王所立。我等人臣,岂能轻言废立。若本初一意孤行,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必群起来攻。一着不慎,恐为天下所指。更累及满门家小。”
“孟德所言,字字珠玑。然此一时,彼一时也。二戚相争,必有死伤。若董骠骑得胜,必废少帝,立贵子,黜何后于暴室。若何车骑胜出,必灭董氏满门,绞杀董太皇,鸩杀贵子,永绝后患。毋论何人胜出,二宫流血,汉室无存。”深看二人一眼,袁绍道:“若扶合肥侯重登帝位,宫变之祸,可解也。”此言与嫁祸安国,一脉相承。
“我等势单力孤,恐难如愿。”曹操仍有顾虑。
“孟德不知合肥相亦在京中乎?”袁绍言道:“料想此时,党魁亦知也。”
1.181 群雄无首
“先前,我等奉蓟王《衣带诏》,‘诛二戚,清君侧’。便以党魁为先。今蓟王就藩,群雄无首。乃至二戚相争,祸乱朝堂。”
言及此处,袁绍这便道明心意:“我有一席肺腑之言,请君细听。”
“本初且说来。”曹操答曰。
“蓟王身中奇术,灵台受创。若如,道人史子眇那般,长睡不醒。恐非社稷之福。无蓟王临朝,二戚再无掣肘,不出数载,必有一战。血流成河,旦夕之间。试问朝中上下,能力挽狂澜,再续国祚者,舍我等其谁?”
“此其一也。”见二人无语,袁绍稍作停顿。
“其二又如何?”孙坚追问。
“若蓟王转危为安,重掌朝政。我等拨乱反正,重立合肥侯为帝,亦无可指摘。那时,无论蓟王辅佐何人为帝,我等皆欣然领命。此其二也。”言下之意,只需坐实《废帝诏书》乃矫诏,合肥侯并未被废黜。重立为帝,自是顺理成章。即便蓟王醒来,亦无可指摘。
“可有其三。”曹操再问。
“洛阳八关,固若金汤。先有黄巾祸乱八州,后有白波、黑山等,继而为患。豪强大姓,结墙自保。乃至关东大地,坞堡林立。州郡残破,民不聊生。江南宗贼之患,亦是自取其祸。若坐视天下纷乱,我辈却讳疾忌医,束手无策。岂非助纣为虐。此其三也。”此才是关键之所在。洛阳八关锁固,二戚屯兵京畿,关外群雄,束手无策。今时今日,众人在洛阳,皆处下风。唯有跳出八关,重返关东,方能与二戚相争。
孙坚抱拳道:“若坐实矫诏,坚愿助一臂之力。”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曹操亦言道:“操,亦愿助一臂之力。”
“得二位相助,何愁大事不成!”袁绍大喜。
袁绍今日之举,大有深意。曹操父曹嵩,今为太尉。曹操又为兖州牧,与豫州牧孙坚,同扼河南之地。乃《衣带诏》盟中,实力最强之外镇。只需得二人相助,盟内余下人等,自当群起响应。
袁绍出身汝南,宗族势力,盘根错节。今袁氏为合肥侯夫人。只需合肥侯重登大位,袁氏贵为外戚,袁绍必为大将军。执掌关东权柄,指日可待。蓟王不醒,蓟国难过河北。即便蓟王苏醒,有大义傍身,蓟国雄兵,无诏亦不敢轻易渡河南下。
前提是,《废帝诏书》坐实矫诏。
曹操言道:“党魁既已知晓。料想,不日当邀我等密商。”
“《衣带诏》之初衷,本为除二戚之患。不料变生肘腋,蓟国归国,难以为继。先前,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还恐我等各自散去,就此作罢,被人各个击破。今忽见转机。”袁绍叹道:“果然,天佑大汉。”
三人心似明镜。焉能不知时局之波橘云诡。或一步登天,或一步直坠深渊。《衣带诏》早已外泄,二戚之所以熟视无睹,置若罔闻。只因胜负未分。故需大肆结党,丰满羽翼。一旦分出胜负,何董二人,无论谁人笑到最后。新仇旧恨,皆会一笔清算。
那时,凡与《衣带诏》牵连者,必身死族灭。斩草除根,无有例外。
内忧外困之下,忽知《废帝诏书》系矫诏。将心比心。袁绍等人,焉能不喜出望外。
所谓“师出有名”。
先帝赐加黄钺。授蓟王攻无道而伐不义。
然众人秉持大义,重立合肥侯为帝。东迁辟祸,共护大汉国祚,何罪之有?
于是乎,于礼于法,皆无可指摘。即便蓟王苏醒,面对二日并天之时局,亦需谨慎以待。
一言蔽之。时至今日,唯有将合肥侯重推大位,远离京畿二戚盘踞之地,方能避祸消灾。
果不其然。
又过数日,党魁平乐会,如期而至。
董重、王匡等,“衣带盟”悉数与会。席间党魁屏退左右,将《废帝诏书》一事,和盘托出。
与会众人,无不震惊。
董卓抱拳道:“敢问少府,此事有几分真假。”
“当十之**。”张俭亦窥破一切:“我已暗中查验。灵台内藏诏书仍在。然尚书台却无此诏。”
“这……”虑及曹节、程璜,先后辞世。已死无对证。董卓心领神会:“如此说来,合肥侯仍是汉帝。”
“《废帝诏书》既出黄门矫诏,合肥侯自无需奉诏。然少帝继位,已成定局。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辈该如何行事,诸君可有高见。”
“自当拨乱反正,激浊扬清!”陈留太守张邈,掷地有声。
引座上众人,纷纷附和。
“公节,因何无言?”党魁忽问。
正闭目养神,不置一词的河内太守王匡,闻声睁眼:“窃以为,合肥侯‘奇货可居’也。”
“哦?”党魁深长一笑:“愿闻其详。”
王匡“轻财好施,以任侠闻”。故说话亦直来直去:“蓟王昏睡不醒,《衣带诏》险前功尽弃。二戚争相拉拢,我等左支右绌,难以自顾。眼看离间计成,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岂料否极泰来。只需拨乱反正,共助合肥侯登基。则《衣带诏》之危可解。于国于家,于人于己,皆有大利。”
“好一个‘奇货可居’!”陈留太守张邈,亦领会:“合肥侯今在关东。南都宛城,乃今汉龙兴之地。天下名城,且宫殿齐备。何不助合肥侯于南阳称帝。”
见众人皆看来。南阳太守袁术,志得意满:“南阳乃四都之一。繁华鼎盛,不弱京畿。城中行宫,只需稍作修缮,当可为新帝所居。”
“妙极,妙极!”与会众人,无不喜极。富贵险中求。先前,奉衣带诏入伙,如此。如今,共扶合肥侯为帝,亦如此。
正如王匡所说。从龙之功,奇货可居。无论感念相助之义,还是引为肱股与洛阳相抗。合肥侯皆需重用一干人等。且南阳地处河南,世家豪门,盘根错节。衣带盟众,多出身于此。父老乡亲,皆可一用。
论天时地利人和,关东远非京畿可比。
见群情激奋,人心可用。
曹操、袁绍、孙坚,三人默契共生,心照不宣。
少顷,待议论声落,袁绍起身问道:“敢问少府,当如何施为。”
“不出十日,京中必有童谚。”张俭笑道:“诸君各自返回,不日必见分晓。”
“喏。”众人齐声应诺。
1.182 地大如砺
不出十日,京中果有童谣流传。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惟有此中可避世。”
广为流传,一时成风。凡路边童子,皆诵此谣。
遂被侍御史,风闻奏事,上奏朝堂。
凡有童谚兴起,必被视作上天“以儿语相告”。少帝不敢怠慢,遂问太傅杨彪,童谚何解?
杨彪答曰:“臣窃以为。此童谚,分上下两句。上句所言,乃陛下为张让所劫,后安然回宫之事。”
少帝轻轻颔首:“此句已应验。下句又当如何?”
杨彪又道:“‘燕南垂,赵北际’,乃蓟国地。‘中央不合大如砺’,或言洛阳纷乱。”
少帝轻轻颔首:“地大如砺,言指洛阳‘宅兹中国’。于大汉而言,不过磨刀石大小(言指巴掌大小)。”
“‘惟有此中可避世’又作何解?”少帝遂问出关键。
杨彪答曰:“此处有歧义。若分上下句而言,能避世之地,乃是蓟国。然若依前后对应,宅兹中国,方可辟祸。”
少帝言道:“童谚之意,或北赴蓟国,或固守洛阳。朕,方能得安。”
杨彪答曰:“许,正是如此。然,童谚初兴时,多晦涩难懂。唯有事后,方可窥破。陛下无需过于介怀。”
少帝叹道:“蓟王身中奇术,沉睡不醒。今董骠骑并何车骑,把持朝堂。每见群臣,唇枪舌剑,争论不休。朕,好生厌倦。先前拜读蓟少师崔《政论》,有语曰:‘今典州郡者,自违诏书,纵意废舍,终无悛意。故,里语日:州郡记,如霹雳;得诏书,但挂壁。’此谚,还是桓帝年间旧事。如今,朝政日非,州郡更视朝廷诏命如无物。皆遵州牧、太守之命。是与不是?”少帝言指“废史立牧”。
“陛下所思,乃我朝顽疾。”杨彪斟酌答曰:“非一日之功。”
少帝忽问:“蓟王如何施为?”
杨彪答曰:“蓟国千里国土,多是一片白泽。蓟王大兴圩田,遂成今日气象。”
“正因别无寸土,故无豪右掣肘。”少帝一语中的:“蓟王令行禁止,便宜行事。吸纳流民,向化蛮夷。铸山煮海,大兴水运之利。又重拾二十等爵,唯德才是举,非功不侯。东征西讨,威信天下。这才有了今日之大汉一藩。”
“陛下明见。”杨彪对曰:“假以时日,必成一代明君。”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少帝自幼被史道人养大,对谶纬之术,颇有心得:“此谚既出,恐时日无多。”
杨彪一时无言。谶纬之术,害人不浅。
翌日早朝。群臣列队南宫门前御道。
“卢司空。”太仆王允等人,已候多时。
“王太仆。”卢植依次见礼。
正欲结伴入宫,忽听百官喧哗。各自手指宫门,窃窃私语。
朱雀阙下,又见手书。
卢植并王允急忙上前辨认:“黄门矫诏,废黜新帝;公卿尸禄,无有忠言。”
四目相对,皆有骇然之色。
“何事惊慌。”百官闻声作揖,正是董骠骑上朝。
“回禀董骠骑,有人三书朱雀阙。”便有心腹近前密告。
“哦?”董骠骑心中一凛,急忙近前观瞻。
“一派胡言!”不等董骠骑回神,便听身后有人大声喝骂。正是何车骑。
“速命人擦拭。”
“喏。”
见董骠骑,脸色阴晴不定。何车骑抱拳一笑,自去上朝不提。
“司空以为如何?”王允问道。
“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卢植言道:“书朱雀阙之人,必出自宫闱。料想,不出三日,满城风闻。”
“阙书所指,可是《废帝诏书》。”王允又问。
“然也。”卢植亦如此想:“此诏乃出窦太皇。阿阁兵乱时,由小黄门蹇硕,当场诵读。告庙后存于灵台。焉能有假。”
王允进言道:“司空莫非忘了前汉‘田窦相夺’乎?”
卢植这便醒悟:“太仆之意,莫非陛下欲学武帝,诛杀二戚乎!”
王允答曰:“前有童谚,‘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惟有此中可避世’。上下半句,皆言陛下逃难。无故,何须外出辟祸?”
王允言下之意。正因少帝欲学前汉时武帝,一举除二戚。故才惹恼何董二人,兵乱之下,仓皇出逃。如先前,大将军攻打南北二宫时,一般无二。
须知,童谚类比谶纬。皆言“将要发生,而未发生”之事。
众人各怀心事。入南宫玉堂殿,朝见天子。
“党魁妙计!”稍后袁绍得知,亦不由击掌而赞。
童谚、阙书,看似无关。然只需稍作思量,便知其中环环相扣。
首先,是谁命人三书朱雀阙。阙书所言,《废帝诏书》乃矫诏,真伪莫辨。然若坐实,朝堂必起纷争。若惹恼二戚,举兵攻打二宫。少帝并二宫太皇,一如先前,车驾出逃。亡命北邙,亦不足以保命。唯有逃往蓟国,方可转危为安。
再深思。阙书必非少帝授命。因其是既得利者。正因《废帝诏书》,罢黜新帝,少帝方能登基为帝。若知乃是矫诏,遮掩且来不及,岂会自讨没趣。直揭己短。令大位不保。
然背后主谋,必居于深宫之中。
否则,又岂能悉知禁中隐秘。如童谚所言,事败后,更与少帝,出逃躲避。
如此想来。最大嫌疑,便是窦太皇。
“必是窦太皇无疑。”何车骑怒不可遏:“先前《衣带诏》便出她之手。勾结党人,欲除我与董骠骑而后快。《废帝诏书》亦是她所下。若当真被黄门逼迫,为何事后不说!”
抬头见长史许攸,不置一语。
何车骑这便收拢怒火,软语求教:“长史有何高见。”
“三书朱雀阙,绝非窦太后所为。”许攸果有高见。
“传闻,鞠城兵乱当夜,窦太后车驾出宫,欲远遁漠北。却被时幕府右丞贾诩,单车所阻。如今看来,窦太皇此举,乃外出辟祸也。”
主簿陈琳,已会其意:“乃因患黄门矫诏事发,故才趁夜出逃。”
“正是如此。”许攸言道:“敢问将军,若坐实《废帝诏书》,乃是矫诏。又当如何?”
“自当拨乱反正。”何苗忽然醒悟:“废帝登基,董氏擅权。”
于堂中来回踱步,何苗问道:“莫非,书朱雀阙者,乃永乐董太皇。”
“未可知也。”
1.183 放任自流
重感冒,头痛欲裂。
------------------------
与此同时,步广里,董骠骑府。
“我已问过太皇。未知三书朱雀阙者,是何人也。”董骠骑言下之意,非董太皇授意。此言出董骠骑之口,自当深信不疑。
长史孔融遂问:“却不知阙书所言之事,是否属实。”
董骠骑轻轻颔首:“尚书台查验,存书竟不翼而飞。”
“这……”见一众属吏面面相觑,孔融又道:“尚书令曹节已死。所谓死无对证,若尚书台不能自证清白,恐坐实矫诏无疑。”
董骠骑居高下问:“若坐实矫诏,又当如何。”
“或有二法。”孔融出身儒学世家,对礼法知之甚祥:“其一,合肥侯颁《罪己诏》,认领乃鞠城兵乱之始作俑者,引咎退位。其二,少帝亲颁《禅位诏》,让位于叔父合肥侯。”
“料想,合肥侯并少帝,必不肯应。”董骠骑龇牙一笑。
将心比心,谁人能舍弃皇位。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空口白牙,血都没流一滴,便想让朕退位?白日做梦。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既品尝过君临天下的滋味,又岂甘心沦为废帝,困守百里之土。今觅得天赐良机。距九五之尊不过一步之遥。焉能“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自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却说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终归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无可免俗。
“如此,便是二帝相争之局。”孔融言道:“合肥侯远在扬州。其夫人又出汝南袁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再加关东豪强大姓,盘根错节。尤其淮泗诸侯王,与合肥侯颇有往来。若再得关东宗室响应,合肥侯自立为帝,十有**。”
“竖子敢尔!”董骠骑两眼一横。
主簿王朗进谏道:“将军切莫大意。有汝南袁氏为首,再得关东豪右大姓,及汉室宗亲相助,合肥侯擅自篡位,绝非笑谭。”
见董重还不醒悟,从事中郎张逊,低声谏道:“将军手中不过三万兵马,如何能剿灭关东群雄。且一旦离京,恐被人所乘。”
“嘶……”一语惊醒梦中人。董重这才醒悟。原来鞭长莫及。
长史孔融,字字锥心:“此时合肥侯,便如十年前之临乡侯。百里封地,自食其力。若骠骑挥师攻伐,恐激宗室不满。误以为,外戚欺凌宗亲也。陈王刘宠,与淮泗诸国,广结同盟。鲁国相,声名显赫,先前曾配五县令印。且合肥侯国,犹在徐豫诸国之下(南),关东宗王,乃其屏障也。”
合肥,得名于淝水。淝水源出鸡鸣山(紫蓬山),后分二支,一支折向东流,穿城而过,时称施水(南淝河),注入彭蠡(巢湖);另一支,时称肥水(东淝河),西北二百里,出寿春入淮水。
换言之。合肥可勾连江、淮两大水系。水运极为便利。号称“吴楚要冲”、“中原之喉”。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自蓟国兴海市,合肥侯便圈地建港,与蓟国互通有无。前亦效仿蓟国,筑堤通渠,大兴圩田。再加曾为新帝,退位后朝堂颇多优待,除多年赋税。种种利好,国力蒸蒸日上。虽不敢与蓟王相提并论。然足可比江淮一郡。
一言蔽之。坐拥百里之地,合肥侯足可与关东:名门士族、豪右大姓、汉室宗亲,交割利益。助其重登大位。
“徐豫诸侯王,谁人为首。”待看清时局,董骠骑遂问道。
“当数陈王刘宠。”张逊答曰。
“若免陈国三年赋税,可否为我所用。”皆是心腹肱股,董骠骑索性直言。
“这……”见董骠骑颇不耐烦,孔融唯模棱两可:“或可一试。”
“事不宜迟,依令行事。”董骠骑言尽于此。
“喏。”
出堂时,张逊借与孔融通行,趁机问道:“合肥侯乃董太皇次子,董骠骑因何如临大敌。”
“合肥侯早已元服。才智甚佳,有明君之姿。若重登为帝,必收外戚权柄。董骠骑、何车骑,焉肯放权。”孔融悄声言道。
“少帝年幼。太皇垂帘,大将军辅政。乃我朝惯例。蓟王归国,正当董骠骑,并何车骑,共擎社稷。奈何……”言及此处,张逊不禁一声长叹。
孔融目不斜视,全然不知。
西宫,长秋殿。
兹事体大。何苗星夜来见。
“朕已命人彻查尚书台一众属吏,皆不知诏书下落。”何后言道:“必是曹节,死前设谋。”
“只恨曹节,程璜,先后入土。死无对证,如之奈何。”何苗忧心忡忡。
“勿慌。”帘内何后忽轻声一笑:“虎遁山林,群犬乱吠。你可知,除《衣带诏》、《废帝诏》外,另有《起居遗诏》。”
“闻所未闻!”何车骑目瞪口呆。本以为局势棘手之极。不料还有晴天霹雳。
“永乐(宫)细作密报。先帝北巡,被困沙丘。旦夕之间,连出二诏。其一,乃托孤蓟王,兄终弟及。其二,乃令黄门书记于《禁中起居注》,当为父死子继。”
“竟有此等隐秘!”何苗仿被利刃加颈,一时惊惧莫名。
“《起居遗诏》,董太势在必得。依朕所料,此诏必行废长立幼,传位贵子。”何后冷笑:“却不知何故,天明时先帝忽改口,兄终弟及。传位于合肥侯。”
见何苗呆若木鸡。何后再问:“若三诏同出,当立谁人为帝。”
“这……”何苗稍作思量,不料竟头痛欲裂。
“臣,实不知也。”局势纷乱如斯!
“无怪何车骑。便是朕,亦毫无头绪。‘夫地势水东流,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禾稼春生,人必加功焉,故五谷得遂长。听其自流,待其自生,则鲧禹之功不立,而后稷之智不用(注1)’。”何后言道:“索性,便放任自流。”
“不闻不问?”何苗试言道。
“不闻不问。”何后果有大智:“何车骑,无为而治。衣食住行,一切如旧。外松内紧,谨防贼人有机可乘。至于三诏书,不日当见分晓。”
“臣,领命!”何苗敢不从命。
1.184 心有羁绊
函园,仙台里,卢司空府前里道。
太仆王允,车驾抵达。便有护卫,上前投帖。
须臾,中门大开,卢司空亲出相迎。引入堂内相见。
“禁中已有消息传出。尚书台果无存书。”王允之言,意料之中。所谓空穴来风。既堂而皇之,三书朱雀阙,必有备而来。
卢司空所虑,远非王允所及:“《废帝诏书》真伪莫辨,此其一也。《衣带诏》乃其二也。”
“可还有其三。”见卢司空似有未尽之言,王允忽问。
“有其三。”卢司空摇头道:“却不便与太仆细说。”
“下官明白。”必然事关重大,故王允亦不追问:“不料蓟王离京不过月余,时局竟崩坏至此。”
“自先帝时,关东便有流言。禁中早知太平道诸多内情,却隐瞒不报。修筑八关,固守洛阳。任由蛾贼祸乱关东,乃至局势放滥,不可收拾。只因先帝……”王太仆欲言又止。
“欲血洗关东盘根错节,好卖官鬻爵。”卢司空一语中的。先帝亦非善类。
“‘州郡记,如霹雳;得诏书,但挂壁(注1)’。”王允叹道:“州郡长吏,皆为豪右名门,世代所据。‘门生故吏,遍于天下’。故,只惧上官,不惧朝堂。朝策每每无从施行,只因自上而下,结党连群。已成死水一潭。或说,铁板一块。断难撼动。”
“天灾**,重利盘剥。故自桓灵以来,贼反不断。更助推,时局崩坏。少时,蓟王夜课。我问,江南贼乱如何讨平。蓟王答曰:轻繇薄赋,耕一余三。又问为何?蓟王又答:凡能一日三餐,无人愿提头造反。”
“蓟王之明,见微知著。”王允慨叹。
“言犹在耳,蓟人已一日三餐。”卢植言道:“知蓟王灵台受创,长睡不醒。老夫,恶念徒生。心想,蓟王之于大汉,仁至义尽也。八关之外,宗贼遍地。更有各地宗王,秣马厉兵。朝中权贵,犹不自知。内斗无休,今汉国祚,恐难再继。”
沉思片刻,王允遂问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静观其变。”卢植答曰。
南宫,永乐宫。
“是福是祸?”帘内董太皇,不置可否。
“臣,窃以为,或于我…不利。”董重斟酌答曰。
“何出此言?”董太皇面上无喜无悲。
“臣,斗胆。”来时,董重已打好腹稿:“合肥侯自幼别居,与太皇及董氏一门皆不亲。先前为帝时,便处处为难。若重登帝位,必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合肥侯夫人,乃出汝南袁氏。袁氏四世三公,党羽遍及天下。他日,袁氏为皇后。袁逢父子,必为大将军。恰如……”
“说。”
“恰如,前汉时‘田窦相夺’,田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所说,多能见效)。士吏趋势利者皆‘去婴归’。田日益骄横,两人均为皇戚,每相争雄,乃至二戚同灭。”抬眼偷窥帘内太皇,董重咬牙道:“昔日之田,可比明日之袁绍。前汉之‘田窦相夺’,便是今汉之‘袁董相争’。”
“好一个‘袁董相争’。”董太皇言道:“先前我儿为帝,骠骑喜不自禁。为何不出三载,却畏如洪水猛兽,如临大敌。”
“此一时,彼一时也。”董重眼中似起野火燎原:“今蓟王长睡不醒。臣手握三万西凉精骑,稳操胜券。若能只手擎天,何必三足鼎立!”
“董骠骑,再不是五陵年少,已知权利滋味。”帘内董太皇,轻轻颔首:“既如此,当如可与敌?”
“无它。作壁上观。”董骠骑硬着头皮言道。
“谋定而后动,大将之风也。”不料董太皇竟颇为赞许。
不出三日。三书朱雀阙,洛阳满城皆知。
再加童谚。顿时遍体生寒。虽刚入夏,竟觉凛冬将至。吏民畏惧,闻之色变。终有侍御史,迫不及待。上疏求证:《废帝诏书》,是否存疑?
少帝哑口无言。帘后二宫太皇,不置可否。
乃至流言愈演愈烈。
以至于惊动党魁张俭。遂以九卿之少府,上疏朝堂。洛阳太学生,更闻风而动。奔走相告,为党人摇旗呐喊。
见群情鼎沸,少帝无奈。遂开朝议。
窦太皇自证清白。然尚书台却难自圆其说。
当场查验。唯剩灵台存书,尚书台并无此诏。
满朝哗然。
时阿阁兵乱,黄门亲历者,所剩无几。奉诏小黄门蹇硕,亦早已遇害。剩下中常侍,赵忠、封、毕岚、宋典,亦各有说辞。
无奈死无对证。曹节、程璜、张让等,皆已入土。
人死为大,祸不及家小。除非开棺戮尸,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稍后,便有陈王刘宠,并徐豫七王,联名上疏。求朝堂拨乱反正,重立合肥侯为帝。
洛阳二戚之争。遂成关中内外,宗室与外戚相夺。
洛阳百姓纷纷谣传:陈王刘宠,欲兴前汉七王之乱。此时正联络关东群雄,兵进洛阳。
函园一时人满为患。
众人无不嗟叹,蓟王若在,何以至此。
客堡国宾馆。
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乔装归来。
“情况如何?”罗马皇后鲁琪拉问道。
“情况不妙。”阿奇丽娅遂将洛阳时局,娓娓道来。
“蓟王刚走,大汉便生内乱。”鲁琪拉叹道:“你我归期,又要延后。”
“蓟王能否醒来,尚未可知。”阿奇丽娅看向黑夜女王英妮娜:“时至今日,你还确信,蓟王能醒?”
“我确信。”英妮娜言简意赅。
“赛里斯人皆已动摇,为何唯你坚信不疑。”阿奇丽娅问道。
英妮娜两手一摊,终于说出整句:“世上有太多蓟王难以割舍的牵挂。这些联系,赛里斯人称‘羁绊’,便是他回归的精神之源。”
“原来如此……”阿奇丽娅喃喃自语。
忽听鲁琪拉笑道:“换做是我,亦难割舍蓟王所拥有的一切。”
英妮娜一针见血:“皇后所虑,如何与‘蓟王所拥有的一切’,产生羁绊。”
鲁琪拉欣然一笑:“那便要祈祷蓟王,早日归来。”
1.185 少不知味
时局一时十万火急。
不得已,少帝又开朝会。问计群臣。
“关东军情如何?”少帝身边只剩黄门令左丰等一众中、小黄门。内外朝政皆被二戚瓜分,便是洛阳郭下,水火民情,亦后知后觉。焉能知晓八关之外,关东之事。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以为陈王宠,当真兴七王之乱。正兵进洛阳。
“回禀陛下,关东一切如旧。并无兵乱。”董骠骑起身奏对。
“如此甚好。”少帝这便暗出一口气,稳住心神。
少府张俭起身奏道:“陛下心忧,乃因《废帝诏书》而起。若能证诏书真伪,诸王之祸,当迎刃而解。”
少帝焉能不知根结所在:“少府言之有理。然,尚书令曹节今已亡故。涉事一干人等,亦先后入土。死无对证,如之奈何。”
“若久悬不决,坐视时局崩坏。关东必兴大乱。”张俭忧心忡忡:“先帝行废史立牧。并遣宗室为外镇。先拜太常刘焉,为益州刺史;又拜侍御史刘瑶,为扬州刺史;再拜侍中兼领西园典军校尉刘岱,为青州刺史。陛下登基,新拜太常刘表,为荆州牧。陛下需谨防,宗王与宗室,相互勾连,结成大害。”
张俭之言,直指时弊。切中要害。
宗正刘虞,起身奏报:“陛下且安心,宗室并无意动。然,诚如少府所言,不可不防。”
“诸君有何高见?”少帝环视群臣。
骠骑将军董卓,再起奏对:“洛阳八关锁固,铜墙铁壁。陛下安心,黄巾蛾贼尚不能攻破,何况区区徐豫七国。七国不反则已,若反必遭天下所指。那时,陛下只需兴忠义之师,攻无道而伐不义。当,如汤沃雪,一战而胜之。”
出人意表,车骑将军何苗,亦起身奏道:“董骠骑所言极是。臣,附议。”
少帝略作思量,这便心领神会:“二位将军,朝中栋梁。共举社稷,朕心甚慰。”
“臣,惶恐。”二人异口同声。
互相侧目,各自心照不宣。何车骑又道:“少府所虑,亦不可不防。六月初,太后麟子,即将满岁。先贤有言:‘物有为实,枯死而堕,人有为儿,夭命而伤。使实不枯,亦至满岁,使儿不伤,亦至百年(注1)。’故有楚之神女,北上为麟子行‘试儿之礼’。到时,陛下可广招天下宗亲,齐聚洛阳。安抚刺史、州牧及宗室,令勿生二心。”
“何为试儿之礼。”少帝当有此问。
“回禀陛下,此乃江东风俗。”少府张俭,起身奏道:“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用尺、刀、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乃先秦楚礼。只在江左时兴。”
“原来如此。”少帝轻轻颔首:“楚之神女,可是巫山神女。”
“然也。”何车骑答曰。
少帝侧看帘后:“太皇以为如何。”
董太皇虽不置可否。却也并未向先前那般,处处刁难。只因《废帝诏书》落人口实,关东七国施压。何董二戚,自当抱团取暖,共御外敌。待除外患,再内斗不迟。
窦太皇言道:“可也。”
少帝心领神会。这便冲百官言道:“奉诏行事。”
“臣等,遵命。”
少帝又道:“国祚日艰,噩耗频传。诸君当与朕齐心力。共鼎社稷。”
“臣等,敢不从命。”
百官异口同声,难得一团和气。
少帝亦颇多欣慰。终归少年不知愁滋味。
明日休沐,今夜党魁平乐会。
并州牧董卓等,衣带党徒,如期而至。
席间,党魁屏退左右,落杯言道:“诸君对《废帝诏书》,有何高见。”
河内太守王匡,先言:“二戚之所以专权,乃欺天子年幼暗弱。先前合肥侯为帝,明避黄门,暗罢卖官。选贤任能,朝野一新。阿阁兵乱,亦为除黄门之患。虽至宗室死伤,亦情有可原。若重登为帝,或远胜眼前这般。”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先前王匡为何进所用,鞠城兵乱时,欲后发制人,助何进先灭黄门,再弑杀新帝,扶立少帝登基。不料何进为董重所杀。大将军党羽,如鸟兽散。不得已,唯有与董卓等抱团,共奉《衣带诏》。所作所为,多为自保。与国祚无关。
且《衣带诏》已泄,二戚皆心照不宣。假以时日,待分出胜负。必新仇旧恨,一次清算。
两害相较取其轻。若能引外戚与宗室相争,衣带盟众,方可转危为安。此乃,驱虎吞狼是也。
与会众人,闻此言,纷纷点头。
“‘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若坐实《废帝诏书》乃矫诏,我辈该当如何?”党魁又问。
事关生死存亡,家门存续。无人敢发先声。
此时此刻,袁绍当仁不让:“诸君,且听我一言。”
党魁笑道:“我等,洗耳恭听。”
袁绍平揖而出。执礼一圈,这便直身言道:“如王府君所言,二戚欺天子年幼,把持朝政,为祸日深。长此以往,非但我等家破人亡,死于非命。煌煌四百年天汉,必出王莽第二。江山破碎,万民饥流。重现两汉之交,末世之乱。然若合肥侯为帝,吾门为戚。不出十载,我当为大将军。得诸君共辅朝政,何愁江山不定,万民难安?”
“这……”座上嘉宾,纷纷醒悟。合肥侯夫人,乃出袁氏。诚如袁绍所言。十载之内,袁绍必为大将军。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富贵险中求”。
袁绍自立场中。目光如电,环视众人。
与其目光一碰,南阳太守袁术、山阳太守袁遗,家门二雄,各自离席。如左膀右臂,聚拢到袁绍身侧。
并与袁绍,齐齐下拜:“苟富贵,无相忘。”
“苟富贵,无相忘!”受此一激,热血沸腾。河内太守王匡拍案而起。
“苟富贵,无相忘!”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济北相鲍信、兖州牧曹操并豫州牧孙坚、及,并州牧董卓,次第起身。
见三州牧离席下拜,袁绍心中大石落地。
目中隐有野火,在烧。
1.186 董君一念
俗谓“时势造英雄”。
目睹袁绍意气风发,曹操一声暗叹。《衣带诏》本因蓟王而起。不料阴差阳错,终为袁绍所用。外有宗王遥相呼应,内有党魁暗中勾连。再借党人之力,并衣带同盟。
大事可成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曹操与众人,依依惜别。
车驾前往东郭殖货里,金水汤馆。
与此同时,并州牧董卓,亦车驾回西园客堡,燕归馆栖身。
路上董卓显得心事重重,便是心腹骑都尉李肃,亦不敢多言。以为时局窘迫,已势如累卵。
转入御道,忽听开道骑士,高声喝问:“后将军车驾,谁人障道!”
便听有人答曰:“在下并无恶意,乃奉命传书后将军当面。”
“何人拦住?”董卓推窗问道。
李肃隔帘答曰:“只说奉命传书,未知出处。”
“且近前答话。”钢丝网帘,刀剑无伤。单人匹马,闹市之中,焉能行刺。
“喏。”
饶是如此,骑士亦遍搜全身,引来相见。
“你是何人?”董卓居高下问。
“在下乃史家苍头(家奴),后将军当记得。”
“哦?”董卓隔帘相看,这便醒悟:“乃道人史子眇家奴。”
“正是。”来人谄媚一笑。
“所为何来?”董卓甚是轻慢。
“乃奉主母之命,请后将军移驾。”来人低声言道:“手书在此,请后将军过目。”
“不见。”一想那妇人烟视媚行,身怀六甲,董卓颇为厌烦。
“后将军当见。”来人话音一变。
“意欲何为!”周遭护卫,齐齐抽刀喝问。
“在下并无恶意。”来人双手高举:“主母之命,不可违。”
见他竟不避刀兵,趋步近前,颇多胆气。董卓稍有和缓,示意李肃:“权且接下。”
“喏。”李肃遂纵马近前,将手书接过:“自去复命!”
“谢将军成全。”那人抱拳后退,转身离去。
李肃察验无误,呈送董卓。
董卓掀帘取入,本欲随手掷于榻上。又忽生好奇,索性拆开一观。
书中笔记俊秀,却非出妇人。待耐心看下,董卓陡然色变。待确认无误,又低头苦思。少顷,忽道:“停车。”
“将军?”李肃不知何故。
“转去史道人宅邸。”董卓言道。
“喏。”李肃这便传令不提。
前车折返,转往史道人宅邸。
自蓟王身中奇术,沉睡不醒。史道人家中贵客,便络绎不绝。来者非富则贵,皆未亲眼一观。窃以为。今日之史道人,便是明日之蓟王矣。
见史道人面如枯槁,骨瘦如柴。浑身长满脓疮蛆虫,恶臭扑鼻。火烧刀割,全无知觉。
众人纷纷嗟叹,恐蓟王亦如此这般。
趋炎附势,一干人等,无奈转投二戚门下。饶是二戚,亦各自壮胆。蓟王难以转圜,我等还有何惧哉。助长嚣张气焰。
如今重回,董卓以难免暗自嗟叹。
史子眇家中,贵客云集。近日虽略见稀少,却也时有往来。左右邻里,皆习以为常。后将军车驾,列队门前里道。骑士下马,据院门内外。确认无误,李肃引董卓下车相见。
史子眇发妻,浓妆艳抹,赶来相见。
董卓冷眼喝问:“史子眇当真略有好转?”
“如此大事,贱妾岂敢诈言。”史妻,盈盈下拜。
“速引某一见。”董卓气势不减。
“喏。”史妻这便起身,前方引路。
史子眇家中,董卓已来多次。内中格局,心知肚明。一路入后院阁楼。未及抵近,便觉恶臭扑面。
董卓并一众心腹,掩鼻登楼。围满榻前。
扫眼一观,仍是那幅凄惨。董卓问道:“如何转圜?”
待话音落地,亦唯得回音。
回头再看,一众虎狼之士,竟悉数倒地。人事不省。门窗无风自闭。榻上忽起喘息。
史子眇竟徐徐坐起。
浑身蛆虫,纷落如雨。
“嗨!”董卓惊惧之下,奋然拔剑。箭步上前,挡胸直刺!
叮!
胸前鸡皮枯骨,竟起金石之音。将利剑拒之门外。
史子眇徐徐睁眼:“后将军,别来无恙乎?”
音犹在耳,画风突变。
待辨清史子眇相貌,董卓如遭雷击。手中利剑,铿锵坠地。双膝一软,瘫倒在地。
却被史子眇伸出枯爪,隔空托起。“区区在下,焉能受此大礼。”
董卓浑身颤栗,汗如雨滴。连连张口,却难出只言片语。
还是史子眇先言:“我非道人,君非将军。便以平辈相交,如何?”
“可,可也。”董卓终于回魂。
“史某之事,请董君保密。万勿对外人道破。”史道人言道。
“某,自当奉命行事。”董卓抱拳回话。此时此刻,董卓终能确认。眼前如假包换,史道人。
“请君前来,乃因有机密要事相商。”史道人言道:“事关禁中上下,洛阳内外。说是生死大事,亦不为过。”
“某,愿闻其详。”董卓抱拳。
“君可知,除《衣带诏》、《废帝诏》外,还有《起居诏》。”
“某未知也。”董卓如实答道。
“先帝于困龙台上,弥留之际。昼夜之间,连下二诏。其一,书录于《禁中起居注》上,故名之。”
“竟有此事。”董卓略作思量,这便问道:“此诏,当立谁人为帝。”
“或是王美人贵子。”
“先帝……”董卓斟酌言道:“废长立幼之心,路人皆知。此诏若出,天下必乱。二宫定血流成河。”
“此诏今握于窦太皇之手。许,董太皇亦略有耳闻。唯卢司空亲见。”史道人试问:“若三诏同出,该当如何?”
“这……”急切间,董卓亦全无头绪。
“如你所见,三诏同出,必有人信,有人不信。二戚并党人,及衣带诏盟,各有算计。窃以为。大汉分崩离析,皆在董君一念之间。”
“董某?”董重难以置信。
“君,可愿与我携手,护大汉周全。”史道人道破心声。
“某,敢不从命!”或是形势所逼,寄人篱下,我为鱼肉,故行权宜之计。董卓竟扑通跪地。指天为誓:“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1.187 中分天下
“将军?将军?”
“哦。”直到坐进马车,董卓犹未回魂。被骑都尉李肃,连声唤醒。这才强行稳住心神:“回馆。”
“喏。”李肃传命,车队开拔。
董卓浑身紧绷,端坐榻上。直视前方,竟不敢回望身后,史道人宅。
直到车驾入函园西山门,这才骤然松脱,瘫倚榻背。列队客堡,燕归馆前。董卓咬牙起身,前呼后拥,携众入馆。
精舍坐定。倍思前后,这才止住惊恐。与一众虎狼卫士,醒来时一脸茫然,全然不知何故,迥异。先前种种,历历在目。枯坐良久,董卓已粗通前后。
不由叹道:“洛阳王畿,波橘云诡。”
南宫,云台殿。
董太皇仪仗到访。与窦太皇殿中相见。
“关东七王联名上疏,欲行拨乱反正,重立合肥侯为帝。此事,两汉四百年,前所未有。累日来,朝野议论纷纷。传闻党人亦欲上表,言及废立之事。无奈《废帝诏书》不翼而飞,又死无对证。如之奈何。”董太皇忧思,溢于言表。
窦太皇顺其言:“此事颇多蹊跷。曹节、程璜,死后事发。显然有意为之。二贼唯恐天下不乱。先前,程中大夫,往来京师,必与此事相关。许此时,尚书台所存《废帝诏书》,或已入合肥侯囊中。”意指乃曹节监守自盗。暗中将诏书交由程璜。程璜临终前,又转交养女。
经过亦大致如此。
董太皇轻轻颔首:“妹妹所言,不无道理。然却无从证实。先帝临终托孤,兄终弟及。合肥侯乃名正言顺,大汉帝君。若《废帝诏书》不能令天下信服,合肥侯称帝恐难免。那时,宫中少帝并何后,何车骑及其党羽,必不肯善罢甘休。轻则朝堂分治,重则同室操戈。兴前汉时,七国之乱。”
言及此处,董太皇试言道:“(若)无有掣肘,大汉危矣。”
此语暗设隐问,可有制衡之策。因知窦太皇手握先帝《起居遗诏》。故董太皇窃以为,乃弥补《废帝诏书》礼法所缺的重要依据。《起居遗诏》为先帝所立。时至今日,先帝二遗诏,所释礼法:若兄之皇位,弟不能及,则由兄子来继。
然即便如此,仍有瑕疵。
如何证明,“弟不能及”。
鞠城兵乱,祸及宗室,故而被废。
换言之,仍需证明《废帝诏书》非是矫诏。此乃过不去的坎。
故窦太皇言道:“若不能寻到尚书台存卷,合肥侯必称帝。”
见窦太皇仍不愿提及《起居遗诏》,董太皇表情一黯。这便以心腹之言相告:“合肥侯亦我子也,若重登帝位,于我家而言,并无不同,亦无不妥。奈何还有太后并车骑将军。若起兵祸,二宫又血流成河矣。”
窦太皇叹道:“姐姐所思,亦我所虑。关东乃大汉心腹。先有黄巾逆乱,后有群盗蜂起。今宗贼、宗王,宗亲,各地豪强互相勾连,欲与洛阳分庭抗礼。‘中分天下’之心,昭然若揭。窃以为,除非蓟王重掌朝政,否则时局崩坏,几无可免。”
“蓟王……”言及蓟王不辞而别,董太皇一时复杂难言。
须臾。又强打精神,问道:“若固守八关,可阻合肥侯上洛乎?”
“合肥侯无需入京。”窦太皇有先见之明:“南阳乃陪都。又是龙兴之地。城中离宫,只需稍加修缮,足为称帝所需。先有徐豫七王联名上疏。若再得朝中宿臣(三公九卿),亦或是党人上疏,助长合肥侯声势。车入宛城,登基为帝,水到渠成。”
“八关都邑,自保有余,讨逆不足。”董太皇亦有明见:“合肥侯有恃无恐。关东豪右大姓,名门士族,必投合肥侯。不遵洛阳号令。天下十三州,恐折去半数。”
“封君列候之食邑,多在关东。”窦太皇言道:“待合肥侯称帝,执掌关东半壁江山。洛阳宗室必生异心。”
“许,不至如此。”董太皇苦笑:“据我所知,洛阳封君多将食邑,质押金市子钱家。料想,便是合肥侯,亦不敢轻易得罪。”
“原来如此。”略作思量,窦太皇言道:“若如此,天下十三州之归属,未必如合肥侯所愿。”
董太皇亦醒悟:“大汉一藩。”
“正是蓟国。天下诸侯及州郡长史,多以蓟王马首是瞻。若蓟国忠于洛阳,则无人心向南阳。”言及此处,窦太皇忽低声道:“却不知,时至今日,太妃如何着想。”
“蓟王洛阳遇袭,恐太妃迁怒你我。”董太皇一声叹息:“时不利兮,如之奈何。”
窦太皇轻声道:“不若当初,远遁漠北,终老余生。”
董太皇一时无言。
窦太皇舍得一世荣华。然董太皇却如何能轻易割舍。
束手无策,唯有静观其变。
翌日,便有太学生聚集平乐观内,党魁精舍前。一日数百,十日过万。投书请命,求党魁拨乱反正。
得党魁张俭亲出相劝,太学生才纷纷返回。
于众目睽睽之下。党魁上表,求少帝禅位。
何董二戚,虽怒目相向,却也忌惮党人朝中势力,而无可奈何。少帝御览,遂命黄门令当庭诵读。
后问计群臣:朕,当如何行事。
二戚再次联手。朝堂之上,多出痛斥废帝,表忠少帝之声。
却也有党人,据理力争。
三方争论不休,难有定论。
待争论稍止。少帝看向一人:“卢司空?”
“臣在。”卢植起身奏对。
“司空以为如何?”少帝忐忑相问。
“尚书台虽无存书,然《废帝诏书》乃出太皇之命。既得太皇亲承,焉能有假?无故遗失,不知所踪。却非无有此书。故,臣以为,合肥侯理应罢黜,不可再登帝位。”
卢植乃蓟王恩师。
先前一席话,或是代蓟王所言。
少帝轻轻颔首:“不知所踪,非无有此诏。司空所言,甚慰朕心。且传诏合肥侯:恪守臣节,万勿生事。”
“喏。”
党魁上表,乃行投石问路。
亦将合肥侯所求,公之于天下。
究竟后事如何,稍后必见分晓。
蓟国都,王城。
陇右送嫁车队,列队入城。
引来路上行人,纷纷驻足观望。内中七仙女,神情各异,更添妩媚。
1.188 二日并天
七仙女身负昆仑九音,乃唤醒蓟王之关窍。
自经上元并云华二夫人口中得知此事。太妃遂传语慧妃,命四海令左慈,传信西王母,求七仙女入蓟国施救。不料西王母亦遣使大震关,索要被俘门徒。
慧妃巧施一计,定下姻亲。
一想到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瑶池女仙,娇啼宛转,承欢榻上。被夫君日夜宠溺,珠胎暗结。慧妃心中,恨意稍减。
以最小的代价,完成最大的毁灭。才是报复的真谛。一言蔽之,苟且者杀,清白者浊;将彼所不欲,尽施于彼。
若能螽斯衍庆。蔓蔓日茂,绵绵瓜瓞。为王家开枝散叶,繁衍子嗣,更是极好。
于慧妃而言。杀戮不过是最轻松的惩戒。与夫君刘备一样,慧妃亦爱恨分明。只不过,比起蓟王的利落果决。慧妃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正因读懂了慧妃的爱恨情仇。故,王妃公孙氏,亦听之任之,未曾拦住。此,亦是慧妃爱的表达。正如甯姐姐只身上洛,截杀刘平一般无二。
当然,七仙女并二夫人,皆得善待,皆有善终。得封美人,比后宫妃嫔,亦不差分毫。慧妃所思,乃大爱无疆,大恨无涯。再言蔽之,无边无垠,无有边际。
得上元并云华二夫人,亲出相迎。
七仙女稍稍安心。毕竟同门,彼此照应,理所当然。
洗漱更衣,先入西宫增城殿,拜见太妃。再入北宫凤凰殿,拜见王妃。而后送入中宫灵辉殿,与一众灵辉美人暂居。择吉日,入北宫合欢殿,奏《昆仑九音》,唤醒蓟王。
闻昆仑七仙女驾到,国人无不弹冠相庆。
王上醒必有时。
五月初大朝。
洛阳诸事,亦传入国中。
太妃与王妃,问政群臣。
右相耿雍起身奏道:“洛阳纷争,乃因《废帝诏书》而起。尚书台存书,不翼而飞。乃至矫诏存疑。故令合肥侯有机可乘。且关东不满洛阳久已。徐豫七国联名上疏,足见一斑。陈王(刘)宠,素有大志。时黄巾之乱,陈兵都亭。威震四方。关东诸侯,皆以其马首是瞻。正因得其鼎力相助,合肥侯才声威大涨,渐有与洛阳分庭抗礼之势。”
左相崔钧亦奏道:“朝中党人,亦被太学生鼓动。后党魁上表,求少帝禅位。百官失语,唯卢尚书据理直言。少帝已下诏书,问罪合肥侯。”
“合肥侯当如何行事。”王妃问道。
便有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奏道:“回禀王妃,臣,窃以为。合肥侯称帝,几无可免。”
“何以见得。”王妃又问。
“诚如卢司空所言,不知所踪,并非无有此诏。然,合肥侯却可推说,诏书不翼而飞乃‘天意如此’。”
“不翼而飞,乃出天意。”王妃心领神会:“换言之,乃是上天欲合肥侯重登地位,故才令《废帝诏书》,无故失踪。”
“王妃明见。”
时人,深信天人感应。屡将灾异视作上苍示警。故每逢天灾,天子皆需罢黜三公,代为消灾免罪。两汉谶纬之术,更是大行其道。求得不死仙药,便是连秦皇汉武,皆不可免俗。更何况常人。黄巾逆乱八州,不正因深受太平妖道毒害。装神弄鬼,求神问仙。种种弊行,罄竹难书。乃至惜字如金的史家,专为方士立传。可见一斑。
“若合肥侯称帝,天下时局,又当如何?”不等群臣起身奏对,王妃已看向一人:“中丞可有高见。”
幕府与封国并立。
贾诩位列府臣之首。
百官目光所及,贾文和起身奏道:“禀王妃。臣窃以为,中分之势,成矣。”
“何为中分?”王妃又问。
“洛阳八关之外,关东与关西,分庭抗礼。合肥侯不久当在南阳称帝。少帝坐拥洛阳京畿。如两汉之交,玄汉与今汉。”
话说。新莽末年,天下揭竿。前汉宗室,汉高祖九世孙刘玄,在水之滨被拥立为帝,复国号汉,暂都宛城,称“更始帝”。二年二月,迁都长安,因朝政日益**,地方豪强拥兵自重。更始三年九月,赤眉军攻入长安。刘玄出逃,十月被迫投降,徙封长沙王,被杀,玄汉遂遭覆灭。
“玄汉初时,亦定都南阳。”太妃言道。言下之意,若将合肥侯比作更始帝。其政权,恐亦不得长久。
“太妃明见。”贾诩自当知无不言:“不出三五载,天下可安。”
“何以见得。”王妃又有此问。
“我主将醒矣。”时至今日,贾诩已无需隐藏:“二帝中分,如同二日并天。《淮南子》曰:‘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尧乃使羿,上射十日。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臣,斗胆。我主麒麟天降,乃为终结乱世。待二日并天,民不聊生。我主尽遣国中精锐,一战而胜之。正如,尧使羿射日也。”
“尧使羿射日。”太妃轻轻颔首,遂问一人:“王傅可为后羿乎?”
王傅黄忠,徐徐起身:“臣,万死不辞。”
“臣等,万死不辞。”群臣异口同声。
先前还有一丝隐忧之无双贾文和,涣然冰释。不觉已泪洒当场。
“蓟王之于汉廷,已仁至义尽。”太妃字字,振聋发聩:“设三宫鼎立,本为使二戚共扶社稷。岂料事与愿违。洛阳帝室,不知惜福。反争权夺利,刀兵相向。兵祸绵延无尽。若坐视二日并天,诸侯并起。乃至天下再乱,万民饥流。重蹈前辙,延祸后世。非明主所为。我儿既是汉室宗亲,自当扫平逆乱,还以清平盛世。”
“太妃圣明。”群臣无不奋起。
右相耿雍奏问:“洛阳传书,当如何回复。”
太妃言道:“传语董太皇,蓟国心向朝堂,别无二心。”
“遵命。”群臣再拜。
至此,蓟国上下一心。皆为终结乱世,而齐心协力。
相耿雍奏问:“洛阳传书,当如何回复。”太妃言道:“传语董太皇,蓟国心向朝堂,别无二心。”
“遵命。”群臣再拜。
至此,蓟国上下一心。皆为终结乱世,而齐心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