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刘备的日常TXT下载刘备的日常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74 尔虞我诈

    “这……”封面露难色:“先前,云台被何府死士,纵火焚毁。后与永乐宫一并重建。一砖一瓦,皆出函园能工巧匠之手。内藏机关御器,不啻铜墙铁壁。不知其中关窍,如何能轻易得手。”

    “此言有理。”董太皇言道:“既有心腹在彼,何不先行探明盟书之所藏。再做打算。”

    “喏。”封这便领命而去。

    董太皇又道:“且告知其人,事成之后,必有重赏。便是太仆一心所求尚书令一职,亦非难事。”

    “遵命。”封大喜而去。曹节故后,尚书令一职,大位空悬。如此雄职,封自当眼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董太皇开出如此高价,亦足见《起居遗诏》之持重。

    “来人。”待封出殿,董太皇又道。

    “奴婢在。”便有中大夫入殿。

    “速传董骠骑,入宫相见。”董太皇能信赖之人,便是董重。

    “喏。”

    自二戚宴后,董骠骑占尽先机,志得意满。百官先前多行骑墙观望。然宴后,如何站队,泾渭分明。再无投机之可能。

    何苗势弱,亦不出意外。暗中遣人,往来平乐馆党魁精舍。其用意,不言自明。只需将党人绑上战车,当可补先天之不足。与董骠骑一争高下。

    董骠骑为防进出洛阳时,被人有机可乘。已悄然迁出函园。入住步广里,修缮一新之骠骑将军府。

    话说,中常侍赵忠,今为长乐太仆,常伴何后身侧。其弟城门校尉赵延,虽与董重交好。然却不可不防。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焉能将咽喉要害(喻进出城门),扼于他人之手。

    少顷,董骠骑车入永乐宫,拜见董太皇。

    屏退左右。董太皇遂将《起居遗诏》,密语相告。

    董骠骑抵近帘下,低声相问:“敢问太皇,可知先帝遗诏,立谁人为帝?”

    “未知也。”董太皇摇头:“遗诏所书,唯窦太皇及少数心腹知晓。此时,卢司空亦知也。”

    “卢司空若知,蓟王必知也。”董重脱口而出。

    “料想,蓟王尚不得而知。”董太皇语透深意。

    “只因蓟王长睡不醒。”董骠骑幡然醒悟。

    “先帝于困龙台上,昼夜之间,连出二诏。托孤蓟王,兄终弟及。料想,《起居遗诏》所录,必是父死子继。”董太皇言道。

    “太皇所言极是。若二诏同言,何必多此一举。下前后两道诏书。”董重又道:“只恨,究竟立长还是立幼,不得而知。”

    “据朕所料,多半废长立幼。”董太皇心有灵犀。不愧是河间姹女。

    “若如此,窦太皇何不明言。”董重疑道:“窦太后曾与太皇,指天为誓,歃血而盟:共立贵子为帝。若先帝《起居遗诏》当真将大位传于贵子,正与盟约暗合。窦太皇焉会私藏,秘而不宣。”董重言下之意,二宫太皇,有约在先。《起居遗诏》必对贵子不利,故窦太皇才深藏不露。恐为人所知。

    “朕,先前亦如此想。然,窦太皇……”董太皇欲言又止。

    董重话到嘴边又吞回。长信、永乐,二宫之事,岂是他能问得。

    少顷,董太皇轻声言道:“《衣带诏》之事,尚无定论。窦太皇心机莫辨。意欲何为,无人知晓。初时,朕只当她孤家寡人,无欲无求,故引为助力,联手与何后相抗。今日再看,许非如朕之所料。窦太皇,仍有族亲散落漠北,已是一部大人。另有窦氏与蓟王结亲。其母亦建在。传闻,多年前便与姑窦氏,北上辟祸楼桑。”

    “臣亦有耳闻。传,蓟王为陆城侯时,便庇护天下党人。”无外人在场,董重直言不讳。

    “如此说来,党魁张俭所奉《衣带诏》,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更需深思。”董太皇言下之意,从利益关系而言,蓟王与党人,亦有重大羁绊。

    若《衣带诏》乃出蓟王……

    心念至此,董重浑身恶寒,如坠冰窟。

    “必不会是蓟王。”董重掷地有声。蓟王磊落,恪守臣节,从未暗行不轨。此乃天下皆知。

    闻此言。帘内窦太后,竟轻轻颔首:“朕,亦如此想。党魁平乐会,唯其族兄与会。亦非座上常客。稍后又为贼人所害。当日,曾有人见其浑身披创,自函园水砦驾车而出。”

    “哦?”董重又一愣:“浑身披创,自驾而出。”

    董太皇不置可否。大殿一时落针可闻。然董重却脑筋急转,苦思其中关窍。

    “莫非,蓟王族兄,乃与蓟王,同时遇袭。不对。”董重喃喃道:“若同时遇袭,贼人岂能留下活口。且蓟王族兄若侥幸死里逃生,自当车入二崤城军堡,引兵来援。为何自行出郭,直往东归……”

    “此中有诈!”董重幡然醒悟。

    “若依骠骑所想。那日情形,又当如何。”董太皇循循善诱。

    “必是,必是。守丞与贼人里应外合。趁蓟王不备,骤然出手。重创灵台,乃至长睡不醒。蓟王碍于同宗之情,故不忍加害,放其归去。不料死于半道。”董重咬牙言道。

    “骠骑深知蓟王也。”董太皇赞道:“当日情形,或便如此。先前,蓟王族兄,曾路遇无名方士。刘平赐予酒肉,方士回赠谶语。别后竟一病不起。若刘平乃仙门中人,刺杀蓟王,水到渠成。”

    “麟不当见而见。”禁中无秘密。蓟王追查兰台藏书一事,董骠骑早已知晓:“臣,本以为,何太后涂抹兰台所藏襄楷《诣阙上疏》,乃为试蓟王真心。如今看来,《衣带诏》之背后主谋,何太后亦难逃干系!”

    “唉……”董太皇一声长叹:“三宫鼎立,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蓟王本是好意,怎料人心难测,忠奸莫辨。乃至遭奸人所害,长睡不醒。许,一切皆是天意。天亡我大汉。”

    “太皇切莫丧气。未必无转圜之机。”董重开解道:“今,臣手握三万西凉精骑,何苗不过万余杂胡。只需寻得时机,一战胜之。废少帝立新君。废何后,打入暴室狱。天下权柄,尽归吾门。蓟王能醒则醒。不能醒,便不醒。”

    “切莫轻敌。”董太皇收拾心情,叮嘱道:“手握大义,顺势而为。取《起居遗诏》,乃重中之重。”

    “臣,遵命。”董重这便领命而去。

1.175 石破天惊

    函园客堡,燕归馆。

    车骑府司马许凉,投帖拜见。骑都尉李肃不敢怠慢,这便整衣出舍,阶下相迎。

    “见过李都尉。”许凉先行礼。

    车骑司马许凉,先为大将军司马。何进败亡后,一众党羽如鸟兽散。后车骑将军何苗得势,便又纷纷来投。司马许凉、假司马伍宕、亲(门)客张津等人,皆如此例。俗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何车骑能有今日声势,一众党羽,出力甚伟。

    “见过许司马。”董卓、袁绍等,先前皆为何进党羽。许凉来意,不言自明。李肃热情相邀:“且入舍一叙。”

    “请。”

    宾主落座。李肃亲手斟茶,以礼相待。

    二人以茶代酒。待各自落杯,李肃明知故问:“敢问司马,所为何来。”

    “乃代主而来。”先前曾有数面之缘,亦不算初见。许凉遂道明来意:“三宫鼎立,二府(骠骑、车骑)相争。董骠骑屯兵三万于京畿内外。反观何车骑,不过手握万余人马。急切间,不可与敌。今,二宫太皇并垂帘。窦太皇多不问政事,然董太皇却处处相对。何车骑进退维谷,生死便在旦夕之间。故,特来向后将军求援。”

    许凉一席话,皆不出所料。略作思量,李肃答曰:“三宫鼎立乃蓟王所立。今虽离朝,虎威犹在。又有谁人敢轻起刀兵。何车骑,恐多虑也。”

    “都尉可知道人史子眇?”许凉反问。

    “颇有道术。曾代太后,抚养少帝。”李肃答曰。

    “史子眇先前,亦中仙术。乃至长睡不醒。据我所见,恐难转圜。若蓟王亦如此这般。为天下之大不幸。该当如何?”许凉又问。

    “这……”李肃无言以对。

    京中已有风传。言,蓟王恐难清醒。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欲补蓟王身后之空。所幸,蓟国国力蒸蒸日上。辅汉幕府并千里蓟国,上下戮力,君臣同心。坚若磐石。一时难以撼动。否则,九州崩坏,社稷无存。

    “那时,三宫折足易,二府共存难。不出数载,必见分晓。若能助一臂之力,待执掌天下权柄,何车骑必有重赏。”言及此处,许凉压低声音道:“后将军等人所奉党魁《衣带诏》,何车骑亦既往不咎也。”

    李肃眼中戾芒,一闪而逝。又急忙掩饰:“司马所言,某一概不知也。然已字字入耳。当分毫不差,传于后将军当面。”

    “如此,某改日再来。”说完,许凉取礼单奉上:“区区薄礼,聊表心意。”

    “这,如何使得。”李肃眼笑眉开。

    九江郡,合肥侯国。

    合肥古为淮夷地,商称虎方,周称夷虎。时庐子国,建都于此。始皇帝二十六年(前221年),废分封,立郡县,合肥属九江郡。

    知程中大夫归期,合肥侯并夫人袁氏,于都亭相迎。

    “妾,拜见君侯,拜见夫人。”程中大夫恪守本分,亦知尊卑。为人处世,无可指摘。

    “免礼。”合肥侯伸手搀扶:“一路辛苦。”

    “妾,无碍。”程中大夫柔声答曰。毕竟同床共枕,焉能无情。

    “且随我,入宫吧。”合肥侯言道。

    “妾,敢不从命。”

    安车入宫。洗去风尘,程中大夫更衣来见。

    “中大夫节哀。”袁夫人言道。

    “老父宦海沉浮,能得善终,妾已心满意足。”程中大夫收拢悲容,勉强一笑。

    “无需勉强。”丧父之痛,合肥侯感同身受。

    闻此言,程中大夫终是落泪。又急忙拭泪告罪:“妾,君前失仪。乞恕罪。”

    “都说了,无妨。”合肥侯不以为意。说起宦海沉浮,废帝亦深有体会。

    “起来说话。”袁夫人亦好言宽慰。

    程中大夫起身后,悄声言道:“乞屏退左右。”

    袁夫人眸生异彩,转瞬即逝:“尔等退下。”

    “喏。”

    待宫人悉数出殿,程中大夫,这才已机密之事相告:“禀君侯。老父临终前,曾有密语相告……”

    “此话当真。”合肥侯气势骤起。

    “有书为证。”见废帝自归国一来,少有英姿勃发,程中大夫难掩欢喜。说完,便取程璜塌下所藏锦囊,呈于合肥侯当面。

    合肥侯吐气稳住心神。这便双手接过,徐徐解开绶带。将囊中之物取出。

    展开视之。正是阿阁兵乱时,窦太皇所颁《废帝诏书》。

    鞠城兵乱时,由蹇硕当场诵读。时,众怒难犯,又大势已去。故合肥侯并未追究。事实上,《废帝诏书》,究竟是不是“矫诏”,还真就出于窦太皇之手,唯窦太皇与长乐太仆程璜,心知肚明(注1)。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养女能有个好归宿,程璜临终前,终于道破隐秘。

    “此乃矫诏。”程中大夫,石破天惊。

    合肥侯细看之后,断然摇头:“此诏何来伪造。”毕竟曾兄终弟及,继位新帝。诏书有无错漏,只眼可辨。再者说来,此诏事后必然校验,焉能有假。

    “此诏不假。”程中大夫言道:“然却是矫诏无疑。”

    “何以见得。”袁夫人忙问。

    “君侯岂不知‘田窦相夺’乎。”程中大夫,答非所问。

    “前汉武帝时,外戚魏其侯窦婴与武安侯田各自结党为奸,互相倾轧。时天下吏士见田日渐得势,纷纷‘去婴归’。为灌夫刚直不阿,守节不变,却好使酒。田由是日益骄横。后因灌夫‘使酒骂座’,田乃劾灌夫不敬之罪。田想借治罪灌夫之机,连坐窦婴。窦婴则力保灌夫,共御田。时称‘田窦相夺’。后以窦婴及灌夫,被诛而终。稍后,田亦亡故。武帝一举除二戚之患。”身为宗室,焉能不知前朝旧事。

    程中大夫追问:“君侯可知,窦婴因何被戮。”

    合肥侯灵光一现:“乃矫先帝诏,坐罪弃市。”

    “然也!”程中大夫终于道破关窍:“此诏,与前汉时魏其侯所受遗诏。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便是袁夫人,亦幡然醒悟。

1.176 盗书续命

    啧啧,剧情已入化境。

    ---------------------------

    上巳节后,三日。

    一辆宫廷车驾,驶入遗芳里,停在别馆后巷。

    深居简出,久未露面的长信太仆程璜。身着常服,被心腹小黄门,搀扶下车。

    角门已先行开启。便有馆中小黄门,趋步近前,笑脸相迎:“奴婢,拜见老大人。”

    “你(阿)父何在?”程璜笑问。

    “阿父已等候多时。”小黄门躬身引路:“老大人请。”

    “好。”程璜和颜悦色,人畜无害。

    穿后院,入中庭。

    曹节与程璜,廊下相见。

    “曹大人。”

    “程大人。”曹节阶下相迎:“请,堂内一叙。”

    “请。”

    宾主落座。小黄门奉上香茗果品,便自行告退。

    环视廊下价值不菲,一排水绿琉璃廊窗。程璜笑道:“曹大人,隐居闹市,不问政事,悠然自得。当真羡煞旁人。”

    “老而无用矣。”曹节有感而发:“若非华公神药续命,恐早已作古。能苟活至今,已是大幸。”

    “闻曹大人将《(华佗)再造丸》,转赠张让。不知可有此事。”程璜举杯相敬。

    “然也。”曹节落杯答曰:“神药治病。然阳寿已尽,非人力可为。”

    “老大人知命矣。”程璜亦有感。

    “三日前。蓟王无故离京。幕府稍后随行。函园只留函陵令及三千兵马。足见事大。”曹节叹道。

    “老朽亦有耳闻。一日上巳,情势突变。何董二戚,断难相容。今蓟王离京,再无掣肘也。”程璜亦人老而精。

    “张让本欲劫掠少帝,同车赴死。人至河边,却临时改意。放少帝归去,自投大河溺毙。”曹节言道:“只因,我等皆天家忠犬。死则死矣,岂能反咬主人一口。”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古往今来,莫不如是。”程璜笑叹:“张常侍先行,你我亦无例外。”

    “然也。”见机一到,曹节遂明心意:“你我人活到老,死不足惜。黄门式微,天命使然。然,为护汉室周全,你我二苍犬,或可一吠。”

    “老大人,意欲何为?”程璜平揖相问。此来必有因。程璜早有准备。

    “先前。大将军火烧二宫。乃小女安素,领二宫太皇,自密道逃出城外。”曹节以机密事相告。

    “我亦有耳闻。此密道,乃先秦遗留暗渠改建。可穿内城,直达外郭。却不知具体之所在。”程璜含糊其辞,乃有意为之。

    “然也。”曹节言道:“暗渠乃桓帝,命老朽修建。直通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程璜深长一笑:“酒家安氏,乃安世高之妹。传闻与桓帝生有一女。”

    “正是安素。”曹节言道。

    “无怪老大人,对养女爱护有加。竟是大汉长公主也。”程璜肃容下拜:“程璜,代主叩谢。”

    曹节离席回拜:“你我撕斗一生,终归各为其主。人之将死,恩怨且了。今日,可否联手,为汉室续命。”

    “愿闻其详。”程璜肃容答曰。

    曹节遂将心中托付,悉数告知。见程璜沉默不语。曹节遂问:“不知程大人,以为如何?”

    程璜言道:“不瞒曹大人,老朽亦有三(养)女,恐身后为仇家所害。故,投鼠忌器也。”

    “闻程中大夫,已有身孕,却未得合肥侯诏封。”曹节早有准备:“若此物在手,程中大夫‘母凭子贵’,指日可待。”

    “何物?”程璜果然上心。

    曹节遂从袖中取一蜀锦书囊:“程大人且看。”

    程璜稳稳接过,解带视之。不由大惊:“莫非是《废帝诏书》!”

    “然也。”曹节笑道:“凡我朝诏命,皆抄录二书。一书授出,一书存尚书台。《废帝诏书》,因兹事体大,故未授予合肥侯本人。而是告庙后,存于灵台。”

    程璜心领神会:“此乃,尚书台存卷!”

    曹节高深一笑:“诚如程大人所言,《废帝诏书》,今一书存于灵台,另一书便握在程大人手中。”

    程璜倒吸一口凉气:“曹大人何不明言。”

    曹节附耳言道:“程大人可知前汉时,武帝杀田窦二戚乎?”

    程璜脱口而出:“传闻,魏其侯窦婴,曾受景帝遗诏。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biàn yi)论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于上(武帝)。魏其(侯)乃使昆弟(之)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无遗诏。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注1)。”

    “尚书台,当真无留存乎?”曹节手指程璜手指诏书言道:“窃以为,乃帝王心术也。”

    程璜轻轻颔首:“或许武帝命人先行将尚书台存书移除。”

    “此一时,彼一时也。”曹节言道:“武帝,‘除存书,杀二戚’。今日老朽,乃行‘盗书续命’也。”

    程璜忙问:“当如何施为。”

    “二戚相争,必有死伤。若三宫有折足鼎覆之危,或有人欲屠戮宗室以立威。程大人便将此诏先行毁去。并称《废帝诏书》乃是矫诏。”

    “一旦查无对证。《废帝诏书》坐实矫诏。合肥侯,便仍是天子。”曹节笑道:“合肥侯夫人,乃出汝南袁氏。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必鼎力辅佐合肥侯重登帝位。不瞒程大人。老朽此举,乃行嫁祸安国之计。当可保三宫帝后并少帝安危。”

    “合肥侯在关东称帝。”程璜心领神会:“那时,我儿母凭子贵。”

    曹节龇牙一笑:“虽不能为帝后,然贵人位,唾手可得也。”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见合肥侯重登大位。洛阳二戚必小心行事。或携手应对,亦未可知。如此,亦可保三宫帝后并少帝安危。”程璜终于想通一切。

    “如何,程大人?”曹节笑问。

    “于己于人,于国于家,皆有大利。程某焉能拒之门外。”程璜这便入伙:“你我时日无多,当如何行事,方万无一失。”

    曹节遂从袖中,取出一玉匣:“匣中有半片附蝉,充作信物。你我故后。小女安素,并程大人养女,当见机行事。”

    “一言为定。”程璜掷地有声。

1.177 青鸟传信

    起身相送程璜离去,曹节独立廊下,久久不语。

    “阿父?”养女安素,自出屏后。

    “无妨。”曹节笑道:“春深日暖。院中百花盛开,齐增春色。老父久卧榻上,难得驻足一观。我儿勿忧。”

    安素这便走到廊下,立于曹节身侧。谨防老父久站乏力。

    “无怪士大夫致仕后,总喜遁入山林,结庐而居,寄情于山水。”曹节睁开昏花老眼,无限留恋:“世间至美,莫过如此。”

    陇右大震关首,云霞殿。

    墉宫七玉女,弹八琅之王子登,吹云和之笙董双成,击昆庭之金石公子,鼓震灵之簧许飞琼,拊五灵之石婉凌华,击湘阴之磬范成君,作九天之钧段安香。乘香车宝马,驶入殿前。

    云霞卫列队相迎。

    七女各披云锦天衣,宛如七色霓虹。虽素纱遮面,不见仙颜。然“嵯峨三角髻,馀发散垂腰”,“眉语两自笑,忽然随风飘”。螓首蛾眉,顾盼生辉。

    仙姿风流,惊世骇俗。

    饶是万里挑一,七尺云霞卫。亦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更何况,仙家必有房中术。

    “妾等,拜见慧妃,拜见诸美人。”七人入殿,盈盈下拜。

    “诸位免礼。”慧妃发自肺腑,笑容不减:“墉宫玉女王子登何在?”

    “妾,在此。”青衫玉女,自行答话。

    “先前,命你传语王母。不知可曾会意?”

    “王母言,三足乌使,为王母取食。既收慧妃聘资,自当言而有信,无怨无悔。”

    “‘君子之言,信而有征’。‘七月七日,上(武帝)于承华殿斋,正中,忽有一青鸟从西方来,集殿前。上问东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来也。’有顷王母至(注1)。’”慧妃笑道:“传信青鸟,可比青衫玉女也。”

    “慧妃多智,我等不及也。”王子登拜服。

    慧妃自帘后言道:“且宣诏吧。”

    “喏。”许师钟瑷并释比翟姜,既为云霞美人,又兼领左右长御。长御,众御之长。宫中女官,为侍从宫女之长,侍后妃左右。女御长如侍中,禄比中二千石。

    “女长御比侍中,皇后见娥以下,长御称谢。”

    汉宫仪:娥见(皇后),女御长称“谢”,礼比将军、御史大夫。昭仪见(皇后),称“谢”,(礼)比中二千石。贵人见(皇后),称“皇后诏曰可”,礼比二千石。

    家国同构。

    蓟王离宫,由慧妃主政。故左右长御,禄二千石。

    “表赐王子登,董双成,石公子,许飞琼,婉凌华,范成君,段安香,为美人,称‘瑶光’。领千石(家)俸。”

    “妾等,叩谢太皇,叩谢陛下。”七女异口同声。“表赐”二字,说**妃已呈报太妃,太妃又上表朝堂。得窦太皇并少帝赐婚。如此,合法合规,有礼有据。

    只需西王母派自认诸夏仙门,还在中夏行走。断难背信弃义。

    “免礼,赐座。”慧妃大仇得报,心中甚慰:“夫君身中瑶池仙术,乃至长睡不醒。后经询问上元并云华二美人(请注意)得知。唯凑齐‘昆仑九音’,方能唤醒。”

    “原来慧妃早知。”王子登这才幡然醒悟。

    “王母乃群仙之首。昆仑为诸夏之巅。岂又在意区区一亿券钞。”慧妃颇识大体:“乃为使夫君醒于九音,而行顺水推舟也。”

    “妾等,惭愧。”七人涣然冰释。

    “诸位既出昆仑,门俸岁岁足享。别无例外。然需谨记,从今而后,亦为君王之妾。当全王家体面。为人行事,断不可有失。”

    “妾等,谨记。”

    “来人,设宫宴,为诸美人,接风洗尘。”

    “喏。”

    云霞殿内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慧妃出身古羌,敢爱敢恨。拿得起,端得稳,放得下。恪守妇道。蓟王临行前,温泉别馆所造人伦触器,深藏暗匣,从未启封。白日理政,夜半织锦。稍有闲暇,抚琴歌舞,已解相思。今又得受孕。怀胎十月,诞下麟儿。无需母凭子贵。蓟王宠溺,不减分毫。

    对利益双方而言。婚姻互为最高等级的人质。

    慧妃身后,百万钟存,能安居陇右。这份婚姻的羁绊,居功至伟。寡人无情。只因利益太重。刘备窃以为。不掺杂利益,纯粹男女之情。几乎没有。或多或少而已。

    终归无中生有,日久生情。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变不离其宗。

    既封瑶光美人,便不可久居云霞。

    三日后,一队送亲车队,顺下大震关。浩浩荡荡,驶往五千里外,蓟国都临乡城。

    云梦大泽,巫山神女峰。

    闭关石室。门徒入室通禀:“有洛阳使节,船至山下。随行门人言,乃奉太后之命,前来拜谒。”

    “可是西宫何后。”当世神女,轻声言道。

    “正是。”

    “前殿相见。”

    “喏。”

    “甘始、东郭延年、封君达(注2),拜见神女。”洛阳来使,竟是三人。

    “诸公大名,妾,亦有听闻。”神女回礼:“不知诸公,所为何来?”

    “禀神女,乃为请神女出山,为太后麒麟子,行‘试儿之礼’。”青牛师封君达答曰。

    神女不置可否:“此俗只见于荆楚。且何后亦非江左人氏,何故行此礼。”

    封君达答曰:“在下窃以为,诸夏仙门,唯神女能与王母比肩。太后不欲厚此薄彼,令王母专美于前。故请神女行楚礼,以示公允。”

    见神女不为所动,东郭延年又以心腹之言相告:“天下仙门,本不分彼此。然两汉四百年,请佛东来,再加我辈不知惜福。时至今日,中夏仙门日渐式微。王母降为弥月之喜。时园中流香渠水,贵如真金。洛阳权贵,争相贩购。太后日进斗金。更助王母声威。今,蓟王归国,上元夫人不知所踪。千秋观无人为首。此乃天赐之机也。”

    青牛师封君达再接再厉:“若为麟子行楚礼。神女必当扬名天下。那时,据千秋观,号令天下仙门,岂非手到擒来。”

    巫山神女言道:“猛虎假寐,黄犬狂吠。天下大乱在即,犹不自知。可笑,可叹。”

    三人六目,皆不知所以然。

    须臾,神女一声轻叹:“命中既有此羁绊,唯舍身解尘世锁。诸公先回。妾,随后便至。”

    “恭迎神女大驾。”三人大喜而归。

1.178 洞鉴古今

    待三人离去。便有门人近身问道:“先前田圣传书,神女不去。今太后遣使,如愿前往。神女此举,是否厚此薄彼。若蓟王得知,恐生间隙。”

    “先去洛阳,再赴蓟国。”神女言道:“北人南来,大势所趋。先前不欲北上,乃因不想沾染俗尘,闭门传道后辈。今见太后遣使,方知命中注定。避无可避,自当北行。”

    门人喜道:“神女若为太后麟子行楚礼。待吾门声势大涨,何须四百年偏安一隅。”

    “偏安亦是安。”神女言道:“天道无常,世事难料。”

    “然自楚汉相争,霸王乌江自刎。悠悠四百年,我辈人才凋敝,声名不显。楚地日渐衰落。今汉兴盛于关中内外,大河两岸。江左之地,多迁蛮夷逆进,千里沃野,不闻楚歌。此或是汉王(汉帝)有意为之。江左更兴韩诗。时人多吟汉赋,再无有唱楚辞。门中前辈,留下谶言:‘衣冠南下,楚汉和同;鸿沟四通,天下一统’。诚如神女所言,乃大势所趋也。”门人劝道。

    闻此言,神女眸生异彩,转瞬即逝:“何不明言。”

    门人遂咬牙言道:“我等窃以为,谶言所指,便是蓟王。”

    “何以知之。”神女表情看似淡然。

    “蓟王支渠四通,又兴江表十港。开凿容渠船闸,沟通南北水路。海市列队南下,互通有无。如今大江南北,商旅辐辏,帆樯如林。天下趋于大同。不正应此谶:衣冠,海市也;鸿沟,容渠也;楚汉……”

    “且说来。”神女目光清冽,浩渺烟波。

    “楚(神)女与汉(蓟)王也。”门人斗胆答曰:“此乃,天意也。”

    “古人云:‘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且看是否如你所言。”神女翩然而去。

    门人恭送不提。心中暗自窃喜。

    所谓应运而生。对于天下大势,有先见之明者,又岂止巫山神女派。

    时襄楷二次上疏,便有“中国弱,四夷强”,“当有大兵”之句。朝臣更屡有弃西凉,断臂求存之意。若刘备得知神女门内谶言,必然知晓“衣冠南下,楚汉和同”,乃是言指魏晋五胡乱华,衣冠南渡。汉人末日血泪,确也促进了南北融合。“鸿沟四通,天下一统”一句,乃是“以楚汉鸿沟为界,中分天下”之典故,隐喻唯有填补南北文明之鸿沟,华夏方能真正一统。

    历史确也如此。

    北人南下,垦殖江左乃至岭南。华夏大河文明,渐转为长江文明。东晋、南宋,皆深得其利。

    然,刘三墩麒麟天降。开启双传奇,救赎之旅。也令历史的车轮,悄然偏转。和合之风,遍吹五湖四海。又绿江南(江南:……)。

    君不见,蓟王先和亲十夷王女。又订婚祝融后裔。若神女来投,楚汉和同矣。

    洛阳西郭寿丘里,合肥国邸。

    月朗星稀,夜风习习。合肥侯相胡毋班,赴党魁平乐会,微醺而归。

    步入大堂,忽见一人背身而立。

    “你是何人!”胡毋班手握佩剑,朗声喝问。

    那人闻声回头,笑行一礼:“奴婢,见过国相。”

    “原是黄大人。”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豪强黄纲。先前为废帝暗中招募死士,兵乱鞠城。后受宫刑,侥幸活命。与程中大夫同投合肥侯。今为内官,亦是心腹。

    “不知大人抵京,未能相迎。”胡毋班和煦一笑:“请坐。”

    “国相请。”黄纲颇知进退。

    各自落座。官婢送上香茗果品,胡毋班遂问:“敢问大人,所为何来?”

    “奴婢奉主公之命,以机密事相托。”略作停顿,黄纲转而言道:“国相位列‘八厨’,常赴党魁平乐会。故此事,需借党人之力。”

    “哦?”胡毋班心中一震,莫非事已泄。这便不露声色:“不知主公何事,需借党人之力。”

    黄纲故作神秘:“国相且附耳上来。”

    胡毋班不疑有他,这便暗中戒备,隔案倾听。

    黄纲这便娓娓道来。

    胡毋班之震惊,可想而知。

    黄纲洋洋得意。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此事当真!”兹事体大。胡毋班焉能轻信。若一切成真,二戚之争可休矣。

    “千真万确。”黄纲言道:“先前,程中大夫奔丧回京。于养父病榻之前,悉知当日密情。《废帝诏书》乃矫诏无疑。主公仍是汉帝。”

    “程璜临终之言,只入程中大夫之耳。并无人证,又无物证。如何能取信天下。”胡毋班语速飞快。

    “凡我朝诏命,皆录二书。一书授出,一书留存。是否矫诏,一查便知。”黄纲气定神闲。似胜券在握。

    “嘶……”胡毋班已会其意:“莫非,黄大人此来,便是要托党魁,暗查此事。”

    “此其一也。”黄纲正色道:“主公先前举兵鞠城,乃为除宦官之祸。伤及宗亲百官,亦非我主所愿。今,蓟王不辞而别,传闻身中仙术,长睡不醒。何董二戚,欺少帝年幼,争权夺势,多行不轨。眼看便有折足覆之危。若我主重登大位,拨乱反正。二戚之争,可休矣!为江山社稷,长久计。国相当说(服)党魁,扶立英主,再续国祚。”

    “原来如此。”胡毋班心领神会。只需坐实《废帝诏书》乃是矫诏。合肥侯并未真被废黜。如此,只需党魁牵头,党人群起上疏,再继帝位,水到渠成。

    更何况。如今朝中董骠骑虽占得先机,然却无必胜之力。合肥侯乃董太皇次子。心向董氏,顺理成章。只需重扶合肥侯登基。董氏一门,必胜矣!

    更有甚者。合肥侯夫人,乃出汝南袁氏。若再加名门相助。何氏势单力孤,如何能敌。

    思绪如脱缰野马。胡毋班竟一时神游天外。

    见时机已到。黄纲又添一把火:“国相满腹经纶,当世人杰。却屈居侯国,百里之地。若主公登基,国相从龙有功,他日位极人臣,执掌天下权柄,一展治世长才,亦未可知也。”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重利之下,无人免俗。

    一声长叹,胡毋班起身离席,南向肃容下拜:“臣,遵命。”

1.179 三人为众

    十里函园,兰林里。河东太守袁绍别馆。

    从弟袁叙、袁胤(yin),双双登门。汝南袁氏,天下名门。先前,二人结伴南下,先往南阳,拜访从兄袁术。又顺访合肥。一路游玩,今日乃归。

    自家兄弟,即便昨日赴宴,残酒未消。袁绍亦起身想见。

    “一路可好。”袁绍笑问。

    “百般皆好。若游学皆如此,弟岂用人催促。”袁叙答曰。

    “有家门照应,必大有裨益。”袁绍意味深长:“待学业有成,先举孝廉,为郎官。不出三载,当为二千石太守也。”

    “二千石官,何足为奇?”袁叙低声道:“乞大兄屏退左右。”

    “咦?”袁绍心中一动,略作思量,这便示意左右皆退。

    待堂内只剩兄弟三人,袁叙这才从袖中取出密信,呈于袁绍当面:“大兄且看。”

    见是合肥侯封泥,袁绍顿生疑窦:“可是从妹手书。”

    “正是。”袁叙答曰。

    查验封泥完好,袁绍这便取书一观。

    不及看完,便霍然起身。迎光堂前,细细辨认。见绢上黑字,言之凿凿。这才确信,并未看错。

    “何以知之?”袁绍落座发问。

    “乃长信太仆程璜,临终遗言。经由程中大夫转述。”

    “合肥侯,意欲何为。”袁绍明知故问。

    “临来时,姐命弟问:重登大位,可乎?”袁叙答曰。

    “合肥侯所求,乃是天下。”袁绍略作思量,遂问道:“此事,伯业、公路,知否?”

    “尚未知也。”袁叙答曰:“唯兄长与我二人,知之。”

    “如此,切莫声张。便是伯父、家父,亦暂且隐瞒。”袁绍亦有定计:“知否?”

    “喏。”二人肃容下拜,随即避入后舍。

    “来人。”袁绍一声清喝。

    “在。”便有心腹廊下应答。

    “曹兖州、孙豫州,何在?”

    “皆在京中。”

    “速去投帖,相约胡姬酒肆一见。”

    “喏。”

    西郭平乐馆,党魁舍下。

    合肥侯相,驱车拜见。

    昨夜置酒高会。今日休沐,党魁犹在酣睡。只因胡毋班本就是党人,且位列八厨之中。故引入内舍静候。

    少顷。党魁张俭,洗漱更衣,赶来相见。

    “拜见少府。”胡毋班起身行礼。

    “季友所为何来。”既是同党,张俭自不见外。

    “禀少府,乃为国事而来。”胡毋班收拢心神,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不料竟有此事。”张俭声色不动:“既出程璜之口,必有缘由。诚如季友所言,我朝诏命,皆一文二书。其一,授于受命之人。其二,入尚书台封存。《废帝诏书》,若是黄门暗中行事,急切间未能遮掩周全,尚书台必无此诏。只需彻查,当真相大白。”

    “少府所言极是。”胡毋班言道:“故主公命我来求:少府可否代为彻查,还天下以清白。”

    “兹事体大,不可不防。若先行泄露,恐为人所乘。”暗忖片刻,张俭言道:“宜当暗中行事。”

    “学生,亦如此想。”胡毋班言道。

    “《废帝诏书》,告庙后,封存于灵台。太史令单,与我乃是故交。查验此书,当无不妥。然尚书令曹节新丧。尚书台无人主政,尚书令一职,二戚皆志在必得。急切间,恐难如愿。”

    “敢问少府,若证《废帝诏书》乃出矫诏。又当如何?”

    “尸子言:‘扬清激浊,荡去滓秽,义也。’”张俭斩钉截铁:“自当拨乱反正,重立新帝。”

    “学生,告退。”胡毋班大喜而归。

    张俭此来,另有目的。二戚相争,朝臣分立。眼看大乱在即,惊闻《废帝诏书》乃出黄门矫诏。若从此处上溯。废帝不当退位,少帝本不应后继。然,即便矫诏确定无疑。依今时今日二戚之权势,必不愿轻易苟同。废帝早已元服,且聪慧机辨,不在先帝之下。一旦重登大位,必行集权亲政。

    那时,二戚又岂甘心,将手中权柄,拱手相让。二戚之争,遂变君臣相夺。二戚必行狡辩。推托曹节身后,尚书台群龙无首,乃至存档遗失,亦情有可原。诸如此类,定不会让合肥侯轻易如愿。如此互相角力,各不相让……

    虑及此处,张俭脱口而出:“二日并天。”

    合肥侯若得助力,未尝不可,自行称帝。

    “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凿齿、九婴、大风、封、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邱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断修蛇于洞庭,擒封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注1)。”张俭眼中,闪烁戾芒:“置尧以为天子!”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臣等,拜见太后。”助军左校赵融,助军右校冯芳,左校夏牟三人,出外募兵,今日始归。

    先前,大将军何进攻打南北二宫。三人因出身黄门,被夺兵权,捆绑收押。战后获释,何后好言宽慰,令其官复原职。三人感激涕零,悉数归心,甘为太后所用。

    “募集多少兵马。”太后问道。

    “三辅募士、三河骑士、六郡健勇,各三千人。”助军右校冯芳答曰。

    “甚好。”帘内何后难得展颜一笑:“当是大功一件。”

    “幸不辱命。”三人抱拳答曰。

    “且各自归营,他日必有重赏。”

    “喏!”三人大喜,齐声拜退。

    “冯校尉留步。”何后忽道。

    “喏。”助军右校冯芳,闻声止步。

    “闻校尉家中有女,落落初成。不知可称许配人家。”

    不料何后竟问起家事。冯芳答曰:“小女将将及笄,尚未嫁娶。”

    “今有南阳太守袁术,出身名门,尚未婚配。不知校尉,以为如何?”何后说媒,乃为笼络袁氏也。

    “回禀太后。”急切间,芬芳忽想起一事:“臣,妇翁(曹节)生前,曾私下对臣言,宜当同嫁蓟王。”

    “竟有此事。”何后目光闪烁,心机莫辨。

1.180 故技重施

    冯芳乃曹节女婿。其女冯氏(注1),称曹节养女安素为“从母”。即姨母。

    《尔雅释亲》:“母之姊妹为从母。”《左传襄公二十三年》:“继室以其,穆姜之姨子也。”注曰:“,穆姜姨母之子,与穆姜为姨昆弟(姨表兄弟)。”又疏曰:“据父言之谓之‘姨’,据子言之谓之‘从母’。”

    此乃《娣媵制》之遗风。多为妹从姐嫁,从姑嫁。类似外甥女从姨嫁,却不多见。

    然亦无不可。大而化之,无为而治。亲上加亲皆可,还有何所不可为。

    “蓟王,既已捷足先登,朕,自当成人之美。”何后遂命宫妃捧盘而出:“千金宝镊(梳,注2)乃先帝所赐,今转赠令女,聊表朕心。”

    “这,如何使得!”冯芳大惊:“臣女,焉能用皇后之物。”

    “既是朕所赐,但用无妨。”何后言道:“既与姨同嫁,自不可厚此薄彼。”遂又命人另取宝梳相赠。

    “如此两全其美。”

    “臣,受之有愧。”冯芳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须知,时下吃穿用度,皆与身份相匹配。看似不过一件价值不菲的首饰,然却是皇后随身之物。换言之,冯氏与安素,可用皇后配饰。此在国色天香的蓟王后宫,亦非比寻常。算是“傍身”之物。

    “蓟王应运而生,尚未再兴炎汉,岂能长睡不醒。”帘内何后,言及此处,亦颇为触动:“校尉且回,待蓟王醒来,朕当为令女赐婚。”

    本想一石二鸟。笼络袁术并冯芳。奈何天不遂人愿。先笼络一人。至于汝南袁氏,再另想它法。

    “臣,告退。”冯芳再拜而出。

    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轻车将军兼领兖州牧曹操,并破虏将军兼领豫州牧孙坚,应约赴河东太守袁绍宴。

    三人成众。小酌无需包厢。入雅座即可。

    六目相对,便了然于胸。之所以择在马市胡姬酒肆。只因乃蓟王家业。何董二戚耳目,无从插手。且蓟王离京,沉睡榻上,亦鞭长莫及。出入皆无勋贵,自可掩人耳目。

    待好妇并酒家保,掩上屏风,双双离去。

    袁绍这便举杯相敬。

    落杯后孙坚问道:“本初,邀我二人小酌,有何要事。”

    曹操亦落杯:“因何,只我三人。”

    “此乃机密要事。”袁绍低声道:“切莫多言,待入汤馆共浴时细说。”

    “也好。”二人轻轻点头。

    小酌片刻,稍后便转去金水汤馆。

    三人更衣共浴,虽不比坦诚相待,却也全无防备。浴室水汽氤氲,生人勿进。

    见机已到。袁绍遂将《废帝诏书》一事告知。

    “竟有此事。”孙坚眉头微皱:“既是矫诏,为何先前满朝公卿,文武百官,竟无一人窥破。”

    略作思量,曹操慨叹:“必是前汉时,田窦相夺,旧事重提。”

    袁绍笑道:“孟德之言,与我暗合。窃以为,先前,尚书台必有存书。今曹节、程璜,先后入土。死无对证。料想,尚书台内存书,已不翼而飞。”

    孙坚亦醒悟:“先前非矫诏,今却变矫诏。”

    “然也。”袁绍目光闪烁:“若合肥侯昭告天下。《废帝诏书》乃是矫诏。又当如何?”

    “自有人信,有人不信。”孙坚言道:“闻《废帝诏书》,其一告庙后,存于灵台。若尚书台无有二书,必证矫诏无疑。”

    袁绍忽看曹操:“若诏书遗失,可否后补。”

    “不可。”曹操乃大宦官曹腾之孙。对禁中诸事,知之甚祥:“凡诏书所用,皆仅此一对。织锦所用技艺、纹饰,乃至笔墨,手法,皆有出处。急切间,断难仿冒。”

    少府有织室。主织作缯帛,供应京师宫廷被服,织作文绣郊庙祭服等。

    文绣,亦称“纹绣”。于丝帛上刺绣,故称之。以别于“文锦”。乃诏书图章防伪之一。换言之。诏书一式二份,文绣相同,笔迹一致。便是印章亦一般无二。

    两汉诏书,多用帛书。书于绢帛之上。汉时总称丝绸为帛或缯,合称“缯帛”,故帛书也叫缯书。

    传闻亦有玉简,乃封禅专用。另有竹简木牍,传令郡县,经久耐用。

    据《后汉书儒林传》载。东汉末年,董卓作乱,挟持献帝西迁长安。将洛阳所藏“缣帛图书”悉数掠走。“自辟雍、东观、兰台、石室、宣明、鸿都诸藏典册文章,竞共剖散”。”其缣帛图书,大则连为帷盖,小乃制为滕囊”。

    足见缣帛,仍时下重要的书写材质。尤其士大夫阶层,今汉以来蔚然成风。时人皆以为,用纸不如用帛高贵、郑重。所谓“素贵纸贱”,便是指此。

    直到左伯纸技艺大成。纸质蓟书及券钞,流传天下。才令此风稍减。然禁中不改。

    “既难作假。”袁绍言道:“便坐实矫诏。”

    孙坚问道:“合肥侯意欲何为。”

    闻此问。袁绍终道破心机:“若合肥侯称帝,我便是外戚。当为大将军。一众同盟,自当入朝佐之。”言下之意,凡奉《衣带诏》者,皆受重用。

    见二人无言。袁绍又道:“自蓟王就国,人事不省。二戚势如水火,断难苟同。眼看大乱在即。洛阳恐难立足。不若……”

    略作停顿,袁绍字字诛心:“于关东,另立新帝。”从龙之功,何必多言。奇货可居,便是此时合肥侯是也。

    “这……”曹操略显迟疑:“陛下乃蓟王所立。我等人臣,岂能轻言废立。若本初一意孤行,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必群起来攻。一着不慎,恐为天下所指。更累及满门家小。”

    “孟德所言,字字珠玑。然此一时,彼一时也。二戚相争,必有死伤。若董骠骑得胜,必废少帝,立贵子,黜何后于暴室。若何车骑胜出,必灭董氏满门,绞杀董太皇,鸩杀贵子,永绝后患。毋论何人胜出,二宫流血,汉室无存。”深看二人一眼,袁绍道:“若扶合肥侯重登帝位,宫变之祸,可解也。”此言与嫁祸安国,一脉相承。

    “我等势单力孤,恐难如愿。”曹操仍有顾虑。

    “孟德不知合肥相亦在京中乎?”袁绍言道:“料想此时,党魁亦知也。”

1.181 群雄无首

    “先前,我等奉蓟王《衣带诏》,‘诛二戚,清君侧’。便以党魁为先。今蓟王就藩,群雄无首。乃至二戚相争,祸乱朝堂。”

    言及此处,袁绍这便道明心意:“我有一席肺腑之言,请君细听。”

    “本初且说来。”曹操答曰。

    “蓟王身中奇术,灵台受创。若如,道人史子眇那般,长睡不醒。恐非社稷之福。无蓟王临朝,二戚再无掣肘,不出数载,必有一战。血流成河,旦夕之间。试问朝中上下,能力挽狂澜,再续国祚者,舍我等其谁?”

    “此其一也。”见二人无语,袁绍稍作停顿。

    “其二又如何?”孙坚追问。

    “若蓟王转危为安,重掌朝政。我等拨乱反正,重立合肥侯为帝,亦无可指摘。那时,无论蓟王辅佐何人为帝,我等皆欣然领命。此其二也。”言下之意,只需坐实《废帝诏书》乃矫诏,合肥侯并未被废黜。重立为帝,自是顺理成章。即便蓟王醒来,亦无可指摘。

    “可有其三。”曹操再问。

    “洛阳八关,固若金汤。先有黄巾祸乱八州,后有白波、黑山等,继而为患。豪强大姓,结墙自保。乃至关东大地,坞堡林立。州郡残破,民不聊生。江南宗贼之患,亦是自取其祸。若坐视天下纷乱,我辈却讳疾忌医,束手无策。岂非助纣为虐。此其三也。”此才是关键之所在。洛阳八关锁固,二戚屯兵京畿,关外群雄,束手无策。今时今日,众人在洛阳,皆处下风。唯有跳出八关,重返关东,方能与二戚相争。

    孙坚抱拳道:“若坐实矫诏,坚愿助一臂之力。”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曹操亦言道:“操,亦愿助一臂之力。”

    “得二位相助,何愁大事不成!”袁绍大喜。

    袁绍今日之举,大有深意。曹操父曹嵩,今为太尉。曹操又为兖州牧,与豫州牧孙坚,同扼河南之地。乃《衣带诏》盟中,实力最强之外镇。只需得二人相助,盟内余下人等,自当群起响应。

    袁绍出身汝南,宗族势力,盘根错节。今袁氏为合肥侯夫人。只需合肥侯重登大位,袁氏贵为外戚,袁绍必为大将军。执掌关东权柄,指日可待。蓟王不醒,蓟国难过河北。即便蓟王苏醒,有大义傍身,蓟国雄兵,无诏亦不敢轻易渡河南下。

    前提是,《废帝诏书》坐实矫诏。

    曹操言道:“党魁既已知晓。料想,不日当邀我等密商。”

    “《衣带诏》之初衷,本为除二戚之患。不料变生肘腋,蓟国归国,难以为继。先前,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还恐我等各自散去,就此作罢,被人各个击破。今忽见转机。”袁绍叹道:“果然,天佑大汉。”

    三人心似明镜。焉能不知时局之波橘云诡。或一步登天,或一步直坠深渊。《衣带诏》早已外泄,二戚之所以熟视无睹,置若罔闻。只因胜负未分。故需大肆结党,丰满羽翼。一旦分出胜负,何董二人,无论谁人笑到最后。新仇旧恨,皆会一笔清算。

    那时,凡与《衣带诏》牵连者,必身死族灭。斩草除根,无有例外。

    内忧外困之下,忽知《废帝诏书》系矫诏。将心比心。袁绍等人,焉能不喜出望外。

    所谓“师出有名”。

    先帝赐加黄钺。授蓟王攻无道而伐不义。

    然众人秉持大义,重立合肥侯为帝。东迁辟祸,共护大汉国祚,何罪之有?

    于是乎,于礼于法,皆无可指摘。即便蓟王苏醒,面对二日并天之时局,亦需谨慎以待。

    一言蔽之。时至今日,唯有将合肥侯重推大位,远离京畿二戚盘踞之地,方能避祸消灾。

    果不其然。

    又过数日,党魁平乐会,如期而至。

    董重、王匡等,“衣带盟”悉数与会。席间党魁屏退左右,将《废帝诏书》一事,和盘托出。

    与会众人,无不震惊。

    董卓抱拳道:“敢问少府,此事有几分真假。”

    “当十之**。”张俭亦窥破一切:“我已暗中查验。灵台内藏诏书仍在。然尚书台却无此诏。”

    “这……”虑及曹节、程璜,先后辞世。已死无对证。董卓心领神会:“如此说来,合肥侯仍是汉帝。”

    “《废帝诏书》既出黄门矫诏,合肥侯自无需奉诏。然少帝继位,已成定局。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辈该如何行事,诸君可有高见。”

    “自当拨乱反正,激浊扬清!”陈留太守张邈,掷地有声。

    引座上众人,纷纷附和。

    “公节,因何无言?”党魁忽问。

    正闭目养神,不置一词的河内太守王匡,闻声睁眼:“窃以为,合肥侯‘奇货可居’也。”

    “哦?”党魁深长一笑:“愿闻其详。”

    王匡“轻财好施,以任侠闻”。故说话亦直来直去:“蓟王昏睡不醒,《衣带诏》险前功尽弃。二戚争相拉拢,我等左支右绌,难以自顾。眼看离间计成,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岂料否极泰来。只需拨乱反正,共助合肥侯登基。则《衣带诏》之危可解。于国于家,于人于己,皆有大利。”

    “好一个‘奇货可居’!”陈留太守张邈,亦领会:“合肥侯今在关东。南都宛城,乃今汉龙兴之地。天下名城,且宫殿齐备。何不助合肥侯于南阳称帝。”

    见众人皆看来。南阳太守袁术,志得意满:“南阳乃四都之一。繁华鼎盛,不弱京畿。城中行宫,只需稍作修缮,当可为新帝所居。”

    “妙极,妙极!”与会众人,无不喜极。富贵险中求。先前,奉衣带诏入伙,如此。如今,共扶合肥侯为帝,亦如此。

    正如王匡所说。从龙之功,奇货可居。无论感念相助之义,还是引为肱股与洛阳相抗。合肥侯皆需重用一干人等。且南阳地处河南,世家豪门,盘根错节。衣带盟众,多出身于此。父老乡亲,皆可一用。

    论天时地利人和,关东远非京畿可比。

    见群情激奋,人心可用。

    曹操、袁绍、孙坚,三人默契共生,心照不宣。

    少顷,待议论声落,袁绍起身问道:“敢问少府,当如何施为。”

    “不出十日,京中必有童谚。”张俭笑道:“诸君各自返回,不日必见分晓。”

    “喏。”众人齐声应诺。

1.182 地大如砺

    不出十日,京中果有童谣流传。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惟有此中可避世。”

    广为流传,一时成风。凡路边童子,皆诵此谣。

    遂被侍御史,风闻奏事,上奏朝堂。

    凡有童谚兴起,必被视作上天“以儿语相告”。少帝不敢怠慢,遂问太傅杨彪,童谚何解?

    杨彪答曰:“臣窃以为。此童谚,分上下两句。上句所言,乃陛下为张让所劫,后安然回宫之事。”

    少帝轻轻颔首:“此句已应验。下句又当如何?”

    杨彪又道:“‘燕南垂,赵北际’,乃蓟国地。‘中央不合大如砺’,或言洛阳纷乱。”

    少帝轻轻颔首:“地大如砺,言指洛阳‘宅兹中国’。于大汉而言,不过磨刀石大小(言指巴掌大小)。”

    “‘惟有此中可避世’又作何解?”少帝遂问出关键。

    杨彪答曰:“此处有歧义。若分上下句而言,能避世之地,乃是蓟国。然若依前后对应,宅兹中国,方可辟祸。”

    少帝言道:“童谚之意,或北赴蓟国,或固守洛阳。朕,方能得安。”

    杨彪答曰:“许,正是如此。然,童谚初兴时,多晦涩难懂。唯有事后,方可窥破。陛下无需过于介怀。”

    少帝叹道:“蓟王身中奇术,沉睡不醒。今董骠骑并何车骑,把持朝堂。每见群臣,唇枪舌剑,争论不休。朕,好生厌倦。先前拜读蓟少师崔《政论》,有语曰:‘今典州郡者,自违诏书,纵意废舍,终无悛意。故,里语日:州郡记,如霹雳;得诏书,但挂壁。’此谚,还是桓帝年间旧事。如今,朝政日非,州郡更视朝廷诏命如无物。皆遵州牧、太守之命。是与不是?”少帝言指“废史立牧”。

    “陛下所思,乃我朝顽疾。”杨彪斟酌答曰:“非一日之功。”

    少帝忽问:“蓟王如何施为?”

    杨彪答曰:“蓟国千里国土,多是一片白泽。蓟王大兴圩田,遂成今日气象。”

    “正因别无寸土,故无豪右掣肘。”少帝一语中的:“蓟王令行禁止,便宜行事。吸纳流民,向化蛮夷。铸山煮海,大兴水运之利。又重拾二十等爵,唯德才是举,非功不侯。东征西讨,威信天下。这才有了今日之大汉一藩。”

    “陛下明见。”杨彪对曰:“假以时日,必成一代明君。”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少帝自幼被史道人养大,对谶纬之术,颇有心得:“此谚既出,恐时日无多。”

    杨彪一时无言。谶纬之术,害人不浅。

    翌日早朝。群臣列队南宫门前御道。

    “卢司空。”太仆王允等人,已候多时。

    “王太仆。”卢植依次见礼。

    正欲结伴入宫,忽听百官喧哗。各自手指宫门,窃窃私语。

    朱雀阙下,又见手书。

    卢植并王允急忙上前辨认:“黄门矫诏,废黜新帝;公卿尸禄,无有忠言。”

    四目相对,皆有骇然之色。

    “何事惊慌。”百官闻声作揖,正是董骠骑上朝。

    “回禀董骠骑,有人三书朱雀阙。”便有心腹近前密告。

    “哦?”董骠骑心中一凛,急忙近前观瞻。

    “一派胡言!”不等董骠骑回神,便听身后有人大声喝骂。正是何车骑。

    “速命人擦拭。”

    “喏。”

    见董骠骑,脸色阴晴不定。何车骑抱拳一笑,自去上朝不提。

    “司空以为如何?”王允问道。

    “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卢植言道:“书朱雀阙之人,必出自宫闱。料想,不出三日,满城风闻。”

    “阙书所指,可是《废帝诏书》。”王允又问。

    “然也。”卢植亦如此想:“此诏乃出窦太皇。阿阁兵乱时,由小黄门蹇硕,当场诵读。告庙后存于灵台。焉能有假。”

    王允进言道:“司空莫非忘了前汉‘田窦相夺’乎?”

    卢植这便醒悟:“太仆之意,莫非陛下欲学武帝,诛杀二戚乎!”

    王允答曰:“前有童谚,‘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惟有此中可避世’。上下半句,皆言陛下逃难。无故,何须外出辟祸?”

    王允言下之意。正因少帝欲学前汉时武帝,一举除二戚。故才惹恼何董二人,兵乱之下,仓皇出逃。如先前,大将军攻打南北二宫时,一般无二。

    须知,童谚类比谶纬。皆言“将要发生,而未发生”之事。

    众人各怀心事。入南宫玉堂殿,朝见天子。

    “党魁妙计!”稍后袁绍得知,亦不由击掌而赞。

    童谚、阙书,看似无关。然只需稍作思量,便知其中环环相扣。

    首先,是谁命人三书朱雀阙。阙书所言,《废帝诏书》乃矫诏,真伪莫辨。然若坐实,朝堂必起纷争。若惹恼二戚,举兵攻打二宫。少帝并二宫太皇,一如先前,车驾出逃。亡命北邙,亦不足以保命。唯有逃往蓟国,方可转危为安。

    再深思。阙书必非少帝授命。因其是既得利者。正因《废帝诏书》,罢黜新帝,少帝方能登基为帝。若知乃是矫诏,遮掩且来不及,岂会自讨没趣。直揭己短。令大位不保。

    然背后主谋,必居于深宫之中。

    否则,又岂能悉知禁中隐秘。如童谚所言,事败后,更与少帝,出逃躲避。

    如此想来。最大嫌疑,便是窦太皇。

    “必是窦太皇无疑。”何车骑怒不可遏:“先前《衣带诏》便出她之手。勾结党人,欲除我与董骠骑而后快。《废帝诏书》亦是她所下。若当真被黄门逼迫,为何事后不说!”

    抬头见长史许攸,不置一语。

    何车骑这便收拢怒火,软语求教:“长史有何高见。”

    “三书朱雀阙,绝非窦太后所为。”许攸果有高见。

    “传闻,鞠城兵乱当夜,窦太后车驾出宫,欲远遁漠北。却被时幕府右丞贾诩,单车所阻。如今看来,窦太皇此举,乃外出辟祸也。”

    主簿陈琳,已会其意:“乃因患黄门矫诏事发,故才趁夜出逃。”

    “正是如此。”许攸言道:“敢问将军,若坐实《废帝诏书》,乃是矫诏。又当如何?”

    “自当拨乱反正。”何苗忽然醒悟:“废帝登基,董氏擅权。”

    于堂中来回踱步,何苗问道:“莫非,书朱雀阙者,乃永乐董太皇。”

    “未可知也。”

1.183 放任自流

    重感冒,头痛欲裂。

    ------------------------

    与此同时,步广里,董骠骑府。

    “我已问过太皇。未知三书朱雀阙者,是何人也。”董骠骑言下之意,非董太皇授意。此言出董骠骑之口,自当深信不疑。

    长史孔融遂问:“却不知阙书所言之事,是否属实。”

    董骠骑轻轻颔首:“尚书台查验,存书竟不翼而飞。”

    “这……”见一众属吏面面相觑,孔融又道:“尚书令曹节已死。所谓死无对证,若尚书台不能自证清白,恐坐实矫诏无疑。”

    董骠骑居高下问:“若坐实矫诏,又当如何。”

    “或有二法。”孔融出身儒学世家,对礼法知之甚祥:“其一,合肥侯颁《罪己诏》,认领乃鞠城兵乱之始作俑者,引咎退位。其二,少帝亲颁《禅位诏》,让位于叔父合肥侯。”

    “料想,合肥侯并少帝,必不肯应。”董骠骑龇牙一笑。

    将心比心,谁人能舍弃皇位。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空口白牙,血都没流一滴,便想让朕退位?白日做梦。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既品尝过君临天下的滋味,又岂甘心沦为废帝,困守百里之土。今觅得天赐良机。距九五之尊不过一步之遥。焉能“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自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却说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终归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无可免俗。

    “如此,便是二帝相争之局。”孔融言道:“合肥侯远在扬州。其夫人又出汝南袁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再加关东豪强大姓,盘根错节。尤其淮泗诸侯王,与合肥侯颇有往来。若再得关东宗室响应,合肥侯自立为帝,十有**。”

    “竖子敢尔!”董骠骑两眼一横。

    主簿王朗进谏道:“将军切莫大意。有汝南袁氏为首,再得关东豪右大姓,及汉室宗亲相助,合肥侯擅自篡位,绝非笑谭。”

    见董重还不醒悟,从事中郎张逊,低声谏道:“将军手中不过三万兵马,如何能剿灭关东群雄。且一旦离京,恐被人所乘。”

    “嘶……”一语惊醒梦中人。董重这才醒悟。原来鞭长莫及。

    长史孔融,字字锥心:“此时合肥侯,便如十年前之临乡侯。百里封地,自食其力。若骠骑挥师攻伐,恐激宗室不满。误以为,外戚欺凌宗亲也。陈王刘宠,与淮泗诸国,广结同盟。鲁国相,声名显赫,先前曾配五县令印。且合肥侯国,犹在徐豫诸国之下(南),关东宗王,乃其屏障也。”

    合肥,得名于淝水。淝水源出鸡鸣山(紫蓬山),后分二支,一支折向东流,穿城而过,时称施水(南淝河),注入彭蠡(巢湖);另一支,时称肥水(东淝河),西北二百里,出寿春入淮水。

    换言之。合肥可勾连江、淮两大水系。水运极为便利。号称“吴楚要冲”、“中原之喉”。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自蓟国兴海市,合肥侯便圈地建港,与蓟国互通有无。前亦效仿蓟国,筑堤通渠,大兴圩田。再加曾为新帝,退位后朝堂颇多优待,除多年赋税。种种利好,国力蒸蒸日上。虽不敢与蓟王相提并论。然足可比江淮一郡。

    一言蔽之。坐拥百里之地,合肥侯足可与关东:名门士族、豪右大姓、汉室宗亲,交割利益。助其重登大位。

    “徐豫诸侯王,谁人为首。”待看清时局,董骠骑遂问道。

    “当数陈王刘宠。”张逊答曰。

    “若免陈国三年赋税,可否为我所用。”皆是心腹肱股,董骠骑索性直言。

    “这……”见董骠骑颇不耐烦,孔融唯模棱两可:“或可一试。”

    “事不宜迟,依令行事。”董骠骑言尽于此。

    “喏。”

    出堂时,张逊借与孔融通行,趁机问道:“合肥侯乃董太皇次子,董骠骑因何如临大敌。”

    “合肥侯早已元服。才智甚佳,有明君之姿。若重登为帝,必收外戚权柄。董骠骑、何车骑,焉肯放权。”孔融悄声言道。

    “少帝年幼。太皇垂帘,大将军辅政。乃我朝惯例。蓟王归国,正当董骠骑,并何车骑,共擎社稷。奈何……”言及此处,张逊不禁一声长叹。

    孔融目不斜视,全然不知。

    西宫,长秋殿。

    兹事体大。何苗星夜来见。

    “朕已命人彻查尚书台一众属吏,皆不知诏书下落。”何后言道:“必是曹节,死前设谋。”

    “只恨曹节,程璜,先后入土。死无对证,如之奈何。”何苗忧心忡忡。

    “勿慌。”帘内何后忽轻声一笑:“虎遁山林,群犬乱吠。你可知,除《衣带诏》、《废帝诏》外,另有《起居遗诏》。”

    “闻所未闻!”何车骑目瞪口呆。本以为局势棘手之极。不料还有晴天霹雳。

    “永乐(宫)细作密报。先帝北巡,被困沙丘。旦夕之间,连出二诏。其一,乃托孤蓟王,兄终弟及。其二,乃令黄门书记于《禁中起居注》,当为父死子继。”

    “竟有此等隐秘!”何苗仿被利刃加颈,一时惊惧莫名。

    “《起居遗诏》,董太势在必得。依朕所料,此诏必行废长立幼,传位贵子。”何后冷笑:“却不知何故,天明时先帝忽改口,兄终弟及。传位于合肥侯。”

    见何苗呆若木鸡。何后再问:“若三诏同出,当立谁人为帝。”

    “这……”何苗稍作思量,不料竟头痛欲裂。

    “臣,实不知也。”局势纷乱如斯!

    “无怪何车骑。便是朕,亦毫无头绪。‘夫地势水东流,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禾稼春生,人必加功焉,故五谷得遂长。听其自流,待其自生,则鲧禹之功不立,而后稷之智不用(注1)’。”何后言道:“索性,便放任自流。”

    “不闻不问?”何苗试言道。

    “不闻不问。”何后果有大智:“何车骑,无为而治。衣食住行,一切如旧。外松内紧,谨防贼人有机可乘。至于三诏书,不日当见分晓。”

    “臣,领命!”何苗敢不从命。

1.184 心有羁绊

    函园,仙台里,卢司空府前里道。

    太仆王允,车驾抵达。便有护卫,上前投帖。

    须臾,中门大开,卢司空亲出相迎。引入堂内相见。

    “禁中已有消息传出。尚书台果无存书。”王允之言,意料之中。所谓空穴来风。既堂而皇之,三书朱雀阙,必有备而来。

    卢司空所虑,远非王允所及:“《废帝诏书》真伪莫辨,此其一也。《衣带诏》乃其二也。”

    “可还有其三。”见卢司空似有未尽之言,王允忽问。

    “有其三。”卢司空摇头道:“却不便与太仆细说。”

    “下官明白。”必然事关重大,故王允亦不追问:“不料蓟王离京不过月余,时局竟崩坏至此。”

    “自先帝时,关东便有流言。禁中早知太平道诸多内情,却隐瞒不报。修筑八关,固守洛阳。任由蛾贼祸乱关东,乃至局势放滥,不可收拾。只因先帝……”王太仆欲言又止。

    “欲血洗关东盘根错节,好卖官鬻爵。”卢司空一语中的。先帝亦非善类。

    “‘州郡记,如霹雳;得诏书,但挂壁(注1)’。”王允叹道:“州郡长吏,皆为豪右名门,世代所据。‘门生故吏,遍于天下’。故,只惧上官,不惧朝堂。朝策每每无从施行,只因自上而下,结党连群。已成死水一潭。或说,铁板一块。断难撼动。”

    “天灾**,重利盘剥。故自桓灵以来,贼反不断。更助推,时局崩坏。少时,蓟王夜课。我问,江南贼乱如何讨平。蓟王答曰:轻繇薄赋,耕一余三。又问为何?蓟王又答:凡能一日三餐,无人愿提头造反。”

    “蓟王之明,见微知著。”王允慨叹。

    “言犹在耳,蓟人已一日三餐。”卢植言道:“知蓟王灵台受创,长睡不醒。老夫,恶念徒生。心想,蓟王之于大汉,仁至义尽也。八关之外,宗贼遍地。更有各地宗王,秣马厉兵。朝中权贵,犹不自知。内斗无休,今汉国祚,恐难再继。”

    沉思片刻,王允遂问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静观其变。”卢植答曰。

    南宫,永乐宫。

    “是福是祸?”帘内董太皇,不置可否。

    “臣,窃以为,或于我…不利。”董重斟酌答曰。

    “何出此言?”董太皇面上无喜无悲。

    “臣,斗胆。”来时,董重已打好腹稿:“合肥侯自幼别居,与太皇及董氏一门皆不亲。先前为帝时,便处处为难。若重登帝位,必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合肥侯夫人,乃出汝南袁氏。袁氏四世三公,党羽遍及天下。他日,袁氏为皇后。袁逢父子,必为大将军。恰如……”

    “说。”

    “恰如,前汉时‘田窦相夺’,田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所说,多能见效)。士吏趋势利者皆‘去婴归’。田日益骄横,两人均为皇戚,每相争雄,乃至二戚同灭。”抬眼偷窥帘内太皇,董重咬牙道:“昔日之田,可比明日之袁绍。前汉之‘田窦相夺’,便是今汉之‘袁董相争’。”

    “好一个‘袁董相争’。”董太皇言道:“先前我儿为帝,骠骑喜不自禁。为何不出三载,却畏如洪水猛兽,如临大敌。”

    “此一时,彼一时也。”董重眼中似起野火燎原:“今蓟王长睡不醒。臣手握三万西凉精骑,稳操胜券。若能只手擎天,何必三足鼎立!”

    “董骠骑,再不是五陵年少,已知权利滋味。”帘内董太皇,轻轻颔首:“既如此,当如可与敌?”

    “无它。作壁上观。”董骠骑硬着头皮言道。

    “谋定而后动,大将之风也。”不料董太皇竟颇为赞许。

    不出三日。三书朱雀阙,洛阳满城皆知。

    再加童谚。顿时遍体生寒。虽刚入夏,竟觉凛冬将至。吏民畏惧,闻之色变。终有侍御史,迫不及待。上疏求证:《废帝诏书》,是否存疑?

    少帝哑口无言。帘后二宫太皇,不置可否。

    乃至流言愈演愈烈。

    以至于惊动党魁张俭。遂以九卿之少府,上疏朝堂。洛阳太学生,更闻风而动。奔走相告,为党人摇旗呐喊。

    见群情鼎沸,少帝无奈。遂开朝议。

    窦太皇自证清白。然尚书台却难自圆其说。

    当场查验。唯剩灵台存书,尚书台并无此诏。

    满朝哗然。

    时阿阁兵乱,黄门亲历者,所剩无几。奉诏小黄门蹇硕,亦早已遇害。剩下中常侍,赵忠、封、毕岚、宋典,亦各有说辞。

    无奈死无对证。曹节、程璜、张让等,皆已入土。

    人死为大,祸不及家小。除非开棺戮尸,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稍后,便有陈王刘宠,并徐豫七王,联名上疏。求朝堂拨乱反正,重立合肥侯为帝。

    洛阳二戚之争。遂成关中内外,宗室与外戚相夺。

    洛阳百姓纷纷谣传:陈王刘宠,欲兴前汉七王之乱。此时正联络关东群雄,兵进洛阳。

    函园一时人满为患。

    众人无不嗟叹,蓟王若在,何以至此。

    客堡国宾馆。

    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乔装归来。

    “情况如何?”罗马皇后鲁琪拉问道。

    “情况不妙。”阿奇丽娅遂将洛阳时局,娓娓道来。

    “蓟王刚走,大汉便生内乱。”鲁琪拉叹道:“你我归期,又要延后。”

    “蓟王能否醒来,尚未可知。”阿奇丽娅看向黑夜女王英妮娜:“时至今日,你还确信,蓟王能醒?”

    “我确信。”英妮娜言简意赅。

    “赛里斯人皆已动摇,为何唯你坚信不疑。”阿奇丽娅问道。

    英妮娜两手一摊,终于说出整句:“世上有太多蓟王难以割舍的牵挂。这些联系,赛里斯人称‘羁绊’,便是他回归的精神之源。”

    “原来如此……”阿奇丽娅喃喃自语。

    忽听鲁琪拉笑道:“换做是我,亦难割舍蓟王所拥有的一切。”

    英妮娜一针见血:“皇后所虑,如何与‘蓟王所拥有的一切’,产生羁绊。”

    鲁琪拉欣然一笑:“那便要祈祷蓟王,早日归来。”

1.185 少不知味

    时局一时十万火急。

    不得已,少帝又开朝会。问计群臣。

    “关东军情如何?”少帝身边只剩黄门令左丰等一众中、小黄门。内外朝政皆被二戚瓜分,便是洛阳郭下,水火民情,亦后知后觉。焉能知晓八关之外,关东之事。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以为陈王宠,当真兴七王之乱。正兵进洛阳。

    “回禀陛下,关东一切如旧。并无兵乱。”董骠骑起身奏对。

    “如此甚好。”少帝这便暗出一口气,稳住心神。

    少府张俭起身奏道:“陛下心忧,乃因《废帝诏书》而起。若能证诏书真伪,诸王之祸,当迎刃而解。”

    少帝焉能不知根结所在:“少府言之有理。然,尚书令曹节今已亡故。涉事一干人等,亦先后入土。死无对证,如之奈何。”

    “若久悬不决,坐视时局崩坏。关东必兴大乱。”张俭忧心忡忡:“先帝行废史立牧。并遣宗室为外镇。先拜太常刘焉,为益州刺史;又拜侍御史刘瑶,为扬州刺史;再拜侍中兼领西园典军校尉刘岱,为青州刺史。陛下登基,新拜太常刘表,为荆州牧。陛下需谨防,宗王与宗室,相互勾连,结成大害。”

    张俭之言,直指时弊。切中要害。

    宗正刘虞,起身奏报:“陛下且安心,宗室并无意动。然,诚如少府所言,不可不防。”

    “诸君有何高见?”少帝环视群臣。

    骠骑将军董卓,再起奏对:“洛阳八关锁固,铜墙铁壁。陛下安心,黄巾蛾贼尚不能攻破,何况区区徐豫七国。七国不反则已,若反必遭天下所指。那时,陛下只需兴忠义之师,攻无道而伐不义。当,如汤沃雪,一战而胜之。”

    出人意表,车骑将军何苗,亦起身奏道:“董骠骑所言极是。臣,附议。”

    少帝略作思量,这便心领神会:“二位将军,朝中栋梁。共举社稷,朕心甚慰。”

    “臣,惶恐。”二人异口同声。

    互相侧目,各自心照不宣。何车骑又道:“少府所虑,亦不可不防。六月初,太后麟子,即将满岁。先贤有言:‘物有为实,枯死而堕,人有为儿,夭命而伤。使实不枯,亦至满岁,使儿不伤,亦至百年(注1)。’故有楚之神女,北上为麟子行‘试儿之礼’。到时,陛下可广招天下宗亲,齐聚洛阳。安抚刺史、州牧及宗室,令勿生二心。”

    “何为试儿之礼。”少帝当有此问。

    “回禀陛下,此乃江东风俗。”少府张俭,起身奏道:“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用尺、刀、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乃先秦楚礼。只在江左时兴。”

    “原来如此。”少帝轻轻颔首:“楚之神女,可是巫山神女。”

    “然也。”何车骑答曰。

    少帝侧看帘后:“太皇以为如何。”

    董太皇虽不置可否。却也并未向先前那般,处处刁难。只因《废帝诏书》落人口实,关东七国施压。何董二戚,自当抱团取暖,共御外敌。待除外患,再内斗不迟。

    窦太皇言道:“可也。”

    少帝心领神会。这便冲百官言道:“奉诏行事。”

    “臣等,遵命。”

    少帝又道:“国祚日艰,噩耗频传。诸君当与朕齐心力。共鼎社稷。”

    “臣等,敢不从命。”

    百官异口同声,难得一团和气。

    少帝亦颇多欣慰。终归少年不知愁滋味。

    明日休沐,今夜党魁平乐会。

    并州牧董卓等,衣带党徒,如期而至。

    席间,党魁屏退左右,落杯言道:“诸君对《废帝诏书》,有何高见。”

    河内太守王匡,先言:“二戚之所以专权,乃欺天子年幼暗弱。先前合肥侯为帝,明避黄门,暗罢卖官。选贤任能,朝野一新。阿阁兵乱,亦为除黄门之患。虽至宗室死伤,亦情有可原。若重登为帝,或远胜眼前这般。”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先前王匡为何进所用,鞠城兵乱时,欲后发制人,助何进先灭黄门,再弑杀新帝,扶立少帝登基。不料何进为董重所杀。大将军党羽,如鸟兽散。不得已,唯有与董卓等抱团,共奉《衣带诏》。所作所为,多为自保。与国祚无关。

    且《衣带诏》已泄,二戚皆心照不宣。假以时日,待分出胜负。必新仇旧恨,一次清算。

    两害相较取其轻。若能引外戚与宗室相争,衣带盟众,方可转危为安。此乃,驱虎吞狼是也。

    与会众人,闻此言,纷纷点头。

    “‘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若坐实《废帝诏书》乃矫诏,我辈该当如何?”党魁又问。

    事关生死存亡,家门存续。无人敢发先声。

    此时此刻,袁绍当仁不让:“诸君,且听我一言。”

    党魁笑道:“我等,洗耳恭听。”

    袁绍平揖而出。执礼一圈,这便直身言道:“如王府君所言,二戚欺天子年幼,把持朝政,为祸日深。长此以往,非但我等家破人亡,死于非命。煌煌四百年天汉,必出王莽第二。江山破碎,万民饥流。重现两汉之交,末世之乱。然若合肥侯为帝,吾门为戚。不出十载,我当为大将军。得诸君共辅朝政,何愁江山不定,万民难安?”

    “这……”座上嘉宾,纷纷醒悟。合肥侯夫人,乃出袁氏。诚如袁绍所言。十载之内,袁绍必为大将军。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富贵险中求”。

    袁绍自立场中。目光如电,环视众人。

    与其目光一碰,南阳太守袁术、山阳太守袁遗,家门二雄,各自离席。如左膀右臂,聚拢到袁绍身侧。

    并与袁绍,齐齐下拜:“苟富贵,无相忘。”

    “苟富贵,无相忘!”受此一激,热血沸腾。河内太守王匡拍案而起。

    “苟富贵,无相忘!”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济北相鲍信、兖州牧曹操并豫州牧孙坚、及,并州牧董卓,次第起身。

    见三州牧离席下拜,袁绍心中大石落地。

    目中隐有野火,在烧。

1.186 董君一念

    俗谓“时势造英雄”。

    目睹袁绍意气风发,曹操一声暗叹。《衣带诏》本因蓟王而起。不料阴差阳错,终为袁绍所用。外有宗王遥相呼应,内有党魁暗中勾连。再借党人之力,并衣带同盟。

    大事可成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曹操与众人,依依惜别。

    车驾前往东郭殖货里,金水汤馆。

    与此同时,并州牧董卓,亦车驾回西园客堡,燕归馆栖身。

    路上董卓显得心事重重,便是心腹骑都尉李肃,亦不敢多言。以为时局窘迫,已势如累卵。

    转入御道,忽听开道骑士,高声喝问:“后将军车驾,谁人障道!”

    便听有人答曰:“在下并无恶意,乃奉命传书后将军当面。”

    “何人拦住?”董卓推窗问道。

    李肃隔帘答曰:“只说奉命传书,未知出处。”

    “且近前答话。”钢丝网帘,刀剑无伤。单人匹马,闹市之中,焉能行刺。

    “喏。”

    饶是如此,骑士亦遍搜全身,引来相见。

    “你是何人?”董卓居高下问。

    “在下乃史家苍头(家奴),后将军当记得。”

    “哦?”董卓隔帘相看,这便醒悟:“乃道人史子眇家奴。”

    “正是。”来人谄媚一笑。

    “所为何来?”董卓甚是轻慢。

    “乃奉主母之命,请后将军移驾。”来人低声言道:“手书在此,请后将军过目。”

    “不见。”一想那妇人烟视媚行,身怀六甲,董卓颇为厌烦。

    “后将军当见。”来人话音一变。

    “意欲何为!”周遭护卫,齐齐抽刀喝问。

    “在下并无恶意。”来人双手高举:“主母之命,不可违。”

    见他竟不避刀兵,趋步近前,颇多胆气。董卓稍有和缓,示意李肃:“权且接下。”

    “喏。”李肃遂纵马近前,将手书接过:“自去复命!”

    “谢将军成全。”那人抱拳后退,转身离去。

    李肃察验无误,呈送董卓。

    董卓掀帘取入,本欲随手掷于榻上。又忽生好奇,索性拆开一观。

    书中笔记俊秀,却非出妇人。待耐心看下,董卓陡然色变。待确认无误,又低头苦思。少顷,忽道:“停车。”

    “将军?”李肃不知何故。

    “转去史道人宅邸。”董卓言道。

    “喏。”李肃这便传令不提。

    前车折返,转往史道人宅邸。

    自蓟王身中奇术,沉睡不醒。史道人家中贵客,便络绎不绝。来者非富则贵,皆未亲眼一观。窃以为。今日之史道人,便是明日之蓟王矣。

    见史道人面如枯槁,骨瘦如柴。浑身长满脓疮蛆虫,恶臭扑鼻。火烧刀割,全无知觉。

    众人纷纷嗟叹,恐蓟王亦如此这般。

    趋炎附势,一干人等,无奈转投二戚门下。饶是二戚,亦各自壮胆。蓟王难以转圜,我等还有何惧哉。助长嚣张气焰。

    如今重回,董卓以难免暗自嗟叹。

    史子眇家中,贵客云集。近日虽略见稀少,却也时有往来。左右邻里,皆习以为常。后将军车驾,列队门前里道。骑士下马,据院门内外。确认无误,李肃引董卓下车相见。

    史子眇发妻,浓妆艳抹,赶来相见。

    董卓冷眼喝问:“史子眇当真略有好转?”

    “如此大事,贱妾岂敢诈言。”史妻,盈盈下拜。

    “速引某一见。”董卓气势不减。

    “喏。”史妻这便起身,前方引路。

    史子眇家中,董卓已来多次。内中格局,心知肚明。一路入后院阁楼。未及抵近,便觉恶臭扑面。

    董卓并一众心腹,掩鼻登楼。围满榻前。

    扫眼一观,仍是那幅凄惨。董卓问道:“如何转圜?”

    待话音落地,亦唯得回音。

    回头再看,一众虎狼之士,竟悉数倒地。人事不省。门窗无风自闭。榻上忽起喘息。

    史子眇竟徐徐坐起。

    浑身蛆虫,纷落如雨。

    “嗨!”董卓惊惧之下,奋然拔剑。箭步上前,挡胸直刺!

    叮!

    胸前鸡皮枯骨,竟起金石之音。将利剑拒之门外。

    史子眇徐徐睁眼:“后将军,别来无恙乎?”

    音犹在耳,画风突变。

    待辨清史子眇相貌,董卓如遭雷击。手中利剑,铿锵坠地。双膝一软,瘫倒在地。

    却被史子眇伸出枯爪,隔空托起。“区区在下,焉能受此大礼。”

    董卓浑身颤栗,汗如雨滴。连连张口,却难出只言片语。

    还是史子眇先言:“我非道人,君非将军。便以平辈相交,如何?”

    “可,可也。”董卓终于回魂。

    “史某之事,请董君保密。万勿对外人道破。”史道人言道。

    “某,自当奉命行事。”董卓抱拳回话。此时此刻,董卓终能确认。眼前如假包换,史道人。

    “请君前来,乃因有机密要事相商。”史道人言道:“事关禁中上下,洛阳内外。说是生死大事,亦不为过。”

    “某,愿闻其详。”董卓抱拳。

    “君可知,除《衣带诏》、《废帝诏》外,还有《起居诏》。”

    “某未知也。”董卓如实答道。

    “先帝于困龙台上,弥留之际。昼夜之间,连下二诏。其一,书录于《禁中起居注》上,故名之。”

    “竟有此事。”董卓略作思量,这便问道:“此诏,当立谁人为帝。”

    “或是王美人贵子。”

    “先帝……”董卓斟酌言道:“废长立幼之心,路人皆知。此诏若出,天下必乱。二宫定血流成河。”

    “此诏今握于窦太皇之手。许,董太皇亦略有耳闻。唯卢司空亲见。”史道人试问:“若三诏同出,该当如何?”

    “这……”急切间,董卓亦全无头绪。

    “如你所见,三诏同出,必有人信,有人不信。二戚并党人,及衣带诏盟,各有算计。窃以为。大汉分崩离析,皆在董君一念之间。”

    “董某?”董重难以置信。

    “君,可愿与我携手,护大汉周全。”史道人道破心声。

    “某,敢不从命!”或是形势所逼,寄人篱下,我为鱼肉,故行权宜之计。董卓竟扑通跪地。指天为誓:“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1.187 中分天下

    “将军?将军?”

    “哦。”直到坐进马车,董卓犹未回魂。被骑都尉李肃,连声唤醒。这才强行稳住心神:“回馆。”

    “喏。”李肃传命,车队开拔。

    董卓浑身紧绷,端坐榻上。直视前方,竟不敢回望身后,史道人宅。

    直到车驾入函园西山门,这才骤然松脱,瘫倚榻背。列队客堡,燕归馆前。董卓咬牙起身,前呼后拥,携众入馆。

    精舍坐定。倍思前后,这才止住惊恐。与一众虎狼卫士,醒来时一脸茫然,全然不知何故,迥异。先前种种,历历在目。枯坐良久,董卓已粗通前后。

    不由叹道:“洛阳王畿,波橘云诡。”

    南宫,云台殿。

    董太皇仪仗到访。与窦太皇殿中相见。

    “关东七王联名上疏,欲行拨乱反正,重立合肥侯为帝。此事,两汉四百年,前所未有。累日来,朝野议论纷纷。传闻党人亦欲上表,言及废立之事。无奈《废帝诏书》不翼而飞,又死无对证。如之奈何。”董太皇忧思,溢于言表。

    窦太皇顺其言:“此事颇多蹊跷。曹节、程璜,死后事发。显然有意为之。二贼唯恐天下不乱。先前,程中大夫,往来京师,必与此事相关。许此时,尚书台所存《废帝诏书》,或已入合肥侯囊中。”意指乃曹节监守自盗。暗中将诏书交由程璜。程璜临终前,又转交养女。

    经过亦大致如此。

    董太皇轻轻颔首:“妹妹所言,不无道理。然却无从证实。先帝临终托孤,兄终弟及。合肥侯乃名正言顺,大汉帝君。若《废帝诏书》不能令天下信服,合肥侯称帝恐难免。那时,宫中少帝并何后,何车骑及其党羽,必不肯善罢甘休。轻则朝堂分治,重则同室操戈。兴前汉时,七国之乱。”

    言及此处,董太皇试言道:“(若)无有掣肘,大汉危矣。”

    此语暗设隐问,可有制衡之策。因知窦太皇手握先帝《起居遗诏》。故董太皇窃以为,乃弥补《废帝诏书》礼法所缺的重要依据。《起居遗诏》为先帝所立。时至今日,先帝二遗诏,所释礼法:若兄之皇位,弟不能及,则由兄子来继。

    然即便如此,仍有瑕疵。

    如何证明,“弟不能及”。

    鞠城兵乱,祸及宗室,故而被废。

    换言之,仍需证明《废帝诏书》非是矫诏。此乃过不去的坎。

    故窦太皇言道:“若不能寻到尚书台存卷,合肥侯必称帝。”

    见窦太皇仍不愿提及《起居遗诏》,董太皇表情一黯。这便以心腹之言相告:“合肥侯亦我子也,若重登帝位,于我家而言,并无不同,亦无不妥。奈何还有太后并车骑将军。若起兵祸,二宫又血流成河矣。”

    窦太皇叹道:“姐姐所思,亦我所虑。关东乃大汉心腹。先有黄巾逆乱,后有群盗蜂起。今宗贼、宗王,宗亲,各地豪强互相勾连,欲与洛阳分庭抗礼。‘中分天下’之心,昭然若揭。窃以为,除非蓟王重掌朝政,否则时局崩坏,几无可免。”

    “蓟王……”言及蓟王不辞而别,董太皇一时复杂难言。

    须臾。又强打精神,问道:“若固守八关,可阻合肥侯上洛乎?”

    “合肥侯无需入京。”窦太皇有先见之明:“南阳乃陪都。又是龙兴之地。城中离宫,只需稍加修缮,足为称帝所需。先有徐豫七王联名上疏。若再得朝中宿臣(三公九卿),亦或是党人上疏,助长合肥侯声势。车入宛城,登基为帝,水到渠成。”

    “八关都邑,自保有余,讨逆不足。”董太皇亦有明见:“合肥侯有恃无恐。关东豪右大姓,名门士族,必投合肥侯。不遵洛阳号令。天下十三州,恐折去半数。”

    “封君列候之食邑,多在关东。”窦太皇言道:“待合肥侯称帝,执掌关东半壁江山。洛阳宗室必生异心。”

    “许,不至如此。”董太皇苦笑:“据我所知,洛阳封君多将食邑,质押金市子钱家。料想,便是合肥侯,亦不敢轻易得罪。”

    “原来如此。”略作思量,窦太皇言道:“若如此,天下十三州之归属,未必如合肥侯所愿。”

    董太皇亦醒悟:“大汉一藩。”

    “正是蓟国。天下诸侯及州郡长史,多以蓟王马首是瞻。若蓟国忠于洛阳,则无人心向南阳。”言及此处,窦太皇忽低声道:“却不知,时至今日,太妃如何着想。”

    “蓟王洛阳遇袭,恐太妃迁怒你我。”董太皇一声叹息:“时不利兮,如之奈何。”

    窦太皇轻声道:“不若当初,远遁漠北,终老余生。”

    董太皇一时无言。

    窦太皇舍得一世荣华。然董太皇却如何能轻易割舍。

    束手无策,唯有静观其变。

    翌日,便有太学生聚集平乐观内,党魁精舍前。一日数百,十日过万。投书请命,求党魁拨乱反正。

    得党魁张俭亲出相劝,太学生才纷纷返回。

    于众目睽睽之下。党魁上表,求少帝禅位。

    何董二戚,虽怒目相向,却也忌惮党人朝中势力,而无可奈何。少帝御览,遂命黄门令当庭诵读。

    后问计群臣:朕,当如何行事。

    二戚再次联手。朝堂之上,多出痛斥废帝,表忠少帝之声。

    却也有党人,据理力争。

    三方争论不休,难有定论。

    待争论稍止。少帝看向一人:“卢司空?”

    “臣在。”卢植起身奏对。

    “司空以为如何?”少帝忐忑相问。

    “尚书台虽无存书,然《废帝诏书》乃出太皇之命。既得太皇亲承,焉能有假?无故遗失,不知所踪。却非无有此书。故,臣以为,合肥侯理应罢黜,不可再登帝位。”

    卢植乃蓟王恩师。

    先前一席话,或是代蓟王所言。

    少帝轻轻颔首:“不知所踪,非无有此诏。司空所言,甚慰朕心。且传诏合肥侯:恪守臣节,万勿生事。”

    “喏。”

    党魁上表,乃行投石问路。

    亦将合肥侯所求,公之于天下。

    究竟后事如何,稍后必见分晓。

    蓟国都,王城。

    陇右送嫁车队,列队入城。

    引来路上行人,纷纷驻足观望。内中七仙女,神情各异,更添妩媚。

1.188 二日并天

    七仙女身负昆仑九音,乃唤醒蓟王之关窍。

    自经上元并云华二夫人口中得知此事。太妃遂传语慧妃,命四海令左慈,传信西王母,求七仙女入蓟国施救。不料西王母亦遣使大震关,索要被俘门徒。

    慧妃巧施一计,定下姻亲。

    一想到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瑶池女仙,娇啼宛转,承欢榻上。被夫君日夜宠溺,珠胎暗结。慧妃心中,恨意稍减。

    以最小的代价,完成最大的毁灭。才是报复的真谛。一言蔽之,苟且者杀,清白者浊;将彼所不欲,尽施于彼。

    若能螽斯衍庆。蔓蔓日茂,绵绵瓜瓞。为王家开枝散叶,繁衍子嗣,更是极好。

    于慧妃而言。杀戮不过是最轻松的惩戒。与夫君刘备一样,慧妃亦爱恨分明。只不过,比起蓟王的利落果决。慧妃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正因读懂了慧妃的爱恨情仇。故,王妃公孙氏,亦听之任之,未曾拦住。此,亦是慧妃爱的表达。正如甯姐姐只身上洛,截杀刘平一般无二。

    当然,七仙女并二夫人,皆得善待,皆有善终。得封美人,比后宫妃嫔,亦不差分毫。慧妃所思,乃大爱无疆,大恨无涯。再言蔽之,无边无垠,无有边际。

    得上元并云华二夫人,亲出相迎。

    七仙女稍稍安心。毕竟同门,彼此照应,理所当然。

    洗漱更衣,先入西宫增城殿,拜见太妃。再入北宫凤凰殿,拜见王妃。而后送入中宫灵辉殿,与一众灵辉美人暂居。择吉日,入北宫合欢殿,奏《昆仑九音》,唤醒蓟王。

    闻昆仑七仙女驾到,国人无不弹冠相庆。

    王上醒必有时。

    五月初大朝。

    洛阳诸事,亦传入国中。

    太妃与王妃,问政群臣。

    右相耿雍起身奏道:“洛阳纷争,乃因《废帝诏书》而起。尚书台存书,不翼而飞。乃至矫诏存疑。故令合肥侯有机可乘。且关东不满洛阳久已。徐豫七国联名上疏,足见一斑。陈王(刘)宠,素有大志。时黄巾之乱,陈兵都亭。威震四方。关东诸侯,皆以其马首是瞻。正因得其鼎力相助,合肥侯才声威大涨,渐有与洛阳分庭抗礼之势。”

    左相崔钧亦奏道:“朝中党人,亦被太学生鼓动。后党魁上表,求少帝禅位。百官失语,唯卢尚书据理直言。少帝已下诏书,问罪合肥侯。”

    “合肥侯当如何行事。”王妃问道。

    便有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奏道:“回禀王妃,臣,窃以为。合肥侯称帝,几无可免。”

    “何以见得。”王妃又问。

    “诚如卢司空所言,不知所踪,并非无有此诏。然,合肥侯却可推说,诏书不翼而飞乃‘天意如此’。”

    “不翼而飞,乃出天意。”王妃心领神会:“换言之,乃是上天欲合肥侯重登地位,故才令《废帝诏书》,无故失踪。”

    “王妃明见。”

    时人,深信天人感应。屡将灾异视作上苍示警。故每逢天灾,天子皆需罢黜三公,代为消灾免罪。两汉谶纬之术,更是大行其道。求得不死仙药,便是连秦皇汉武,皆不可免俗。更何况常人。黄巾逆乱八州,不正因深受太平妖道毒害。装神弄鬼,求神问仙。种种弊行,罄竹难书。乃至惜字如金的史家,专为方士立传。可见一斑。

    “若合肥侯称帝,天下时局,又当如何?”不等群臣起身奏对,王妃已看向一人:“中丞可有高见。”

    幕府与封国并立。

    贾诩位列府臣之首。

    百官目光所及,贾文和起身奏道:“禀王妃。臣窃以为,中分之势,成矣。”

    “何为中分?”王妃又问。

    “洛阳八关之外,关东与关西,分庭抗礼。合肥侯不久当在南阳称帝。少帝坐拥洛阳京畿。如两汉之交,玄汉与今汉。”

    话说。新莽末年,天下揭竿。前汉宗室,汉高祖九世孙刘玄,在水之滨被拥立为帝,复国号汉,暂都宛城,称“更始帝”。二年二月,迁都长安,因朝政日益**,地方豪强拥兵自重。更始三年九月,赤眉军攻入长安。刘玄出逃,十月被迫投降,徙封长沙王,被杀,玄汉遂遭覆灭。

    “玄汉初时,亦定都南阳。”太妃言道。言下之意,若将合肥侯比作更始帝。其政权,恐亦不得长久。

    “太妃明见。”贾诩自当知无不言:“不出三五载,天下可安。”

    “何以见得。”王妃又有此问。

    “我主将醒矣。”时至今日,贾诩已无需隐藏:“二帝中分,如同二日并天。《淮南子》曰:‘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尧乃使羿,上射十日。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臣,斗胆。我主麒麟天降,乃为终结乱世。待二日并天,民不聊生。我主尽遣国中精锐,一战而胜之。正如,尧使羿射日也。”

    “尧使羿射日。”太妃轻轻颔首,遂问一人:“王傅可为后羿乎?”

    王傅黄忠,徐徐起身:“臣,万死不辞。”

    “臣等,万死不辞。”群臣异口同声。

    先前还有一丝隐忧之无双贾文和,涣然冰释。不觉已泪洒当场。

    “蓟王之于汉廷,已仁至义尽。”太妃字字,振聋发聩:“设三宫鼎立,本为使二戚共扶社稷。岂料事与愿违。洛阳帝室,不知惜福。反争权夺利,刀兵相向。兵祸绵延无尽。若坐视二日并天,诸侯并起。乃至天下再乱,万民饥流。重蹈前辙,延祸后世。非明主所为。我儿既是汉室宗亲,自当扫平逆乱,还以清平盛世。”

    “太妃圣明。”群臣无不奋起。

    右相耿雍奏问:“洛阳传书,当如何回复。”

    太妃言道:“传语董太皇,蓟国心向朝堂,别无二心。”

    “遵命。”群臣再拜。

    至此,蓟国上下一心。皆为终结乱世,而齐心协力。

    相耿雍奏问:“洛阳传书,当如何回复。”太妃言道:“传语董太皇,蓟国心向朝堂,别无二心。”

    “遵命。”群臣再拜。

    至此,蓟国上下一心。皆为终结乱世,而齐心协力。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7185/ 第一时间欣赏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作者:熏香如风所写的《刘备的日常》为转载作品,刘备的日常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刘备的日常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刘备的日常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刘备的日常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刘备的日常介绍:
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