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洛阳纸贵
麻姑所虑,非上元夫人结局如何。乃心忧被大秦圣祭俘获,行黑暗驱魔。夫君身侧,又多一女仙侍奉。
分润宠溺,挤占枕席。岂非不美。
尤其灵辉殿内,唯大秦圣祭诞下王子,并倭妃诞下台与公主。余下女仙,久未孕身。麻姑心中焦急,可想而知。恨不能夜夜承欢,早日得偿所愿。岂愿在紧要关头,变生肘腋。凭生宿敌。
为蓟王诞下子嗣之意义非凡,不言而喻。甚至,历代先帝崩后,唯有诞下子嗣的宫妃,才幸免迁往陵园。可在宫中安居,俸禄不减,颐养天年。
子嗣,是血脉的延续,更是盟约天然的续期。于公于私,于夫于己,终归,大有裨益。
如此说来。蓟王身上所背负的利益牵绊,自毋需多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莫过如此。
俗语谓“无官一身轻”。试想,百官皆如此,身居王爵,又当是何等负重前行。居高位,若还只顾自己,罔顾他人。必将积重难返,身死国灭。各方诉求,利益均沾。不可有一日之疏。
说蓟王枉顾名门大姓。实乃无稽之谈。试想,蓟王圩田陇右。西州豪右大姓田宅,秋毫无犯。反另辟蹊径,逆上梯田。豪右坞堡中豢养百姓,蓟王亦非强取。反用农作机关器,令豪右自行更替。种种所为,足见一斑。
蓟王作为,之所以令豪右大姓,心生怨念。只因一视同仁,未获优待。换言之,未享有高人一等的特权,乃至豪右大姓,心生怨恨。
尤其,当蓟王重启二十等爵。士农工商,寒门庶子,皆可因德才,获封民爵。从而享受王法赋予的特权时,更让名门大姓,怨念横生。
总有某些人自诩为“生而高贵”。却忘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呐喊。
多年前,蓟王初入洛阳。正月旦会,被黄门令左丰,引入宗室队列。不料事后竟起颇多非议。洛阳宗亲皆言,前汉宗室,沦落民间百年,血脉混杂,旁支末梢,早与贱民无异,不可同列。引少时亦清贫无依的先帝,勃然大怒。随兴贳贷子钱之念。
正因蓟王起于微末,重义轻财,才被时人比作高皇。
关于佛道之争。刘备实并不在意。正如时下,竟有王充门徒,不信神鬼。事实亦证明。古往今来,无人能一统华夏信仰。正因拥有完整神话体系,且经历百家争鸣、焚书坑儒、独尊儒术,等一些列的文化专精,进而积淀出“闭合环”的华夏文明。故分阴阳,有正反。于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后万法归宗。五行相生相克,生生不息。
于是宇宙大爆炸,自奇点不断膨胀,产生时间,物质,乃至人类。而后塌缩,重回奇点,归于湮灭。整个过程,或称为盘古纪。
且外来宗教,多漏洞百出,难以自圆其说。如何能与自上古时萌生,乃至大浪淘沙数千年后,所精炼出的华夏文明,相媲美。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需被寻着一个漏洞,满盘皆输。于是,总有人不信。
西佛东来,落地生根。中夏虽地薄,然待汲取足够养分,开枝散叶,冠盖如云。且问,此菩提,还是彼菩提否?
凡久经考验,传承后世的理论学说,宗教信仰,必身具华夏特色。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如同文明的漩涡,兼容并蓄,海纳百川。终归去尽糟铂,收归己用。
一言蔽之,和合之风。
言归正传。
十月有窦太皇上寿礼。为防夜长梦多。九九重阳之后,便是蓟王婚礼。
董太皇用心良苦,焉能等闲视之。且又是贵人礼聘。更不可小觑。待宫室修葺一新,二宫太皇归位。马氏当安居瑶光殿。尊号:“瑶光贵人”。然亚马逊女王希雷娅,先为“函园贵人”,金章紫绶,食三百户。又当安置何处。
希雷娅及三百亚马逊,伴驾左右,寸步不离。故无定所。随蓟王居船宫、居国邸、居行营、居王宫,因时而异。若蓟王寿终正寝,则居王陵。
九月末,蓟王婚礼如期而至。
比蓟王先前数次典礼,有过之而无不及。百官列席,宗亲齐聚。更有二宫太皇并少帝莅临。赐开朝宴,为新人贺喜。未曾风光大嫁的杜氏、邹氏,亦得封“瑶光美人”同嫁。
洛阳百姓齐奔函园,赴流水长席。
蓟王有言在先。贺帖之外,分文不取。百官挥毫泼墨,一时洛阳纸贵。
蓟王人中麒麟。怀春少女,梦寐以求之佳偶良配。饶是二宫太皇得见,亦难免心生艳羡。马日并皇甫嵩,更红光满面。人逢喜事精神爽。试想,与蓟王结亲。朝堂之上,还有何人敢妄言构陷。待将洛阳家人迁入函园,故乡宗亲徙往蓟国。身后百年无忧矣。
瑶光殿乃太皇居所,不宜行鱼水之欢。将马氏、杜氏、邹氏送入船宫。
待刘备重返,太皇并少帝,遂开宫宴。恩师领刘备,依次敬酒。师徒二酒豪,何必多言。难得赴蓟王婚宴。百官离席相敬。蓟王豪饮,亦未失礼。
少帝见蓟王豪爽如斯,亦心向往之。大汉素重英杰。蓟王不常吟诗作赋,亦久未上阵杀敌。然威信天下,英名不坠。
何也。
十年如一日,积威至此也。
谓长情之人,莫过如此。
目睹董骠骑并何车骑,换盏推杯,勾肩搭背。似已化干戈为玉帛。再看党魁张俭,老夫聊发,对酒当歌。引无数击节而歌。少帝一时,如梦似幻。明日醒来,各为其主,今夜共饮一杯,与君同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备起身恭送二宫太皇并少帝,仪仗返回后殿。
又将酒宴,交由恩师代为照应。
便与二位义弟,并肱股重臣,先行离席。乘王驾返回。
登临船宫,沐浴更衣入寝宫。华灯如昼,金碧辉煌。美人如玉,倾国倾城。
“落红片片浑如雾,不教更觅桃源路。香径晚风寒,月在花飞处。蔷薇影暗空凝贮。任碧轻衫萦住。惊起早栖鸦,飞过秋千去。”
重叠衾罗犹未暖,玉瓯水乳洗诗肠。
一夜无话。
明日又多新妇。
1.70 佛道之争
汉中,米仓山,牟阳城。
新任鬼主,五斗米师张鲁,并鬼道圣女张玉兰,与陇右信使,堂内相见。
“拜见鬼主,拜见圣女。”来使出身四海馆,乃左慈门下高徒:“书信再此,烦请一观。”
验过封泥,确认无误。张鲁屏气凝神,旋开竹管。取书信细观,又转递张玉兰。这便吐气开声:“乌角先生何意。”
“先帝崩于困龙台,世人皆知乃八厨之王芬设谋。然王芬实受襄楷施术蛊惑也。之后襄楷下落不明,颇多疑团未解。料想,前五斗米师张修,必也裹挟其中。鬼主可否详查张修日常往来,搜寻只鳞片爪。”信使这便道明来意。
“此事易耳。”张鲁轻轻颔首:“且回禀乌角先生,(张)鲁定当奉命行事。”
“喏。”来使拜别。
目送信使出堂,张玉兰悄声问道:“左仙人因何苦寻襄楷下落。”
张鲁答曰:“乌角先生恐襄楷牵连‘王母东来’。”
“莫非,张修亦投西王母,为其爪牙。”张玉兰忽问。
“先父曾领张修,远赴昆仑。却不知是否与此事相关。”张鲁亦无定论:“如此看来。灵帝之死,与襄楷,张修,甚至西王母,皆有干系。”
张玉兰遂醒悟:“灵帝崩于困龙台,早已入土。左仙人所虑,乃是……蓟王!”
张鲁面色凝重:“西王母降为弥月之喜。又使上元夫人,入千秋观,统领仙门。以御西佛。恰逢蓟王上洛,总领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蓟王权倾朝野,上元夫人必有所动。若能‘说’蓟王灭佛,正如先前屠灭黄巾。则大事成矣。”
“原来如此。”张玉兰一通百通:“蓟王恩怨分明,嫉恶如仇。时黄巾未反,已下王命:凡国中百姓,有信太平妖道者,夷三族。待黄巾逆乱,又遣国中机关巧匠、虎狼上士,助汉军讨灭邺城,并广宗蛾贼。先前种种举措,皆入西王母法眼。于是,西王母欲请动蓟王,屠灭西佛。”
“或是如此。”张鲁一声长吁:“多年前,先父赴西王母之约,或便与佛门有关。后待太平道兴起,张角遂遣教中元老,远赴龟兹,拜为辅国侯,截杀丝路佛门弟子。又伙同‘秦朱公’,盗采于阗美玉,筹措举事钱粮。行一石二鸟之策。”
“竟还有此事。”西域旧事,张玉兰等教中后辈,岂能知晓。
张鲁言道:“我亦是翻看张修手札,方知前后诸情。数十年前,王母已与天师道,暗中往来。共御西佛。”
“难不成黄巾逆乱,乃是……”洞悉天机,张玉兰心中惊怖,可想而知。
“许,或是如此。”张鲁逐字逐句,振聋发聩:“张角欲立‘太平圣朝’。令世人皆信太平,不信西佛。”
“只为抵御西佛。”张玉兰喃喃自语。
莫非天下板荡,国祚难继。煌煌四百年炎汉,社稷无存。起因,便是西王母与天师道之盟。
独返闺阁。倍思前后,张玉兰遂放飞一只信鸽。将所知隐秘,报送大震关,云霞殿。
得张玉兰书信,幽姬卢,不敢怠慢,即刻上呈钟存慧妃。见兹事体大,慧妃遂遣人唤来许师钟瑷并冥蝶骆、释比翟姜等,一众观天阁女仙。凡蓟国女仙,皆入列观天阁,封“美人”。钟瑷、卢、骆、翟姜,因守云霞殿,故号“云霞美人”。除比秩后,食二千石俸。
钟存慧妃,位列偏妃,同贵人。金章紫绶,食三百户。
各牢城麦收已毕。陇上梯田,又获丰收。不出二载,待流徙期满,便可就地安居,转为编户齐民,得配民爵。
陇右一片向好。百业兴盛,民心安定。慧妃功不可没。再加为蓟王哺育麟儿,陇右大震关上下,又为蓟王亲部。自稳如泰山。更有百万钟存出山,散布左右,拱卫雄关贤妃,蓟王血脉。
河西四郡通西域;陇西连蜀;北地逆进塞外;大震大散二关通关中。自葱岭以东,尽归汉土。五胡四夷,欣然向化。不出数代,皆为汉人。
待姐妹齐聚。慧妃遂将张玉兰密报,传阅众人。
“黄巾之乱,竟有如此之,大玄机。”饶是释比翟姜,亦不由大吃一惊:“直令人始料未及。”
“西王母与天师道暗中结盟,不惜效王莽篡汉,立太平圣朝。只为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共御西佛。”慧妃一声叹息:“天师道一分成三,逆乱天下。更不惜置万民于水火。其心当诛也。”
卢、骆,四目相对,皆露骇然之色。卢言道:“妾久伴天师身侧,竟毫不知情。”
“若一切,果如信中所言。与西王母暗通曲款之中夏仙门,必不在少数。换言之,襄楷、王芬等人,谋害先帝,或亦得西王母授意。先帝崩后,夫君入京,执掌朝政。西王母定不会轻易放过,千载难逢之机。”眸中戾芒一闪而逝:“速传讯洛阳,叮嘱夫君,小心戒备。”
“喏。”卢起身领命。
“左仙人必已知晓。多走一趟,亦无妨。”慧妃面面俱到,定要万无一失。
“喏。”骆紧随其后。
“大震关距昆仑最近。”翟姜言道:“慧妃亦不可不防。”
“想必,正因忌惮王母神兵天降,左仙人才谨守大震关,足不出四海馆。”慧妃已想通一切:“我等亦需早做准备。”
“遵命!”殿中美人,异口同声。
函园阳港,三足乌船宫。
蓟王新婚燕尔,琴瑟和鸣。马氏、杜氏、邹氏,初为人妇,破觚为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刘备呵护有加,雨露均沾,宠溺有度。所谓蜜月,不过如此。
尤其马氏,虽曾嫁为人妇,却未曾有一日同床共枕。床笫之私,一概不通。杜氏、邹氏虽侍寝经年,然刘备浅尝辄止,亦是一窍不通。今“一窍通,百窍通”。食髓知味,缠绵悱恻,如胶似漆。
含苞日久,一夜怒放。华室生辉,溢彩流光。美艳不可方物。
众皆远观,不敢逼视。
所谓欲扬先抑,厚积薄发,莫过如此。侍寝如田圣、麻姑等女仙,亦避锋芒。不敢争宠于前。
与夫君,食则同器,寝则共榻。红袖添香,素手调琴。夫唱妇随,何其快哉。
这日清晨,忽得慧妃六百里传书。
知军情紧急,遂由女王希雷娅亲呈榻前。
1.71 沥粉贴金
蓟王披衣下榻,拆封细观。
看罢,递给希雷娅:“姑且一观。”
希雷娅久居汉土,已能书读汉字:“莫非天下大乱,乃因仙佛之争而起。”
刘备摇头:“非也。”
社稷板荡,八州逆乱。又岂是仙佛二教,能够只手遮天。究其原因,乃封建时代自身局限。人口增长,土地兼并,乃至立朝二百年后,矛盾集中爆发。再加天灾**,不可调和。被以太平道张角为首的妖人乘机利用。遂起逆乱,荼毒天下。
更何况,即便如太平道,一举逆乱八州。满打满算,信众亦不过百万。换言之,五千万大汉子民,多数不信太平。既为少数,焉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不出二载,兵败身死,八州皆平。
实乃张鲁等人,自视过高。沥粉贴金,自行往面上贴金,罢了。
就蓟王而言。时下仙佛,并无多少重要。后世谓:“投老欲依僧,急来抱佛脚。”此与“病急乱投医”是一个理。方法用尽,仍不得解。才会想着求问神佛。
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又岂会轻易被邪魔外道所裹挟。
赀库、圩田,并二十等爵。机关器大行其道,加之丝路、大航海,接连兴起。国有资本不断累积,蓟国正迅速迈向封建时代的巅峰:帝国时代。
尤其国有资本的快速积累。让蓟国避免被大量民间资本所左右,进而限制王权,君主立宪。产生大国会,小内阁。政府被资本绑架。政客只为金主,而非国君,更非国民卖命。一切国策,皆为保护资本的利益,并诉诸于律法。乃至社会两极分化,富者更富,贫上加贫。
刘备窃以为,剥削与制度无关。社会先进与否,且看剩余价值,如何分配。
以蓟国为例。与只贳贷封君列候的洛阳子钱家迥异。蓟国赀库,贳贷全体国民。分期偿还,利息极低。加之分户不析产,宽法严律,春秋决狱。高薪养廉,风闻奏事,官、吏、监、察,体系完备。更加汉风雄浑,忠孝传世,道义犹存。不禁刀剑弓弩,不防民之口。
刘备总觉得。便是此刻放手,托付于群臣,结局亦不会差。
故而,对于西佛东来的危机感,蓟王并无西王母派这般强烈。然仙门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不可不防。
暗忖片刻,刘备遂传王命:“命张鲁搜罗张修遗物,寻找襄楷下落。大震关由左馆长镇守,自当无虞。然西域都护府,乃大汉藩屏,不可不防。”
“妾举二人。”希雷娅言道:“可保西域,免受仙门染指。”
“哦?”刘备笑问:“贵人保举何人。”
“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黑夜女王英妮娜。”希雷娅早有深思熟虑。
刘备这才想起,罗马皇后鲁琪拉,正别居大震关,西坂大使馆。只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暇西顾。若能抽身,蓟王当与鲁琪拉缔结盟约,组建西征联军,解放罗马。
心念至此,刘备不禁问道:“与二人,先前并无交集,此时焉能为夫所用。”
“年前,鲁琪拉重返西域。受到来自罗马的自由民,颇多拥戴。解放罗马之声,已便传西域。”希雷娅进言:“夫君何不邀请罗马皇后鲁琪拉,亲赴京畿?”
“原来如此。”刘备心领神会:“当可请来一见。”
麻姑自帐后言道:“夫君需谨防,异教染指西域。”言下之意,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黑夜女王英妮娜各有信仰。若令其久居西域,收纳信众。尾大不掉,后患无穷。因知事关重大,麻姑这才帐内发声。
“无妨。”刘备笑道:“西域所信奉,今为‘新三柱神’。”乃东迁亚马逊,在原始信仰上,引入华夏上古传说,建立的三位一体神。
绿洲最初的信仰,源于随同亚马逊东迁的十二万奴隶。蓟王重建它乾城的日子里,亚马逊于分迁都护府各城的自由民中,建立神庙。招募并训练新一代的亚马逊。此,亦是蓟王授意。
蓟王东归后,二位都护府丞,继续推进。三柱新神,遂成绿洲重要信仰。恰如女战士们为蓟王诞下的英雄血脉,男女各半。此时的亚马逊,已将战神、狩猎女神信仰,一分成二。男性信徒,信奉战神。女性信徒,信奉狩猎女神。战神之名,亦不固定,阿瑞斯、玛尔斯(mars)、蚩尤、刑天。且看种出何处。然却统一在华夏上古父神的传说下。
“原来如此。”知晓前后诸情,麻姑悄然无声。
轻瞥帐后,希雷娅柔声言道:“时辰尚早,夫君且安睡。由妾去办便是。”
“也好。”刘备欣然应允。
天光微亮。瑶光殿前,安与分食一席的左中郎将吕布道别。乘采买马车出城。
吕布目送安远去,不由嘴角画弧,微微一笑。能在深宫之中,得一趣友,亦算是人生一大幸事啊。酒足饭饱,力由心生。舞动手中画戟,一时“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痛快,痛快!
官堡,蓟国邸(尚书台)。
得游缴密报,日理万机的右丞贾诩,略作思量,遂耳语传命。
游缴默记于心,自行离去。
须臾,便见守丞刘平,趋步入内:“西园长乐宫,送来请柬。”
贾诩闻声停笔:“太后欲请何人。”
“请王上赴宴。”刘平答曰。
“如此,送往水砦便是,为何舍近求远。”贾诩取请柬一观:“且未定期。”
刘平进言道:“许是让王上定期。”
只知蓟王新婚燕尔,却未知空闲。故让王上定期,亦合乎情理。贾诩轻轻颔首,又往下看:“会于流香渠畔,裸游之馆。”
“……”饶是刘平亦面红耳赤,垂首不言。
贾诩眼中精光乍现:“太后今非昔比,不容小觑。”
“右丞何出此言?”刘平不知所以,急忙请教。
“裸游乃馆名也,如同鸡鸣堂,皆先帝所取。设宴于此,并无不可。若我主心虚,自百般推诿,不敢赴会。因知我主磊落,故何后乃行激将也。不出所料,我主必赴此宴。”
“原来如此。”刘平急忙追问:“此,莫非鸿门宴否?”
1.72 天下黎庶
“想来,太后必不会如此行事。”对于何后,贾诩似无必胜把握:“将请柬送到你我之手。太后乃行大张旗鼓,有意为之。”
“原来如此。”刘平如何还不领悟:“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当转呈船宫,由主公定夺。”贾诩答曰。
“如此,也罢。”刘平略作迟疑,遂领命自去。所谓“卑不谋尊,疏不间亲”。太后与蓟王之事,外人确不便参与。便是臣下,亦需避嫌。
守邸丞刘平,下山转呈请柬,正遇王驾出园,拜会党魁张俭。
蓟王与张俭相约,今日见面。
张俭虽拜少府,然却并未置宅邸。不欲久居朝堂之意,人尽皆知。自入京,便客居洛阳西郭,平乐馆中。据此不远,出园便至。奈何函园面积甚广,街巷纵横,车水马龙,故需乘车驾前往。
见王驾入馆,张俭长袍高冠,立于舍前。
“拜见王上。”张俭先行礼。
刘备下车还礼:“见过张公。”
“请王上入舍一叙。”张俭躬身相邀,引刘备入精舍。
宾主落座,相对无言。张俭正襟危坐,表情淡然。蓟王不怒自威,神光内敛。官婢送上香茗,正是蓟国清茶。刘备闻香回神,举杯相敬。
张俭捧杯回敬。
落杯后,刘备遂问道:“张公负天下人望,受辟入朝。居九卿之位,一心为公否?”
“老臣虽不敢言,如王上公私分明,却也从未,因私废公。”张俭答曰。
“传闻,大将军曾与(张)公,击掌为誓,歃血为盟。除官宦,清君侧。不知然否。”刘备又问。
“然也。”张俭又答。
“大将军兵败身死,二宫血流成河。宫中黄门,死伤二千余众。四郭十万黄门子弟,家破人亡。十常侍只剩寥寥数人,不足为患。公,仍欲除之而后快否?”刘备三问。
“俗语谓:‘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大汉之疾,又岂在黄门。”张俭言道:“杀尽宦官,不过削旁肢,而保躯干也。”言下之意,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先灭蛀虫止损,再修根基不迟。
刘备不置可否:“正因朝政日非,国祚艰难,更需同仇敌忾,上下一心。此时骤起兵乱,有百害而无一利。”
张俭答曰:“大将军何进,火烧二宫,又岂是只除黄门。今日之祸,老臣亦始料未及。”
刘备话锋一转:“闻,公曾赴林虑山,祭拜夏公。”
“诚如王上所知。”张俭并未隐瞒。
“只祭夏公一人否?”刘备追问。
“院中老松下,并起二坟茔。蓟右国令张机,亦埋骨于此。老臣与张机女(张)甯相见,方知前后诸情。”张俭如实以告:“夏馥早亡,张机假其名,北上蓟国,拜右国令。张机,字安子。另有二身份,其一为天师道二嗣师;其二乃太平道神上宗师。黄巾逆乱,难辞其咎。”
“公,受辟入朝,可与夏馥并张机,二人有关。”刘备终是问出心声。
“不敢欺瞒王上。”张俭肃容下拜:“知夏馥与张机之事,老臣怅然泪下。遂弃一世虚名,入朝尽忠。如此说来,当与二人相关。”
“原来如此。”刘备一声叹息。张俭入朝,必与甯姐姐有莫大干系。然甯姐姐究竟如何说服张俭,弃一世重名,轻身入朝。便不得而知了。刘备亦无需再多此一问。此残局,必是右国令天下棋局,最后收尾。
先落子黄巾,再用党人收尾。万里江山一盘棋。右国令真乃神人也。
见蓟王无语,张俭却言道:“王上忠义之君。不忍威逼,无心大位。然蓟国纵有千里国土,如何救天下黎庶。王上在时,百官肃然。王上不在,朝令夕改。民心思乱,更思变。尤其名门豪右,不肯归心。废史立牧,祸乱始也。待大汉十三州,九得其主。诸侯乱战,合纵连横,不遵王命,不服王化,割据之势成矣。老臣斗胆。那时,王上又当,作何处之?”言下之意,当趁乱未兴,一举问鼎。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言及此处,刘备如何还能不悟其意:“莫非党魁此来,乃为造诸侯并起之势也。”
“王上明见。”张俭坦然认领:“蓟国虎踞幽冀,并河北四州之地。东极半岛,右通西域。立江表十港,和亲十夷王女。今,四面合围之势成,万里江山尽在掌握。老臣窃以为。王上早知,黄巾乱后,诸侯并起,关东割据。故行未雨绸缪,天下布局。”
“诚如公所言。”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刘备亦实言相告:“时,大将军何进,欲合九州之力,操天下之权柄。以大河为界,造大争之势。孤本不欲与其相争。故退避三舍,归国就藩。请立江表十港,除去造四面合围之势,亦将蓟国一切之先进便利,放之四海而皆准。待天下大同,四夷向化。谁人为帝,还有何所谓。‘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先帝曾曰:‘天下十分,天家三分,豪右七分。’言外之意,百姓一无所有。身如草芥,无根之萍。时有童谚:‘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从来必可轻。奈何望欲平。’皇甫威明亦曰:‘夫君者舟也,人(民)者水也。群臣乖舟者也,将军兄弟操楫者也。’谓之‘同舟共济’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天下黎庶,不得其安,必兴滔天巨浪,船覆人亡,转瞬之间。前后二任大将军操楫不利,身首异处,一己之私,险造倾覆之危。孤若‘随其流而扬其波’,兴兵夺嫡,开立新汉。以今时今日之国力,必所向披靡,何其易耳。然,孤有‘三百子嗣’。公且试想,孤身后事,又当如何。”
“王上之心,老臣已尽知也。”张俭拜服。
“公居朝堂,为党人魁首。国祚艰难,切莫弄险。”刘备言尽于此。
“老臣,遵命。”
张俭恭送蓟王出舍,自立廊下,久久不语。
世人皆言,蓟王乃长情之人。今日所见,果不其然。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不谋大势者,不足以谋一时。
蓟王所虑,乃千秋万世。非一人得失。
1.73 众口难调
果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刚回船宫,便得太后请柬。身陷权利漩涡,必遭明枪暗箭。此乃必然。若想清心寡欲,与世无争,何必洛阳之行。刘备久居王位,遭各方算计,早习以为常。见惯不怪。
太后得子阿斗,此生无忧。迟迟不肯善罢甘休,只因身负血海深仇。何进之死,乃董太皇一手造成。其中曹节、董重、孙坚等,为其帮凶。明知二兄何苗,不堪大用。唯求蓟王出手相助。
何太后之所思所欲,刘备心知肚明。然若追本溯源。乃何进谋逆在前。借诛黄门内官,暗遣死士,放火烧宫。以下犯上,死不足惜。刘备岂能徇私枉法。诛杀董太皇,并董重一门老小。只为报何太后私仇。
“且去回禀太后,当择日赴约。”蓟王有礼有节。
“喏。”史涣领命。
先前在平乐馆,蓟王一席肺腑之言,说的皆是张俭能会意之语。事实上,时至今日。已绝非封建时代的统一战争。
而是“新兴爵民”与“守旧名门”间的新旧阶级之争。
爵民(功民),因帝国时代而兴,遍布蓟国千里国土。与随两汉四百年,傍树而生的名门豪右,势如水火。不可调和。名门豪右,盘根错节,利益勾连。把持从土地、人口、到学术、仕途,天下权柄。欺上瞒下,朋比为奸。万千黎庶,无有进身之阶,难觅出头之机。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然蓟王却兴改二十等爵。士农工商,国之石民,皆有晋升之机。又耻于蓄奴,立字为据。大兴圩田,赀库贳贷。田宅对应爵位。不可轻易流转。分户更不析产。再加机关器大行其道,极大程度的,解放并发展了生产力。使得蓟国,快速步入帝国时代。
就蓟王而言。所谓帝国,乃指国力强大的“君主制”政权。君主世袭。分封与郡县并存。察举与科考并立。诸如此类。
上层建筑构成,非出名门豪右,乃出爵民。士农工商,德才并举,只分(能力)高低,不分(身份)贵贱。尤其二十等爵民,为天下名门豪右所忌惮。
田宅与爵位对应。虽能卖官鬻爵。然五大夫以上,一级民爵,作价十亿大钱!即便咬牙买下,却不能传于后世子孙。如此短利,岂能心甘。若天下皆兴蓟国爵民制,再辅以圩田制(分户不析产)、赀库制(分期偿还),则我辈危矣。
黎庶丰衣足食,子嗣绵延。即便偶遇荒年,耕一余三。连年灾异,生死难关,亦可向赀库举债,无需崽卖爷田,更不必典妻鬻子。换言之,名门豪右,再无法囤积居奇,大发国难之才。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羔羊安居牢圈,豺狼无从下口,饥肠辘辘,唯弃肉吃屎。久成野狗。
说到底,还是利益之争。
蓟王身为猛虎,却视天下羔羊为子民。令我等豺狼,情何以堪。
换言之,以四世三公之袁绍为首,河南名门大姓,豪右宗贼,断不会轻易臣服。即使,蓟王得少帝禅位,为九五之尊。这一战,亦不可避免。
即便。名门大姓,豪右宗贼,迫于威慑,暂行蛰伏。待蓟王故后,必兴风作浪,妄图颠覆爵民新政。重立封建旧规。与其延祸后世子孙,不若蓟王趁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一举除尽。涤荡寰宇。
灭豪强,均田地。势在必行。
何必一意孤行,篡位谋逆,遗祸万年。令子孙为难。
或有人问,山中既无老虎,猴子为何不能做大王。
猴子本身实力不济。欲握大权,必广结盟友,于是遂成一群猴子,整日叽叽喳喳。对诸如豺狼虎豹,多行割肉笼络。饶是如此,各方仍怀不满。勾心斗角,横生枝节,踉跄前行,步履蹒跚。且之于漫山遍野的羔羊而言,喂饱一只老虎,何其易耳。然喂饱豺狼虎豹,外加一群猢狲,何其难也。终归“众口难调”。
殿前无良臣,满眼尽猢狲。
能如蓟王这般,重门叠户,口口相传。试问天下,又能有几人。
马氏、邹氏、杜氏,破觚为圜。美艳不可方物。众皆远观,不敢逼视。所谓欲扬先抑,厚积薄发,莫过如此。如田圣、麻姑等女仙,亦避锋芒。不敢争宠于前。
十月初,便是窦太皇上寿之礼。
谨守长信宫之长信太仆程璜,亲登船宫,询问上寿事宜。
程璜之意,不言自喻。窦太皇乃蓟王所立,垂帘监国,言传身教于少帝。又是嫡祖母,恰逢大将军兴兵逆乱,焚烧宫室。窦太皇上寿之礼,如何操办,乃朝政风向之标也。蓟王不可不察。
“依老大人之见,该当如何。”刘备和颜相问。
“回禀王上,依老奴愚见,长信宫室,分毫未损。宜当在太皇本宫设宴。”程璜答曰。长信宫,便是原永安宫改建。时长信太仆程璜,威逼掖庭令毕岚,尽掘先帝窖藏子钱,大肆营造长信宫。后因教导少帝,窦太皇迁回云台,故大将军兴兵入城,只攻打南北二宫,未祸及长信宫室。
“如此,便依老大人之言。太皇上寿礼,兴于长信宫。”蓟王并无异议。
“老奴,遵命。”程璜大喜拜别。
后世风俗,家中有人病重,则用喜事来驱除邪祟,转危为安。称之为“冲喜”。今汉亦有此俗。
先前,窦太皇之所以大肆操办,蓟王与马氏婚礼。便有此意。而长信太仆程璜,求问窦太皇上寿之礼,亦多有此因。二宫血流成河,阴煞太重。故用阳气镇之。更何况蓟王麒麟圣体,先帝时,曾为珊瑚妇人祛除病疫。若能领群臣入宫,为窦太皇祝寿,则邪魔辟易。至少可保长信宫,再无鬼魅魍魉,暗中作祟。
话说,自兵乱后。长信太仆程璜,疑神疑鬼,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也是怕了啊。
正好假太皇上寿之礼,请蓟王入宫。驱尽邪魅,也好安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黄门子弟,奉若神明。长信太仆程璜,又岂能免俗。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车骑将军何苗,如坐针毡。
何太后自帘后言道:“十月初一,太皇上寿礼。不知二兄可曾准备。”
何苗躬身答曰:“回禀太后,臣已备下厚礼,断不会失仪。”
“欲何处上寿。”太后追问。
“或是长信宫。”何苗答曰。
“朕守丧未满,不宜妄动。烦二兄代劳。去千秋观,请上元夫人,入长信宫为太皇贺寿。”
“臣,遵命。”何苗不疑有他。
1.74 肘腋之亲
十月初一,上寿礼如期而至。
洛阳城门洞开。长信宫张灯结彩。上东门御道,百官车驾,列队入城。齐赴窦太皇寿宴。
窦太皇已提早一日入宫。待上寿礼毕,便会迁回瑶光殿。连头带尾,前后不过三日。足见城中“煞气之重”。羽林卫、虎贲郎,已补录毕。正由二位中郎将,严加训练。北军五校亦各就各位。再加城门校尉赵延等,洛阳城内,兵卒愈发齐整,进出日渐有度。被黄门死士趁夜搬空的武库,少帝亦命人采买足量楼桑兵甲充填。
并趁机将南北禁卫军,向蓟国制式武装,飞快转变。尤其机关兵器的规模运用,将整个帝都的防御,大为提升。洛阳八关,城防机关器亦在全面升级改造之中。待造毕,洛阳当如铁桶一般。
蓟王录尚书事。令行禁止,天下十三州,无有不从。即便山高水险,道路断绝。亦可将粮谷就近输往海市,经由赀库换回等价谷钞,而后轻车上洛,于函园港市、金水小市等,洛阳各市,足量兑换成米粮,再输入太仓、常满仓,乃至粟市。
甚至为省“百取一”的兑率,少帝下令,百官薪俸,无需兑换成钱谷各半。直以蓟钞发放。
百官薪俸,遂由钱谷各半,改为通钞加谷钞各半。
上行而下效。大汉十三州,亦纷纷仿效。天下官俸,皆改为蓟钞。
于是乎。铜钱作为储备货币,渐渐退出流通领域。
少帝百官,皆大欢喜。商贾百姓,喜闻乐见。赴京使节,无铜身轻。天下俱欢颜。
除蓟王刘备外,竟无人知晓,铸币之权重。
蓟钞配楼桑八景。
通钞印三足擎波、谷钞印霜晚稻浪、畜钞印桥楼归市、盐钞印三坛胧月、楼钞印白湖水榭、布钞印青池漾月、器钞印云霄天梯、宝钞印西林烽鼓。
八钞配八景,皆有寓意。谷钞兆丰年,六畜盈市中,器钞应高升,楼钞象水榭;堆盐如山,恰似三坛胧月;蓟锦印染,仿如青池漾月;通钞聚财,好比三足擎波;宝钞重器,犹比西林烽鼓。
尤其宝钞,累次升值。扶摇直上九万里。正如蓟国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寻常百姓,难得一见。宗室权贵,深藏不露。许多被主人带入墓中,为陪葬明器。饶是蓟王,亦始料不及。
许有人问,四出文钱还铸否?
自然要铸。券钞乃为约定价值。蓟国仍是铜本位。甚至后续很长一段时间,皆如此。
言归正传。
蓟王曾为窦太皇上寿。长信宫亦熟门熟路。王驾入城,宫门大开,长信太仆程璜,亲出相迎。上呈礼单,入宫拜见窦太皇。
手持蓟王礼单,中黄门高声唱报。引宫中上下,无不嗟叹。蓟王有礼有节,果不其然。单“琉璃宝钞千万”,便听得长信太仆程璜红光满面。须知,正如蓟王年方廿五,已是三朝元老。窦妙为太皇,亦不过而立之中,尚不及不惑之年。若能再活十载,蓟王年年上寿,积少成多,集腋成裘。得琉璃宝钞一亿,亦非难事。
千万琉璃宝钞,可购九坂悬楼一栋。悬楼今已作价一亿大钱。且日渐稀少,有价无市。二宫太皇并少帝,皆辟祸园中,可想而知。洛阳八关,虽固若金汤,却唯恐祸起萧墙。能入函园栖身,既坐享帝都繁华,又后顾无忧。二全齐美。何乐而不为。
长信宫,景福殿。
刘备携偏妃董氏,贵人马氏,美人邹氏、杜氏,入殿。
蓟王新婚缱绻,马氏等蜜月中鳌头独占。得蓟王宠溺,潋滟绰约。与蓟王相伴成眷侣。举案齐眉,当真羡煞旁人。
窦氏乃窦妙姑母。已为蓟王诞下麟儿。漠北没鹿回部,经西域与蓟国互市,日渐强盛。抄掠冰原野民,贩卖西域。称“毛人”。“八荒之中,有毛人焉。长七八尺,皆于人形,身及头上皆有毛,如猕猴。毛长尺余,短牦。”
冰原野人,皆身“长七八尺”,须发丰饶浓密。因久居冻土,割野兽皮毛蔽体,故被称为“毛人”。与毛女翟姜,状貌类同。身强体健,能耐极苦,先被都尉玄高价买来为仆,用于南下开拓高原。待烽堠、城邑建起,青稞麦大成,则大量贩入高原,戍边屯守。冰原毛人与高原古羌,吃苦耐劳,不分伯仲。且极为忠心,不轻易背主。高原城邑,亦有校馆。传授汉风汉俗,汉文汉话。如前所说,即便久居莽荒之地,尚未开化。然只需是人类,皆有堪称神奇的学习能力。不出数载,听说读写,因人而异。
且说神奇不神奇。
人逢喜事精神爽。帘后窦太皇,满门横祸,孤家寡人,尤显真情可贵。诸母自入宫相伴,与窦妙母女团聚。深居简出,亦难得与刘备相见。
趁今日上寿,诸母亦入帘内,询问刘备家中诸事。比起周六百九十八丈的长信宫,诸母更喜十里楼桑,七楼顶阁。惦念太妃、义太妃,王妃。
诸母言,若等闲暇,诸事毕,当与太皇北归,回蓟国安居。
帘内窦太皇,目视刘备,目光如水,且看如何作答。
刘备答曰:待少帝元服,一切当如诸母所愿。
诸母喜不自禁。又言,虽与太妃常有书信往来,知晓蓟国诸多新奇逸趣。终归未能亲眼所见。不知状貌几何。当亲眼所见,方知是何等奇观。
太皇寡言,陪坐帘后,亦心向往之。
与何太后并董太皇,醉心权利,迥然不同。窦氏一门凋敝,后继无人。除没鹿回部大人窦统娶胡女生子,唯蓟王与窦琼英诞下窦氏骨血。诸母与窦太皇,欲远离洛阳是非之地,避走蓟国,也算是有所依归。
出殿前,窦太皇以亲手缝制之香囊、紫绶回赠。礼轻情意重。刘备拜谢。话说,蓟王随身所佩。美玉出昆冈,太皇授紫艾。普天之下,如此恩厚,唯蓟王一人。凡得蓟王随身玉佩相赠,皆平步青云,无有例外。
然香囊却是首赐。
香囊,古称容臭。
“容臭者,容谓容受;臭谓香物,若今香囊,恐身有秽物触尊者,故佩之。”《礼记》:“佩容臭。”注曰:“香物也。助为形容之饰,犹后世香囊也。”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时人将香囊系在肘臂之下,藏于长袖之中。微微香气从翩翩衣袖中,散溢而出。
所谓袖底生香。暗香浮动,如影随形,自有魅力无穷。
换言之。比起紫艾绶,香囊更为贴身。太皇赠以香囊,足见两家“肘腋之亲”。
1.75 坐问因果
便有女婢,引蓟王前殿赴宴。
女眷自留在后殿,与诸母家宴。
闻蓟王入殿,百官齐来拜见。待吉时已到,百官就位,太皇仪仗入殿。
蓟王领群臣,恭祝太皇寿。仪轨皆如先前。先前,废帝亦为太皇上寿。并设击鞠相庆。岂料包藏祸心。阿阁兵乱,看台权贵猝不及防,死伤惨重。这才引无数风波。
终归是孝心不诚。今时不同往日。蓟王临朝,心意赤诚。断不会有失。正因如此,百官才敢轻车入城,祝上寿礼。城中金市,却不受影响。车水马龙,日进斗金。步广、永和二里,外加三公府邸,亦人烟见密。滞留函园内的洛阳百姓,携老扶幼,各自归家,收拾残局。除偶有浮尸自井中捞起,或无名尸骸现于荒丘,一切渐入正轨。
地下水体污染严重。雨污分流,势在必行。蓟王曾修殖货里地下水路。今置长天下权柄,遂命洛阳令司马芳,以蓟国营城术,修造洛阳。并传命京兆尹刘陶,重造长安城。二令正依令行事。
自蓟王婚典,百官列席,不过数日。又能与蓟王同殿畅饮,何其幸也。百官先祝太皇,再敬蓟王。
虽有卢植、王允等,为蓟王代饮。然刘备亦不由微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窦太皇起身罢筵,蓟王这才脱身。与百官辞别,得程璜暗中授意,由二美婢扶入御花园,侯台小憩。
“阿父意欲何为?”二美婢,乃程璜养女。如前所说,养女死士,共计三人。除去先帝食母程夫人外,还有二女。一女嫁前司徒刘,一女嫁前卫尉阳球。二人死后,被程璜暗中迁往别处隐居辟祸,后入永安,护董太皇周全。
“蓟王麒麟圣体,女儿当小心侍奉。殷勤备至,不可怠慢。”程璜露骨而笑。
二女心领神会:“喏。”
趁蓟王酒醉,承欢左右。若能共度**,暗结珠胎,今生无忧矣。
二女心如鹿撞,合力搀扶刘备,径直向侯台而去。
见左右无人,程璜这才收拢笑意,自往宫门,送别三公九卿。
刘备本是微醺,并无大碍。岂料离席时,忽闻一缕异香,乃至昏昏沉沉,越显宿醉。被身旁宫婢,一路搀扶入侯台殿中。
侯台高耸。先帝少时出宫游玩,登此台俯瞰离宫美景。因抵近太仓,故被曹节等人诓骗:“天子不当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自此后,灵帝再无登高之念。
二人扶蓟王上榻。偷看丰神俊逸,不由暗舔双唇。正欲宽衣解带,忽闻头顶一声轻笑。
不及反应,只觉天旋地转。双双扑倒榻前。
便有一人,翩然落下。正是上元夫人。
时不我待。遂施瑶池仙术,引刘备入幻。先前,刘备之所以抗拒,乃因对西王母派,颇多警惕。今上元夫人,故另有准备。
灯光忽明忽暗,梵音忽远忽近。刘备徐徐睁眼。陋室无华,猛然坐起。四壁空空,别无它物。只居中置一卧榻,前设矮几。
“檀那,醒否?”闻声抬头,只见一人打坐堂前,背影似曾相识。
刘备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安师。”
那人徐徐回身。白眉垂肩,鹰目勾鼻,正是麻服老僧安世高。
刘备翻身下榻,肃然行礼:“刘备拜见大师。”
“檀那不必多礼。”安世高回以佛礼。
安世高,目光慈悲,照身刘备:“一别数载,檀那执念已弃否?”
刘备笑道:“身居高位,不敢有一日之疏。”
“数年前,见檀那,老朽方参透因果。”安世高和蔼一笑:“时,心愿已了,再无牵挂。”
刘备言道:“那时,备实不知,与大师素未谋面,何来因果。大师却说‘你替她来,便是因果’。时至今日,方知大师与安氏,既是兄妹,亦是夫妻。更不知与桓帝,亦有宿缘。诞下一女,名唤安素,被曹节收养。行走二宫。”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少时懵懂,人老方知。”安世高答曰:“终归有缘。”
“大师安心,备定护安素周全。”刘备宽慰道。
“檀那麒麟天降,终了乱世。乃众生之服,奈何一身执念,恐无法消除。”
刘备洒脱一笑:“大师切勿挂怀。备心中执念,非人力能及。”
高僧用梵文吟唱一句佛语:“切记。世间因果,皆在我。”
貌似,说完此句,大师便会归于圆寂。
恐不及也,刘备脱口而出:“大师此来,可有新语。”
本已缓缓闭目的高僧,闻声徐徐睁开双目:“檀那,欲问何事?”
刘备大喜。话到嘴边却无言。
高僧遂反问道:“东来中夏,老朽曾有偶遇。檀那所问,是否于此相关。”
“可是西王母。”刘备心领神会。
“正是昆仑墉宫西王母。”安世高答曰。
“不知大师与王母之偶遇,可有今日之因果。”刘备问道。
“檀那,切莫心急。随老朽一去便知。”随安世高轻轻合掌,场景骤变。四壁隐去,岚风忽起。白云雪山,逼入眼帘。举头四顾,青石雪松;俯瞰身下,草席矮几。
“此是何处。”刘备问道。
“乃昆仑墉宫,瑶池仙山。”安世高音容笑貌,随之蜕变。着五彩霞衣,佩灵飞大绶,头梳太华髻,上戴太真冠。视之可年三十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正是西王母当面。
刘备苦笑:“拜见西王母。”
“王上先前避而不见,如今为何不请自来。”西王母口出曼妙仙音,竟雌雄莫辨。
刘备答曰:“故人相邀,不敢不从。”
“安世高乃安息王子,与王妃安氏,伴入中夏。只为引佛东来。”
“乃昆仑墉宫,瑶池仙山。”安世高音容笑貌,随之蜕变。着五彩霞衣,佩灵飞大绶,头梳太华髻,上戴太真冠。视之可年三十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正是西王母当面。
刘备苦笑:“拜见西王母。”
“王上先前避而不见,如今为何不请自来。”西王母口出曼妙仙音,竟雌雄莫辨。
刘备答曰:“故人相邀,不敢不从。”
“安世高乃安息王子,与王妃安氏,伴入中夏。只为引佛东来。”
1.76 峰回路转
“仙门纳税否?”刘备忽问。
“不曾听闻。”王母答曰。
“仙门应征否?”刘备又问。
“似也未闻。”王母再答。
“仙门自养否?”刘备三问。
“乃受供养也。”王母三答。
刘备轻轻颔首:“不纳税,不应征,不能自养。仙门于社稷何用?”
“如王上所言,仙门应运而生。上窥天道,下安万民。虽不纳税,不应征,不能自养,然却能讲信修睦,劝人向善,为人免灾。于国于家,皆有大利。”王母脱口而出。
“黄巾之乱,也是劝人向善,为人免灾否。”刘备反问。
“天师道,一着不慎,延祸仙门。”西王母答曰:“王上当知,张天师曾亲赴昆仑论道。言,天将变矣,炎汉气数将尽。我辈当弃门户之见,合力救万民于水火。”
“不知王母,如何作答。”刘备不置可否。
“仙门不沾俗尘。”西王母答曰。言下之意,天师道咎由自取,黄巾之乱,西王母派并未裹挟其中。
“五斗米师张修,西王母知否。”刘备话锋一转。
“自然知晓。”西王母答曰:“随张天师登昆仑者,便是此人。”
“平原方士襄楷,王母知否。”刘备似随口一问。
浑身一凛,西王母终是醒悟:“王上知之甚广,断难回心转意。”
“王母谬赞。”刘备言道:“如‘王母’所言,自桓灵以来,天灾**,民不聊生。更有甚者,自明帝永平求法,立洛阳白马寺。桓帝向佛门,灵帝好胡物。于是仙门夜观天象,卜问吉凶。终窥得天机:天降灾异示警,只因西佛东来。故有天师道,欲一统仙门,又合西王母,共御强敌。不惜举事谋逆,立‘****’之国。太平道如此,五斗米教亦如此。各有贼心不死。乃至黄巾乱后,见大势已去,襄楷等人,不惜暗施仙术,蛊惑八厨之王芬,趁先帝北巡,骤然发难,谋刺帝于沙丘台上。可怜一代名士,被仙门利用,身败名裂。王美人,亦是尔等图谋未果,牵连致死。时,宋奇已幡然悔悟,以一杯毒酒杀尽太平余孽。不料仍有漏网之鱼,伏于永安宫后厨。胡饼下毒,误杀王美人。仙门种种,倒行逆施,罄竹难书。”
“王上……如何知晓?”西王母强忍惊惧。
“为独占华夏信奉,尔等不惜祸乱天下。谋反不成,便谋刺。”刘备眸中戾芒一闪而逝:“于江南截杀安世高。若非巫山神女出手相救,安世高幸免于难。孤又岂能结下此缘。种下因果。”
“仙门隐秘,王上皆知。”西王母表情黯然:“当年,张天师登昆仑,邀我派统御诸夏女仙,顺天行事。言犹在耳,天师已羽化登仙。其后才有张角之乱。”还欲强辩。
“仙门与俗世,本泾渭分明。却终归逃不脱世道人心。料想,张角初为良师,施符水救人,并无谋夺天下之野心。待信众遍及八州,从者百万,各色人等,纷纷入伙。终被各方势力所裹挟。扯旗谋反,便成唯一归宿。”刘备言尽于此:“王母请回。”
“王上明辨是非,始料不及。”西王母似也下定决心:“然为仙门存亡,不得不为。”
刘备含笑发问:“王母意欲何为。”
“度王上,入我辈门墙。”话音未落,王母骤然发难。并指一点,隔案直取刘备眉心。
波!
涟漪荡漾。刘备身前似有水墙遮挡。
“先前将幻药深藏瑶池仙丹,今又藏于太皇所赐香囊。夫人心机百变。令人钦佩。”刘备高深一笑:“只可惜,心术不正,又自视甚高。以为先礼后兵,终可遂愿。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话音未落,荡漾的时空,飞快凝固。
群峰隐退,云雾弥散。坐席并案几,幻化成龙船。
眨眼间,峰回路转。泽风拂面,水沫生烟。竟已置身云梦大泽。共乘百丈大船。
“巫山**术!”现出原貌的上元夫人,花容无色,目眦尽裂。仓惶四顾,只见雾气弥漫,白浪滔天。昆仑不在!
“唯巫山**,能破瑶池仙境。”
猛回头。只见一头上古神兽“麋身龙尾”,“一角戴肉”,狰狞毕露,昂然直立。
独角冲天,撑霆裂月。虎踞龙盘,一柱擎天。上元夫人,魂飞魄散。明知深陷巫山幻境,却无从清醒。随神兽扑压,坠入无边的黑暗……
“夫君?夫君?”
吸入解药,刘备徐徐睁开双眼。轮廓聚成花颜,正是麻姑仙。
“身在何处。”刘备虚声问道。
“人在侯台。”麻姑柔声答曰。
“上元夫人何在?”刘备又问。
“重创昏死,性命无忧。”麻姑又答。
“速回。”既已窥破天机,焉能再留险地。
“喏。”麻姑这便领命。
“太皇如何?”
“有旋波、提谟守护,当安然无恙。”
“甚好。”幻药刺激中枢神经,强行放电。清醒后顿觉精疲力竭,头痛欲裂。
送别三公九卿,一众权贵,程璜正欲返回。却见王驾呼啸出宫。心头一震:何其急也。
不敢怠慢,躬身相送。待王驾驶出上东门,这才急急忙回宫。直奔侯台。见二女无恙,终是稍安。可惜功亏一篑,未得偿所愿。
可不惜哉?可不惜哉!
车驾转入函园,直升三足乌,置身船宫。终得轻松。
一夜无话。
日上三竿,刘备这才悠悠转醒。
精力透支,浑身乏力。闭门谢客,只说宿醉未醒。待玄天二女,平安归来。知窦太皇仪仗,已重返瑶光殿。上寿礼后,一切正常。上下皆松一口气。
刘备言道:“上元夫人必然知晓襄楷下落。速去盘问,迟恐生变。”
“喏。”大秦圣祭,这便领命。
底舱监牢。
上元夫人,陡然清醒。屏气凝神,低头自顾,见衣裙齐整,别无异样。方知先前种种,不过是一场幻梦。
这便奋力呼喊:“来人!”
“何人吵闹。”守卫呵斥。
“我乃西王母座下,上元真仙。何故捆绑至此。”
“既是真仙,何不自行逃脱。求人作甚。”忽又换人答对。
“你是何人。”上元夫人反问。
牢门开启,大秦圣祭手持长流银,含笑入内:“函园美人,亚马逊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
瞥了眼药香扑鼻的长流银,上元夫人颤声喝问:“意欲何为。”
“治病救人。”大秦圣祭嫣然一笑,百媚横生。
1.77 蜩螗之鸣
“我无病。”上元夫人怒叱。
“病患皆言无病。”大秦圣祭,徐徐迫近:“若真无病,岂会大胆如斯,竟去招惹夫君。‘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常闻‘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你却‘螳臂当车,自不量力’。若不是病,又是何故?”
“……”一席话,听得上元夫人,无言以对。龙有逆鳞,触者必死;凤有虚颈,犯者必亡。本以为得计,岂料早被蓟王窥破。
“人要知足,更要知惧。”说完,大秦圣祭只手按住喉咙,将中药液,悉数灌入。
汤药入腹,倒海翻江。上元夫人欲寻破绽,遂强问:“此药何名。”
“阿弗洛狄忒之魇。”大秦圣祭又转为汉语:“换作大汉,可称之为‘蜩沸之鸣’。”
出自《诗大雅荡》:“如蜩如螗,如沸如羹。”郑玄笺:“饮酒号呼之声,如蜩螗之鸣,其笑语沓沓又如汤之沸,羹之方熟。”后以“蜩螗沸羹(tiáo táng fèi gēng)”喻喧闹嘈杂。蜩,蝉之别称;螗,背青色绿,与蝉相近,比蝉还小之鸣虫。
药效入脑,真气浮动。上元夫人,全力相抗:“此药诀窍,便在一个‘荡’字。”
“然也。”大秦圣祭,轻轻颔首。
幻药入脑,多说无益。上元夫人,默诵定字心诀,稳住心神。瞳孔强行收缩数次,陡然放空。陷入无边幻境……
“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待刘备下监牢,窥探上元夫人状貌。忽生感慨:“堵则溢,疏则顺。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
麻姑仙心领神会:“夫君之意,渔父乃是劝三闾大夫,变其法,不易其心。更其言,而志不改。”
“一言蔽之,‘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刘备轻轻颔首:“与时俱进也。”
“荡,漾也。”麻姑仙如何还能不醒悟:“上元夫人全力相抗,反受其害。”
“抗拒越强,反噬越烈。”刘备叹道:“正因宁死不屈,至死不改。且又‘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故三闾大夫品节高洁,为世人所敬。”蓟王言下之意。世道人心,人情世故,三闾大夫皆懂。然却宁死不愿苟且。足称高洁之士。不知世态炎凉,非黑即白,那叫涉世未深,脑子不全。高人,必然是高于常人。若连常人都不如,如何能高人一等。
麻姑仙言道:“首要,便是活下来。”
“正是如此。”刘备一语中的:“上元夫人当比不了三闾大夫。”
“夫君所言极是。”麻姑眸生异彩。夫君自有先见之明。
上元夫人之症结所在,便是胆大包天,无自知之明。乃是“妄”病。
“妄,乱也。”“以人自观谓之度,反度为妄。”“不通于轻重,谓之妄言。”皆言此症。
所谓对症下药。自无需施以肉刑。
刘备遂与麻姑,升上船楼。立冬后,蓟国水稻,已全面开镰。上计署六百里来报。蓟国良田,另加千万官田,今季可得新谷,五亿石。以一家老小计,足可养活天下百姓。
丰年多禾,莫过如此。
蓟米,粒长。只因农人季季选育,历经二十年大成。天下稻米,无可望其项背。
贩卖天下,只眼可辨,无从假冒。作价三百钱一石。天下皆用蓟钞,时人习以为常。正因不知不觉间,完成了货币兑换,两汉五铢,逐渐退出市场。时人对粮价,已无多少痛感。很简单,产出贩入,皆用蓟钞。无需忍受两汉五铢,贬值之痛。至此,货币体系,初步建立。
世上流通的五铢钱,仍有极多。此亦无妨。循序渐进,不出十载,天下再无两汉五铢。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上元夫人,难觅仙踪。”得何苗密报,帘后何太后蹙眉出声。
“正是如此。”何苗表情怪异:“长信宫中细作,亲眼所见,罢筵后蓟王被二宫婢,合力架入侯台殿中。须臾便见上元夫人翩然入内。稍后,蓟王登车远去,再不见上元夫人踪迹。”
“可有旁人入殿。”何后追问。
“未见旁人。”何苗摇头。
“此中必有蹊跷。”何太后言道:“再去打探。”
何苗大胆谏言:“蓟王身侧,奇人辈出。上元夫人,恐步麻姑后尘。为蓟王俘获。待问清前后诸情,太后恐遭蓟王迁怒。不如……”
“如何?”太后扬声反问。
“不如置身事外。”何苗咬牙道。
何后焉能不知壮士解腕。然就此放弃,心有不甘。急切间,忽灵光一现:“速去请守丞,前来一见。”
“喏。”何苗这便领命。
汉中,米仓山,牟阳城。
得左慈手书,张鲁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左师命我等,并与板蛮反。”
“竟有此事。”张玉兰亦是一惊。
“左师何意?”张鲁未能会其意。
“料想,必与先前诸事,大有干系。”张玉兰略作思量:“或是行‘缅匿法’。”
“莫非襄楷……正藏身巴蜀之地。”张鲁亦醒悟。
“事关重大,当亲赴大震关,当面询问。”张玉兰言道:“重金结好七姓夷王子,待我返回不迟。”
“好。”张鲁无有异议。
十里函园,阳港水砦,三足乌号,船宫书阁。
“夫君,尚书令曹节,遣人送来书卷。”马氏捧匣入室。
“速取来一观。”刘备言道。
匣中竹简颇重,似是陈年旧物。马氏捧书上前,随口问道:“此书何人所作?”
“乃桓帝时,襄楷‘诣阙上疏(注1)’。”刘备笑道:“书奏不省。故桓帝未曾得见,然尚书台却存留至今。”
“原来如此。”马氏善属文,能草书,今为刘备答书记。
刘备徐徐展开,细细研读。
“皇天不言,以文象设教”……“杀无罪,诛贤者,祸及三世”……“昔文王一妻,诞至十子,今宫女数千,未闻庆育”……
所谓图穷匕见。待看到结尾时,忽见一猩红画圈。
“今天垂尽,地吐妖,人厉疫,三者并时而有河清,‘犹春秋麟不当见而见,孔子书之以为异也’。”
朱笔御批。必是,皇帝。
1.78 麟不当见
三百万字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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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马氏花容失色,显然亦窥破端倪。
“犹春秋(麒)麟不当见而见,孔子书之以为异也。”刘备将竹简上被重重描红的这句话,轻声读出。此句意为:如同春秋时,麒麟不当现而现,孔子书于《春秋》以示灾异。便是孔子绝笔于获麟。
联系上文,其意自明:桓帝时,天垂异象,地吐妖气,人遭厉疫,三者同出,再加黄河水清。犹如春秋时,麟不当见而见。乃天降灾异啊。
京房《易传》曰:“河水清,天下平。”又说“反常则妖”。
言下之意。襄楷《诣阙上疏》,将桓帝时的种种亡国之兆,与春秋时“西狩获麟”,相提并论。
桓帝时,宦官专朝,政刑暴滥,又比失皇子,灾异尤数。故延熹九年,襄楷诣阙上疏,谏言朝政。
刘备生于延熹四年。襄楷上书时不过五岁。一缕残魂,穿越大汉。不知身在何处,遂问母亲:“今夕是何年?”
母亲答曰:“延熹九年(注1)。”
细思恐极。
莫非,襄楷上疏时,已窥破天机。知刘备麒麟天降,了结乱世。若再往深想。更有甚者,刘备重头再阅此疏,又在稍前段落,见此句:“臣以为河者,诸侯位也。清者属阳,浊者属阴。河当浊而反清者,阴欲为阳,‘诸侯欲为帝也’。”
好一个“诸侯欲为帝”。不正应了左慈所解谶言:代汉者,“宗王”也。
襄楷、左慈,一脉相承。
刘备不相信,真有人能未卜先知,窥破天机。尤其当自己一缕残魂,穿越而来。还未来及,逆天改命,便被人洞悉。怎么可能?
然作为青史留名,被史家著书立传的著名方士,襄楷必有过人之处。
所谓“三岁看老”。刘备少年成名。恩师卢植曾与密友言:此子可比光武。平原距楼桑数百里之遥,若得耳闻,实属正常。许,襄楷趁机潜入,暗中窥探少君侯,亦未可知。
于是乎,作为“保皇党”的襄楷,决心为今汉,剪除“麟不当见”之害。故才与天师道、西王母等仙门,同流合污,暗行不端。
又谓“事出有因”。
结合《诣阙上疏(注2)》所陈条目。刘备终于找到了襄楷,参与阴谋的动机。在襄楷看来,刘备的出现,正如“天垂尽”、“地吐妖”、“人厉疫”,并“河水清”一般无二,皆是乱今汉社稷之妖孽。
襄楷之辈,装神弄鬼,鸡鸣狗盗,刘备并不在意。让马氏惊怖的是,襄楷疏上段落,被“何人”以朱笔圈出。
刘备名声鹊起时,桓帝已崩,灵帝继位。换言之,尘封许久的《诣阙上疏》,必是后继之君,重启研读。灵帝、废帝、少帝,皆有可能。
如此说来,几位陛下中,或有人认可襄楷疏上所言。将刘备视作“(麒)麟不当见而见,孔子书之以为异也”的异端。
“启禀夫君。妾窃以为,此言,或别有深意。”马氏果然聪慧。
“有何歧义。”刘备柔声相问。
“太后亦生麟子。”马氏一语中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备幡然醒悟:“难不成,有人欲对太后母子不利。”
马氏轻轻颔首:“亦有可能。”
若如此,不可不防。太后乃阿斗生母。刘备焉能坐视不理。
“速请黄门令,船宫一见。”刘备这便定计。
“喏。”马氏遂出书阁传命。
少顷,黄门令左丰,下山来见。
“奴婢,拜见王上。”左丰伏地行礼。
“少令且起身。”刘备和颜悦色:“坐。”
“谢王上。”左丰伴居侧席,问道:“王上唤奴婢,所为何来?”
“少令且看。”刘备将襄楷《诣阙上疏》,隔案相递。
左丰离席下拜,双手捧过。再落座细观。
“嘶”待看到简书末尾,左丰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两鬓流汗,心念急转。显然,简中朱笔圈定之句,乃出某位帝王之手。
“少令可知出处?”刘备问道。
左丰如遭雷击,五体投地:“奴婢,实不知也!”
“少令勿惊。”刘备离席搀扶,好生劝道:“此疏,乃桓帝延熹九年所上。书奏不省,故桓帝并未得见。想来,必是先帝以降,后阅此疏,随手圈下。”
左丰汗流浃背。电光石火,忽灵光一现:“伴驾先帝,多出十常侍。时,蔡少师(蔡邕)奉旨上疏,以皂囊封装,旁人不得而知。然先帝御览,起身如厕时,被曹节偷窥,因而泄露。且曹节久掌尚书台,此事,当知!”
刘备轻轻颔首:“二宫中常侍,还剩几人。”
“程璜、曹节、赵忠、封、毕岚、宋典。只此六人。”左丰脱口而出。论甩锅嫁祸,黄门少令亦不逞多让啊。
“封、毕岚、宋典三人,各司其职,并不常伴圣驾左右。”略作思量,刘备遂言道:“劳烦少令,将程璜、曹节、赵忠三常侍,请来船宫一见。”
“遵命!”左丰如临大赦。再拜而出。
蓟王眼中戾色,一闪而逝。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需弄清,究竟是哪位陛下圈定。便看知针对刘备还是针对阿斗。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正如蓟王西征平羌时,“留白间韩遂”。此亦或是内近臣,私下所为。用以离间嫁祸。然,内宦如何知晓,蓟王会调阅襄楷《诣阙上疏》。若果真如此,最大可能,便是尚书令曹节。
曹节垂垂将死,居家养老,不问政事。养女安素,又刚刚托付给蓟王。且与蓟王,“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因何会行此事。刘备窃以为,第三种可能性,不高。
左丰急于洗清嫌疑。不敢怠慢丝毫。奔走函园内外,南北二宫。将长信太仆程璜、大长秋兼尚书令曹节、新任长乐太仆赵忠,请来船宫相见。
知蓟王相邀,三人又惊又喜。与外戚不同。蓟王乃是宗室。视内官为家奴也。断不会轻易残害。张让曾言,“人前为恶犬,人后为忠狗”。可谓一针见血。
有道是“打狗看主人”。恶犬行凶,必是主人纵容。
三人并左丰,共乘一车。
黄门少令车驾,乃蓟王所赐。车厢宽敞,华室生香。四人对面而坐,众目相对,各自唏嘘。叹时光荏苒,伤物是人非。
“敢问少令,王上所为何事。”历经生死两难,赵忠人到中年,已双鬓斑白。
“乃为桓帝年间人事。”左丰不动声色:“诸位老大人,去去便知。”
“桓帝年间?”赵忠暗自生疑。
曹节似已先知:“赵常侍切勿见疑。王上所问,非我等所为。”
“如此,甚好。”赵忠终是安心。只需是攀咬他人。黄门内官还有何惧。
当无往不利。
1.79 字挟风霜
或有人言,不过是前朝方士一派胡言,又束之高阁,久无人过问。蓟王何必劳师动众。小题大做。
实则不然。
“勿以恶小而为之”。何况,襄楷身负大逆弑君之罪。此事更系阿斗安危。如何能不慎而又慎。
时,襄楷乃向桓帝上疏,痛陈弊政,只为点醒桓帝。奈何终无一用。痛定思痛。为续今汉国祚,襄楷而后与王芬等人合谋,弑卖官鬻爵,惹天怒人怨之灵帝,亦是为“社稷锄奸”。
至于“麟不当见而见”。如此妖孽,焉能不雷霆除之。一切都可说通。
思绪如潮,纷至沓来。
待清空思绪,刘备徐徐睁眼双眼。
奈何以上种种,皆是猜测,并无实据。需待曹节等人到访,一问便知。
刘备隐隐觉得,比起来历清白的自己。“天降流火,麒麟送子”的阿斗,单从出身而言,更显妖异。阿斗诞生时,先帝已崩。若真暗指阿斗,朱笔圈定之人,必是废帝或少帝。然也有可能是垂帘监国的二宫太皇。
“夫君?”马氏柔声唤道:“诸人已到。”
“好。”刘备这便起身,赴大殿。
“老奴等,拜见王上。”曹节、程璜、赵忠,伏地行大礼。
“诸位老大人免礼。”宫女捧来坐席,刘备微笑示意:“请坐。”
“谢王上。”三人依次落座。
一别数载,见赵忠人过中年,竟老迈如斯。刘备叹道:“岁月催人。赵常侍竟早生华发。”
赵忠闻言,面露怅然:“老奴惨淡度日,不说也罢。倒是王上,丰神如玉,惊为天人。”
“终归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刘备意味深长。
“王上所言极是。”三人心有戚戚,曹节叹道:“洛阳风云变幻,福祸莫测。老奴等泥足深陷,不可自拔。饱受摧折,身染风霜,焉能不老。”
“诚如老大人所言。”刘备言道:“得见桓帝时,平原方士襄楷《诣阙上疏》,亦可称‘字中皆挟风霜’。”
“王上所问,莫非乃襄楷,其人其事。”赵忠心领神会。此人确有名声。
“然也。”刘备将书简,转递三人:“诸位且自观。”
见曹节、程璜,人老体衰,起身颇为迟缓。赵忠遂先行入手。此举,有意为之。蓟王先前言老,赵忠故抢在众人之前。用意不言自明。老奴远比曹节、程璜,手脚麻利。
待徐徐展开书简,终于“图穷匕见”。
细辨朱笔圈定之言,赵忠面色苍白,遍体生寒。遂将烫手山芋,往曹节,不,程璜手中一塞。不料程璜稳稳接过,细细端详,坦然转递曹节。身为天家忠犬,焉能只知趋利避害。为主人背锅,亦是分内之事。
论养气,赵忠还欠火候。
曹节细细观瞻,默记在心,遂双手呈回。
刘备只手接过,笑问道:“诸位老大人,可见字里行间,所挟之风刀霜剑否。”
“老奴等,皆亲眼得见。”曹节答曰。
“此乃前朝上疏,闻书奏不省,束之高阁。诸位老大人,常伴驾左右,可曾记得,还有‘谁人’,曾阅此卷。”刘备平静发问。
“禀王上。前朝书文,皆存兰台。常被东观博士借阅,修撰《东观汉记》。”曹节先将自己撇清:“老奴得王上口谕,这才命兰台令史取来。实不知,何人擅涂旧文。”
“老奴亦不知情。”程璜紧随其后。
赵忠亦伏地叩首:“老奴,全然不知。”
见三人皆不知,曹节心中大定:“凡文书外借,兰台笔笔皆有记录。只需按图索骥,当可知晓。”
“如此,便劳烦少令,再走一趟。”刘备言道。
“喏。”陪坐侧席的黄门令左丰,又马不停蹄,奔赴兰台。
少顷,将历代借阅名录,依样抄回。呈报蓟王当面。
竟有十余人之多。不乏名士大儒,辞世先贤。便是恩师,亦曾留名。
偷看蓟王眉头微蹙,沉思不语。
赵忠这便谄媚上前:“名录中既有卢公之名,王上何不遣人一问。若卢公观时,尚未有迹,则可下问。若卢公观时已有。自当上溯也。”
刘备轻轻颔首:“也好。”恩师自是信得过。
恩师尚未散朝,刘备遂与众人耐心等待。日暮时,史涣乃回。言,恩师未见。如此,便可大略推算,乃恩师名下某人所为。
只可惜,刘备一眼扫过,全然不识。
线索就此断绝。刘备仍不死心:“可有借阅却不留名。”
“若皇子、公主、或宫中诸妃……借阅,多半不会留名。”曹节如实作答。
被曹节刻意省略的,刘备焉能不知:“如此,劳烦老大人,代孤问过兰台令史。可有未书录其名之人,借阅此书。”
“老奴遵命!”曹节肃容下拜。
引赵忠满眼艳羡。
若能替蓟王办妥此事,必得重用。心念至此,亦顾不得许多。不等刘备答话,赵忠自曹节身旁扑出,五体投地:“南北二宫徒遭兵乱,煞气未消,老大人年岁已高,当善保贵体,不宜轻身涉险。”
“哦?”刘备如沐春风:“依赵常侍之见,该当如何。”
“老奴愿代劳。”赵忠扬声答曰。
刘备遂看向曹节:“老大人意下如何。”
“老奴确是力不从心。恐不堪为王上驱策。能有赵常侍代劳,老奴深谢。”曹节拜谢。
“不敢。”赵忠回礼。
“如此,孤便将此事,交由赵常侍全权打理。”刘备焉能不成人之美。
“遵命!”赵忠起身再拜。
“前朝旧事,不宜外宣。诸位老大人谨记。”刘备送客。
“喏。”三人拜退。
少顷,贾诩等人,闻讯赶来。
“主公。”
从刘备手中接过襄楷《诣阙上疏》,速览一遍,贾诩表情微变。
“不料襄楷竟有此等远见。此人看似与主公全无羁绊,然诩料想,必早已暗中窥探我主。楼桑风吹草动,我主日常琐事,襄楷必心知肚明。”
“孤亦如此想。”刘备笑道:“如此说来,孤‘高筑墙,广积粮’之举,早被人窥破。”
“若如此,襄楷必与太平道无关。否则,右国令断不会留此人,身(死)后作祟。”贾诩言道。
“文和,所言极是。料想,襄楷、王芬、张修等,便是‘三方势力’。”刘备一语中的:“至于西王母派等诸夏仙门,是否裹挟其中,尚不得而知。
“主公明见。”贾诩、荀攸等,四大谋主,齐声言道。
四人皆称足智多谋。异口同声,必然无差。
刘备笑道:“水落石出,为期不远矣。”
1.80 关羽得子
“主公亦不可大意。”荀攸言道:“平原距楼桑不远。主公少年扬名,必逃不过有心人窥探。襄楷《诣阙上疏》中,既提及‘麟不当见而见’,得闻主公麒麟之名,必起执念。”
平原同在河北。只需刘备“小有名气”,尚未“声名远播”时,便可传到平原。时黄县海啸,太史慈携母北上来投。东莱犹在平原之南。若已此时计,襄楷必已知晓,楼桑种种神奇。
换言之,恐襄楷暗中窥探刘备,已有十余载。
此人本就是著名方士。走街串巷,善于伪装,泯然众人。即便客居楼桑,或入茶馆说书,或为人解谶算命,皆可谋生。少君侯心牵百姓,日理万机。如何能在意,往来邑中之江湖术士。
蓟王刘备,并四大谋主皆以为:“三方势力”体量最小,实力最弱。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怕牛鬼神蛇,旁门左道,避实就虚,剑走偏锋。防不胜防。
古往今来,多少一世枭雄,走投无路时被宵小所乘,死于非命。两汉之交,王莽便是被商人杜吴所杀,悬首于宛市。而在此之前,便有精通谶纬之术的道士西门君惠,潜入卫将军王涉府邸,说其政变。王涉从其言,与大国师刘歆、大司马董忠、司中大赘孙合谋,欲废黜王莽,投降汉军。
正当西门君惠、董忠、王涉等,紧锣密鼓,筹备政变时,同谋孙,却突生变卦,转向王莽告密。王莽当机立断,将董忠斩首,剁为肉泥,又活埋董氏宗族,鸡犬不留。王涉、西门君惠,畏罪潜逃,中道被杀。大国师刘歆,负罪自杀。
谁能想到。一场席卷新莽朝堂,几乎遍及全体肱股重臣的政变未遂。竟由一道士策划。
单此一事,便知两汉方士之能量巨大。
《汉书王莽传》:“卫将军王涉素养道士西门君惠。君惠好天文谶记,为涉言:星孛扫宫室,刘氏当复兴,国师公姓名是也。”《新论辨惑》:“曲阳侯王根迎方士西门君惠,从其学养生却老之术。”
窥一斑而知全豹。正因时人,深信天人感应,欲求长生不老。故两汉方术,大行其道。
著名方术士,前呼后拥,出入宫廷,为帝王将相座上宾。一言一行,足可蛊惑人心,甚至能左右国政。
前汉道士西门君惠,与今汉方士襄楷,有何不同?
别无不同。
甚是襄楷十日之内,连上两道《诣阙上疏》。尚书奏请处正:“(襄)楷不正辞理,指陈要务,而析言破律,违背经艺,假借星宿,伪托神灵,造合私意,诬上罔事。请下司隶,正楷罪法,收送洛阳狱。”
(桓)帝以楷言虽激切,然皆天文恒象之数,故不诛,犹司寇论刑。
名士不过买官能打对折。然方士却可免死。两汉方术蔚然成风,足见一斑。
此乃时代风貌使然。后世科学大行其道,不见神鬼。然刘备所置身之当下,除去王充门徒,时人多数笃信神鬼。此,便是华夏仙门植根之沃土。其影响之深远,非亲临不可知也。
少时,见刘三墩灵秀天成,甯姐姐心生触动。言,杀之不详。手下留情,自合情合理。最怕以己度人。脱离时代,用后世的眼光去反推前朝。得出“五胡入华”之谬论。
谓“与时俱进”者,乃是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新兴事物”。而早已随历史远去,盖棺定论的“旧时代遗迹”,当不可上逆反溯。一言蔽之,凡四维生物,当不可脱离时间线。
若是高维生物,另当别论。
还原大汉的风貌,舍我其谁。
言归正传。
“公达所虑,正和孤意。”刘备从谏如流:“襄楷此人,断不可掉以轻心。诸夏仙门,亦需好生防备。切莫因小失大,马失前蹄。”
“喏。”众人领命。
“报!”便有史涣,喜入大殿:“关校尉发妻昨夜临盆,诞下一子。”
“二弟后继有人矣。”刘备喜上眉梢:“速去。”
众人下船登车,奔赴官堡,关羽府邸。守邸丞刘平先到,已命人将消息遍传官堡上下。
“大哥!”关羽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来为二弟道喜。”刘备笑言。
“大哥,二哥!”三弟张飞,亦领幕府将校,快马赶到。
“三弟。”刘备打趣:“低声,切莫惊动小侄儿。”
“唉!”张飞急忙去掩口。
“母子俱安否?”刘备又问。
“母子平安。”关羽答曰。
“甚好,甚好。”众人皆喜。
“速去抱来一观。”关羽冲府中婢女言道。
“万勿轻动,小心风寒。”刘备是过来人,急忙阻止:“待三日后,再抱出不迟。”
“唉!”关羽自当言听计从。
张飞凑过来问道:“可曾取名?”
“尚未想好。”关羽答曰:“‘平’、‘定’、‘兴’,三字不知如何择选。”
“何不由大哥来定。”张飞乱出主意。
“请大哥赐名。”关羽这便抱拳。
刘备忽问:“二弟家中可有庶出?”
“并无庶出。”关羽摇头。
“族中可有从子,父母双亡,由你抚养?”刘备再问。
“并无从子。”关羽再答。
“如此……”刘备斟酌言道:“便唤作关兴。”
“此名甚好。”三弟张飞叫嚣。
史上,关兴乃关羽次子。长子名唤关平。刘备取名关兴,用意不言自明。
关羽笑道:“谢兄长赐名。”
“虎父无犬子。此子,必是蓟国下一代重臣。”刘备言道。
“主公明见。”在场众人,与有荣焉。君臣同契,其乐融融。莫过如此。
刘备命守丞刘平,三日后于国邸设宴,庆二弟喜得贵子。刘平躬身应诺,自去预备。
叮嘱关羽小心照看母子,刘备遂领群臣返回船宫不提。
大震关首,云霞殿。
五斗米道圣女张玉兰,翻山越岭,远道而来。慧妃设宴款待。
殿中,许师钟瑷、冥蝶骆、幽姬卢、释比翟姜,并四海馆长左慈,皆列席。
蓟王东归,慧妃垂帘理政。幕府上下,依令行事。数年大治,陇右得安。慧妃贤良淑德,为官民称赞。尤其百万钟存古羌,多半出山,安居左右,汉化渐兴。不出数代,当于汉人无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欢,张玉兰落杯相问:“敢问慧妃,并与板蛮反,究竟是何用意?”
1.81 初见端倪
待屏退左右,慧妃这便言道:“此乃左翁所谋,仙姑一问便知。”
不等张玉兰看来,左慈遂言道:“日前,得门人密报,襄楷孤身入蜀中云台山。此人事关重大,行踪不定。为恐其同党察觉,故借板蛮遮掩。”
云台山,乃天师道圣地。
汉安二年,天师张道陵于巴蜀、汉中远至长安,设二十四治道场,分上品八治、中品八治、下品八治,云台山为下八治之首。
“汉末张道陵在此学道,使弟子王长、赵升,投身绝壑,以取仙桃。长等七试已讫,九月遂成,随陵白日升天。”亦说苍溪云台山即“张道陵升真之所”。后世且言之凿凿,时下自当无差。
两汉时,巴蜀一带,多信巫教。淫祀害民,敛财无数。托言神鬼,无恶不作。张天师携弟子入蜀,平定祸乱巫妖。传播天师道。新教取代旧教,新神替换旧神。古往今来,神战从未停歇。
“果然如此。”张玉兰心领神会:“自家翁故后,门众四散。唯教中长者,留守云台山治。襄楷此行,所为何来?”
“假寻仙之名,暗中藏身也。”左慈答曰:“灵帝崩于困龙台上,虽是王芬所谋,然王芬却受襄楷以术蛊惑,故才大逆弑君。事后恐被识破,襄楷远行辟祸。料想,其必有同党。若大肆海捕,余下同党或铤而走险。玉石俱焚。”
“玉兰已知晓,这便返回教中。”事不宜迟,张玉兰欲连夜回程。
见卢颇多不舍,慧妃言道:“即来则安。板蛮反,非一日之功。小住数日亦无妨。不必来去匆匆。”
“谢慧妃体恤。”卢先拜。
张玉兰自无话可说。母女相见,颇多生分。只因卢改嫁蓟王,且诞下一子。受封云霞美人。长居顶阁占星台。占星台,乃蓟王为大秦圣祭所建。后经改造,为陇右女仙居所。其构造与蓟王宫观天阁,颇多相似。拱卫关首云霞殿。
大震关上下,自有四海馆长左慈,领门徒馆众,悉心守护。自当固若金汤。
话说,西王母派,敌友莫辨。且距蓟王治下大震关最近。慧妃关乎六百万汉羌融合大计。位高权重,莫过如此。断不可有失。正因持重,左慈等四海馆众,才不敢轻举妄动。谨防西王母派麾下仙门,诸如西河少女等,乘隙而入。
若陇右逆乱,则断西域、关中通连。如此,丝路商旅唯绕行居延道,由肩水金关进出西域。且陇右一旦逆乱,南下蜀身毒道,亦被切断。大震关及大散关,失丝路流金,民生艰难。久之必乱。雄关失守,关中危矣。起连锁反应,时局瞬间崩坏。
蓟王光融天下,明以照奸。为人处世,皆以备不虞。大震关咽喉要地,焉能无备。
待流徙期满,牢城就地转化城邑。如此再得三五载,陇右民心安定,邻里牢不可破。那时,再将慧妃等人,迁回蓟王宫,朝夕相伴。
话说回来。蓟王既将王陵安在洛阳。将大震关云霞殿,设为离宫,亦无不可。且远在北海之滨,由兵车大营改建之“北海离宫”,月前亦竣工。高车六氏,漠北各部,及挹娄、沃沮等众多部族,赠与蓟王的十万部民,皆已拖家带口,迁入安居。
先前,蓟王命将作寺所造“革膜”,已分批送往北海苦寒之地,用于冬季保暖。再加石炭锅炉,暖柜升温。便是隆冬时节,冰冻三尺,彻骨极寒,室内亦温暖如春。“漠北无禾”,乃是谬传。事实上,除去漫漫冬季,北海之滨,皆可屯田。寻常五谷若不能熟,则试种青稞麦。青稞麦亦力有不逮,则就地堆垒大棚,覆盖膈膜。不求丰产,只求自给自足。实在不行。当四时贩运蓟国粳米:绕行半岛,自北乌稽港登岸,横穿苍海郡,输往北海离宫。
水陆通达,旦夕可至。风雨无阻,四季通行。能耐极寒的北地挽马,拖动机关橇车。往来驰骋,不绝于道。
知微见著。蓟国商贸之强盛,古往今来,无出其右。
放眼诸夏。
除去关东因遍地豪强大姓,负隅顽抗,不肯归附。余下皆已归服蓟王治下。
八月案比。三南夷人,竟有百二十万众。水衡都尉府上下属吏,一筹莫展。然郭东掾却喜不自禁。
周晖秘问缘由。
郭嘉答曰:百余万众,若悉数归服。当如倭岛熊袭国(原狗奴国),立为属国,另设属国都尉领护。就地募兵,挥师南下。如此不出数代,大汉当与身毒毗邻。
周晖又问:百万之众,人吃马嚼,舟车劳顿,如何养活。
郭嘉又笑:无妨。今季国中得新谷五亿石。活大汉十三州绰绰有余。何愁再多百万之口。
周晖大惊:蓟国不过千里之土,一季竟得五亿石谷!
郭嘉亦叹:若非右相来函告知。嘉亦不敢信也!
周晖一时神游天外,竟无话可说。
饥寒起盗心,饱暖思恩义。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汉人、夷人,别无不同。
果不其然。主公刘备,知三南竟有百二十万众,喜出望外。
传命水衡都尉,只需夷王愿出山,安居新造港津城邑,受封大汉官吏,凡有所需,皆可应允。又与郭嘉约定,只需立岭南都护府,当二千及冠。
皆大欢喜。
至此,岭南都护府,初见端倪。尤其风传三南大地,民众皆翘首以盼。能生入大汉治下,何其幸也。当可瞑目矣。
既有岭南,必有漠北。蓟王立北海离宫之意,昭然若揭。再加东海倭国列岛,东西南北,四大都护府,或早已在蓟王心中扎根。
参考西域都护府。当设左右府丞,代主理政。理所当然,郭嘉当为岭南都护府丞,首选。
蓟王许诺其二千及冠。或便是授予此职。
依蓟王构想。大汉十三州之外,还需四大,或五大都护府为藩屏。而后才是徼外蛮夷,番邦异国。东南西北,四大都护府自不用说。第五都护府,当立在何处?
蓟国上下,皆苦思不得其解。
1.82 逢凶化吉
弱国无外交。强权再行仁政,则无往不利。
此便是煌煌天汉,最大优势。四百年,南征北战,东伐西讨。封狼居胥,立南海柱,威名赫赫,如雷贯耳。毗邻如此强汉,蛮夷稍有不端,伏尸遍地,血流成河。忽得仁主,通商修路,筑城造港。一视同仁。焉能不感激涕零。
正因领先世界千年。乃永夜之明灯,黑暗中灯塔。象征着一切光明与美好。故五胡四夷,纷纷内迁。欲做汉人而不可得。即便饱受欺凌,逼急而反。却不愿外迁。只因身在大汉。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比起周遭奴隶制部落文明,大汉的先进性,毋庸置疑。
用后世的话说,便是削尖脑袋,也要硬生生挤进来。无论如何,黑(非法移民)也要黑在汉土。
历代先辈,积威至此。正为刘备做嫁衣。刘备继往开来,任重道远。唯砥砺前行,誓不辜负这个时代。
三足乌,船宫监牢。
大秦圣祭施以驱魔秘术。上元夫人不愧是西王母座下首徒。心防虽摇摇欲坠,却仍坚贞不屈。西王母派乃群仙之首。先前曾降为弥月之喜。刘备不欲树敌。故未施以极刑。一旦无所不用其极,则再无转圜。如此必引王母报复。大震关首云霞殿女仙危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为大局计,断不可恣意妄为。此,便是明主。随心所欲,乃桓灵所为。
熬过药效褪去。上元夫人悠悠转醒。
待眸中水雾散尽,这才发觉,刘备并大秦圣祭,正立于当面。
“夫人安好。”刘备平静开口。
“枷锁在身,不能施礼,王上恕罪。”上元夫人虚声对答。
“夫人当知,孤并无恶意。对贵派亦无歹念。然夫人屡次出手,所为何来?”刘备问道:“今深陷囹圄,言不过三人之耳。唯天地可知。夫人可否实言相告。”
“原来王上早知。”上元夫人眸中骤生波澜:“实不相瞒。屡次三番,欲请王上赴瑶池仙会,乃因王母欲知襄楷下落。”
“哦?”刘备一愣:“莫非,王母亦寻襄楷。”
见刘备表情不似假装,上元夫人苦笑:“莫非,王上亦不知襄楷行踪。”
刘备言道:“孤本以为,王母必然知晓。”
上元夫人言道:“王母以为,王上必然知晓。”
“如此说来,西王母派与襄楷并无瓜葛。”
“实不相瞒,多年前,天师道张道陵、太平清领道于吉、北海郎、平原襄楷等,先后登临昆仑墉宫。与王母坐而论道。言及天下大势。前人皆言,汉室气数已尽。唯襄楷另有高论。”上元夫人言道:“襄楷言:今汉自桓帝以来,天垂尽,地吐妖,人厉疫,三者并时而有河清,犹春秋麟不当见而见。虽说反常必妖。然大乱乃大治之始。若得麒麟天降,终结乱世。则可逢凶化吉,开三兴之世也。”
一言蔽之,负负得正。
刘备言道:“北海郎(yi),亦曾上疏顺帝:天垂妖象,地见灾符,所以谴告人主,责躬修德,使正机平衡,流化兴政也。《易内传》曰:‘凡灾异所生,各以其政。变之则除,消之亦除。’。换言之,灾异皆可消除。”
“王上明见。”上元夫人答曰。
“西王母因何欲寻襄楷下落。”刘备问道。
“只因王上,麒麟天降,定国兴邦。乃应襄楷所说‘麟不当见而见’。不料‘天降流火,麒麟送子’,又生异象。岂能连降二麟。故王母不惜亲临,降为弥月之喜。待麟子入怀,王母方知,乃王上骨血。”上元夫人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悉知内情,王母遂心安。大汉三兴,再续国祚。只需不令蛮夷羌胡乱入,西佛便不足为患。”
“王母果有大神通。”刘备一声长叹。佛教的兴起,便是从五胡乱华时代入。并由“汉化胡人”政权,发扬光大。心念至此,刘备又问:“王母竟已知晓,为何还追寻襄楷下落。”
“妾奉王母之命行事。其中内情,不得而知。”上元夫人言道。
“既如此,孤便不再追究。”刘备言道:“即日放归,夫人保重。”
“谢王上不杀之恩。”上元夫人如释重负。
“然若再犯,数罪并罚。”刘备言尽于此。
“妾,自当谨记。”上元夫人垂首相送。
大秦圣祭取琉璃灯盏,送至鼻下。异香氤氲,上元夫人坦然入睡。蓟王言出必行,必不会加害。醒来时,人已重回千秋观顶阁。衣冠楚楚,并无异样。
急忙起身,寄书飞鸿,传与王母知晓。
上元夫人之所以屡次三番,欲请蓟王共赴瑶池仙会。乃因西王母窃以为,襄楷失踪,乃是蓟王所为。故才施以幻术,想从蓟王口中,吐露真言。不料被蓟王将计就计,擒入船宫。上元夫人自以为,当步麻姑仙后尘,沦为禁脔。不料蓟王网开一面。更悉知,蓟王亦在寻找襄楷下落。
两相说开,心结尽解。
然应承太后之事,又当如何。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便有墉宫瑶姬,耳语进言道:“夫人初归,心神两伤。当闭门潜修,以待他日。”
“如此,也罢。”上元夫人言道:“且传语太后,当徐徐图之。”
“喏。”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合称“弄璋弄瓦”。
“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于门右。”所谓“悬弓悬”。
“故男子生,桑弧蓬矢,以射天地四方。天地四方者,男子之所有事也。故必先有志于其所有事,然后敢用谷也,饭食之谓也。”男孩出生三日后,父母抱出外,箭射天地四方。期待长大后,志存高远。女孩则不行此礼。当留在身侧,不可远嫁。
关羽喜得贵子。弄璋悬弓,箭射四方。
九坂坞高踞山巅,四方皆是人家。为防误伤。折去箭镞乃其一,刘备又择山下四面旗楼、望楼顶阁大鼓,涂以靶心。再使关羽登高射之。
关羽号称关刀莫敌。却未闻亦善弓矢。遂取曲臂黄肩在手,远击四方。
咚!咚!咚!咚
众将无不喝彩。
追魂弩为绣衣吏专用,刻有绣衣名号,不可离身。曲臂黄肩,乃幕府标配。
换言之,军中利器,关羽皆已习练纯熟。
1.83 锐不可当
十月,巴郡蛮反。
“板蛮夷”,攻城取邑,其势甚锐。州郡不能当,益州刺史刘焉,六百里速报京畿。
少帝专开朝议。
“刺史刘焉,欲使州郡募兵伐贼。诸公,以为然否。”少帝居高下问。
太尉张温,起身奏曰:“回禀陛下。益州刺史所求,乃州牧之权。废史立牧,权宜之策。只为平关东逆乱。巴蜀并无蛾贼作乱,民生安定。号天府之国。臣以为,断不可再开此例。”
“太尉所言极是。”少帝又问:“若不使州郡兴兵,板蛮又当如何平定。”
“臣以为,洛阳周遭陈兵十万,宜当遣而灭之。”张温答曰。
此言一出,百官噤声。
见殿内气氛肃穆,落针可闻。少帝顾左右而言道:“何人可为朕分忧。”
董骠骑并何车骑,正襟危坐,充耳未闻。
朝中党羽纷纷窥见,各自心领神会。上次蛮反,乃灵帝光和二年。蛮夷攻入三蜀、汉中等地。五年,方被太守曹谦招降。换言之,一来二回,去而再反,动辄三五载。三宫鼎立,二戚明争暗斗。此时调兵遣将,远离京畿。智者不为也。
蓟王一万精锐,需拱卫函园,自不可轻动。
帘后二太皇亦不置一语。少帝唯有硬着头皮,唤了句:“骠骑将军?”
“臣在。”董重闻声起身。
“骠骑麾下,西凉虎贲,可否遣一支偏师入蜀,扫平贼寇。”少帝和颜悦色。
“回禀陛下,不无不可。”董骠骑朗声奏曰:“为朝效力,乃我辈分内之事。”
见他似有未尽之言,少帝福灵心至,脱口而出:“然?”
“然,巴蜀之地,山高林密。‘蜀道崎岖,远来劳苦’。兵法云:‘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臣麾下多甲骑具装,不利山地征伐。”董骠骑振聋发聩。
“这……”少帝一愣。细细想来,似乎有理。
饶是帘后董太皇,亦不禁暗赞。骠骑幕府,广纳天下贤士,得言传身教,董骠骑渐有宿臣之姿。
“既然,董骠骑麾下西凉骑兵,不宜入蜀。”少帝又看向下首何苗:“车骑将军?”
“臣在。”何苗亦稳稳起身。
“车骑将军麾下,可有合适之选。”少帝如沐春风。
“回禀陛下,臣麾下多北疆胡骑。亦不利翻山。”此理由乃拾人牙慧,何苗另有高见:“自古以来,对巴人多用怀柔之策。时‘秦惠王并巴中,以巴氏为蛮夷君长,世尚秦女,其巴氏爵比不更’。秦昭王与巴人盟誓,‘秦犯夷,罚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钟’。秦得天下,仍以‘巴氏为蛮夷君长’统驭旧地。高祖时,‘酉、辰、巫、武、沅等五溪’之地,五氏巴人‘各为一溪之长’。”
假意停顿,偷看朝芴蝇头小楷,又续言道:”后‘高祖有天下,三边外畔(匈奴、南越、朝鲜,三边反叛)……会高祖厌苦军事,亦有萧张之谋,故偃武一休息,羁縻不备(注1)。’先帝光和二年,人攻掠三蜀、汉中,郡兵屡战不能胜。五年,方被招降。足见羁縻乃平蛮上上之策。”
“哦……”群臣暗自惊呼。不料何苗,竟有此真知灼见。
董骠骑就事论事,只说兵种不匹配。何车骑却高屋建瓴,言指政策不相符。熟长熟短,高下立判。
董太皇心中一动,大将军府长史许攸、主簿陈琳等,天下名士续入车骑将军幕府。论才智,远非骠骑幕府孔融、王朗、张逊等人可比。开府的好处,不言自明。广征博引,纳天下高士,收为爪牙羽翼。如此众人拾柴火焰高。令府主(注2)知行倍增,渐为宿臣。
正如蓟王刘备。六大谋主,才智高绝。算无遗策,未曾有失。蓟王能有今日之势,麾下良臣猛将,居功至伟。
少帝一时词穷。
少年天子,羽翼未丰。此刻若不能服众,必被群臣所轻。
便在此时,列席朝议的右丞贾诩,起身奏道:“启禀陛下,我主愿尽犬马之劳。”
少帝心中一暖。正欲开口,不料又见一人昂然出列:“启禀陛下。太后愿为朝堂分忧。”
正是新任西园上军校尉伍孚。
到底是自己生母。少帝言道:“西园卫,拱卫太后寝宫。职责重大,焉能擅离。”
“区区蟊贼,何足挂齿。”伍孚言道:“上军别部司马赵瑾,足可讨贼。”
“哦?”少帝颇为意动。
董太皇自帘后言道:“太后既命此人毛遂自荐,必有十足把握。陛下宜当允之。”
窦太皇亦道:“西园八卫,万余精锐。遣别部出讨,亦足可守备长乐宫。”
少帝心领神会:“如此,依校尉之言。命上军别部司马,领麾下人马,入蜀讨贼。”
“喏!”
群臣窃窃私语。何车骑更满腹狐疑。太后意欲何为。
下朝后,马不停蹄,奔赴西园长乐宫,当面求问。
“臣,何苗,拜见太后。”臣下之礼,一丝不苟。
“二兄所为何来。”何太后明知故问。
“乃为板蛮反而来。”何苗脱口而出:“巴蜀艰险,又近岁末。何苦劳师远征,空耗辎重人马。”
“我儿初登帝位,若无人帮衬,必被朝臣所轻。”何太后言道:“二兄需防董氏,无暇他顾。朕,当为我儿分忧。”
“敢问太后。别部,人马几何?”何苗又问。
“约千余众。”太后答曰。
“杯水车薪,有去无回。”何苗急言道。
“二兄莫慌。”太后微微一笑:“蓟王少年时,随恩师南下,堆钱伐贼,乃成佳话。今赵司马亦携重金入蜀。蛮人重利,必不攻自破。”
“原来如此。”何苗忙问:“敢问太后,别部司马,携资几何?”
“一亿大钱。”
“太后当真,舍得。”何苗好一阵肉疼。
“皆是先前贩卖园中‘流香甘霖’所得。”太后言道:“只需许以重利,板蛮夷当望风而降。更何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巴蜀大姓,素与板蛮夷不和。诱之以利,恩威并济,此战易耳。”
“太后既舍得一亿大钱,自当无往不利。”何苗叹息。
“朕已知会赵司马,当募三千板蛮勇,返回京畿。”何太后道破隐秘。
“太后欲募私兵否?”何苗心头一沉。
“然也。”何太后沉声答曰:“蛮人远居山野,京中并无根基。当可为死士。”
“太后招募死士,意欲何为。”何苗颤声发问。
“为我儿肃清庙堂,虚席以待贤良。”何太后字字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