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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 三危既宅

    “七月七,王母临,麒麟子,天命归;九鼎聚,山河一,四海潮,寰宇内。”

    一夜之间,洛阳小儿皆唱此歌。

    童言无忌,童谚无敌。

    尤其今汉,笃信天人感应,大兴谶纬之学。

    所谓谶言,皆云山雾罩,晦涩难懂。且看世间高人,如何解谶。今汉经学大家,无不精研谶纬。如党魁张俭者,已研习至化境。言行举止,见仁见智。正如先前为麟子取名“刘”。二歧义,南辕北辙。日前答少帝问,一句“别无不同”,便大有深意。

    此道传儿歌,亦模棱两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好妄断。

    开篇“七月七,王母临”,乃真有其事。无有歧义。然“麒麟子,天命归”,便“麦穗两岐”。究竟是说“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之麟子。还是“天生刘三墩,汉家麒麟子”之蓟王刘备。

    下篇“九鼎聚,山河一”,亦无异议。“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九鼎象九州,集九州名山大川镌刻于九鼎之身,一鼎象一州,集于夏王都。“夏后氏失之,殷人受之;殷人失之,周人受之。夏后、殷、周之相受也。”周显王时,九鼎没于泗水下。始皇帝,凿和氏璧为传国玉玺前。九鼎,才天下归一,至高象征。九鼎重聚,江山一统。乃理所当然。

    然“四海潮,寰宇内”,看似承上启下:九州、四海、寰宇。然天下谁人不知,蓟国泛舟海外,灭三韩,并倭岛,兴江表十港。种种作为,正应此句啊。

    于是乎,儿歌究竟言指何人。难有定论。

    距七月七,尚有一月余。

    然时不我待。大将军何进,先前还假装遮掩,今已明目张胆。广招天下豪杰,又调董卓、丁原,抵近京畿。车骑将军何苗,亦出入广成聚,整顿五千胡骑。泊于鸿池的孙坚舰队,日日操练,杀声震天。还有董骠骑麾下,西凉兵马。得董太皇重金资助,全套楼桑兵甲。人马具装,攻城舫车、机关兵车齐备。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洛阳八关内外,竟已聚集十万兵马。

    三宫鼎立,各有所仗。

    说拱卫帝都,恐难以相信。

    洛阳被八关锁闭。如今被三方势力,围成铁桶一般。凡兵锋所指,必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先前,函园一万精兵,尚能力保帝都安危。若以一敌十,必顾此失彼。然平乱力有不逮,自保却绰绰有余。

    蓟国营城术,冠绝宇内。十里函园、二崤城、九坂坞。居高守备,固若金汤。今汉王陵,多封土成丘。故园门称“山门”。函园乃梁冀菟园改建。梁冀为暗藏销金窟,而费尽心机,不惜工本。“十里九坂,以象二崤”,“经亘数十里”。历经蓟国能工巧匠,数年督造,方才大成。居中九坂,横亘西南至东北。将函园分成上下两片,三角园区。三仟栋九坂悬楼,再分前后坂坡。与山巅九坂坞,上下错落,连成一体。坡道往来,通行南北。园中万户守陵人,皆是蓟国臣民。

    眼看兵乱再起。洛阳权贵,风声鹤唳。皆削尖脑袋,欲居家迁入函园保命。尤其九坂无主悬楼。为得一栋安身立命,变卖传家之宝,散尽家财者,大有人在。

    如城门校尉赵延,越骑校尉曹冲,胡骑校尉轲比能等,皆在园中栖身。

    四郭百姓中,有先见之明者,多假借出游省亲,举家出逃。洛阳百姓纷纷出奔,十三州豪杰入京。一进一出,洛阳城繁华更胜。

    黄门内宦,投靠董太皇,乃大势所趋。饶是中常侍宋典、毕岚,亦不例外。永乐太仆封,又来居上。隐隐成为内官之首。一时手眼通天,志得意满。

    所幸,羽林、虎贲,皆终于窦太皇及少帝。尤其虎贲中郎将王越,更是少帝剑击恩师。对少帝忠心不二。王越号称剑宗。曾手刃黄巾三妖道。个人勇武毋庸置疑。奈何出师不利。前后二帝,皆未能护全。知耻而后勇。苦练行兵布阵,合击联防之术。麾下虎贲锐士,足可护少帝周全。

    陈仓峪道。

    入关车队,忽然止步。

    一众车夫,如临大敌。

    只见一蓑笠翁,独卧青石,悬空而钓。

    西王母得报,这便驱车上前:“可是乌角先生当面。”

    “正是左慈。”石上蓑笠翁,正坐行礼:“不知王母入中夏,未能尽地主之谊。老朽失礼。”“中夏”乃相对“诸夏”而言。

    传言。西王母与武帝蟠桃会时,“(西王)母以四颗与帝,三颗自食。桃味甘美,口有盈味。帝食辄收其核,王母问帝,帝曰:‘欲种之。’母曰:‘此桃三千年一生,‘中夏地薄’,种之不生。’帝乃止。”

    仅“中夏地薄”一言,便知西王母归属。称大汉为“中夏”,言下之意,此亦出身诸夏。

    “目中夏而布德,瞰四裔而抗。”与“中夏”相对,便是“四裔”。指幽州、崇山、三危、羽山,四个边远地区。因在四方边裔,故称。幽州为北裔,崇山为南裔,三危为西裔,羽山为东裔。“三危既宅,三苗不叙”。又“三危为西裔之山也。”

    “舜流共工於幽州,放兜於崇山,杀三苗於三危,殛於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

    西王母所在昆仑,便是三危之地。

    自古以来,是出华夏。

    “左公身兼要职,守陇山雄关,区分华夷。不可有一日之疏。不便叨扰,故绕道而行。”车内西王母,依旧雌雄莫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西王母当面,左慈竟生如坐针毡之感,难从容稳坐钓鱼台。

    高下立判。

    “闻雌鸡化雄,点石成金。乃昆仑宫不传之秘。今日得见,心悦诚服。”左慈轻轻一点,便有锦鲤鱼凭空跃出,消失不见。

    “王母请自去。”幻术已解,前路皆成通途。

    车内西王母,亦不纠缠:“后会有期。”

    “恭送王母。”左慈执晚辈礼,躬身相送。

1.10 寡义廉耻

    七月初七,王母降临的消息,冲淡了洛阳城风雨欲来前,令人窒息的气氛。

    剑拔弩张的各方势力,悄然松弛,暗自戒备。洛阳百姓,亦各自松了口气。所有人皆心似明镜。七月初七前,洛阳时局,断不会有失。

    搅扰了王母盛会,必遭世人唾骂。何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刘备去信左慈,询问王母当如何出场。左慈言,为与“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上下呼应,王母宜择类似方式现身。换言之,或亦需借阿阁高楼,飞索而下。诸如此类。左慈又随信告知,陈仓峪道斗法,甘拜下风之事。告诫主公刘备,切莫大意。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更何况西王母成名已久。上古时,西王母以巫术治国。国虽难觅,然上古巫术却得以流传。并被世代研习改良,时下,称之为华夏第一仙门,亦不为过。

    终归是“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

    南宫玉堂偏殿。

    玉堂署长张让,与黄门署长赵忠,相约见面。

    “何事惊慌失措,竟白日来见。”张让劈头便问。

    “蹇硕遣人传语。言,已有定计:当趁大将军车入西园,一举杀之。再胁太后母子为质,号令天下。”赵忠语出惊人。

    “蹇硕因何择此时下手。”张让忙问。

    赵忠来时已想通:“此乃‘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也。世人皆以为,王母将为弥月之喜,乃今头等大事。各方必不敢造次。料想,大将军何进不过一屠夫耳。嚣张跋扈,习以为常。必不做防备。待轻车入宫,一拥而上,剁成肉泥。胁太后及麟子。号令二宫。夷何氏三族,除心头大患。”

    见张让沉思不语。赵忠又道:“蹇硕壮健而有武略。虽是天阉,却颇多勇力。且与大将军素有私怨,杀之亦为解恨。”

    “怨恨何来。”张让追问。

    “蹇硕为西园上军校尉时,曾被大将军当众掌掴。乃至左耳失聪,落下残疾。”赵忠答曰:“我等刀锯余人,正因身体不全,故皆惜命。身体发肤,不忍弃也。蹇硕平白无故,失一耳目,焉能无恨。”

    “竟还有此等隐秘。”张让心念急转。

    “如何?”换做赵忠追问。

    “蹇硕必败。”张让亦有决断。

    “蹇硕今为长乐卫尉,统先帝西园卫,掌长乐宫防。大将军何进虽手握雄兵,然轻车入园,势单力孤,如何能敌。”赵忠惊疑不定。

    “太后既升蹇硕为卫尉,必有恃无恐。事关身家性命,焉能无备。”张让苦笑:“此乃有意而为之。”

    “诱蹇硕先出手。”赵忠幡然醒悟:“如此看来,太后早有杀我等之心。”

    “我辈皆以为,大将军何进乃心头大患。然何太后,才是背后主谋。”张让叹道:“屠户之女,位列皇后。母凭子贵,又为太后。后宫佳丽何其多也。然太后只此一人。先为蓟王产子,又替家兄设谋。翻掌行云,覆掌布雨。尚不及而立之年,已有此等心术。若等他日,二宫太皇崩天。后宫再无掣肘之人。何太后,权倾朝野,于大汉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也。”

    此乃肺腑之言。

    “商贾出身,寡情薄意。寡义廉耻,唯利是图。较之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赵忠有感而发:“假以时日,当直追前汉吕后。”

    “若是常人,焉能天降流火,麒麟送子。”张让言道:“事不宜迟,趁蹇硕未灭,速将此事通禀太后及大将军知晓。定要与蹇硕撇清干系。”

    赵忠又问:“何以至此?”

    “此乃‘知其将败,上乞自’也。”张让答曰。

    “然蹇硕遣心腹小黄门,面授机宜,并无书信佐证。口说无凭,如之奈何。”赵忠却忧,苦无证据。

    “这有何难。”张让遂仿蹇硕笔记,手书一封:“书信再此,速去依计行事。”

    赵忠眼中戾芒一闪而过:“我等只为自保,蹇硕莫怪。”

    说完,顿足而去。

    目送赵忠远去,张让喃喃低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鸡鸣堂内,蹇硕与心腹死士齐聚。

    “潘司马何在?”环顾左右,独不见司马潘隐。

    “我等不知。”心腹皆摇头。

    蹇硕忽生警惕。正欲罢兵,却见司马潘隐,急急冲入。

    “禀卫尉,大将军车驾已抵宫门。我已命人上前接驾。顷刻便至!”司马潘满头大汗,隐气喘吁吁。

    见他言辞急迫,蹇硕心中一横:“依令行事。”

    “喏!”众人遂领命而去。

    大将军车驾,乃董卓所送。出自蓟王宫廷用车。价格不菲。且还是董卓亲自求购。左相禀过蓟王,方得如愿。何进本欲仿造,然无论钢丝网帘、琉璃车窗、琉璃风灯,甚至搪瓷轮毂、避震板簧、刹车棘盘,皆无从仿制。随即作罢。

    窥一斑而知全豹。上国造物,令人咋舌。

    车驾将将停稳,踏板层层铺展。便有小黄门欢喜上前,拉开车门。

    “大将军……”谄媚刚起,便双目圆睁。一支利箭,穿胸洞背。血溅当面。

    “有刺客!”到底是屠户出身。膀大腰圆,有把力气。何进一把捏住小黄门喉咙,发力薅起。

    噗噗噗!劲弩齐射,血崩如雨。

    皆被小黄门尸身挡下。车外护卫,飞身撞闭车门。自己却死于乱箭之下。

    劲弩四面攒射。白琉璃窗应声炸碎。钢丝网帘却将飞虻悉数挡下。装甲四壁,搪瓷虽接连崩碎。然利箭亦悉数崩飞。

    “杀何进,赏万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蹇硕拔剑而起,振臂高呼。

    “杀!”埋伏在周围的心腹死士,四面杀出。

    眼看大事将成。忽听背后一声炸喝:“奉命诛贼!”

    音犹在耳,形势陡变。

    先前射向何进车驾的暗箭,纷纷改奔死士后心。试想,搪瓷装甲皆碎如蜂巢。死士身上披甲,又如何能挡。

    纷纷惨叫毙命。

    “卫尉小心!”扑向车驾的死士,转身将蹇硕团团护住。拼命挥舞刀剑,格挡乱箭。奈何劲弩力大而疾。刀箭相击,虎口崩裂。身形陡滞,胸口骤痛,眨眼间已乱箭穿身。气绝身亡。

    身前死士,层层倒伏,血流成河。浑身插满利箭,宛如荆棘丛生。将蹇硕压在尸山之下……

    尸骸压身,呼吸困难,再加急血攻心。蹇硕两眼一黑,昏死在地。

1.11 恨意丛生

    被兜头一盆井水浇醒。打了个冷颤,待双目视物,蹇硕心头升起无尽寒意。

    试着挣扎,却被牢牢锁在刑架,浑身动弹不得。此地,乃如假包换,黄门北寺狱。

    面前所立之人,正是如假包换,大将军何进。功亏一篑,行刺失败。回忆种种,蹇硕如梦初醒。内奸正是司马潘隐。

    “阉奴安敢谋逆。”何进古井无波。

    奋力张嘴。乃至黏连的双唇,强行撕裂。一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某乃汉室忠臣,岂容匹夫污蔑。”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奴。”何进不怒反笑:“谁人指使,如实招来。”

    “杀你如屠猪狗,何须人使!”蹇硕含血怒骂。

    何进双眼微眯。迈步进前,扬起蒲扇大的巴掌,重重挥下。

    啪!

    槽牙崩飞,口鼻喷血。

    一巴掌,将左耳震裂。

    何进两眼无光,如睹死人。又扬手一巴掌。

    啪!

    又是左脸。

    啪!

    还是左脸。

    三巴掌,拍碎半张面。颗颗断齿,随涌血流出。蹇硕左脸肿大无比。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何进来回握拳,驱散掌心麻意,嗤鼻一笑:“且看,谁是猪狗。”

    “咳……咳……”喉咙一阵水响。有血无言。

    “来人。”何进懒得废话。

    “老婢在。”正是告密者,黄门署长赵忠。

    “有劳老大人,为反贼签押。”何进言道。

    “喏。”供词已先拟好,只需按下蹇硕血手印即可。时下名曰:“下手书”。《周礼地官司市》:“以‘质剂’结信而止讼。”注曰:“质剂,谓两书一札而别之也,若今‘下手书’。”又疏:“汉时下手书,即今画指券,与古‘质剂’同也。”即为整只手掌印。

    唐时改称“画指券”,签订双方及中间人,皆需画下食指上三条指节,亦叫“画指为信”。宋时称“点指画字”。大同小异。

    任由赵忠手捧白绢,与自己合掌,印下血印。

    此时此刻,蹇硕如何还不知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动了动嘴角,却难发一声。

    趁人不备,赵忠缩手袖中,屈指一弹。

    一枚毒丸,逆入嘴角。

    四目相对,窥破赵忠真心。蹇硕双眼一亮,终可瞑目。何进必不得好死。

    赵忠手捧白绢,谄笑转身:“回禀大将军,人证物证俱全。”

    何进居高下看,深长一笑:“有劳老大人。”

    “老奴不敢。”赵忠谄媚之极。

    “鞭笞到死。”取供词在手,何进遂去复命。

    “遵命。”赵忠等人,躬身相送。

    许久,直到脚步声亦杳不可闻,赵忠这才徐徐起身。

    忽听身后一声尖叫:“大事不好,蹇硕已毒发身亡。”

    “必是‘服毒自尽’。无需惊慌,如实通禀便是。”赵忠头也不回,自行离去。

    “……喏。”一干人等,惊疑不定。

    长乐宫,长秋殿。

    大将军捧书入殿时,见一人五体投地。正是曾不可一世。散尽千金只求家奴一跪,又每每险象环生,死里逃命的玉堂署长,张让。

    长乐太仆郭胜,将供词转呈帘后。何太后细看后,吐气出声:“黄门傍汉而生,附内得兴。出为恶豺,入为忠犬。服侍汉室天家,已有四百年。因何至此?”

    “老奴,悔不当初。”张让以头触地,老泪纵横。

    “既已查明,蹇硕之事,与老大人无关。且老大人举报在先,朕焉能生疑。”何太后和颜悦色:“速速请起,赐座。”

    “老奴,叩谢太后。”张让踉跄起身,艰难落座。凄惨面貌。我见犹怜。

    便在此时,有黄门来报。言,蹇硕已服毒自尽。

    何太后叹道:“蹇硕倒知进退。见事不可为,遂畏罪自杀,免受皮肉之苦。”

    闻此言,张让骤然缩颈。悲从心起,声泪俱下:“老奴行将入土,时日无多。诚如太后所言。黄门子弟,乃天家忠犬。死我一人不足惜,然若除尽黄门,禁中再无恶犬,忠心护主。宗室、勋贵、党人、豪右、草莽、贼寇。心怀叵测之徒,暗行不轨之辈,如群狼环伺。那时,二宫无备,洛阳空虚。何以护太后、少帝、麟子,周全。”

    此言一语中的。何太后,轻轻颔首:“中官统领禁省,自古及今,乃汉家故事,不可轻废。若无宦者,唯用士人。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先帝新弃天下,朕守丧之期,如能与士大夫共事乎?”

    见张让只顾垂泪,何进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何太后无故孕身,本就有悖人伦。若见士大夫出入宫闱。久之,必起流言蜚语。名声有污,倒是其次。若被蓟王见疑,岂非延祸上身。千里投怀,本就匪夷所思。令蓟王无故起疑,乃太后所深忌。

    见何进无语。何太后又目视张让:“大将军当面,老大人何不自请其罪,听候发落。”

    张让会其意,当堂下拜:“求大将军,网开一面。”

    见太后有意饶命。何进遂假言道:“天下纷扰,皆因诸宦为害。今豪杰名士齐聚,京师已陈兵十万。张常侍何不早日就国,颐养天年。”

    张让喜从天降。正欲拜谢,眼角余光一瞥。见何进杀心未退,顿时醒悟。乃是缓兵之计也。

    正如先前,遣死士于广成苑,伏杀废帝。若信以为真,举家离京。满门老小必惨死于半道。诈称亡于贼寇之手!

    何屠无信。

    张让心中恨意丛生。面上感激涕零:“若能保全家小,愿奉宝钞一亿。”

    帘后何太后并殿内大将军何进,异口同声:“此言当真?”

    “老奴若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张让指天为誓。

    听闻“死无葬身之地”,何进阴森一笑:“老大人何须发此毒誓。说起来,若无老大人爱护有加,我何氏一门岂有今日富贵。”

    “老奴,万万不敢居功。”张让越发谦卑。于十常侍而言,一亿宝钞,又何尝不是,缓兵之计。

    未得巨财,何氏兄妹,必不会加害。

    张让出长秋殿,遂与赵忠等人相见。

    “如何。”与张让四目相对,赵忠已有觉悟。

    “一线生机,可愿与我同进退。”张让目光如炬。一改先前委曲求全。

    “愿与阿父同生共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宋典、毕岚等人,虽不知内情。然蹇硕之今日,便是众人之明日。置之死地而后生。此时再不放手一搏,更待何时。

    “计将安出。”赵忠又问。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张让字字见血。

1.12 二戚之争

    为赴七月七王母盛会,封君列候,齐奔洛阳。

    为造声势,何太后并大将军何进,因势利导,乐见其成。祝麟子弥月之喜,乃其一。能一睹王母风采,尝三千年一生之瑶池蟠桃乃其二。

    只因王母掌不死药。

    求长生不老,羽化升仙。时下无人能免俗。除去蓟王刘备,及四方寺,方技馆王学门徒,无有例外。

    收宗正请柬。蓟王专开朝会,问计群臣。

    右相耿雍起身奏曰:“洛阳大乱在即。主公千金之躯,不可亲身涉险。”

    左相崔钧亦奏曰:“臣亦如右相所想。何进先与党魁张俭盟誓,诛尽内宦。引洛阳十万黄门,转投永乐董太皇。二宫针锋相对。今又假西王母降世,壮大声威。先扼洛阳八关,又命董卓、丁原,据大河要津。已将洛阳围成铁壁。待王母会后,必兴兵诛尽内宦。迫二宫太皇退位,独霸朝政。那时,董氏与何氏,二戚之争,在所难免。主公当避嫌。”

    蓟都尹娄圭亦言道:“二位国相,所言极是。洛阳周遭,已陈兵十万。函园有一万幕府精卒,足以自保。若起兵祸,可大开园门,护四郭百姓。至于南北二宫,有羽林、虎贲镇守,三宫帝后及少帝,亦当无虞。主公大可不必亲临。”

    与会皆蓟国肱股重臣。蓟国能有今日之气象,蓟王刘备居功至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先帝崩后,蓟王已连立二帝,威名赫赫,已无人出其右。此去参会,不过为人做嫁衣。借蓟王之赫赫威名,树西王母之神威。于己于国,得不偿失。

    左右国相,及蓟都尹,深知蓟王所虑,乃江山社稷及天下百姓。故分别进言,为天下计,当不宜与仙门过于亲近。

    神权与王权,不可混为一谈。更不可让仙门染指社稷。

    刘备心领神会:“如此,右国相且替孤去信宗正,婉言谢绝。”

    “喏。”耿雍欣然领命。

    刘备又道:“董骠骑、何车骑、孙破虏,皆孤故交。宜去信叮嘱。”

    中书令赵娥亦领命:“喏。”

    朝会时,中书令侧坐于王下,与先前左国令席位相同。中书仆射荀采,稍居其下。

    参考左国令。暂以十年期。中书令致仕后,多入后宫为贵人。中书仆射,当为美人。

    外事毕,内政起。

    “曹轻车欲仿效孙破虏,购潜轮船队。愿付二十亿角钱。”右相耿雍问道:“请主公定夺。”

    “孟德牧守兖州,治昌邑。临济水,近巨野(泽)。闻已在雷泽、菏泽,兴港津,立水砦,操练舟楫士。”刘备笑道:“必为兴漕运之便。宜当允之。若资财不足,可分期支付。”

    大野泽为济水所汇,上古九泽之一。南北三百余里,东西百余里。西通雷泽;西南纳济水连菏泽;东北出济水入海;东南出黄水入菏水、通泗水、并淮入海。因交通之便,水产丰富,自古便是先民争夺之地。《尔雅》云:大野泽、钜野泽乃一泽二名。先秦称大野,《史记》始有“巨野泽”之称。大野泽自上古时,便是漕运枢纽、贡道要会。

    “大江以北,中原诸水纵横交织,皆于大野相连。”足见一斑。

    “喏。”右相耿雍又奏:“曹轻车麾下,亦人才辈出。王母盛会,海内皆欣然往之。然曹轻车却谨守州境,寸步不离。必有高人出谋划策。”

    左相崔钧答曰:“陈宫、荀、程立,皆足智多谋。必已窥破时局。不肯无端涉险。”

    “大浪淘沙,火炼真金。”刘备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三宫鼎立,犹不知足。非欲铲除异己,一家独大。也罢,且看谁人能笑到最后。”

    蓟王本以为。三家制衡,大权分立。当可稳定江山社稷,再续国祚。奈何蓟王料定一切,却未曾料定人心。权与利,无人愿与他人分享。孟德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便是此意。

    先前,京中有童谚:“鼎折足,车脱辐,日过无,风中烛。”门下祭酒司马徽叹道:“易鼎卦云(注1):'鼎折足,覆公(su),其刑(wu),凶。'不量其力,果至凶灾。知小谋大,力薄任重,必受其辱。小儿歌之,乃说大将军何进也。”

    上庠令郑玄又道:“其解,出自费氏《古文易》,憾未入公学。者,古时多诛诸侯国君于屋内。别于庶民闹市受刑,因称之。故此爻,意为:‘诸侯割据,有折足鼎覆之危,必刑以。’言下之意,‘乱天下者,必(何)进也’。古往今来,欲除心腹大害,需谋定而后动。若草草行事,必反受其害。且罪名不彰,暗行其事。窥其本意,亦非为国除奸,乃欲私结党人也。《周礼》言:“邦若屋诛,则为明(注2)。”亦与此卦相合。老臣窃以为,黄门灭后,必入多事之秋也。”

    刘备轻轻颔首:“‘投诸四裔,以御魑魅’。孤少以为,四裔乃御外敌。后才方知,亦困家贼。”

    郑玄拜服:“主公光融天下,明以照奸。自少复祖爵,并县为国。南征北战,东伐西讨。纳五胡之民,安四裔之地。今,四面合围之势成。中夏即乱,亦足可收拾也。”

    时至今日。百官方知蓟王,先见之明。亦足见,良苦用心。

    常闻“攘外必先安内”。然蓟王却反其道而行之。画地为牢,“合纵连横,以御内乱”。

    此便是刘三墩之“大道”。

    母亲说:大道至简,知易行难。

    其实,也不是很难。

    如此说来。刘备少时血战鲜卑,再定西域。贾文和,设平羌连环计,郭奉孝,凤凰于飞定三南。蓟国八大谋主,早已窥破主公治世之道也。

    闻后世棋语,亦有口诀:“下手抢边角,高手占中腹”。

    少时,夜间第一课。恩师卢植,便从一张大汉山川地形图说起:

    大汉十三州,西高东低。边缘凸,而中间平。大河分南北,高山阻巴蜀。四夷虎视在外,家贼窝藏腹心。内忧外患,已到生死存亡之际。

    刘备从此刻起,便苦思如何破局。

    右国令自是高手。又执先手,于是落子关东,尽占中原中腹。刘备初出茅庐,且执后手,唯有占边角,与其相抗。天下棋局,二人你来我往,终见分晓。

    天下大势一盘棋。

    由此而已。

1.13 虚实失度

    华夏仙门纷纷出世,对蓟王而言,喜忧参半。亦可视为,乃是某种变相认可。

    先前不过楼桑童子,后为十里少君,今有千里国土,千万国民,大汉第一强藩。正如开府后,可徵辟天下类似。等级到了,高阶人物,纷纷出场互动。

    “卑不谋尊,疏不间亲。”言指君臣。邦国之间,亦有类似之语:“裔不谋夏,夷不乱华。”

    对时人而言,中夏便言指大汉。无有歧义。

    一场成功的幻术表演,栩栩如生的彩扎道具,乃是关键。然若令与会之人,皆叹为观止,进而惊为天人,乃至顶礼膜拜。足量而不过量的独门幻药,亦是关键。历代有载,仙人降世,常先闻“异香”或“奇香”,便是幻药入脑。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如前所说。幻药因神农遍尝百草,及巫术流传而逐渐兴盛。上古乃至两汉,数千年来,物种灭绝何其多。许多奇花异草,寻常已不见踪迹。仙人多择人迹罕至之深山老林,亦有此因。炼药方便。各门各派,皆有独门幻药,构建独门幻境。诸如巫山**术、千里投怀术、庄子非鱼术、点石成金术,以及流传民间的鱼龙漫衍术等。不一而足。

    一言蔽之,幻术之诀窍,便是通过混淆五感,令中术者,“虚实失度”。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幻术究竟是真是假。答案与世间有无神魔类似。终归施加影响。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蓟国千里国土,二十七县。民生安定,丰衣足食。和合之风,吹遍九河之地。

    按蓟王规划,二十七县,当分诸子,立为侯国。县令乃暂置,待诸子长成,当悉数改称“侯相”。三县为郡,立郡国,太守改称“国相”。以此类推。

    州胡岛,已改称济洲。与中山洲、夷洲、珠崖洲、澶洲,并列。待圩田毕,亦分封诸子。如初算来,绰绰有余。

    与司马家八王之乱不同。蓟王三百余子,充其量,亦不过坐拥一县之地。若当中,真有麟子,能笼络三百兄弟,兴兵夺嫡。刘备也认了。

    被大多数兄弟所认同,必是英主无疑。将心比心,自会善待长兄。

    依照出身。西域诸妃生子,当封西域。三百御姬生子,当封海外。公孙长姐与七位小姐姐生子,当封国内。女儿毋论出身,皆留在身边,寻个好人家。即便远隔千山万水,子孙满五、六岁,亦皆需回归蓟国,入学王子馆。十年馆学,五年行学。及冠赐字后,方可返回封国。代代相传,无有例外。

    血脉稀疏,则有亲情维系。亲情不在,还友情相连。即便友尽,仍有文化认同。贵族之上,当有“王族”。

    便先这样。

    蜜月过后。十夷王女,珠胎暗结。“十夷王邸”,载歌载舞,通宵达旦。上庠令进言,诸夏之国,兄弟之邦,不宜设“外使”。当仿蛮夷邸,置十夷王邸。蓟王欣然笑纳。

    十夷王邸,乃是泛称。并非只有十夷王。百夷国使,皆入住其中。临乡内城,容纳不下。刘备遂建于南港。如此一来,南港与临乡遂成“吕”字型相接,只规模略小。城港相连,城池之大,可与陪都南阳宛城媲美。今汉“一朝三都”,西都长安,东都洛阳,南都宛城。因蓟国在北,故临乡称“北都”。又称“蓟都”。至此,今汉遂有“四都”。

    论地利,当数关中二都。论天时,宛都乃帝乡,自首屈一指。然论人和,蓟都冠绝天下。

    水运之发达。乘风破浪,万里可达。封建时代,水运第一高效。毋庸置疑。

    北都地位确立。遂成大河北岸之中枢。

    幽、冀、并、凉,四州,外加遥远绿洲。北域五州,正急速与蓟国趋同。河北英才,何必舍近求远。纷纷出仕蓟国不提。

    即便说蓟王乃河北之主,亦实至名归。

    却不知为何。主公似对此头衔,十分抵触。文武百官,皆苦思不得其解。

    时下“州”、“洲”,并非大小之分。一般而言。陆路不通,隔海相望,遂称“洲”。比如中山洲,若论大小,不过一郡之地。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一场秋雨,暑热尽退。

    千里稻田,一望无际。风吹禾低,见沟渠。

    撤村并邑后,亭的作用,反被放大。亭长不仅防火防盗,还兼看护境内良田,上报水旱病虫之责。于是,刘备酌情升为百石少吏。

    官秩百石,俗称“有秩”。言下之意,已有官秩。授二十等爵第三等簪袅。有此爵者,可于马上加丝带以示其爵。受田三顷,得三宅。岁俸百五十石。仅良田三顷,稻鱼相加,一年可得角钱五十四万。足称富裕。

    一顷百亩。然自春秋战国起,诸国便亩制不一。以晋国为例:范、中行氏以百六十步为亩,韩、魏以二百步为亩,赵以二百四十步为亩。秦亦行二百四十步为一大亩。汉初,大小亩制并行。原山东诸国地,行小亩。故秦地,行大亩。又据《盐铁论未通》所载,最迟至武帝后期,大汉全境,才统一行大亩制。

    战国至秦汉,六尺为步,(1大亩=2.4小亩)。故据《汉书食货志》所载,汉时,一壮劳力约可耕种五十小亩,或二十大亩。每户有田一顷,即一百小亩,或四十一大亩。每口得田二十小亩,或八大亩。

    蓟王取整。钦定蓟国一顷为五十大亩。因亩制、赋制、户制,皆蓟王独创。故称“圩田制”。以示区分。

    月初大朝。百官齐聚。

    上计令陈逸言,国民终破千万。分户不析产,计百四十余万户。户户一顷,再加千万亩官田,今季可得新谷约五亿石。

    果然丰年多禾。

    七月洛阳。

    为迎接七日后,王母下凡。朝野内外,一片繁忙景象。

    长乐宫尤甚。自蹇硕伏诛,大将军何进,一统西园卫。实力更胜一筹。见蹇硕被戮,党人各个拍手称快。党魁张俭投桃报李。命各地党人,入大将军何进幕府。再经大将军举荐,出仕朝堂。如此一来,便算做大将军“门生故吏”。假以时日,再外放为一地主吏。如此不断积势,待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大将军权倾朝野,合九州之力,与蓟王一争高低,之势成矣。

    党人,之所以被各方倚重,争相拉拢。正因皆是治世良才。

    牧一州,守一郡,治一县。从上至下,皆为同党。所谓政通人和,莫过如此。

    试想。若九州之牧,皆听命于大将军。各郡守、县令,亦以何进马首是瞻。那时,即便称何进为无冕之王,亦非夸大其词。

    如此巨利,如何能轻易舍弃。

1.14 步步生莲

    七月七日,如期而至。

    长乐宫门紧闭。西园卫精神抖擞。一干人等,如临大敌。大将军何进,严令在先。若无请柬,便是皇亲国戚,三公九卿亦不得入内。

    然俗语谓“财能通神”。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皇亲国戚,削尖脑袋,不得入内。然洛阳城内十位豪商巨贾,金市子钱家,却幸得入园。

    长乐宫,本是先帝西园改建。百姓虽不得入内,然园外早已人山人海,万人空巷。洛阳城百姓齐聚,皆为一睹王母仙容。沾一沾昆仑仙气。

    天公亦作美。

    入秋以来,累日淫雨霏霏,昨日忽放晴。今早晴空万里,风和日丽。秋高气爽,衣不沾身。

    “以紫罗荐地,燔百和之香,张云锦之帏,列玉门之枣,酌蒲萄之醴”。按前汉起居注所载迎仙规制,长秋殿外,已提前布好会场。先帝所修广厦千栋,裸游馆间高台,亦各置分会场。高朋满座。

    遥想当年。吕公设宴:“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我高祖,“实不持一钱”,却诈称“贺钱万”。时至今日,大汉约定俗成,(会)场(席)面,因人而异。位列主会场,与位列分会场,所出献礼,不可同日而语。

    另一约定俗成,便是礼单需高声唱报,当面清点。而后开席。

    与会众人,皆不时抬头望天。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兴奋惶恐,兼而有之。

    “大隐在朝市,仙人好楼居。方平今白发,未许见麻姑。”昆仑山上,五城十二楼。玉宇琼楼,高处不胜寒。料想,王母必从天而降。

    饶是临轩端坐之何太后,亦如此般。

    便在众人翘首以盼,望眼欲穿时。忽听由远及近,潮声四起。

    环绕裸游馆,广厦千万间,久已无人问津的流香渠,忽生异香。先帝时,“西域所献茵墀香,煮以为汤,宫人以之浴浣,使以馀汁入渠,名曰‘流香渠’”。

    便当沿岸分会场内宾客,被异香吸引,四处嗅探时。再闻鸾声鹤鸣,曼妙仙音。水沫生香,弥漫雾气。便有玉色琉璃,轻盈宫女,执篙划船,摇漾渠水。自雾中,缓缓而来。

    此船,朴实无华,浑然天成。仿佛秋叶浮于水。前曲后翘,好似龙头凤尾。四周轻纱缥缈,庐内隐约端坐一人。正是王母真身。

    仙船划过,清波荡漾。自先帝崩后,园内无人打理,多已凋零的“夜舒荷”,竟分波破浪,丛丛高升。先帝年间,渠中所植荷花,莲大如盖,高一丈余,荷叶夜舒昼卷,一茎有四莲丛生,故名“夜舒荷”。因每当月升后,荷叶才舒展,故又称“望舒荷”。

    或是受仙气滋养,亦或是对西王母顶礼膜拜。月夜始开的望舒荷,竟争先恐后,白日绽放。一时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所谓“眼见为实”。

    与会嘉宾,亲眼所见,焉能不信。不约而同,群起跪地,口中念念有词。

    长秋殿前高台,与会主宾,乃至何太后本人,早已目瞪口呆,心生滔天巨浪。

    待轻舟抵岸。舟上墉宫玉女,纷纷下拜,口吐莲花:“恭迎王母”。

    王母起身出庐。如盖莲叶,竟冲出沟渠。枝蔓攀缠,似桥飞架。越过馆舍、列肆,直伸到长秋殿前石阶。

    王母脚踩荷叶,步步生莲。凌空飞渡,降落殿前。

    何太后,心驰目眩。领文武百官,离席下拜:“恭迎王母。”

    王母上殿,西席东坐。有人胆大窥视,果见王母“著黄金褡,文采鲜明,光仪淑穆。带灵飞大绶,腰佩分景之剑,头上太华髻,戴太真晨婴之冠,履玄凤文之舄(鞋)。视之可年三十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真灵人也。”

    “诸位免礼。”王母仙音入耳,阴阳莫辨:“客随主便。太后请上座。”

    “谢王母。”何太后再拜起身。领百官入席。二宫太皇皆避嫌,未曾列席。

    “天麟子何在?”王母问道。

    “速去抱来。”何太后不疑有他。

    便有宫妃,自殿中将麟子抱出。

    王母轻轻招手。襁褓自行飞空,徐徐落入王母怀中。

    俯身细看,王母轻轻颔首:“果是上帝之裔,真麒之子。”

    闻此语,何太后险喜极而泣。

    语出西王母之口,自万无一失。

    “既有仙缘。岂能令麟子空手而还。”玉指往案上金樽一点,美酒跃出。化成粒粒走盘珠,洒落桌案。悬腕绕指,走盘珠竟自行穿针引线,连成珠串。飞入襁褓,套在麟子颈间。此物名曰“项圈”。时为西王母独有,中夏尚无此俗。

    “长命珠,不可摘。”西王母又用指尖蘸樽中美酒,涂抹麟子双唇:“岂开金口,不可食言。”

    待襁褓自行飞回,麟子唇上仍泛金箔之光。

    “谢王母赐福。”何太后虔诚拜谢。

    “赐其子,焉能缺其母。”西王母言犹在耳,墉宫玉女王子登应声而出,捧一月轮玉盘,盛仙桃七颗,大如鸭卵,形圆色青,香气袭人。王母“以四颗与帝后,三颗自食。桃味甘美,口有盈味。”

    何后本欲食辄收其核,后偷种之。一想“中夏地薄,种之不生”,乃止。

    食罢仙桃,再赏仙乐。王母“于坐上酒觞数遍,乃命侍女王子登弹八琅之,又命侍女董双成吹云和之笙,石公子击昆庭之金,许飞琼鼓震灵之簧,婉凌华拊五灵之石,范成君击湘阴之磬,段安香作九天之钧。于是众声澈朗,灵音骇空。”

    席间,何太后求问修身养生之术。

    王母答曰:“夫欲修身,先营其气。所谓行“益、易之道”。“益”者益精;“易”者易形。能益能易,名上仙籍;不益不易,不离死厄。行益易者,谓常思“灵宝”也。“灵”者神也;“宝”者精也。宜当爱精握固,闭气吞液,气化为血,血化为精,精化为神,神化为液,液化为骨……”

    今日此语,与前汉内起居注,载武帝求问长生之术时,王母之言,大同小异。尤其“爱精握固,闭气吞液”之句,记忆犹新。究竟何意,见仁见智。全凭个人领会。一言蔽之,当与仙有缘。

    然,太后仍不死心,以国事相问:“天降麟子,再续国祚。三宫鼎立,新帝年幼。敢问王母,当作何解。”

    西王母眸中神光,一闪而逝:“闻先帝造四百尺千秋观,于阿亭道。观内香火鼎盛,各门仙人栖身。不知,可有昆仑墉宫一席之地。”

    “求之不得!”太后大喜。

    先得天下党魁,再得墉宫女仙。

    天命所归,莫过如此。还有何人敢窥视我儿帝位!

1.15 生财有术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母降为弥月之喜,曲终人散。王母与墉宫玉女,踏莲登船,同乘而去。仙音如初,雾气郁勃。渠内莲叶,丛丛入水,尽为“香气”,盘踞不散。

    待仙音杳不可闻,水雾终是散尽。凉风习习,与会众人,各自猛回神。

    环顾左右,倍思前后。各自唏嘘,啧啧称奇。

    来无影,去无踪。真上仙也。

    若非走盘珠串,仍挂在麟子项间。何太后恍惚觉得,一切皆是虚幻。

    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少府张俭,及与会嘉宾,表情各异,悲喜自知。

    幻术必借幻药。

    与方正如棋盘的南北二宫不同。西园之内,沟渠蜿蜒,绕行广厦千间。西王母,因势利导,乘一轻舟,将幻药遍吹流香长渠两岸。临行前,又故技重施,再暗施“醒药”。

    如此场面,耗费极多。许将昆仑宫内历代储藏,消耗殆尽,亦未可知。

    比起麻姑等仙人,往往降于一户人家,便于施药不同。西王母如此不惜工本,大剂量一次性投放。乃形势所迫。“昆仑之墟,西有五城十二楼,河水出焉,四维多玉。”类似言语,历代皆见于记载。言之凿凿,必有所出。然后世昆仑山,并无西王母痕迹可循。治下五城十二楼,或与仙门同亡。亦未可知。

    唐宋以后,西王母只剩传说,不见其人。或,亦可作证。旧神陨落,新神崛起。

    王母求千秋观一席之地。可谓用心良苦。

    自明帝建白马寺,西域高僧不断东来,佛教沿丝路,广泛传播,影响日益深远。为平衡各方,先帝遂修四百尺千秋观。观中门派林立,集仙门之大成。西王母派,自请入住,笼络各门各派,合力守备京师,不为异教染指。功莫大焉。

    王母乃女仙之首,不可久居凡尘,自归昆仑不提。临行前,传语何太后,不日当遣上元夫人,领千秋观诸事。

    起居注载,“(上元)夫人年可二十余,天姿精耀,灵眸绝朗,服青霜之袍,云彩乱色,非锦非绣,不可名字。头作三角髻,余发散垂至腰,戴‘九云夜光之冠’,曳‘六出火玉之’,垂‘凤文林华之绶’,腰‘流黄挥精之剑’。”

    用后世的话说,一身神装。

    历代修习,应是仙侠路数。仙术为辅,剑击为主。

    王母降临,非同凡响。

    园外百姓,憾未能目睹仙容。为沾染昆仑仙气,竟争相入渠,痛饮渠水。

    场面几近失控。何太后得报,遂命人关闭闸门,截断渠水。将园内积水,装瓶贩卖。取名“仙流香”。俗称“神仙水”。药瓶大小的一壶水,作价千角。引洛阳百姓,趋之若鹜。争相购买。

    何太后生财有术,不出三日,殿下销金窟,积财如山。饶是董太皇亦自愧不如。

    书传蓟国。饶是蓟王刘备,亦不禁咋舌。

    若能卖仙气,岂不更好。

    一时满城尽传西王母。

    大将军何进,得党魁相助。灵思何太后母子,又得王母赐福。何氏一门,位极人臣,贵不可言。

    二宫太皇,避其锋芒,不与相争。

    事已至此,断不可半途而废。何进得党魁教化,通晓外戚变现之道。当趁热打铁,将天下党人,悉数收归门下。先辟为门生故吏,再外放为官。十载之内,合九州之力,与蓟王一决雌雄。那时,少帝元服,窦太皇退位。放眼四海,再无人可掣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

    宴后翌日,何进又来。请命诛杀赵忠、张让,及其党羽。

    何太后自帘后问道:“名籍(名册)可曾拟定。”

    “禀太后,名籍在此。”何进随取名籍,呈于太后。

    何太后展开一观,见白绢颇长,蹙眉问道:“何时动手。”

    “七月半。”何进沉声言道。

    “七月半”,原是上古先民祭祖节,先秦已有之。汉末魏初,随道教改称“中元节”。道家有“三元说”:“天官上元赐福,地官中元赦罪,水官下元解厄。“中元”之名,由此而来。稍后,佛教传入,则称“盂兰盆节”。唐代将“中元”定为节名,设于七月十五,相沿迄今。

    将名籍悉数过目,何太后言道:“程璜、曹节二人,兹事体大,大将军万勿轻动。郭胜与我家素有恩义,不可滥杀。”

    “这……”何进试言道:“斩草需除根。”

    “刀锯余人,傍树而生。无根浮萍,何来根基。”何太后言道:“黄门令左丰,何以名列其中。”

    “左丰乃新一辈黄门翘楚。若不杀之,必成大害。”何进答曰:“且其人素忠于蓟王,不与太后同心。杀之以绝后患。”

    “大将军刀刀不离蓟王。莫非,此刻便要决一雌雄否?”何太后再问。

    “九州不定,安敢相争。”何进急忙辩解。

    “既如此,当谨小慎微,忍辱负重。不到万事俱备,不可表露心迹。”何太后谆谆善诱:“大兄屠于市中,手起刀落,何其快哉。然朝堂不比市井。待大将军大权在握,当稳捉‘杀人不见血’之刀。宰猪用刀,杀人用权。”

    “臣已知晓。”何进心领神会。

    “名籍重拟。”何太后言尽于此。

    “喏。”大将军瓮声告退。

    打道回府。与一众心腹相见。将何进面露狐疑。司隶校尉袁绍,遂问详情。

    何进遂将太后心意道出。

    袁绍谏曰:“大计已定,箭在弦上,迟恐生变,大将军复欲何待,而不早决乎?”

    “太后不许,如之奈何。”何进反问。

    “下官斗胆一言。”袁绍抵近言道:“太后念及旧情,不忍加害。然事已至此,断难两全。今若不杀诸宦,他日必为其所害。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也。”

    “计将安出?”何进狠下心来。

    “何不作势兵谏,迫之以危。”袁绍已有定计:“群臣上表,尊陛下为‘无上将军’。再命董卓、丁原,兵于平乐观。车骑将军,引胡骑驰逐于道,往来驿上,以造兵势。请大将军,再授我假节,专命击断之权。命有司严查宵小,二宫宵禁。见兵锋所指,太后必惧让。那时,只需假太皇诏命,则大事成矣。”

    闻袁绍此谋,何进亦暗暗心惊:“假窦太皇诏命,乃大逆之罪。若事发,当如何转圜。”

    “待事成,大将军大权在握。下官窃以为,窦太皇必不会怪罪。”袁绍字字诛心。

    “如此。便依本初之言。”何进目中野火燎原。

    长史许攸,又适时进言:“然太后之命,亦不可违。当齐头并进。重拟、兵谏,同时施为。”

    何进表情一缓,连连点头道:“子远所言极是。”

1.16 五日京兆

    “子远留步。”刚出正堂,袁绍便唤道。

    “本初何意?”许攸闻声回头。

    “请借步一叙。”袁绍近前答道。

    “请。”许攸伸手相邀,二人同入长史精舍。

    精舍在大将军西院,毗邻显阳苑。闹中取静,悠然自得。

    “延熹二年秋,霖雨逾月。是时梁冀新诛,而徐璜、左等五侯擅贵于其处。又起显阳苑于城西,人徒冻饿,不得其命者甚众(注1)。”

    登顶阁,俯瞰苑中美景。袁绍笑道:“前有先贤,凿壁偷光。今有子远,登高借景。二相呼应,何其妙哉。”

    “妙在何处?”许攸亲自煮酒。

    “妙在一个‘借’字。”袁绍意味深长。

    许攸摇头一笑:“如本初所见。舍中一切,皆非许攸所有。便是这身府服,亦是大将军所赐。不借何来?”

    袁绍轻轻点头:“子远乃高士。与绍及孟德,皆少时好友。正因你我乃故交,绍有一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酒尚未温,许攸平揖相问:“本初请直言。”

    “子远可知,王芬之事。”袁绍忽问。

    “王文祖,兴兵谋逆,刺杀先帝,已认罪伏诛。”许攸静答。

    “子远又可知,王芬谋逆前,亦曾暗中联络孟德。”袁绍又问。

    “哦?”许攸反问道:“此等隐秘,本初何以知之。”

    袁绍遂取出一绢书:“子远且自观。”

    许攸接过一看,正是曹操《与王芬书》。或称《拒王芬辞》。这便不动声色:“传闻,先帝已将王芬往来书信,付之一炬。且此书,亦非孟德笔迹。莫非伪造?”

    袁绍摇头道:“非也。此书虽非出孟德之手,然书上句句皆出孟德之口。”袁绍甚是笃定。

    “愿闻其详。”许攸再拜。

    “子远可知,河间名士,张子并(子亚)乎?”袁绍道破天机。

    “为王芬创《灵帝河间旧庐碑》之县张超!”电光石火,许攸已想通一切。

    “然也。”袁绍这便言道:“芬性疏而不武。为诱先帝北巡,请名士张超,创锦绣碑文。待碑文成,二人把酒高歌,席间王芬大醉,孟德手书自袖中遗落。遂被张超悉知。张超默记于心,返乡后,辗转反侧,难以安枕。遂将密信书于白绢,知我素与孟德交好,便随函寄来洛阳。”

    事已至此。是否真乃“醉酒遗落”,唯张超一人知晓。寄书袁绍,除为曹操开脱,亦求自保。毕竟,是张超为王芬创《灵帝河间旧庐碑》。

    许攸轻轻颔首:“便有此书,足可证明,孟德并未过裹挟其中,即便替友隐秘不报,亦当‘义而无罪’。”

    “诚如子远所言。”袁绍话锋一转:“然绍窃以为,王芬既暗说孟德,焉能不联络子远。”

    许攸面色如常,颇多风轻云淡:“本初何出此言。王芬欲行兵乱,必联络天下豪杰。要我何用?”言下之意,手无缚鸡之力,何以上阵杀敌。

    袁绍亦看不出破绽:“如此,当可心安。你我共事于大将军麾下。若阴怀不轨,暗藏谋逆之心,我等俱危矣。”

    “本初当知,我并无异心。”炉上酒已温,许攸亲手斟满:“且满饮此杯。”

    “请。”袁绍一饮而尽。

    长乐宫,长秋殿。

    何进又将宦官名籍,呈给帘内何太后御览。

    何太后看后疑道:“可曾删减。”

    “丝毫未减。”大将军如实以告。

    “大将军,既决心已定。朕亦无言。”何太后不置可否。

    “弓在弦上,不得不发。”何进心中大石落地。又怕惹恼太后,遂宽慰道:“五日后,当见分晓。”

    “好。”何后言道:“王母降为弥月之喜。园内仙气经久不散。可将舞阳君及家中老小,迁来小住。”

    何进会其意:“喏。”

    北宫黄门署。

    赵忠、张让、毕岚、宋典、封、郭胜。残余中常侍,悉数到场。

    “何进杀蹇硕,乃为控西园卫。”环视众人,赵忠言道:“然先帝立西园八校时,我辈皆曾认领一校。我已暗中联络西园左校夏牟,助军右校冯芳,助军左校赵融,下军校尉兼(北军)屯骑校尉鲍鸿、右校尉兼(北军)步兵校尉淳于琼。五校皆可为我所用。”

    “鲍鸿、淳于琼,非出黄门,焉能为我所用。且淳于琼素与司隶校尉袁绍交好,必为内应!”毕岚大惊。

    “屯骑校尉鲍鸿、步兵校尉淳于琼,身兼二职,平日驻北军大营,并不入西园。”赵忠言道:“淳于琼所部,实由左校夏牟代为统领。夏牟,乃中常侍夏恽之弟也。阿阁兵乱,夏恽被剁成肉泥,尸骨无存。夏牟焉能无恨。若我等俱亡,黄门子弟,何以独存。为兄为己,夏牟必无二心。”

    “鲍鸿又当如何?”宋典追问。

    “鲍鸿贪财善战。因侵盗军资,赃过千万。时被侍御史兼西园典军校尉刘岱劾奏,本当下狱死。求我向先帝进言,得免脱身。”赵忠笑道:“愿为我等所用。”

    “原来如此!”众人大喜。

    “今日早朝。大将军一系,群起上表,尊陛下为‘无上将军’。统领天下兵马。若无陛下敕令,出师无名。西园卫焉敢随我等,击杀当朝大将军。”毕岚仍有疑虑。

    “太皇诏命在此。”封取敕令在手。

    “永乐董太皇!”众人心领神会。

    “然也。”封高深一笑:“何进‘专杀左右,擅权以弱社稷’。故二宫太皇,责令三司会审。我等奉命而行。若何进不从,格杀勿论。”

    “此罪何来?”宋典喜问。

    长乐太仆郭胜,如数家珍:“太后母舞阳君,及车骑将军何苗,数受我等赂遗,代为遮掩。何苗曾向太后进言:“大将军专杀左右,擅权以弱社稷’。日前,车骑将军‘亲笔表奏’已入尚书台。老大人抱恙入宫,秘奏董太皇。这才请来敕令。”

    “何苗乃进弟也。如何能劾奏兄长……”毕岚幡然醒悟:“乃是伪作!”

    “然也。”张让字字见血:“何苗本姓朱,与何进异父异母。并非血亲。且素与兄同心。由他劾奏,无人起疑。”

    “事后又当如何?”毕岚再三追问。

    “事后,何进枭首,大权在握。何苗为寻自保,焉敢与我等为敌!”赵忠森然一笑:“前汉张敞为京兆尹,将被免官。便有下属,不肯听命办案。且对人言道:“不过再做五天京兆尹,还办何案?’典出‘五日京兆’。今借来一用。亦是大将军之期也!”

1.17 为瓽所轠

    黄门傍树而生,已有四百余年。

    正因门内子弟,早晚需挨刀入宫。故称刀锯余人。换言之,若以性别区分。黄门宦者,是有别于男女之外的“第三性”。除去黄门众外,天下无人与其苟同。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黄门宦官,为争权夺势,相互攻杀,几成惯例。然若遇强敌,则会暂搁争议,联手御敌。待铲除心头大患,再继续相杀。且为人阴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

    史上梁冀、窦武、何进,前后三任大将军,皆死于宦官之手。足见一般。

    商定细节,众人各自散去。

    待只剩赵忠、张让二人。

    赵忠剖心相问:“阿阁起事前,我等十二人,亦如眼前这般,相约同生共死。事过云烟。十二人已殒命过半。五日后,还有几人能苟活于世,亦未可知也。事已至此,有进无退。背后可另有打算,能否与我明言。”

    张让摇头一笑,悲上心来:“我等代主受过,为天下所不容。老犬无牙,终归无用。寸阴尺璧,去日无多。杀何进,不为你我死里偷生,只为十万黄门续命。今汉气数已尽。三兴炎汉者,必出宗王。”

    赵忠笑叹:“不知为何。我总觉,你有未尽之言。”

    张让双眼微睁:“常侍当信我。”

    “五日五夜,当如何处之。”赵忠不置可否。看表情,似已无心结。

    “一切如旧。”张让笑答:“饱食足睡,各安天命。”

    “也好。”赵忠轻轻颔首:“就此别过。”

    “后会有期。”张让长揖而去。

    赵忠动了动嘴角,虽不置一语,却意味深长。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世上无不漏风之墙。

    大将军何进欲七月半节,诛尽宦官之事,王母将为弥月之喜后,便隐隐流传。

    俗谓猛虎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杀十常侍乎。前大将军窦武,功败垂成。废帝功亏一篑。大将军何进,不敢大意。调动麾下人马,便是函谷关都尉吴匡,亦领兵日夜兼行,赶到洛阳城下。函谷关地处洛阳之西,大军多集结在东,故此关并无战事。如此东拼西凑,再加董氏外戚兵马。不知不觉,洛阳城已成铁桶一般。

    十万黄门,走投无路,度日如年。

    可笑二宫之中,张让、赵忠等人,后知后觉。按部就班,一切如故。

    南宫玉堂殿。

    “张常侍。”少帝忽开口。

    “老奴在。”张让急忙趋步回身,自投座下。

    “这几日,别无要事。常侍不妨告假出宫,与家人小聚。”少帝言有所指。想必亦收到风声。

    张让心头一暖。假装浑然不知,谄媚言道:“老奴服侍陛下,不敢有一日之疏。养子亦在宫中当值,早晚可见。”

    “也罢。”少帝年幼,自登基以来,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一日恣意放纵。再加月前何太后诞下麟子,日前西王母又降为弥月之喜。少帝倍加谨小慎微。

    若换做先前,即便不敢明言,亦当暗示。然今时今日,少帝自顾不暇,又如何能护张让、赵忠以周全。心念至此,颇多愧疚。

    毕竟年幼。

    少帝咬牙道:“先前,常侍书朱雀阙,替朕发声。本欲与常侍,相依为伴。以待他日。只可惜……”

    “陛下。”张让含笑打断:“老奴斗胆一言:陛下尚不及冠,未得亲政。诸事不明,自需谨慎。老奴天家一老犬,生无可恋,死不足惜。何须陛下挂念。瓦罐终须井上破,老奴告退。”

    “子犹瓶矣。观瓶之居,居井之眉。处高临深,动而近危(注1)……”殿中少帝,有感而发。

    鸿池,飞云号。

    董骠骑与孙破虏,临窗对饮。

    孙坚,自追随董骠骑以来,乘风破浪,平步青云。若非因麟子弥月之喜。今已官拜豫州刺史。

    “可恨何进百般阻拦。只肯授刺史,不肯予州牧。”董骠骑狠狠落杯。

    “无妨。”孙坚豁达:“为国效力,不分官高位卑。六百石刺史所行之事,与二千石州牧,于坚而言,别无不同。”

    “文台英雄了得。”董骠骑叹道:“何进得党魁,太后得麟子。何氏一门,如有神助。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归我董氏所有。如之奈何。”

    孙坚劝道:“董骠骑一心为公,今又是窦太皇垂帘监国。合二宫之力,未尝不能与大将军分庭抗礼。此三宫鼎足之势,乃蓟王所立。可谓用心良苦。岂能坐视无端被废,令江山社稷有折足鼎覆之危。骠骑多虑了。”

    “话虽如此。然……”顾左右无人,董骠骑低声言道:“江湖传闻,何太后所生麟子,种出蓟王。乃密令道人史子眇,伙同麻姑仙,趁群仙大会,盗采麒麟之菁,千里投怀,十月怀胎而来。”

    “天下竟有此等奇术。”饶是江东猛虎,已不由大吃一惊:“此等隐秘,骠骑从何得知?”

    “举头三尺有神明。若非种出蓟王,以何屠之贱种,岂能入西王母法眼。”董骠骑不屑言道。

    孙坚若有所思:“蓟王知否?”

    “想必,已知晓。”董骠骑长吁短叹:“先帝曾私言,何后有高后之姿。我本不信,如今……追悔莫及也。”

    偷看孙坚面色如常。董骠骑又道:“禁中传言,何进欲择七月半节,兴兵入宫。诛杀十常侍及其党羽。然,便在数日前,车骑将军何苗,上表劾奏其兄,杀内宦近臣,非出公心,而行私欲。欲结好党人,收为己用。故表中有‘大将军专杀左右,擅权以弱社稷’之句。尚书令曹节,抱恙入宫,秘奏太皇当面。太皇怒不可遏。遂诏令西园诸校,逮捕大将军,交由三司会审。又遣尚方监渠穆,传密令于我:‘见机行事’。”

    孙坚抱拳道:“骠骑意欲何为。”

    董骠骑眼中戾芒,一闪而逝。再无半分醉意:“文台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但凭差遣!”孙坚离席下拜。

    董骠骑喜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1.18 再起兵祸

    鸡鸣时分,何进猛然睁眼。

    身旁美妾,遂被惊醒。急忙披衣下榻,唤入婢女,为大将军梳洗更衣。

    待天光大亮,何进收拾齐整,披甲而出。

    院内诸将齐聚,兵车列队。坚兵亮甲,人马具装。司隶校尉袁绍,近前来报:各营兵士,正四面八方,杀奔而来。

    何进自居阶上,俯瞰家兵府将,粗声言道:“宦官之祸,由来已久。残害忠良,欺君罔上。种种恶行,书录不尽。奉太后诏命,诛黄门,清君侧。凡名籍所录,悉数剪除。若遇贼人阻拦,杀无赦。”

    “诛黄门,清君侧;凡为贼,杀无赦!”袁绍振臂高呼。

    “诛黄门,清君侧;凡为贼,杀无赦!”府内气势如虹。

    军心可用,何进传令发兵。

    中门大开。

    一众府掾,以长史许攸、主簿陈琳为首,列队相送:“恭祝大将军一战功成。”

    何进志得意满,扬长而去。

    城门校尉赵延,昨夜已被司隶校尉袁绍,先行拿下。守卫皆换成大将军一系人马。今日洛阳各门洞开,只进不出。只待大将军麾下精兵,蜂拥入城。数路兵分,按图索骥,剿灭城内宦官。

    董卓、丁原等将,则领兵攻入四郭,屠杀十万黄门子弟。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并寻机攻占郭门、望楼,沿途遍置鹿角拒马、刀车障壁。防备董骠骑一系人马。并有意驱赶四郭百姓,乱入函园避难,以阻二崤城幕府雄兵。

    多措并举,乃大将军幕僚,谋划已久。骤然发动,防不胜防。料想,当十拿九稳。

    何进自诩痛改前非,礼贤下士。更加,何太后诞下麟子,西王母降为弥月之喜。窃以为,蓟王,爱屋及乌也好,投鼠忌器也罢。时至今日,又如何肯轻易与大将军结仇。更何况,何进兴兵,乃为诛杀黄门。黄门者,为天下所共恶疾。废帝功亏一篑,大将军接力而行。乃上应天命,下快人心。蓟王岂能兴不义之兵,只为护黄门周全。倒行逆施,令一世英名尽毁。智者不为也。

    洛阳城兵荒马乱,杀声震天。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据都亭,睨视南北二宫,大将军何进,厉声传令:“攻破宫门,杀十常侍!”

    “喏!”袁绍、张璋、吴匡等将,轰然领命。

    南北二宫,既是宫,又是城。知城陷必死。宫内黄门众,居高下射,死战不退。本以为有心算无备,手起刀落,何其易耳。岂料张让、赵忠等人,早有准备。趁五日之期,将黄门子弟中,亲壮健者,暗派入城,死守各处宫门,绝南北覆道。更不惜趁夜搬空武库。强弓劲弩,甲胄齐备。箭如飞蝗,并发石滚木。苦无攻城诸器,急切间,竟难以攻破。

    厮杀正酣,便有宫内细作,跳墙来报:“昨夜,赵忠、张让等人,领虎贲、羽林、厩驺、都候、剑戟士,木石塞门,积薪障道,宫门断难开启。”

    何进又问:“张让、赵忠,何在。”

    细作又答:“皆在宫中,并未出城。”

    何进顿时心安:“速速攻城。先登者,赏千金。破城者,封千户侯。”

    “先登赏千金!破城千户侯!”群情高涨,气势如虹。

    大将军司马许凉、假司马伍宕,双双进言:“西园与北宫想通,可命西园卫先杀奔入宫,内开宫门。”

    “甚好。速命人传令。”大将军领中军,囤于都亭,不可妄动。

    “喏!”

    二人刚去,便听阙上黄门持剑高呼:“何进谋逆,当夷三族。尔等皆禁兵,当宿卫宫省,何故随反?先降有赏!”

    “鼠辈。”何进一声冷哼。

    身旁皆死士。岂凭三言两语,能够撼动心志。

    与此同时。

    董重、丁原,亦领兵杀到城下。

    由洛阳部尉引路,抓捕黄门家眷。凡遇反抗,就地格杀。杀到性起,鸡犬不留。将家中积财抄掠一空。再放一把猛火,毁尸灭迹。

    董卓麾下,本多贼众。贪财好色,杀人如麻。昔日白波四将奉檄投诚。然余下万五宿贼,不投蓟王,反投董卓。只因身负累累血债,百死莫赎。自随董卓,屯驻大河要津,贪恋洛阳富庶,早非一日。今,终得遂愿。如狼似虎,目中尽赤。乱刀之下,哪还分黄门与否。一刀两断,何其痛快。

    本以为“冤有头,债有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想关门闭户,居高看热闹的洛阳百姓,被贼兵破门而入,不由分说,砍翻在地。一时家破人亡,血流成河。还有娇妻美妾,被贼兵扛入内室。凄惨悲鸣,不可名状。

    董卓亲手砍杀数个贼兵后,反激余众凶性大发,险起兵乱。正当董卓惊疑不定,骑都尉杨丑从旁谏曰:“先前,将军便知我等杀人如麻,不服军纪。将军亦有言在先,只需能捉刀杀人,松弛军纪亦何妨。今我等随将军为大将军捉刀,屠尽十万黄门。乃大功一件。便有些许放滥,亦情有可原。料想,大将军亦不会怪罪。”

    见董卓不语,杨丑又辨道:“再者说来,黄门逆窜,混入人群。急切间,亦无从分辨。”

    身旁牛辅进言道:“阉人面白无须,当可分辨。”

    董卓欣然应允:“传令,面白无须者,悉数杀之。”

    “喏!”杨丑、牛辅相视一笑。

    函园,二崤城。俯瞰洛阳百姓,蜂拥入园。山门内外,水泄不通。贾诩等人,面沉似水。

    “关校尉。”贾诩轻轻开口。

    “在。”

    “与张校尉,引兵出水砦。杀乱军,护百姓。”山门不通,可走水砦。

    “喏。”关羽、张飞,双双领命而去。

    “典校尉,守二崤城。周校尉并徐校尉,下山接济百姓。谨防宵小混入,趁机作乱。”

    “喏!”典韦、周泰、徐晃,领命而出。

    有阎行领门下绣衣,拱卫中堡,护瑶光殿内外。自当万无一失。

    阿亭道,四百尺千秋观。

    仙门弟子,俯瞰城内城外,兵荒马乱,各自无言。

    日前,初入顶阁之西王母派上元夫人,素纱遮面,目光清冽。仰望天穹,俯瞰兵灾。白日高悬,万里晴空。一时神游天外。

    煌煌天汉,前后四百余年。

    国祚尽矣。

1.19 求之不得

    董重并丁原,自孟津及小平津南下。绕行北邙,攻入东西城郭。

    董卓主攻西郭,丁原猛攻东郭。杀尽黄门,方才甘心。

    南郭多平民。且又是太学所在地。大将军何进爱惜羽毛,已下严令,切莫伤及太学生一人。故自兵乱起,尚未波及。

    关羽、张飞,领麾下虎贲,二路兵分,杀奔东西二郭。

    张飞性急。刚出水砦,便命舟楫士翻转船翼,纵马上岸。领麾下骑士,崩乘而去。董卓贼军,只顾滥杀作恶。穿街过巷,破门翻墙。散兵游勇,阵型全无。被猛张飞,纵马屠尽。

    麾下骑士,多出陇右诸羌。精挑细选,豪勇之辈。胯下战马,亦历经千挑万选,皆宝马良驹。人马具装,全套黑龙鳞。弓弩不穿,刀剑无伤。铁蹄飞火,风驰电掣。

    五千铁骑,十路兵分。两两对冲,五五纵横。好比绞柱乌龙,又似盘旋黑风。寒光交错,乱刃切割。沿途乱军四分五裂,碎身落地。

    凡遇呼救,便有数骑奔冲入院。人借马势,张弓搭箭。一击毙命再翻身下马,杀入内室。屠尽贼兵。不及削耳割鼻。砍下人头,悬于马下。留下苦主,长啸而去。

    待队伍杀回,再奔冲入列。往来合击。

    马颈左右带身前。丛丛贼首,须发飘张,目眦尽裂。断颈滴血,死不瞑目者众。先前还勾肩搭背,相伴祸害。不料一个照面,便被人摘了脑袋。便有贼兵奔走哭号,奈何身上缠满绫罗绸缎,怀中塞满金玉珠宝。两条腿,如何能比马快。

    兜头一刀。连头带肩,砍成两段。

    巨力破体,断头嚎叫飞出,一头撞壁。脑浆迸裂,应声气绝。爽快。

    五千豪骑,摧枯拉朽。碾出条条血路,向中军汇聚。

    乱军如无头苍蝇,在街巷里道,四处乱窜。腋下各夹一宝箱,背后还缚着个美娇娘的杨丑,才露一头。便与猛张飞撞了个正着。

    丈八蛇矛,嗡嗡吐信。

    喉间一痛,热血扑腮。天旋地转,蹦跳落地。无头尸犹立在门旁,滋滋喷血。美娇娘已乘风而去。

    “夫人何名?”

    “妾马氏,乃前度辽将军、护羌校尉,大司农皇甫妻。”

    “可是凉州三明之皇甫威明。”

    “正是先夫。”

    “俺大哥名唤刘备,夫人可知晓?”

    “蓟王威名,人尽皆知。”

    “哈哈!甚好,甚好……”

    杨丑两眼翻白,不甘气绝。

    电光石火,乌骓马已奔出里巷。

    御道前。刀车障道,乱军不顾车上利刃,争相攀爬。断指折足者,比比皆是。强忍剧痛,翻过刀车,坐地哀嚎。幸免一死,逃得性命。却也痛彻心扉。

    “鼠辈。”张飞伸手一指,身后各有数骑奔出。飞龙爪崩火钳住刀车。纵马迂回,合力反拉。

    一声巨响。刀车翻滚移位,破除障壁。

    张飞一马当先。冲入豁口。

    嗡!

    龙吟虎啸,断首冲天。

    “某乃中郎将牛辅!”便有一雄壮武将,斜刺里杀出。

    张飞蛇矛一送。刃刃相击。来将手中长刀,拦腰炸碎。断刃拂面,割断数根青丝。引身后美人一声娇呼。

    张飞误以为二人相识。故手下留情。虎腕一抖,蛇矛竖起。宛如一记耳光,重击侧盔。

    铁盔尽碎。半张脸血肉模糊。断牙迸射,吐血飞坠。一时人仰马翻。再看猛张飞,已呼啸而去。

    “夫人无恙否?”

    “将军安心杀贼,妾无妨。”

    “哈哈哈……”

    遥看爱婿,一合落马。阵中董卓,肝胆俱碎,痛彻心扉。

    挥鞭一指,喷血怒骂:“杀此獠者,赏万金!”

    张飞龇牙一笑:“夫人坐稳。”

    “拦住他!”四目隔空一碰,董卓遍体寒毛,根根直立。

    重赏之下有匹夫。

    便有宿贼提刀冲上。张飞虎腕一挥,横扫千军如卷席。乌骓踏血,奔冲不减。

    身后十八骑,如虎入群羊,冲入阵中。刀砍斧劈,血肉崩碎。来不及下马割首,风驰而去。胯下良马如何能敌乌骓千里神驹。眼看长街贼兵,皆被丈八蛇矛杀尽。急忙纵马追赶。求分一杯羹。校尉!

    噗!噗!噗!

    人影交错,张飞勒缰。

    乌骓四足腾空,化去冲劲,稳稳落地。

    身后横七竖八,尸骸散落一地。唯一人,横刀立马,挡下蛇矛绞击。

    “来将通名。”

    “后将军帐下督,华雄。”

    “等着。”音犹在耳,张飞已如离弦之箭,奔出数丈开外。围拢在董卓周围的护卫亲兵,一哄而散。二人照面。董卓闭目等死,莽张飞已奔冲而去。

    生死擦肩,浑身恶寒。心头后怕,冷汗连连。

    十八骑分掠左右,看也不看,直追张飞而去。

    留下董卓,惊疑不定,不知是死是活。

    幸有周泰、徐晃,疏导人群。山门已能入人。

    见张飞一路奔冲入园。周泰打趣:“翼德走反。”

    张飞嘿声一笑:“去去就还。”

    二崤城内,高举千里镜的贾诩、荀攸、沮授、田丰,等人,亦见端倪。

    “张校尉何故只身而返?”沮授疑道。

    “临阵脱逃,非张校尉所为。”田丰言道:“必事出有因。”

    “莫非横生枝节,突遭变故。”荀攸想多也是理所当然。

    “速去相迎。”贾诩先行下楼。

    众谋主一路小跑,抵瑶光殿前。

    正见张飞入城勒马。

    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国色美人,扶下马背。

    饶是足智多谋四谋主,亦目瞪口呆。

    张飞抱拳行礼:“夫人且看,此便是我大哥洛阳王陵。瑶光殿尚无女主,夫人只管安住便是。”

    “多谢三校尉。”事到如今,女子焉能不知张飞身份。

    “哈哈,俺去也!”

    目送张飞狂奔出城。四大谋主,犹未回神。

    “妾马氏乃前度辽将军、护羌校尉,大司农皇甫妻。”

    “见过皇甫夫人。”四大谋主,长揖及地。

    长街阵中。

    华雄纵马上前:“将军速去。”

    “公胜意欲何为?”董卓忙问。

    “为将军断后。”华雄抱拳道。

    “唉!”董卓生死一线,战意全无。来日方长,何必逞强。不敢耽搁,就此别过,掩面遁走。

    待猛张飞,奔马而至。见华雄未走,喜道:“真豪杰也!”

    “燕人张翼德。”

    “帐下督华雄。”

    “三十合不败,放你生路。”张飞咧嘴一笑:“若败,从此投俺大哥。”

    “求之不得!”

1.20 崭露头角

    话音未落。华雄已纵马奔出。

    乌骓马千里神驹,风驰电掣。若被张飞抢先,人借马速,大力一击。牛辅便是先例。华雄窃以为,张飞勇冠三军,丈八蛇矛,又得长兵之利。非近身不能与敌。

    张飞轻轻踏镫。乌骓高扬前蹄,电射而出。

    蛇矛破风,咝咝作响。

    人马交错。华雄双手握刀,奋力劈出。九尺长躯随刀势,摧压而下。猿臂加刀柄,当不比丈八蛇矛弱。

    蛇矛,二面曲刃。矛头左右两尖,呈“丫”字形。宛如巨蟒血口大张。故又称为“曲刃两尖矛”。

    平时杀敌,只用曲刃断颈。与敌斗降,则用矛尖格挡。

    正如眼前这般。

    乌影一闪。矛尖正中刀刃。电光石火刹那间。猛张飞,虎腕一抖。两尖矛,如噬人铁蟒,一口绞死刀刃。

    二将擦肩。张飞如渔夫甩竿,又似策马扬鞭。丈八蛇矛,撑臂大回环。

    先前华雄为占先机。双臂高举,半身斜跨,合全身之力,奋起一击。身形不稳,重心倾斜。被张飞绞住兵刃,借人马换位,往身后一送。

    好似船夫撑篙,顺势一推。

    华雄连人带刀,扑下马背。

    翻滚落地,虽无大碍,却也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一时动弹不得。

    两尖矛绞着兵刃,被猛张飞送到身前。

    “此式何名?”华雄伸手捉刀,拄地站起。

    “蛟(绞)式。”张飞咧嘴一笑:“能夺人兵器。”

    “若遇鞭、锤,又当如何。”华雄又问。

    “自有它法,破之不难。”张飞冲背后二崤城一指:“且去城内歇息,俺去去便回。”

    “喏!”愿赌服输。华雄一合落马,胜负已分。何须再战三十合。猛张飞粗中有细,此战足见一斑。

    提刀上马,目送张飞与骑士相会,呼啸而去。华雄忽有顿悟:“丈八蛇矛,短距刚猛,长距阴柔。张飞粗中有细,上将之姿。”

    丈八蛇矛,可比钢条。短时刚直,长则变“软”。张飞所修矛术,必然可长可短,可硬可软。

    长短皆宜,软硬兼施。

    名义上。幕府五校,不算辅兵,满编万二千五百人。然自大震关回。各校五千人马,皆豪勇猛士。满打满算,二万五千人,皆是精中之锐。尤其关羽、张飞,蓟王二义弟。官俸、爵俸、家俸,乃至因功得赏,多半用来武装麾下兵马。猛张飞平羌乱时,崭露头角。又勤学苦练,日日不缀。知行倍增,一日千里。

    奈何洛阳街衢纵横,闾里交错。乱兵化整为零,四处逆窜。亦非一蹴而就。

    待关羽、张飞,率领麾下龙、虎骑。屠尽董卓、丁原乱兵。已日薄西山。饶是如此,仍有小股乱军,杀人放火,负隅顽抗。到处浓烟滚滚,宛如末世。

    右丞贾诩,当机立断。调派绣衣吏下山剿匪。血战一日,人困马乏。关羽、张飞,领兵回营。清点兵马,整修兵器。饱食酣睡,待明日再战。

    函园内人头攒动,涌入洛阳民众过半。

    徐晃、周泰,麾下兵马,困守园中,不可轻动。

    待董卓、丁原,单骑入城。跪地请罪,与大将军何进相见。

    何进却一声长笑。将二人把臂扶起:“一切皆如我所料。关羽、张飞,便有万夫不当之勇。奈何洛阳四郭之地,百万之众。血战一日,人困马乏。再加洛阳城门,已被袁绍接管。幕府雄兵,如何还有余力,捉刀攻城。此乃,缓兵之计也。”

    董卓、丁原方才醒悟:“大将军乃用我等,阻幕府雄兵。”

    “正当如此。”何进手指宫廷:“宫内黄门,死伤惨重。今夜当可破敌。”

    “破城又当如何。”董卓追问。

    “诛内宦,‘清君侧’。”何进目光闪烁,言外有意:“刀剑无眼,生死无怨。纵有‘无辜’惨死乱刀之下,亦非我之所愿。”

    “喏!”董卓、丁原心领神会。洛阳号称无郭之城。城内与城郭,天壤之别。函园在城西五里。若要强攻洛阳城,绝非旦夕之功。那时,胜负已分,大局已定。

    只是董卓、丁原以身饲虎。麾下数万兵马,险被屠杀殆尽。这才换来喘息之机。二人如今孤家寡人,光杆司令。心中当真无怨无悔?

    “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此时无暇顾及,他日必当回味。

    “西园,可有消息传出?”大将军忽问。

    “并无消息传回。”心腹言道。

    “传令许凉、伍宕,连夜破门。”大将军叮嘱道:“切莫惊动太后及麟子安寝。”

    “喏。”心腹遂去传命。

    大将军何进又道:“二位血战一日,兵马尽失。可愿再助我一臂之力。”

    “敢不从命。”二人抱拳。

    “率众前往北军大营。与步兵校尉淳于琼,里应外合,接管北军五校。”大将军取敕令在手:“袁长水除为南阳太守,不宜再领护禁军。建阳当拜长水校尉。与仲颖同行。”

    丁原大喜:“卑下领命!”

    “自起兵以来,二宫消息断绝。故北军五校,不敢妄动。然,五校之中,越骑校尉曹冲乃大长秋曹节胞弟,长水校尉空悬已久。余下三校,互有归属。平日勾心斗角,战时相互掣肘。无人敢先行,只因恐被后者,群起攻之。二位若能控北军,引为助力。无需攻打南北二宫。只需谨守洛阳城门,以御幕府雄兵及董骠骑兵马,足以。三日之内,当见分晓。”

    “遵命!”二人依计行事。换言之,董卓要二人率北军五校,守洛阳城门,三日不失。

    二人窃以为,洛阳天下帝都,调北军五校三千余众,当可守备洛阳城门,三日不落。

    待大将军攻破宫门,诛杀黄门,清除异己。那时,二宫太皇,因被张让、赵忠裹挟,死于乱军之中。三宫鼎足之势崩。遵循祖制,当由何太后垂帘监国。从此,内外朝政,皆握于何进之手。

    不出十载。当可与蓟王决一雌雄。

    “朱雀门破!”忽听前军欢呼雀跃。

    便有军士来报:“禀大将军,南宫朱雀门破。袁校尉已挥兵入宫,杀尽黄门!”

    “报”又有军士来报:“吴都尉已破北宫门!”

    “哈哈哈!”何进大喜:“众将听令,随我杀入宫去,诛黄门,清君侧!”

    “喏!”麾下死士,轰然应诺。

    便在此时。一骑快马,奔至西园长乐宫外。

    “速开宫门!”马背骑士,高举符印:“奉大将军命,速开宫门!”

    “等着。”连喊三声,阙上才有人应。

1.21 二宫之乱

    不等掖门(注1)全开,传令骑士便纵马入营。然却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消息全无。

    掖门徐徐闭合,悄无声息。

    比起南北二宫,杀声震天。位于城内西北隅,与濯龙园前后相隔之长乐宫,却寂静无声。如有神助。仿佛真得西王母庇护一般。

    南宫。

    “报”便有黄门青壮,披头散发,浑身浴血,奔上玉堂殿:“何进已攻破朱雀门,麾下死士逢人便杀。凡白面无须者,悉数毙命。我等不能与敌!”

    张让浑身披甲,表情淡然:“退入宫廷,居高守备。切莫近战。”

    “喏!”黄门青壮,咬牙离去。大将军欲诛尽黄门,人尽皆知。早已不死不休,有进无退。多说无益,唯拼死一搏。跪地乞怜,亦难逃一死。

    “阿父,城外家中……”太医令张奉,抵近言道。

    “无妨。”张让目光慈炯,轻声安慰:“料想。董卓、丁原之辈,绝非函园雄兵对手。日前我已将家中老小,暗中送入园内九坂悬楼安居。必无大碍。”

    “阿父既有远谋,何必困守二宫。”张奉不解。

    “大将军杀我之心不死。若远避江海,苟活于世,终难免一死。唯置之死地,放手一搏,方有一线生机。”张让悄声言道:“待时机一到。我儿便自行离去,老父自有打算。”

    “阿父何出此言,父子当共进退。”张奉不愿听命。

    “我儿知晓宫中内情,先前忌惮老父,故不曾加害。待今夜过后,非但再无加害之心,内外皆当善待。”张让笑道:“正因,此一时,彼一时也。”

    “阿父之言,恕儿不能领会。”张奉言道:“只求家中平安,阿父深居简出,颐养天年。”

    “老父身患绝症,我儿焉能不知。即便有华佗神药,亦不过续命数载。今死不足惜。却要将大将军何进,一并除去。”张让言道:“我本天家忠犬。即便老而无用,垂垂将死。也要将一众家贼,尽皆咬死。”

    “阿父何意?”张奉忙问。

    “若无黄门,何须外戚。”张让切齿言道。

    宫门被破。何府死士,蜂拥而入。兵车往来,车上弓弩手,箭发如雨。一众黄门子弟,躲闪不及,悉数毙命。余下羽林、虎贲郎,退守宫室,护佑二宫太皇及少帝安危。

    待何进兵车入宫。随从高声诵读太后诏命。见师出有名,宫内守卫,纷纷弃械投降。黄门子弟呼喝同伴,且战且走。惊慌失措,往来驰逐,不断惨叫毙命。沿倒地尸身,兵车逆进。箭无虚发,射死一地。

    种种惨状,比阿阁兵乱,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幸,宫女先已避入内室。死者多是黄门。

    永乐宫。

    羽林层层守备,殿中董太皇正襟危坐,面沉似水。

    “董骠骑何在?”

    永乐卫尉董承,甲胄在身,无从全礼。遂躬身答曰:“昨夜遣人传语,见机行事。此时尚不见踪影。”

    “北军越骑校尉、胡骑校尉,人在何处。”董太皇又问。

    “北军大营,并无动静。”董承又答。

    “何进矫诏,尚不足以调动北军五校。然宫门已破,黄门胆小孱弱,必不能敌。眼看大势既定,何进胜利在望。北军五校,为求自保,必然倒戈。若撑不过今夜,吾门危矣。”不愧是董太后。宫廷权利大洗牌。先前胜负未分,五校素畏服内官,故行骑墙。如今“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见十常侍大势已去,必纷纷响应大将军,入宫屠杀黄门。以求战后论功行赏,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即便不能,亦求功过相抵,不被抄家问罪。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古往今来,无人能免。

    董承咬牙道:“侄儿纵粉身碎骨,亦护太皇周全。”

    “张让、赵忠何在?”董太后再问。

    “传闻,赵忠已避入西园鸡鸣堂,张让人在玉堂殿。”董承再答。

    “嗯?”帘内董太皇,眉头微蹙:“窦太皇何在。”

    “人在云台殿。”

    “云台高耸,易守难攻。窦太皇孤家寡人,又结亲蓟王,自保无虞。然,大将军何进今夜所求,恐不止黄门众。”

    “太皇之意……”

    “兵乱一起,死伤无数。若二宫太皇皆死于非命。待明日,何进大权在握,便可矫称,我等皆死于宦官胁迫。从此,再无人掣肘。假以时日,便是蓟王,亦无可奈何。”董太后忽言道:“随朕来。”

    “喏。”

    随董太后入偏殿。众逐鬼童子,皆在酣睡。

    董太皇领董承走到一人榻前,手指言道:“此乃贵子。董氏一门,生死存亡,皆在此子肩上。朕若遇害,当全此子。”

    深看童子身形相貌,董承含泪下拜:“喏!”

    便在此时,忽听阙上守卫,厉声呵问:“何人乱入永乐宫!”

    “奉大将军命,诛杀黄门阉宦。”便有人粗声答曰。

    “此乃太皇寝宫,并无黄门,速去!”守卫呵斥。

    “奉命杀贼,不敢徇私。既无阉宦,何不开门,让我等入内一看。也好向大将军复命。”来人笑问。

    “放肆!”守卫怒道:“乱箭驱赶。”

    “失礼了。”音犹在耳,劲弦疾响。

    箭如飞蝗。守卫猝不及防,中箭栽落。

    黑暗中,不知伏有多少死士。永安宫守卫,毫无还手之力。眨眼间,已被屠尽。

    宫门遂被冲车撞碎。何府死士,蜂拥而入。

    董承率众迎敌,堪堪护住大殿。

    乱箭射入宫室。婢女宫人躲闪不及,尖叫毙命。射向偏殿的暗箭,尤其多。

    榻上童子,亦在睡梦中毙命。

    董太皇大声呼喊。余下童子,半梦半醒,却训练有素。翻身触动机关。床榻随之翻转,落入地下密室。密室虽不通宫外,却可躲避乱箭。

    “逆贼尔敢!”董承怒急。正如董太皇所言,何进所求乃大。

    南北二宫,除去黄门宫女,还有宫官值守。尚书台、侍中庐、兰台、东观,诸如此类,皆有大批宫官驻守。此时,众多博士、郎官,正在卢植、王允等人的统领下,冲向玉堂殿。

    时下士人,精通剑击者众。便是恩师卢植,亦可仗剑御敌。更有甚者,士人皆美须,只需行于光亮处,断不会被错杀。

    见几小黄门,正被兵车追杀。眼看走投无路。

    恩师卢植,张弓搭箭,车夫应声落地。失去驾驭,兵车撞上台阶,兵士惨叫飞出。骨断筋折,头破血流。

    “谢太仆救命之恩。”一众小黄门跪地行礼。

    “是你。”侍中王允笑道:“可识老夫?”

1.22 百死莫赎

    “王公,安好。”左手小黄门再拜。

    “此何人也。”卢植问道。

    “正是黄门诏狱中,为我施药之人。”王允答曰。先前,王允因张让诬告,两次入狱。身受重刑,险性命不保。甚至老臣杨赐,亦曾遣人暗赐毒酒,让王允饮毒自尽,免受皮肉之苦。王允却将鸩瓶砸碎。累日受刑,坚忍不屈。正因有小黄门入牢中,为王允暗中施药,才保住性命。稍后被蓟王救出,官拜幽州牧。年初调回京畿,先拜侍中,待补九卿之缺。

    “原来如此。”卢植言道:“此地不宜久留,速去玉堂殿。”

    “好。”一行人相互遮掩,穿宫过殿,奔赴玉堂殿。

    即便不看面容,公卿装束自与黄门不同。便有乱军驾车路过,亦手下留情。不敢滥杀。大将军有言在先,兴兵只为除内宦。府中死士,皆去围攻永乐宫、云台殿,弑杀二太皇。故南北二宫,往来驰聘者,多是普通军士。并不知晓内情。

    卢植、王允,终抢在何进抵达前,冲入玉堂殿。

    “休要放箭。”王允仗剑高喝:“卢太仆赶来护驾!”

    “等着!”殿前守卫,急忙入内通禀。

    “卢植、王允。”张让一声长叹:“速速放入。”

    “喏。”身旁黄门死士,龇牙一笑。

    卢植等人,殿前解剑。自入后殿,与少帝相见。

    “臣等,叩见陛下。”幸得虎贲中郎将王越贴身守护,少帝并无大碍。

    “诸位免礼。”见卢植等人,衣衫不整,各有披创。少帝便知今日之险:“情况如何?”

    “大将军奉太后诏命,兴兵诛杀内官。然虎狼之士,不做区分。凡面白无须者,悉数杀之。博士、郎官中青年才俊,多遭屠戮。我等冲出重围,赶来护驾。”恩师卢植,言简意赅。

    “报”便有永乐宫羽林卫,舍命来报:“永乐宫遇袭,太皇董太后危极!”

    话音未落,又见云台殿羽林郎(注1),披血入殿:“云台殿遭袭,(窦)太皇危在旦夕!”

    “二宫太皇,焉会遭袭。”少帝惊慌失措。

    卢植、王允,四目相对,心领神会。大将军今夜所求,又岂只是黄门。

    然诛心之言,又岂能明言。于是卢植言道:“陛下勿惊,臣已命人传信北军中候、五官中郎将,入宫护驾。”先前,骠骑将军董重,举越骑校尉曹冲为北军中候,举武威张济为五官中郎将。北军中候,位卑权重,大将军何进不许。于是搁置。稍后荡寇将军周慎,因讨汉中米贼不利,免官入狱。家人暗置重金,求大将军得赦。拜为北军中候。

    少帝斟酌言道:“北军中候周慎,素与大将军交好。此时政令不通,如何肯凭一语,轻信听命。”

    王允言道:“周慎为人忠义。当不会以私废公。陛下且安心。”

    “五官中郎将何在?”少帝又问。五官中郎将张济,乃出董重幕府。此时,当不与大将军一心。

    “先前来报,中郎将领厩驺、剑戟士等,驰援北宫,以御西园卫。”虎贲中郎将王越答曰。

    “西园卫。”少帝表情已说明一切。这支先帝亲手创建的西园精锐,早已改投新主。大将军一系人马,先前上疏,请将先帝“无上将军”之封号,授予少帝。如今看来,乃是假少帝名义,掩人耳目。少帝不过是“名义之主”耳。

    “大将军何在?”欺君罔上,暗行不端。少帝焉能不怒。

    “大将军自入宫后,便不知所踪。”王越答曰。

    事已至此,少帝亦不做遮掩:“大局未定前,料想大将军必不会轻易现身,落人诟病。”言下之意。大将军若现身指挥,何府死士弑杀二宫太皇之事,事后便无从抵赖。越迟现身,越便于行事。待二宫太皇殒命,何进再踉跄出现,涕泗横流。于尸身前,拔剑自刎,以死谢罪。却被周围亲信,拼死拦住。这才留得性命。

    事后屈打成招,令黄门宦官,认领弑太皇重罪。如此,皆大欢喜。大将军何罪之有。

    细思极恐。少帝忙问:“大将军意欲何为。”

    殿中卢植、王允,皆久历官场,焉能不知。王允言道:“大将军欲诛黄门,清君侧。料想,必不会对陛下不利。”言下之意,大将军为铲除异己,权倾朝野。必不会做出大逆不道,弑君之举。料想,此时大将军,还未有如王莽,篡位之心。

    话音未落,便有虎贲郎入殿通禀:“报,大批死士,正四面举火,围攻玉堂殿!”

    少帝惊惧:“何以至此。”先前不是说,大将军并无弑君之意吗。

    王允脱口而出:“张让。”

    “何意?”少帝忙问。

    “敢问陛下,玉堂署长张让,可在殿中。”王允再拜。

    “张常侍,此时当在偏殿玉堂署。”少帝恍然大悟。大将军此来,乃为诛杀张让!

    “此地不宜久留。”卢植当机立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更何况,张让死守玉堂殿,焉知未有“胁天子以自保”之意。

    少帝忙问:“当往何处?”

    “兵荒马乱,月黑风高。陛下宜当善保龙体,万勿轻动。”答话之人,浑身披甲,阴阳怪气。正是玉堂署长张让。

    王允怒斥:“大胆张让,欲以陛下为质乎!”

    “王侍中仍秉性难改。”张让竟不置气:“老奴将死之人,切莫溅了侍中一身血。”话音未落,殿外张弓声,此起彼伏。不用说,黄门众已将玉堂殿团团围住。

    王越正欲出手,却听少帝抢先言道:“常侍之意,朕已尽知。今夜,朕哪也不去。常侍…自去便是。”

    “老奴告退。”张让躬身退出殿外。难怪先前放百官入殿。与少帝一同扣为人质。

    少帝正欲传命王越,仗剑破围。不料张让又却而复返:“玉堂周遭,已积满薪柴,乃为御乱军暗箭。陛下万勿轻动,万一失火,老奴纵百死莫赎。”

    “……也好。”少帝遍体生寒。若只是薪柴便也罢了。再浇油脂,只需一支火箭,顷刻间烧成火海。浓烟滚滚,伸手不见五指。如何得脱。

    时间分秒流逝,殿中落针可闻。

    忽听又人轻声言道:“陛下何不求救蓟王。”

1.23 三千珠履

    说话之人,正是施药小黄门。

    王允深受大恩,知其忠义,故不曾怪罪。这便言道:“我等被张让困于殿中,如何得脱。”

    小黄门表情颇为镇定:“诸位公卿,自无从出殿,然我却无妨。”

    卢植这便醒悟:“张让对黄门众,必放松警惕。此计可行。”

    少帝大喜:“你是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切莫混入奸细才好。

    小黄门跪地言道:“奴婢安(jié),叩见陛下。”

    “为何不与殿外同伴一心?”少帝追问。

    “禀陛下,安乃黄门令左丰亲随。”王允遂将先前种种,和盘托出;“先前,臣蒙冤入狱,五刑加身。得安奉命夜入监牢,施以良药,这才侥幸活命。”

    “原来如此!”少帝欣然点头,犹如抓住救命稻草:“速去函园。请来幕府雄兵入宫护驾,便是大功一件。当升中黄门。”

    “奴婢斗胆,请陛下亲书诏命。”安再拜。

    “自当如此。”少帝幡然醒悟。若无凭无据,单凭一小黄门空口白牙,右丞贾诩等人,如何能轻信。这便命人笔墨伺候。

    趁少帝亲书诏命,卢植低声言道:“何进图谋许久,必有万全之策。料想,洛阳各门,皆被其党羽所据。单凭一小黄门,如何能趁夜偷出城去。”

    王允却言道:“先前蒙冤下狱,黄门北寺狱中,遍布张让耳目。然此人,却来去自如,游刃有余。绝非常人也。”

    “原来如此。”俗谓“人不可貌相”。既能在黄门北寺狱中,来去自如。或许,亦有出城之法,亦未可知。事到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心念至此,卢植便不再言语。

    薰干墨迹,又亲手盖上玺印。再三确认无误,这才交给小黄门贴身收藏。少帝又何尝不是,急病乱投医。

    “兹事体大,千万小心。”少帝叮嘱道。

    “喏。”小黄门再拜离去。

    殿外杀声四起,南北二宫,惨叫不断。宫内黄门子弟,死伤惨重,血流漂橹。兵卒举火往来。弦不走空,人马嘶鸣。少帝何曾见过此等兵荒马乱。面无血色,两股战战。

    卢植安慰道:“陛下勿惊。料想,逼不得已,张让亦不敢动陛下分毫。”

    “唉……”少帝一声长吁,悲从心来:“国难当头,存亡社稷。更需君臣同心,上下力。故自朕继位以来,不敢有一日之疏。‘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亦不过如此。幸得祖宗庇佑,上天赐福。朝政将有所起色,岂料兵乱再起。一而再,再而三。枉顾大局,天人共怒,何以久持?”

    “陛下圣明。”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心念至此,卢植言道:“先前入殿,被除兵器。求陛下赐剑。”

    “好。”少帝随命王越取来佩剑:“此乃先帝所铸中兴剑。建宁三年铸四剑。铭文皆同,后一剑无故自失。其中一剑随葬先帝,另外二剑,乃朕与勃海王(刘协)所携。今便赐予卢公。”

    “谢陛下。”卢植双手接过,悬于腰间。

    王越又命麾下虎贲郎,以佩剑相赠。见殿内百官,同仇敌忾,仗剑聚拢在身前。少帝方觉一丝温暖。

    云台殿,坐落在云台之上。

    云台高耸,易守难攻。前窦大将军,兵败枭首,时窦太后亦被软禁于此。王甫、曹节等人窃以为,云台高耸,与世隔绝。窦太后孑然一身,凄凄惨惨,冷冷清清。不出数载,必郁郁而终。不料蓟王横空出世,阴差阳错,续命至今。后得程璜辅佐,移居永安宫,再尊太皇,改永安为长信宫。因辅佐少帝,遂迁回云台暂居。声势复起。

    云台内臣,以清忠五宦为首。素来忠义,并无劣迹。再加未雨绸缪,机关强弩齐备。以车障道,据阙楼、角楼,居高下射。饶是何府死士,亦死伤过百,未有寸进。

    清忠五宦,与黄门令左丰交好。从不尊张让、赵忠等,中常侍号令。乃新一辈黄门翘楚。亦是何进眼中钉。

    “何人鬼祟!”阙楼上守卫,大声呵斥。

    “休要放箭。”便有一小黄门,自暗处走出。

    “何故乱闯。”守卫再问。

    “奉陛下诏命,求见太皇。”

    “且上前来。”守卫言道。

    “好。”小黄门拾级而上,便有卫士移开车厢,放小黄门入内。

    “随我来。”搜身后,卫士领去后殿,与窦太皇相见。

    “奴婢叩见太皇。”

    “可是陛下,遣你来此。”窦太皇一如既往,淡泊名利,看淡生死。

    “正是。”小黄门遂将陛下诏命呈上。

    “四面城门紧闭,街上乱军逆窜。传闻,司隶校尉袁绍,已囚禁城门校尉赵延。城门守卫,皆其党羽。以你之羸弱,如何能破门而出。”窦太皇确认无误。

    “太皇明见。”小黄门,早有定计:“正因奴婢力不从心,故来寻太皇相助。”

    “朕如何相助。”窦太皇问道。

    “乞屏退左右。”小黄门答曰。

    “放肆!”长信太仆程璜怒斥:“莫非心怀不轨,欲趁机行刺乎!”

    “老大人明见。奴婢并无二心。”小黄门辩称。

    “朕信你。”窦太皇示意程璜等人殿外恭候。

    “喏。”程璜不敢忤怒,这便清空大殿。

    “恕奴婢无礼。”小黄门再拜起身,趋步近前,低声耳语。

    “原来如此。”窦太皇眸光闪动:“却不知,此前朝隐秘,你不过双十年华,如何得知?”

    “不敢隐瞒太皇。”小黄门答曰:“奴婢乃大长秋养女。”

    “曹节养女。”窦太皇轻轻颔首:“今夜,大将军与十常侍,不死不休。唯曹节置身事外,原来已命你暗中行事。以朕观之,你与程中大夫相比,亦不逞多让。”

    “太皇谬赞。”小黄门进言道:“事不宜迟,太皇且随我来。”

    “也好。”窦太皇微微一笑,似起心事。眼中颇多,复杂难明。

    小黄门未曾在意,前方引路不提。

    北军大营。

    董卓、丁原,与浑身浴血的司隶校尉袁绍,并肩入内。

    “见过周将军。”三人先行礼。

    “某不过小小一候官,不敢称将军。”周慎回礼。

    袁绍笑道:“今夜虽为候官,焉知明日不可官复原职,更进一步。”

    周慎心领神会,却详装不知:“校尉何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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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