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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94 天下共疾

    阿阁兵乱,权贵朝臣,死伤惨重。十常侍及其党羽,亦名存实亡,实力大减。可谓两败俱伤。

    余下中常侍,程璜、郭胜、封,庇护于三宫之下。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久不问政事,避入函园,颐养天年。唯剩玉堂署长张让、黄门署长赵忠、掖庭令毕岚、钩盾令宋典,四人行走二宫,不甘大权旁落,苟延残喘。

    尤其赵忠、张让,为得少帝信任,不惜书朱雀阙。更有甚者,盗掘先帝陪葬明器,尚不为人知。种种恶行,罄竹难书。为绝地求生,无所不用其极。能力之强,意志之坚,手段之狠绝,岂能小觑!

    今似爪牙尽灭,老迈势衰,不足为患。然若骤然发难,拼个鱼死网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心念至此,目睹大将军何进,离席与党魁张俭击掌盟誓。长史许攸一声暗叹。

    何进自取其祸,必死无疑。本以为捏个软柿子。岂料张让、赵忠绵里藏针,阴狠无比。若无必胜之把握,断不可轻易招惹。

    许亦知黄门难撼,张俭不忘叮嘱道:“此事,大将军宜速决,迟恐生变。若被张让、赵忠得知,抢先发难,则我等俱休矣。”

    何进傲然一笑。名士当面又急忙收敛:“张公所言极是。何某定谨慎行事,当万无一失。”

    罢筵后,长史许攸,趁机进言:“张让、赵忠之流,除之易耳。然曹节、程璜,封、郭胜,大将军还需禀过太后,切莫冒然行事。”

    何进本已痛下杀心。岂料被许攸附耳一言,又变生肘腋:“子远所言极是。郭胜乃长乐太仆,若冒然杀之,太后必然怪罪。如此,某当先往西园请示,再杀不迟。”

    主簿陈琳却有不同见解:“黄门常侍权重日久,又与长乐太后专通奸利,大将军宜速除之。今日,与魁首击掌为誓,与会之人,皆亲眼所见。当中若有暗通诸宦者,告知以详情。令诸宦皆有所备,恐功亏一篑,重蹈阿阁覆辙。”

    “此一时,彼一时也。”许攸反驳:“宦官为天下所疾,人神共愤。然,正因兹事体大,故需谋万全之策。再者说来,阿阁兵乱,诸宦折损过半,张让、赵忠等人,党羽尽灭,冢中枯骨耳。实不足为惧。大将军,宜清选贤良,整齐天下,一举灭之,为国除患。那时,朝廷内外,必拍手称快。党人归附,万民归心。得此人望,大将军再解三宫内斗之祸。一统朝野,指日可待。”

    何进欣然点头:“子远老成谋国之言,深慰吾心。急切行事,名声不显。当联络海内名士,天下豪杰,齐聚洛阳,同讨国贼。”不愧是屠户出身。深谙商贾之术。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势”。买定离手前,亦需赚足吆喝。于是在何进看来,赵忠、张让,不过冢中枯骨。杀之如宰鸡屠狗,手到擒来。然若不明不白,一刀结果。无人观瞻,无人喝彩,白忙一场,岂非不美。宜当广发英雄帖,引天下豪杰,海内名士,齐来洛阳,目睹杀贼之盛况。如此,方能彰显诛贼之功。令二贼死得其所。尽收天下人望,为我所用。

    而后,便是如何巧妙“变现”,最大得利。待手握朝政,权倾朝野。便如先前何太后于榻前肺腑之言:合九州之力,与蓟王一决雌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见大将军何进,心意已决。陈琳暗自叹息,毋需再谏,自讨没趣。

    酒劲上浮,一时醉眼蒙。步履蹒跚,随下霞楼。陈琳自去精舍,蒙头大睡。一觉到天明。

    天光大亮。便听舍外,有人朗声问候:“主簿醒否。”

    陈琳闻声起身:“门外可是子云。”

    “正是在下。”那人答曰:“今日无事,欲请主簿同游。”

    “稍待。”陈琳这便起身。梳洗更衣,出门相见。

    廊下所立之人,名唤张津,字子云,荆州南阳人。因与何进同乡,故被引为“亲客”。意为“亲近之门客也”。

    “主簿安好。”张津廊下行礼。

    “子云好兴致。”陈琳下阶相见:“欲游何处。”

    “城东马市。”张津答曰。

    “莫非欲买乘马。”陈琳笑问。马价奇高,常人难以支付。

    “非也。”张津抵近笑道:“乃有一至交好友,为天下豪杰,欲引主簿一见。”

    陈琳心中一动:“既是英雄人物,自当前往拜会。”

    “主簿请。”张津欣然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公车入城,穿城而过。绕行上东门,转东郭马市。

    胡姬酒肆,三楼春晖包房。推门视之,正是司隶校尉袁绍,及一众好友。

    “袁绍见过主簿。”

    “陈琳拜见校尉。”

    袁绍言道:“久仰主簿大名,恨不能早见。今得偿所愿,足慰平生。”

    陈琳回敬:“司隶校尉名动京畿,今得相识,陈琳何其幸也。”

    四目相对,起身皆笑。袁绍执其手,引荐与会宾客:“陈留卫公子。”

    “襄邑卫兹,字子许,见过主簿。”便有一儒服公子,翩然行礼。

    陈琳号称“过目不忘”。回忆大将军府往来公文,遂有所得:“可是以家财资曹轻车起兵之人。”

    “正是在下。”卫兹奇道:“我与主簿素未谋面,何以知之?”

    一旁张津笑答:“主簿天下奇才,过目不忘。必是在往来公文中,窥见公子大名。”

    “原来如此。兹,钦佩之至。”卫兹再拜。

    “雕虫末技,实不值一提。”陈琳谦辞。

    “东平张孟高。”袁绍又引一人相见。

    “寿张张超,见过主簿。”此人颇为雄壮,当是豪杰。

    “陈留太守,‘八厨’张邈之弟也。”陈琳亦识得。

    “主簿大才,心悦诚服。”张超再拜。

    “献丑。”陈琳回礼。

    “从弟袁胤。”袁绍殷勤备至。

    “袁氏千里驹也。”陈琳红光满面。与会众人,虽名不见经传,然背后势力却各个非同小可。若能攀附结交,引为助力,仕途必一帆风顺。

    待宾主落座,大摆筵席。与会众人,有心结交,故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酒过三巡,见时机已到。袁绍遂离席相敬,落杯后试问:“主簿高才,过目不忘。天下能比肩者,凤毛麟角。闻昨日大将军霞楼设宴,与魁首击掌为誓,共诛内宦。然却不欲速战速决,雷霆除之,永绝后患。反顾后瞻前,色厉内荏(sènèi rěn)。且又好大喜功,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不知。主簿谏阻,奈何不纳。绍,窃以为,此乃取祸之道也。”

1.195 名门大姓

    此言,可谓一语中的。陈琳叹道:“既为谋臣,当倾我所言。然大将军不纳,如之奈何。”

    袁绍趁机又道:“大将军既要世人皆知,诛贼之功。必广招名士豪杰入京,引为助力。主簿何不寻机进言,劝谏大将军结好天下名门,收为己用。”

    “哦?”陈琳反问道:“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何须陈琳进言。”

    袁绍终道破心声:“煌煌四百年天汉,‘郡国并称,家国天下’。然,天下大乱,谁之过也?蓟王,绍之挚友也。然却视我等名门大姓,如同宗贼一般无二。何也?只因蓟王,汉室宗亲,家国同构也。”言下之意,在整个大汉,家、国、天下,三级权力架构中,并无“名门大姓”立锥之地。一言蔽之,袁绍及其背后势力,早不甘心如今的利益分配体系。想通过结盟何进,染指朝政。改“实授”为“虚封”,先以“世家”取代“列候”,成为三级上层建筑中的一员。而后彻底终结“分封制”,变“家国天下”,为“家天下”,裁撤“郡国并行”双轨制,为“郡县官僚”单轨制。

    达成“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政治生态。待天下十三州成无主之地。“国民”皆被豢养为门内“家奴”。如此,世家大族便可合纵连横,垄断锦绣江山。再无可掣肘。

    制度为上层建筑服务。孰优孰劣,只相对于既得利者而言。在“家国天下”的现行制度下,如蓟王等,便是既得利益者。而蜕变成“家天下”后,世家门阀,遂为最大获利方。又一言蔽之,皆是利益之争。无有优劣之分。

    对于广大百姓而言。垄断一旦达成,所有的“定价权”,皆握于人手。是福是祸,且看价高价低。正因利益冲突,不可调和。故袁绍才与刘备,若即若离。历经宦海沉浮后,终痛下决心。为名门望族,大姓豪右发声。

    断不可让蓟王,问鼎天下。更不可令蓟国一切,放之四海而皆准。只因蓟国有爵民,而无豪右。蓟王更不许,豪右垄断良田,宰割天下。

    再一言蔽之。作为封建时代最珍贵的资产,蓟王断不会坐视,土地被大肆兼并。并经由兼并土地而发家致富,而后洗白自身宗族,文武并进,进而把持朝政。最终秉笔修改律法,让一切违法所得,皆化为合法资产。并一笔抹去原始积累时,那段血腥黑历史。于是,后世再无饕食社稷血肉之“宗贼”,唯有高高在上之“门阀”。

    见陈琳不置可否。袁绍再道:“大将军欲与蓟王相争,又如何能将我等,拒之门外。”

    陈琳已醒悟:“校尉可是虑废帝之事,为大将军所忌。故绕行此策。”

    袁绍抱拳进肺腑之言:“袁氏女嫁合肥侯,天下皆知。后随废帝,徙回封地。却在广成驿中,被刺客所袭。若非蓟王门下绣衣所救,早已横尸当场。天人永隔。袁氏家门遂与大将军结下私怨。今国难当头,大义为先。个人荣辱,家族私仇,皆可抛矣。

    蓟王雄踞河北,称霸数州。今又遣海市,往来江表。另有水衡都尉,为其兴港造津。依绍所料,不出十载,六百万蛮夷,皆为蓟王所用。那时,四海皆握于蓟王掌心。我等再无出头之日。

    宫中阉宦,癣疥之疾。蓟王实乃,心腹大害。大敌当前,同仇敌忾。还望主簿,如实上告大将军。我等实无二心。”

    袁绍言尽叩首。

    陈琳感同身受,遂离席搀扶:“校尉公心,陈琳已尽知。自当代进忠言,令校尉如愿。”

    袁绍大喜:“若得偿所愿,他日定不辜负。”

    陈琳等的便是此句:“身逢家国大难,我辈当互相提携。”

    四目相对,心有戚戚。

    十里函园,二崤城。中堡,瑶光殿。

    袁绍等人,宴后不久。

    便有门下游缴,将手绘图卷,送入地宫耳室。记室掾遂将与会一干人等之生平履历,一并呈报右丞贾诩。

    贾诩看后,传阅众谋主。

    “袁绍与曹操,注定与我主为敌乎。”沮授叹道。

    “曹孟德非出名门,或有转圜。许是被袁绍伙同为之。然袁绍、袁术……”左丞荀攸,未尽之言,众人皆已领会。

    “旧时好友,各有所求。”田丰一声叹息:“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速报主公知晓。”荀攸言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好。”右丞贾诩,秉笔封函,六百里送报蓟国。

    南宫,玉堂前殿。

    少帝细看蓟王上表,问计座下群臣:“蓟王请开江表十港,先前已有定计。只是表上罗列地名,朕闻所未闻。莫非年幼,孤陋寡闻所致。”

    九卿之少府张俭,起身奏道:“启禀陛下。蓟王所择,或是蛮夷徼外,或是海外荒洲,皆为人迹罕至,不毛之地。非大汉治下,故陛下无从知晓,情由所原。”

    “蛮夷徼外,海外荒岛。”少帝轻轻颔首:“少府可知,中山洲、夷洲、澶洲及珠崖洲,皆是何处?”

    “中山洲,位于会稽东海外,春秋时属越,时称‘甬东’。”张俭斟酌答曰:“会稽海外有东人,分二十余国。又有夷洲及澶洲。传言,秦始皇遣方士徐福将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蓬莱神仙不得,徐福畏诛不敢还,遂止此洲,世世相承,有数万家。人民时至会稽(互)市。洲在会稽东南,去郡二千里。”

    “二千里外?”少帝惊诧可想而知。

    “正是如此。”张俭答曰。

    “蓟王名为立港,实则辟土开疆。”少帝又问:“珠崖洲又是何处?”

    张俭再答:“珠崖在大海中。隔海遥望,洲大如菌。经徐闻对渡,北风举帆,一日一夜可至。周匝二千里,径度七八百里,有十万家。乃前汉旧郡。武帝时,伏波将军路博德、楼船将军杨仆等率师平定南越之乱。于岛上置珠崖郡、儋耳郡。昭帝时,废儋耳,并入珠崖。元帝初,又罢珠崖郡,只设朱卢县。今汉建武十九年,伏波将军马援平交耻,省朱卢。至此,珠崖洲上,再无汉治。”

    “原来如此。”少帝面楼惭色:“蓟王复辟汉土,开立港津,扬我天威。朕,空守大汉万里疆土,别无寸功。夫复何言。”

    太傅杨彪起身劝谏:“陛下年幼,尚未元服。待他日亲政,当‘始亲万机,励精为治’。”

1.196 百年大计

    又瞥身后不置一语的窦太皇,少帝自行言道:“朕当谨记太傅教诲,励精为治。”

    “陛下明见。”群臣下拜。少帝自登基以来,言行举止,并无差错。着实不易。

    “蓟王所择港津,皆在‘蛮夷徼外,海外荒洲’。乃‘人烟罕至,不毛之地’。朕若应允,是否有失公允。”蓟王之事,少帝皆谨慎以待。

    “无妨。”身后窦太皇言道:“蓟国千里国土,未并之前,多是一片白泽。举目汪洋,无有立锥之地。蓟王通渠修路,筑堤圩田。活四方流民无数。纳五胡四夷许多。诚如张卿所言,海外东人,分二十余国,据夷、澶二洲,广有数万家。珠崖洲,周匝二千里,径度七八百里,更有十万家。蓟王虽设一港,然却可向化百万岛夷。不出数代,荒洲皆为汉藩。单献费一项,便得大利。”

    闻“献费”二字,少帝不禁眉开眼笑,又急忙忍住:“如此,当谨遵太皇命。”不愧是先帝与太后所出。对钱财,天赋极佳。

    “臣等,遵命。”

    所谓“利益集团”,后世称谓,各有不同。政治上叫“阶级”,外交时唤“利益攸关方”,科幻称“派系”,魔幻曰“阵营”。

    蓟王的利益诉求,自不与宗贼苟同。

    一言蔽之,王眼里的世界,注定与活尸不同。

    右丞贾诩手书与尚书台敕令,一前一后,送达蓟国。

    袁绍之心,刘备焉能不知。此举实不出意外。个人荣辱事小,家门存亡事大。究其根本,还是利益,割舍不易。先帝曾言:天下十分,汉室三分,豪右七分。正因眼馋名门望族,累世积财。先帝才不惜危局弄险,借黄巾之乱,血洗关东大地。

    关东人杰辈出。先帝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又如何能瞒得过有心之人。于是痛定思痛。关东豪族,誓要打破原有利益链条,抢占权力高地。

    汉末大族,之所以吃相难看。兼并土地,豢养人口,无所不用其极。除去大发国难不义之财。拼命壮大,为求自保,亦是重要原因。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一来二去。便将自己吃成了人人喊打的“宗贼”。宗贼与列候,绝非民间与官方之别。“不告而取谓之窃”。趁万民流徙,大肆圈占荒田。又筑坞堡自守,两面三刀,常与贼人沆瀣一气,为害乡里。天灾又加**,郡县便有少数自耕农,亦纷纷破产。不得已,宰卖田宅,自卖为奴,举家避入豪强坞堡。如此日积月累,蚕食鲸吞。不出百年,门阀终于垄断天下。

    大汉非功不侯。封侯拜相,非立大功者,不可得。即便得十里,乃至百里封邑,亦需国相治理。王侯皆不治民,唯取衣食税租而已。然在豪强坞堡内,“家奴”之生杀大权,皆握于“主人”之手。甚至一季辛劳,所获几何,但凭豪强一言而定。久而久之,“族规”堂而皇之取代“国法”。“私刑”泛滥,大行其道。无有人权,何来民权。

    逐利乃人性使然。若无掣肘,放滥而为。其后果不堪设想。为榨取高额利润,无所不用其极。人性之贪婪,无有底线。农人与农奴,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蓟王重开二十等爵,便为引人向上,又引人向善。广开商道,尽量削弱田地价值,亦是趋利避害。“阳关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蕞尔小贼,欺孤刀不利乎。

    “夷洲(台湾岛)、澶洲(吕宋岛)、珠崖洲,皆堪比一郡之地。兴建港城,乃为百年大计。”蓟王环视群臣:“有元基(阴修)‘三举乡党’,美玉在前。诸位当踊跃举荐,不拘一格。”

    “老臣,举门下弟子阮,字元瑜,陈留尉氏人。文思敏捷,懂音律,能鼓琴,名著学坛。堪称‘奇才’。”王子馆蔡少师,起身奏曰。知蓟王专开朝议,商讨荒洲通航事宜,遂于百忙之中,驱车前来。内举不避亲,正当如此。

    “蔡师高徒,孤亦有耳闻。只是荒洲孤悬海外,蛮夷环伺左右。不比中原繁华便利。何不待补长吏之缺。”蓟王劝道。

    蔡邕笑答:“回禀主公。老臣既称此子‘奇才’,必有异人之处也。来时私与老臣言:不愿半道登车,甘愿从始而终。于荒洲之上,督大汉雄城,向化山岛蛮夷。乃平生之幸也。”

    “原来如此。”刘备欣然点头:“三洲可任选其一。先为比三百石港长,待民满万户,则升比千石港令。开拓荒洲,能得三县之地,可为郡守。”

    “老臣拜谢。”蔡邕门下,高阳令顾雍,德才兼备。上任以来,政绩常列前茅。蓟王曾言其有“宰相之姿”。二千及冠,指日可待。阮年长而晚到,故列顾雍之下。自求开辟荒洲,其志远大。不甘人后之心,足见一斑。

    待蔡邕落座,上庠令郑玄亦起奏道:“老臣举汝南应仲瑗。”

    话音未落,便有人惊呼出声。能令蓟国肱股重臣,殿前失仪,必是大贤。

    略作思量,刘备喜道:“可是著《风俗通义》之南顿应劭!”

    “正是。”郑玄笑答:“应仲瑗,深谙法家。本已应车骑将军何苗所辟。然因有一事不明,半途北上蓟国,与老臣坐而论道。数日不眠不休。才情斐然,尤精《春秋决狱》。如此高士,焉能明珠暗投。”

    “其人何在。”蓟王忙问。

    “正于老臣精舍,酣然长睡。”郑玄答曰。

    “公业。”

    “臣在。”门下督郑泰,自侧席入殿。

    “速去学坛,切莫叨扰,恭候便可。”

    “喏。”郑泰领命自去。郑泰大名,海内皆知。能得郑泰恭候,何其幸也。

    待群臣议毕。右相耿雍,起身奏报;“禀主公,博士祭酒左伯,亦荐大贤出仕。”

    “左祭酒所荐何人?”刘备顿起兴致。左伯专攻造纸,印刷,诸如此类。平日深居简出,醉心技艺。不知举荐何人。

    不等右相奏答,蓟东尹钟繇,已起身笑问:“敢问右相,可是河东卫伯觎。”

    “正是安邑卫觊。”耿雍笑言:“卫觊少年早成,以才学著称。凡古文、鸟篆、隶草,无所不善,博古通今,多识典故。兼通法家,尤善刑律。先前多为人撰写碑文,后不厌其烦,避入深山。闻蓟国首开刊印典籍之先河。于是乔装于工匠之中。欲学造纸之术。岂料一时技养,阴凿活字,刊印成册。竟一时风靡国中。遂被左伯识破。”

    “原来如此。”蓟王不禁莞尔。

1.197 笑林始祖

    “正因我刊印风盛,世之书法大家,皆慕名来投。”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奏曰:“老臣亦举一人,乃阳翟邯郸淳。”

    “可是‘邯郸笑林’。”右相耿雍,脱口而出。国中茶寮多说笑林,其言幽默诙谐,引四方宾客无不捧腹。

    群臣皆会心而笑。生性诙谐之右相,与邯郸淳,自当颇多相契。

    “正是。”司马徽笑答。

    邯郸淳,一作浮,又名竺,字子淑(一作子叔),又字子礼(亦作正礼)。颍川阳翟人,与司马徽乃是旧识。自幼便有才名,博学多艺,善写文章,又懂“苍、雅、虫、篆,许氏字指”,方圆遐迩,皆闻其名。后拜书法大家扶风曹喜为师,刻苦磨炼,遂成书法大家,名动京畿。《书小史》称其:“志行清洁,才学通敏,书则八体悉工,学尤善古文大篆。”

    因习书法时,不经意之闲文逸作:《笑林》三卷、《艺经》一卷而著名。后世称“笑林始祖”。《笑林》及《艺经》,广述笑话、噱头、善喻、讥讽、幽默趣事;书录时下流行的投壶、米夹、掷砖、马射、弹棋、棋局、食籁等诸多游艺之趣,乃华夏最早的笑话及杂技(杂戏)专著。

    “此人何在?孤亦闻名已久。”蓟王笑问。

    “人在老臣府中。”司马徽答曰:“对朝闻日报,情有独钟。”

    “公速请来相见。”刘备又看向门下主簿孙乾。

    “喏。”孙乾这便领命。

    须臾,安邑人卫觊,阳翟人邯郸淳,双双入殿。南顿人应劭,因在楼桑,尚需时间。

    虽术业有专攻,然二人皆是书法大家。刘备见之甚喜。不忍外派,遂留身侧,入门下署。拜为左右“门下报馆丞”,兼领王宫行人。馆丞本是四百石官。王宫行人,却可为其加官至双食六百石俸。邯郸淳,年过五旬,翩翩长者,故居右馆丞。卫觊刚过而立,正值壮年,故居左馆丞。蓟国门下报馆,乃国之喉舌。二人初来乍到,便可为国秉笔。如此重用,焉能不感激涕零。身兼文人诸技,得入报馆,正当其用。文士虽不善治国,然为国秉笔,亦足可一展所长。

    自门下祭酒进言,宫官无比秩。蓟王再定俸禄。爵俸、官俸、宫俸,“三食俸”随之确立。

    蓟国吏治,天下皆知。

    四百石以上,自比六百石始,乃仕途分水岭。受拜双六百石馆丞,二人一年所得,足破千万。全家老小,衣食无忧。所谓后顾无忧,自当奋笔疾书。唇枪舌剑,振聋发聩。

    三俸之中,爵俸最为普遍,爵民皆可得享。唯学成出仕,方能得享官俸,并自行获享与官秩匹配之爵俸,此乃“双食俸”。官中宿吏及海内大贤,方能授予宫职。宫职无比秩,若官职低于宫职,则自行加官,类同特进,再得享民爵,故称“三食俸”。

    四百石到比六百石,这条天堑鸿沟。多由“王宫行人”一桥飞架,天堑变通途。故“行人”其意,亦大有玄机。

    官道仕途,能通行鸿沟,一飞冲天者。可称“行人”也。

    如此可知,爵民、国吏、宫官,循序渐进。深入核心圈层。宫官自有门籍。可进出王宫,乃王之近臣。

    窥一斑而知全豹。蓟国吏治之健全,更古未有。

    蓟之国策,出于汉而高于汉。汉朝以孝为先,律令处处得以彰显。

    “高年赐王杖,上有鸠,使百姓望见之,比于节。”“年七十以上杖王杖,比六百石,入官府不趋。”与会官员,老者可与之平坐,并可“行驰道旁道”。严禁擅自征召、系拘老者,即使犯法,亦不得辱骂殴打,违者“应论弃市”。

    另有“父子相隐”。父子间相互隐瞒犯罪,而不受刑罚。后世以讹传讹,认为是宗法制度的司法具现。实则大谬。大汉首论孝行。参考“父子相隐无罪”。蓟王执晚辈礼,为右国令送葬。自无可指摘。

    有礼有节,乃我大汉之日常。又岂只我蓟王一人耳。

    日中宫宴时,应劭才姗姗来迟。蓟王于座前,特设客席。应劭虽独坐,却悠然自得。自有名仕风仪。

    便有官吏,长揖而出,离席敬酒。长揖乃先拜主公,离席为后敬应劭。有礼有节。

    应劭来者不拒。钟鸣鼎食,轻歌曼舞,蓟王便有所问,应劭必有所答。句句真知灼见,一时其乐融融。

    餐毕小憩,自去偏殿洗漱更衣,再入正殿。各就各位,午后重开朝议。

    蓟王问应劭心意,可愿入荒洲为长,兴建港津,向化夷人。应劭欣然应允。刘备遂拜夷洲港长,兼领王宫行人。擢升官俸至双食六百石。

    上庠令郑玄起身奏报:“学坛公孙康、公孙恭,从兄弟二人,颇有干才。精水事,知夷语。或可为主公一用。”

    乐浪太守公孙度二子,公孙康、公孙恭,多年前便入学坛。小女公孙氏,亦与田骅成亲。田骅乃刘备师弟,官拜上计丞,兼领王宫舍人。为国之宿吏。

    兄弟二人,一人勇武,一人善谋。入学数载,知行倍增。出为比三百石港长,亦得偿所愿。三百出仕,二千及冠。足慰平生矣。

    遂出轻车,传诏入殿。

    “公孙康(恭),拜见王上。”二人出身辽东,久居蓟国。得学坛名师言传身教。磨尽边郡野气,身正而令行。一改先前诸多劣习。

    刘备见之甚喜:“你父,今为乐浪太守。声名远播,半岛皆知。何不投身麾下,远比海外荒洲易耳。”

    公孙康答曰:“家父为一郡之守,得享二千石俸,已心满意足。然我等年幼,尚未知足也。”

    此言一出,殿中议论纷纷。

    “素有大志,自是极好。”刘备言道:“澶洲,广有毗舍邪(米沙鄢)人。传闻此州与倭国类同,亦是列岛之国。你二人可愿前往。”

    “我等愿往。”二人齐声下拜。

    “如此,可择址各建港津,向化岛夷。能得一郡之地,则为太守。得二郡之地,皆为太守。如何?”刘备笑问。

    “遵命。”二人再拜。

    择吉日,阮领开拓船队往珠崖洲。应劭领开拓船队往夷洲。公孙康、公孙恭兄弟二人,领开拓船队同往澶洲,为蓟国辟土开疆。

1.198 千帆竞发

    泉州港,酉字邸舍。

    凡蓟国港口,邸舍字号,皆取十二地支: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子、丑。与十二时辰相匹配。船只在相应时辰内抵港或出海时,转运辎重、运送人员,皆经由相应字号的邸舍来完成。

    今日何时抵港,来日便何时出港。如此一来,船只自行列队,轻重缓急,不疾不徐。极具调理。往来船商,亦极大便利。只需记住何时入港,便可往来无差。

    新任澶洲港长,公孙康、公孙恭兄弟二人,领开拓船队酉时抵港,遂入酉字邸舍。

    每座邸舍,皆以直轨与港口相应字号的“丁”字长堤相通。丁字长堤,排建“非”字泊位。前后相邻二泊位,包夹的大堤,排设畜力驱动机关塔吊。可将船上货物,直接吊入轨车,列队送入邸舍。邸舍内架桥吊,同样以畜力驱动,可将货物分类堆积存放,亦可次序吊装运出。

    “非”字泊位,左进右出。入港船只,泊左。卸下货物及人员后,再绕往右侧停泊,等待装船出海。泊位字号,同邸舍字号。再分左右,后分上下。如:“酉字左三”,便是指,泊于酉字丁堤,左侧三列。以此类推。

    如此泾渭分明,堆积在邸舍内的货物,便可经由上下轨路,源源不断装船出港。沿蓟国黄金水道,及近海航线,贩运大江南北。乃至万里之外。

    须知。一艘五百石船,等同于二十车运量。经由船坞升级改造的机关潜轮船,动辄三千,乃至万石。一船载重,可想而知。更何况蓟国有十万船户。船运大兴,亦催船户举家北上,落户蓟国。千里国土,九河下梢。枝津故渎,穿渠四通。二十七县有二十七港。十万船户,每港尚不足分四千户。百万人口,向海而生。辽东、三韩、倭国,岛夷不断迁入。上计署上报,客庸泉州港之常住人口,或亦有百万众。船只泊满港口,帆樯如林。每当日升,百舸争流,千帆竞发。往来进出,宛如云聚云散,云舒云卷。蔚为壮观。

    邸舍为南北长屋,上下三重。底层堆货,中层待客,顶层住宿。

    廊下除鞋,换穿自备木屐。公孙康、公孙恭,兄弟二人,相伴入舍。

    底层乃是货仓,机关桥吊正将轨车上货物,逐次吊起,分门别类,堆在各自仓位。沿侧梯登楼。二层船夫水手聚集,人声鼎沸。开拓船队,人员齐备。无需另行招募。二人此来,乃是要见一人。

    “公子。”便有人离席迎接。

    来人正是其父,乐浪太守公孙度麾下,长史阳仪。

    “见过阳长史。”二人恭敬回礼。

    阳仪欣然点头。久沐上国风仪,比先前大有不同。

    落座后,阳仪遂道明来意:“知二位公子出仕蓟国,府君心中甚慰。然澶洲孤悬在外,远离大汉,更远距蓟国。岛上‘玄夷’,俗称‘毗舍邪人’。面黑如漆,语言不通,商贩不及,袒裸盱睢,行踪无定。常乘舟往来海上,渔猎为生。与大队海船相遇,则求互市。若遇落单船只,便起歹意。故府君为二位公子,雇沃沮长矛手,挹娄弓弩手,各五百人。沿途护卫,以防不测。”

    “船队所携楼船卒足以。何须另雇人手。”公孙康摆手道:“多此一举,徒惹人笑。”言下之意,不想落人口实,借父之力。

    阳仪笑道:“公子所言极是,然一千部曲,却非出师无名。”

    “名出何处?”公孙恭问道。

    “二位公子,且随我来。”阳仪引二人登三楼精舍。

    推门视之,只见一孔武少年,颇为面生,又似曾相识。

    “在下公孙集,见过二位公子。”

    阳仪笑道:“前襄平令公孙昭之子,勇武善战,统一千部曲,及家船十艘,同往澶洲。”

    公孙兄弟二人,面面相觑。话说,自家本是辽东襄平人。祖父(公孙)延,避吏居玄菟。时玄菟太守公孙,子豹,年十八岁,早死。(公孙)度少时名豹,又与子同年,见而亲爱之,遣就师学,为取妻。后举有道,除尚书郎,稍迁冀州刺史,以谣言免。

    且因“(公孙)度起玄菟小吏”,”为辽东郡所轻”。

    襄平令公孙昭,便是敌视其父公孙度之一。数次,其父皆言要杀之解恨。不知何时,二家冰释前嫌,握手言和。

    阳仪附耳言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府君名扬半岛,又与田公结亲。为蓟王牧守一方,他日定获重用。此消彼长,恩怨自消。”

    二人这便醒悟,双双回礼。

    “蓟王曾言,天下公孙皆一家。”阳仪笑道:“此去海外荒洲,当鼎力相助。共图大业。”

    六人互视,皆心领神会。北海、泰山、辽东、辽西、玄菟,环勃海之公孙氏,已摒弃前嫌,达成“天下公孙”。蓟王开拓海外港津,公孙氏当以海兴。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蓟国铁壁铧嘴,坚船利炮。毋需海上坞堡,便是三千石海船,泊于岸边。对岛夷而言,亦如同天神下凡。

    蓟国楼船,又称“船楼”。所有掠海船只,皆有武装。择避风港湾,依次列阵,组成壁垒,再建水砦。不断圈建海湾,逆建港津。

    一个安全的栖息地,对远道而来,别无根基的大汉开拓船队而言,实在是太重要。

    欲善其事,必利其器。不积跬步,无以千里。

    蓟国能有今日之上邦气象。皆始于二十年前,楼桑少君“早晚必复爵”之誓言。

    知王上又遣开拓船队,远航荒洲。国中豪商,港口船户,纷纷加入。如此盛世,自少不了有船一万丈的姻亲田韶。三日后,膨大数倍的掠海船队,浩浩荡荡,南下澶洲。

    公孙三人,矗立爵室落地窗前。俯瞰前后左右,丛丛扬帆。一时壮怀激烈。

    公孙康忽笑:“玄夷,面黑如漆,袒裸盱睢(xu sui)。却不知能否如鲜卑、高句丽、倭女、胡姬那般,受国人所喜。”

    “国法当头,切莫贩奴。”从弟公孙恭笑答。

    公孙康又笑:“不过戏言,博弟一笑耳。”

    洛阳,长乐宫,长秋殿。

    “下臣,叩见太后。”守邸丞刘平,趋步行大礼。

    “免礼,赐座。”屏后何太后,中气已足,气色甚佳。

1.199 必有其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此句好像很应景啊)。

    创伤初愈,尚未拆线。虽不能下榻,然何太后姿容殊丽,远胜先前。累日来,长乐宫门,车马如龙,列队入内。皆是献礼之人。

    “太后圣体为重,宜当静养。凡事传谕下臣即可。”刘平上呈礼单,由长乐太仆郭胜,欢喜接过。偷眼一看,红光满面。不用说,国礼之厚,平生罕见。

    见郭胜眉开眼笑,何太后这便笃定。表情越发云淡风轻:“守丞当知,为诞麟儿,利刃加身。生死一线,何其艰险。为续大汉国祚,朕何止披肝沥胆。”

    刘平再拜:“太后所言极是。下臣代我主敬谢。”

    太后不置可否:“虽说,百日方可见客。然守丞毕竟是宗室,不算外人。今日,便请守丞与麟儿一见。”

    “这……万万使不得。”刘平连连摆手。然心腹宫妃,已将麟儿自内室抱出。

    刘平急忙双手接过。屏气凝神,定睛细看。少顷,竟呆若木鸡。

    “宫中女巫言,麟儿有‘人主之相’。守丞以为如何?”太后笑问。

    刘平又细看麟儿五官相貌,一时竟泪流满面。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宛如昨日重现。长乐太仆郭胜,似感同身受,竟也泪流。刘平与刘备自幼相伴。少时,楼桑童子,形影不离。二獾、三墩、四豺、五貉、豆丫……时光荏苒,白驹过隙。然旧时一切,铭心刻骨,如何能忘怀。

    俗语谓“龙生龙,凤生凤”。襁褓中正饱食酣睡,坠着丝口涎的麟儿,种出何处。刘平已笃定。天降麒麟子。

    “下臣,一时失仪。请太后恕罪。”将麟儿万分小心,交还宫妃。刘平俯身谢罪。

    “无妨。常闻‘睹物思人,触景生情’。守丞乃真情所致,何罪之有。”何太后柔声言道。

    刘平掩面拭泪,起身后言道:“太后心意,下臣已尽知。当如实上禀,主公自有定夺。”

    “如此,甚好。”何太后,心中大定:“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此子若当真不凡,大汉万里江山,当后继有人。”

    “下臣告退。”事以至此,毋需多言。

    “郭常侍,替朕送守丞。”何太后善始善终。

    “喏。”

    蓟邸公车,出西园长乐宫不久。便有心腹小黄门,密报玉堂署。

    趁左右无人,张让遂入前殿,耳语少帝。

    “好一个,兄终弟及!”少帝猛然握拳,竟折断笔杆。前襟斑斑墨染,脸颊亦溅满墨滴。

    “陛下息怒。”张让急忙擦拭。

    “张常侍以为,太后此言,有几分真假。”少帝不为所动。

    张让斟酌开口:“许,半真半假。”

    “何出此言?”少帝皱眉。

    “俗谓‘虎毒不食子’。陛下乃太后所出。母子连心,舐犊情深。如何能下此毒手。料想,乃多为安抚蓟王之意。”偷看少帝表情,张让又道:“然为防万一。若陛下……膝下无子,亦或如合肥侯,因故被废。为大局计,天降麟儿,便是继位之君。上可延,天汉国祚。下可续,一门富贵。如此,面面俱到,万无一失。”

    少帝扬眉反驳:“朕尚未及冠,焉知注定无子。且自继位以来,兢兢业业,未曾有一日之疏。谁人又能轻言废立!”

    “陛下圣明,老奴多嘴。”张让五体投地。

    “且自去。”少帝拂袖。

    “喏。”

    张让匍匐出殿时,侧耳倾听。

    少帝喃喃自语:“青春大好,何患无嗣。谁人又能,轻言废立……”

    心生芥蒂,何以久持。

    一路爬行至偏殿。张让这才掸衣起身,一声长叹,尤显落寞:“鹿死谁手,犹可知也。”

    平原国,平原县。

    殇帝延平元年(106年),封和帝兄刘胜为平原王,置平原国。安帝建光元年(121年),平原国除为郡。顺帝永和五年(140年),平原郡领平原、高唐、般、鬲侯国、祝阿、乐陵、湿阴、安德侯国、厌次侯国、西平昌十县。桓帝建和二年(148年),复置平原国。

    多日前,市中来一神算。凡有所问,皆有所中。引城内百姓,趋之若鹜。与一般相者不同。神算乘车而来,衣着光鲜。非富则贵,却不知因何操持贱业。呈上不菲算资,方可登车求问。此车,前无骡马,后无力士,却能自行。常引围观百姓,连声惊呼。

    更有虔诚百姓,焚香道旁,叩拜真仙。

    俗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话说,平原国术士,多出襄楷一脉。然平原术士襄楷,自先帝崩后,便仙踪难觅。道上传闻,或已遁入深山,羽化升仙。门下弟子,为决首座,内斗不休。一时胜负未分,难辨雌雄。趁群龙无首之际,便有外来方士,踩过边界,尽取其利。本土方士,如何能忍。

    天光大亮,白日高悬。便有青年术士,翩然而至。见机关马车,无人自动。

    “雕虫小技。”手中髦牛尾拂(拂尘),轻轻一挥,“着!”

    机关马车,遂被定在原地。胡乱打转,却裹足不前。

    仙人斗法,凡人退避。围观人群,一哄而散。

    “来者何人。”车内神算,扬声发问。

    “平原术士刘,见过同道。”青年术士,平揖发问:“敢问足下,何方人也。”

    车门开启,踏板伸展。便有一人,翩然落地:“相者刘良。”

    见他儒服高冠,身佩“四方美玉”。刘心中一动:“黄金台上四方馆长,是你何人。”

    “正是首座。”刘良平揖对答。

    “既是四方馆众,坐享蓟国高俸。因何来此,诈取蝇头小利。”术士刘,朗声又问。

    “且问足下,平原方士襄楷,是你何人。”刘良低声反问。

    “正是家师。”刘亦沉声答曰。

    “在下奉命前来,欲寻襄师。然累日奔波,一无所获。故出此下策,引道友现身。”刘良遂道明原委。

    “俸何人之命?”刘回问。

    “乃奉我主之命。”刘良推手向北。言下之意,乃是奉王命而来。

    刘一声叹息:“可是问‘困龙之劫’。”

    “然也。”刘良如实作答。

    “如此,且随我来。”刘果然知晓。

    “何不同车前往。”刘良伸手相邀。

    “也罢。”二人这便登车。

    须臾,机关车无人自动,循路而去。

1.200 得而诛之

    自走机关车的秘密,皆藏于车厢内。类似屉舟的机关踏板上,二位方士正挥汗如雨。用来转向的手柄,亦与船舵相仿。待艰难行驶到无人处,便有车夫套上骡马,扬长而去。

    此,便是所谓“互相成全”。先前术士刘,翩然而至,口出“雕虫小技”。而后手中拂尘,冲自走机关车轻轻一挥,“着!”

    机关马车,遂被定在原地。胡乱打转,裹足不前,并非真有神力。而是车内相者刘良,自行搬动手柄,踩动踏板,来回绕圈,配合行事罢了。

    于是乎。见仙人斗法,凡人悉数惊走。

    为何如此?利益使然。

    若互相拆台,露出破绽。令一众愚民皆知晓,仙门个中关窍,往后还如何行骗。斗而不破,互相遮掩。此乃仙家约定俗成之路数。生活不易,同舟共济。相互拆台,一起垮台。此理,三岁小儿皆知,何况我等昂然丈夫。

    一言蔽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二人坐定,拭去薄汗。相者刘良,搬动机关。须臾,香茗糕点,一应俱全。铺满桌面。

    “蓟国机关器,果有大神机。”术士刘,托琉璃杯把玩笑叹。

    “我观足下,门中翘楚。何不同入四方馆。我主天降瑞麟,墨门因而复兴。君不见蓟国上邦风仪,席卷宇内。三兴汉室,指日可待。”见其贪色难掩,刘良尝试招募。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刘大喜:“空有一身所学,却欲投无门。今得道友举荐,得偿所愿。他日必当后报!”

    “何必他日?”刘良笑道:“只需将‘困龙劫’,事无巨细,和盘托出。富贵荣华,唾手可得也。”

    “如此,也罢。”虽说事关师门隐秘,不宜外宣。然,恩师生死未卜,群龙无首。眼看人心涣散,门派数十年苦心经营,皆付之东流。自身亦朝不保夕。为长久计,自当投靠新主,另谋高就。先安身立命,再求一世荣华。此时不投,更待何时。

    心念至此。刘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一切皆不出所料。襄楷暗施幻术,令王芬泥足深陷。一意孤行,才引出诸多后事。

    “令师今何在?”刘良问道。

    “自先帝崩后,便不知所踪。”刘答曰。

    “身边可有旁人。”刘良又问。

    “平原名士陶丘洪,沛国豪强周旌,及……扶风宋公子。”刘又答。

    “此三人,今在何处?”刘良再问。

    “亦不知所踪。传皆闻避走海外荒岛,无迹可寻。”刘再答。

    “一干人等,悉数消失无踪。”刘良眼中疑色渐浓:“说是辟祸,更似灭口。”

    “何人灭口。”刘脱口而出。

    见他神情急迫,不似作假。刘良试言道:“许,背后另有主谋。”

    “嘶”刘倒吸一口凉气:“莫非‘困龙劫’背后另有高人。”

    “否则,又岂能别无对证。”刘良言道:“此处,必有人善后。”

    细思前后,刘喃喃自语:“许,便是如此。”

    刘良开解道:“事不宜迟,且随我同返四方馆。毋论后事如何,必令足下如愿。”

    “好。”刘自顾颔首。富贵险中求。再者说来,若不能为王所用,何谈安身立命。又如何能博得一生富贵。

    如相者刘良所言。刘精于此道,稍后南渡江左,被称“神明”,位列东吴“八绝”。乃青史留名之仙门高人。然此时毕竟年少。若不遇刘良,待历经苦难,许不会如现在这般,急功近利。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洛阳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霞楼。

    “下官拜见大将军。”袁绍上呈礼单,由心腹转呈何进。

    一眼扫过,面色稍霁:“哦,本初别来无恙乎。”

    “下官别不不同。敢问大将军安好。”袁绍面不改色。

    “如本初所见。往来宫廷,出入洛阳,政务缠身,难有闲暇。”何进伸手一指:“坐。”

    “谢大将军。”袁绍起身落座。

    何进顾左右而笑问:“本初之意,某已悉知。汝南袁氏,世之名门。前事不提也罢。本初冒然来投,某虽深信不疑,然府中忠良义士,却心有顾虑。如之奈何啊?”

    袁绍早有准备:“袁绍此心,天地可表。只需见过一人,大将军当心结尽消。”

    “见过何人。”何进居高喝问。

    “人再楼下,大将军何不唤上一观。”袁绍却卖了个关子。

    “来人!”何进如何能忍。

    须臾,便有一人带到当面。

    取遮面视之,甚是生疏。不等大将军出声询问,陪坐在侧的许攸,已惊呼出声:“襄先生!”

    来人长揖及地:“青州术士襄楷,见过大将军。见过,旧友。”

    何进焉能不知:“你可是说王文祖,行刺先帝之人!”

    “在下不过略施手段。王芬行大逆不道之举,皆是其心中日思夜想。究竟‘借酒消愁’还是‘借酒壮胆’,又与酒家何干。”襄楷一席话,风轻云淡。

    大将军何进,曾几何时,手持尖刀,做惯主宰。所思所想,亦非常人。略作思量,竟欣然点头:“赐座。”

    “谢大将军。”襄楷翩然落座。

    “何人共谋。”大将军何进,倪视左右。杀机毕露。

    襄楷含笑下拜:“大将军欲使何人共谋,便与之同谋。”

    何进眼中戾芒一闪:“此话当真。”

    “愿指天为誓。”襄楷再拜。

    “若如此言。同谋者,固夷三族。然先生亦性命难保。”大将军何进,字字锥心:“何苦来哉。”

    “天道伦常,报应不爽。”襄楷口出谶言:“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大汉气数已尽,回天乏术。岂料天降流火,麒麟送子。反常则妖。逆势而为,天必谴之。倒行逆施,天必诛之。‘麒麟降世,吾道穷矣’。”

    许攸厉声发问:“何人逆天!”

    “逆天者众。人人得而诛之。”襄楷如若疯癫。

    “好一个‘逆天者众’。”大将军何进,龇牙一笑:“尔等既将夷三族之罪,握与我手。何某焉能不信。只是,口说无凭。”

    “愿留白签押。”襄楷脱口而出。

    不等何进来看,袁绍亦抱拳:“心甘情愿。”

    少顷。便有无字白绢,呈至当面。袁绍、襄楷,签字画押,毫不迟疑。

    事毕。大将军何进,仰天长笑:“天助我也!”

    许攸掩口陪笑,鬓角已有汗流。

1.1 天罗地网

    罢筵后,许攸独返精舍,一时心乱如麻。

    襄楷究竟知晓多少隐情,尚不得而知。然王芬之所以暗中行事,起因便是受了襄楷蛊惑。而后,当王芬暗中联络旧时同党、好友、乃至四方豪杰时,许攸与曹操,遂暗中商定,行顺水行舟,借尸还魂之计。将王芬“困龙劫”之谋,改弦更张。假“合肥侯”之名,暗中行事。一切皆为蓟王三兴汉室铺路。

    换言之,王芬与襄楷并不知晓,许攸与曹操所设“计中计,谋中谋”。更不知,假合肥相胡毋班之手,往来书信中“合肥侯”,实乃指代蓟王刘备。并非合肥侯本尊。

    虑及此处。许攸这才稍得喘息之机。换言之,自己的细作身份,并未暴露。襄楷因何与袁绍勾结,又为何甘愿授人以柄,签押无字白绢,卖身何进。何进又因何痛快纳之。种种谜团,若能窥破。必是奇功一件。他日若得从龙之功,富贵荣华,享之不尽。荫及子子孙孙,与汉同休。

    所谓“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许攸这便咬牙定计,暂毋远遁,且观后效。

    稳住心神,压下惊惧。变回神色自若,举止如常之大将军长史。侧耳倾听,一切如故。许攸遂卧床酣睡,一觉到天明。果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十里函园,二崤城,中堡,瑶光殿。

    细读右相耿雍六百里传书。右丞贾诩,眉头紧锁。既然“扶风宋公子”亦参与其中。因何右国令临终却言,襄楷所谋并非其授意。不过是顺水推舟,借力而为。

    难不成,有两位“扶风宋公子”。

    怎么可能。

    诸多前后相悖,百思不解。饶是智多如贾诩,一时亦难窥破其中迷局。

    然,事实胜于雄辩。无论是,假意投诚,借郭太首级,行刺先帝的黑山贼张燕;还是甘心奉上首级,助张燕行刺的白波贼酋郭太。事实证明,“困龙劫”,黄巾余孽必参与其中。公审时,右国令亦亲口承认。言之凿凿,如何抵赖。

    “其中关窍,究竟藏于何处。”贾诩喃喃低语。

    本以为先帝之死,皆出黄巾余孽之阴谋。如今看来,还有第三方势力,暗中谋划。亦有修仙门派,裹挟其中。目的不言自明:皇权与神权。

    世俗的权利,固然重要。然对本土教派而言。外来异教,才是心腹大害。“两害相较取其轻”。于是,以西王母为首的女仙门,及以天师道为首的众仙门,暗中结盟。欲一统华夏仙门,与西佛一战。

    至于世俗,则交由太平道张角三兄弟。即便黄巾覆灭。又有白波、黑山、五斗米,群盗蜂起。然,终归功亏一篑。眼看大势已去,于是纷纷转投刘备,扶立明主。曲线救道。

    仙门之事,则以清领道于吉,污衣派左慈二人为首,并西王母派,御敌于国门之外。

    华夏大势,大略如此。

    还是那句话。若非活在当下,如何能知,未及悉数青史留名的华夏仙门,竟有此谋划。

    与清领道相比。污衣门派,支系众多。有“泥足”及“不借”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泥足派,赤脚短打,一年四季,不穿鞋袜。若穿草鞋,则称“不借”。

    草鞋,时人称之为“不借”。以贱而易敝,不借于人,故名。“其贱易得,人各自有,不须假借,因为名也。”

    左慈乃出“不借污衣”。“泥足(赤脚)污衣”,多隐居深山大泽,与野兽为伍。乃是彻彻底底的污衣。其众,多精于上古巫术,法门尤其霸道。自两汉以来,已鲜有出世。故时人知之甚少。

    临乡,蓟王都。灵辉殿,观天阁。

    此阁乃据“天圆地方”而建。圆顶、方基。虽名“阁”,实则“观”也。

    时下尖顶,有单檐、重檐之分。按形状,又可分“角式”及“圆形”。其中,角顶,有与其角数相等之垂脊,分三角、四角、五角、六角、八角等式样。圆顶,则无垂脊,尖顶由陶瓦逐次收窄。刘备取名曰:“宝顶”。宝顶式屋顶,宋时称“撮尖”、“斗尖”,清时称“攒尖”。

    观天阁,便是“重檐圆宝顶”。更有甚者,宝顶中圈,不惜工本,皆用天青琉璃拼合而成。

    漫天星河,仰头可见。

    居中置“浑动仪”。将木圣张平子所造“漏水转浑天仪”、“候风地动仪”,二合为一。乃将作寺,呕心沥血所造之大国重器。

    然却不为测量地动。只为守护王城。

    且与“以精铜铸其器,圆径八尺,形似倾樽;其盖穹隆,饰以篆文;外有八龙,首衔铜丸,下有蟾蜍承之”的地动仪,器型迥异。浑动仪周遭,立满长短不一,粗细不均,质地不同,颜色不等之“悬丝弦”。弦分“五音十二律”:“九九八十一以为宫。三分去一,五十四以为徵。三分益一,七十二以为商。三分去一,四十八以为羽。三分益一,六十四以为角。”

    弦下,另布有刻画宫城方位之“律中式盘”。律中式盘,将宫城细密分割,每根悬丝,皆指示盘中一格。可与分布于宫城相应之处的暗弦,“同类相动”。产生共鸣。暗弦如“天罗地网”,将宫城团团包裹其中。故被阁中女仙,称为“天罗陷仙阵”。

    凡有不速客,不请自来,不慎触网。浑动仪便会共鸣发音。经由器体放大后,遂被值守女仙悉知。

    今日便由天台二女仙,值夜。

    鸡鸣时分,浑动仪忽然发声。

    “律中应钟。”二女仙异口同声:“有客自西北而来。”

    须臾,浑动仪二发鸣音。

    “律应黄钟,已至正北。绝非鸟兽!”二女仙立刻警醒。乘天梯坠入飞阁,直奔北宫而去。

    众女仙亦入观天阁。接管浑动仪,追踪来客轨迹。

    “天罗阵布,尚未一用。”麻姑笑道:“今夜却不知是哪家仙门,自投罗网。”

    “天台二仙,名声不显。若不能敌,夫君危矣。”女王久居倭岛,华夏仙门知之甚少。

    西释比翟姜,闻言笑道:“此派成名已久。‘天台’不过化名耳。论渊源,与汉水游女相比,亦不逞多让。”

    “莫非亦是上古仙门。”饶是麻姑仙,亦未曾窥破二人真身。

    “然也。”

1.2 燕燕于归

    北宫,瑞麟阁顶。

    身着夜行衣的不速客,电光石火,回想先前触弦,一时进退两难。按理说,暗设此弦,必为示警。然若以音警示,何不系铃。铃声突兀,远胜琴音。

    故又心怀侥幸,万一不过是摆设。王宫上下,疏于戒备,虚惊一场,亦未可知。且身负师门所托,焉能轻易作罢。

    进退维谷间,人影倏分。

    便有二女仙,一前一后,落在屋脊。

    “何方高人,不请自来。”身前女仙,顾盼生辉。

    “你等又是何人。”不速客微微侧身,绷紧入弓,朗声发问。

    “观天(阁)女仙,灵辉(殿)美人。”天台二女仙,异口同声。

    “记下了。”音犹在耳,不速客飞身掠下:“后会有期。”

    “哪里走。”袖如飞虹,电射而出。后发先至,直取后心。

    不速客旋身避让。忽觉疾风刮面,异香入脑。“不好!”顿时天旋地转,下盘不稳。急忙屏气凝神,双臂交击。

    砰!

    一声闷响。不速客身形陡胀,顷刻已胖大如球。好似河豚气鼓。

    “着!”不速客又双手反拍腰际。

    狂风四起,啸声大作。胖大身形,宛如泄气皮囊,急速萎缩。一胀一缩。已将幻药,悉数吹散。

    “抱痛西河。”天台女仙,各乘一朵轻云,翩然下坠:“西河神女(注1),是你何人。”

    抱痛西河,典出《史记卜商传》:“孔子既没,子夏居西河教授,为魏文侯师。其子死,哭之失明。”原指素王孔子弟子子夏,因在西河丧子而哭瞎双眼之事。用在此处,乃指仙家不二法门。

    “你我素味平生,虽有典故,然与本派绝学,并无迹可循。焉知此术之名!”不速客娇叱:“你等究竟是何人!”

    言下之意,先前使出门内绝学“化形术”,与“抱痛西河”之典故,并无关联。非常人可知其名。此二女,必与本门颇多渊源,故能一语道破。

    “既见‘萦尘’,如何还不知晓,我二人真身。”天台女仙,乘轻云浮于半空。往来绕行阁顶,恰如腾云驾雾。

    “旋波提谟,玄天二女!”不速客,幡然醒悟。

    燕昭王即位二年。广延国,来献善舞者二人,一名“旋波”,一名“提谟”。并玉质凝肤,体轻气馥,绰约而窈窕,绝古无伦(啧啧!)。或行无影迹,或积年不饥。昭王处以单绡华幄,饮以珉之膏,饴以丹泉之粟。王登崇霞台,乃召二人来侧。时香风(xu)起,徘徊翔舞,二人容冶妖丽,靡于翔鸾,歌声轻。其舞一名“萦尘”,言其体轻,与尘相乱;次曰“集羽”,言其婉转,若羽毛之从风也;末曰“旋怀”,言其支体缅曼,若入怀袖也。

    乃设麟文之席(注2),散华芜之香(注3)。以(玉)屑铺地,使二人舞其上,弥日无迹(日下无影),盈车嘉(注4)。昭王知为神异,处于崇霞之台,设枕席以寝宴,遣人以卫之。王好神仙之术,故玄天之女,托形作二人。

    昭王之末,莫知所在。或游于江汉,或在伊洛之滨,遍行天下,乍近乍远。后迁居天台山,俗称天台二女仙。

    “既窥我二人真身,何不束手就擒。”女仙旋波,容冶妖丽。

    “原是上古仙门,难怪知我派隐秘。”不速客并不打算束手就擒。人非神鬼,焉能浮于微尘。必是身中幻术,入了幻境。暗中嚼碎苏胆,吞入独门醒药,设法脱身。

    解药入腹,瞳孔骤缩。血脉喷张,头痛欲裂。脑际怦然炸响,幻境应声崩碎,化为齑粉。

    无边黑暗中,星光忽现。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顾不得口鼻溢血,不速客竟纵身跃下高阁。蓟国楼高,举世闻名。如此直坠地面,不速客必死无疑。

    便在此千钧一发间。耳廓乍暖,忽觉耳边有人吐气如兰:“盈车嘉。”

    长袖画弧,陡然拉长。幻化成,白鸾孤翔。将喙衔千茎(穗),飞投而下。

    恰如投石入湖。时空荡起层层涟漪。

    于空中,自生花实,再生根叶。眨眼间,不速客脚下,竟凭空长出丛丛麦穗。一息之前,还飞坠地面。一息之后,已置身麦田。

    蜃境千变,焉能不目眦尽裂。

    不速客,无助仰望晴空。只见,另有女仙提谟,乘云而下,翻掌轻吹。

    一时芬芳四溢,七窍生烟。正是“华芜天香”。

    香风拂过,腐草蔚茂,白骨生机。

    麦穗两岐,密如荆棘,蔽日遮天,将不速客淹没。

    胜负已分,幻境湮灭。如前所说,幻境只存于身中幻毒者脑际。现实并无留存。若不说幻境,只说现实之中,二派斗法,颇多乏善可陈。令人乏味。

    天台二仙,竟是与巫山神女、汉水游女,并著于世之,玄天神女。令一干人等,始料不及。

    斗法前。因何要自报家门,原因便在于此。于施术双方而言,乃为先给对方,投下心理暗示。而后辅以种种门派不传法门,产生特定心里映射。令身中幻毒者,自行想象,身临绝境。

    “西河神女。”待蓟王知晓此事,已天光大亮。正因有观天女仙,宫人方能安枕。平日不显山漏水。偶尔露峥嵘,竟是玄天神女。

    “因何投身为夫榻前。”蓟王笑问。

    “因夫君重筑黄金台。故我姐妹,应谶而出。”女仙旋波,柔声答曰。是了。最初,正是燕昭王筑黄金台。正如释比翟姜,也是刘备误打误撞,解了累世谶言。这才自投大震关,守护云霞殿。引出许多后世。

    不用说。自昭王薨后,便游历天下,暂居天台山的玄天二女。门内累世谶言,必与黄金台相关。

    果不其然。女仙提谟,柔声言道:“金巢重筑,燕燕于归。”

    黄金台又称“金台”、“燕台”。燕昭王置千金于台上,延请天下贤士,故名。“燕燕于归”,语出《诗邶风燕燕》:“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燕、燕”,乃指玄天二女。

    燕昭王此人经历,堪比武帝。传闻,西王母亦曾“与昭王游於燧林之下,说炎帝钻火之术。”

    如此看来。

    上古仙门,虽不见于后世记载。然却相伴历代明君贤王左右。更与王朝更迭,如影随形。

    一言蔽之,有迹可循。

1.3 父子相随

    不出所料。

    西河少女派,已投靠西王母。此来亦无恶意,乃为传个消息。

    或有人问。既无恶意,何不现身说法。因何要趁夜而来,翻墙入室。暗行不轨。

    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若如寻常人等那般,青天白日,自入宫门拜见。何以彰显仙门之神通。

    若能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一场春梦了无痕,醒来却历历皆在目,记忆犹鲜新。

    夜有所梦,日有所思。待日间,询问左右:昨日梦中情景如何如何。

    便有博学多才之人,为其解梦:此乃如何如何。

    一问一答,方才引出正主。而后大张旗鼓,遣使团出访寻仙。历尽千辛万苦,踏遍万水千山。终得如愿以偿,寻着真仙。万千小心,请回真仙。极尽礼遇之能事。

    按此套路,才是仙门正道。历朝历代,仙门行事,大多如此。

    一言蔽之:入梦、解梦、寻梦、追梦、美梦成真。

    此套路,早已约定俗成,屡试不爽。

    当世西王母,萧规曹随,亦按此路数行事。岂料还未来及入梦,门人便折在了同道之手。

    呜呼哀哉。何其不幸哉。蓟王断不可等闲视之哉。

    相者刘良,并术士刘,双双北上,登黄金台,入四方馆。

    拜见大相师朱建平。举入四方寺,为四海馆(术)士。稍作休整,遂西去大震关,随左仙人习练仙术。寒来暑往,终得大成。成为四方寺新一代翘楚。

    天下板荡,悖逆纲常。牛鬼蛇神,纷纷出世。只为抢夺先机,再分一杯羹。

    此乃乱世之兆也。

    蓟王爱民如子,行未雨绸缪。广募天下奇人异士,护国之安危。亦是上善之举。自无可厚非。大汉虽有王充门徒,神灭无鬼。然芸芸众生,却深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此乃时代之局限。非人力能强求。

    逆天行事,天必谴之。王莽故事,便是前车之鉴。

    史上,孙曹刘三足鼎立。三家霸主之兴亡,似皆与仙门隐隐相关。戏曹孟德之左慈,咒小霸王之于吉,曾为刘备卜问夷陵之战吉凶之李意。皆隐约见于野史。足可证明。

    如前所说。华夏仙门介入华夏历史之进程,或远超后世想象。

    江湖传闻。能挡西王母者,唯巫山神女一人耳。

    亲身经历“巫山**术”的一众女仙,及蓟王刘备本人。皆深有体会。幻术着实,霸道。

    左慈曾进密言,田圣入门太晚,天资一般,不过习得皮毛。还入不了法眼。若是神女亲施**,一干人等当朝思暮想,情根深种。此生再不做他想。

    幸得田圣先施。日后蓟王再见神女,便不会被轻易迷惑,丧失心智。

    按照刘备的理解,当是产生了“精神免疫”。果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既是西河少女门人,自无需蓟王施刑。问过详情,知其未曾隐瞒,这便放归。

    即知西河派,已投西王母座下,自当谨慎对待。对方既无恶意,便不宜轻易结仇。

    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是号令天下群仙之上古仙门。

    族兄刘平密报,亦六百里送达蓟王当面。“子随父相”,此四字足矣。

    刘平与刘备,自幼相伴。刘三墩种种过往,耳熟能详。襁褓中麒麟儿,种出何处,焉能看错。

    天降流火,麒麟送子。能骗过凡夫俗子。如何能诓过名士高人。

    之所以天下皆乐见其成,正因何太后神来之举。将朝政日非的洛阳天家,与宗室第一强藩,以血缘为纽带,捆绑成一体。

    此种形式的结盟,就时下而言,牢不可破。

    一言蔽之,此亦是另一种形式的“和亲”。

    当朝皇太后和亲藩王。

    高明之处便在于,假神鬼之术。超脱世俗之外,不在伦常之列。天下唯捕风捉影,却无可指摘。

    无论错进错出,误打误中。还是妙手偶得,浑然天成。何太后能设此谋,足令世人称道。

    俗语谓,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南北二宫,眼线何其多。

    蓟国守邸丞,蓟王族兄,怀抱麒麟子,泪洒当场。不出三日,洛阳宗亲贵胄,人尽皆知。

    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有蓟王虎踞在北。千里国土,万千子民,谋臣如雨,猛将如云。披甲执锐十万众。

    何人敢逆太后。

    三宫鼎立之势,眼看便要摇摇欲坠,分崩离析。此时还不站队,更待何时。

    长乐宫前,车水马龙。一派繁荣盛景,直追先帝年间,入园求官。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无利不起早。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大汉深宫之中。论内心最为煎熬,乃至坐立不安,夜不能寐者,便数当今少帝。

    废立执念,如影随形。

    宛如毒蛇,啃食心灵。

    便在这“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紧要关头。

    蓟王上表,不言国事,只白话家常。字里行间,平铺直叙,娓娓道来。却足已抚慰人心。

    一直抱恙在身。久不见踪影的大长秋兼领尚书令,大宦官曹节,当庭诵读。抑扬顿挫,字字入心。

    少帝泪流满面,累日心结,焕然冰释。

    窦太皇自帘后言道:“今汉亲疏有别,互不相论。然,蓟王与先帝恩若兄弟,又与文园贵人(王美人)义结金兰。如此算来,乃陛下叔辈。往后相见,当执晚辈礼。”

    少帝心悦诚服:“遵命。”

    百官无不慨叹。

    自此往后。世人皆尊刘备“皇叔”。

    大将军何进,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时至今日,还有何话可说。若真论及此事,蓟王又岂止仅是皇叔。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蓟王为人磊落,忠义双全。爱民如子,嫉恶如仇。海纳百川,和合诸夏。爱恨情仇,利落分明。心怀家国天下,又如何能坐视蝇营狗苟之辈,觊觎帝位。轻言废立。

    一言蔽之。

    少帝,乃蓟王所立,唯蓟王可废。

    心念至此。蠢蠢欲动之各方势力,立刻偃旗息鼓。不敢妄动。

    蓟王虎威,威赫华夏。

    黄门少令,偷看五体投地,垂垂将死之老大人。一时感慨万千。

    老而弥坚,莫过如此。

    寻常不见面,偶尔露峥嵘。谁敢言老而无用,尚能饭否。

1.4 越俎代庖

    几家欢喜,几家愁。

    自党魁张俭应辟出仕,受以九卿之少府。更加阿阁兵乱,百官凋零。残余党人大批出仕,朝野上下,声势大涨。

    更加大将军何进,又广发英雄帖。借太后之名,引无数豪杰高士齐聚洛阳。

    北宫,黄门署。

    残余中常侍,自觉大难临头,唯有摒弃前嫌,抱团取暖。共度难关。

    “大将军意欲何为?”钩盾令宋典,惊疑不定。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又岂止他一人。

    掖庭令毕岚,累日惊恐不安:“莫非,大将军欲杀我等,结好党人。助其权倾二宫,独霸朝纲。”

    “党锢之祸,乃前大宦官赵津、侯览所为,与我等何干。”钩盾令宋典不禁叫屈:“党人自诩名流高士,如何能不分青红皂白,冤杀我等。”

    “欲杀之而后快,又岂止我等。”玉堂署长张让,阴森一笑。

    “何出此言?”宋典忙问:“我等与大将军,素无仇怨。何故以死相逼。”

    “乃我亲耳听闻,焉能有假。”答话之人,正是前西园上军校尉,今长乐卫尉,小黄门蹇硕。

    见太后卫尉,不请自来。众皆惊慌失措。

    赵忠遂宽慰道:“蹇硕与我等同心,先前种种,多为遮掩,诸位切勿见疑。”

    张让亦为众人解惑:“蹇硕借统领西园卫之机,命心腹小黄门暗中监视,往来园中各色人等。累日来。大将军何进,假麟子诸事,出入长秋殿。实则请命太后,欲诛杀我等,以谢天下。”

    “果有此事乎!”众人无不惊惧。

    蹇硕冷笑:“大将军自少帝继位,便博征智谋之士为己用,暗结外镇诸侯以翘首京师。又与袁绍等人谋诛内臣。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太后何言?”宋典忙问。

    “太后言道:麟子初生,尚不足月。不宜妄动刀兵,起血光之灾。”

    宋典不由长出一口凉气,彻骨奇寒:“幸有太后怜惜。”

    蹇硕冷笑:“大将军何进,并车骑将军何苗,分立幕府,执政专权,朝廷内外,几成一言堂。今又与天下党人,谋诛先帝近臣。只因忌惮我统西园禁兵,恐伤及太后母子,故犹豫不决。此天赐良机也。趁其不备,矫诏入宫。我等一拥而上,乱剑砍成肉泥。再海捕天下,诛尽党人。重掌二宫大权,护我十万黄门子弟以周全。何乐而不为。”

    赵忠老谋深算:“诛何进一人易耳。然其党羽,又当如何?其弟何苗,麾下五千胡骑,旦夕可至。若兴兵报仇,我等兵微将寡,如何能敌。且若我等先下手,不啻授人以柄。天下群起而攻之,非但我辈身死族灭,十万黄门亦难保全。”

    与会人等,各自长吁短叹。生死两难,如之奈何。

    左思右想,苦无对策。宋典、毕岚双双问道:“依二位大人之见,唯今之计,该当如何。”

    “分头行事,先示弱,再恃强。”张让已有定策。

    “愿闻其详。”众人异口同声。

    “太后母舞阳君,及二兄何苗,数受我等赂遗,可求二人进言太后,先为我等障蔽。此乃权宜之计。为利我等,稍后行事。”

    “当进何言?”宋典追问。

    略做思量,张让言道:“便说:‘大将军专杀左右,欲效前大将军梁冀故事,擅权以弱社稷。’太后必疑以为然。”

    “此言大善。”钩盾令宋典言道:“舞阳君,我去哭求。”

    “何苗,可由我去办。”毕岚亦道。

    “此乃轻敌之策,亦是缓兵之计。”张让环视左右,一字一句,道尽心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将军何进自以为声势无两,权倾朝野。却忘了三宫鼎立,相互掣肘。太皇董太后称病不出,董骠骑退避三舍。却皆虎视在旁,坐看何进自取其祸。若我等假太后之名,栽赃构陷大将军有不臣之心,引二戚刀兵相向。两虎相争,必有死伤。那时,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醒悟。示弱之目的,乃是让屠户出身的何进,得寸进尺,放浪形骸,自取灭亡。

    “若董氏不上钩,又当如何。”蹇硕又问。

    “那我等,便越俎代庖。”张让切齿言道。

    赵忠一直旁听,并未出声。此时却忽然开口:“黄门少令左丰,何不遣人说之。”

    “少令乃蓟王党羽。有恃无恐,何须联手我等。”宋典摇头叹气。

    “此一时,彼一时也。”赵忠言道:“大将军真若铲除异己,独霸朝政。少令亦是黄门子弟,何以独善其身。”

    “蓟王虎踞在北,先帝时,披丧送亲,险灭大将军满门。今手握十万雄兵,和亲五胡四夷。一声令下,可得百万雄师。何其不智,树一强敌。”蹇硕不信。

    “太后既得麟子,何氏一门便与蓟王暗中结盟。杀一黄门,又能如何。”赵忠反驳。

    蹇硕幡然醒悟:“言之有理。”

    “且去分头行事,切莫建疑!”赵忠顿足道。

    众人一心,各自离去。

    待只剩二人,赵忠目视张让,坦诚相问:“可有未尽之言?”

    张让心领神会:“且放宽心。你我同生共死,休戚与共。若有闪失,以命相赔。”

    “如此,也罢。”赵忠眼中疑色,一闪而逝。

    十里函园,二崤城。官堡,瑶光殿。

    右丞贾诩,手持密报,久久不语。

    “文和何故忧思。”左丞荀攸,入堂相问。

    “党魁张俭,应辟出仕前,曾往南阳,寻访故友。车入林虑山,祭拜夏馥。”贾诩面露忧色。

    “哦?”荀攸接过密报,细观后亦不无忧虑:“右国令遗愿,与夏馥并葬。如此说来,张俭此行,非同小可。”

    “我亦如此想。”贾诩之言,更加露骨:“张俭为人处事,一改先前,唯唯诺诺,顾后瞻前。必与张甯莫大相关。换言之,此或是右国令所设‘身后之谋’。”

    “先借黄巾,扫荡关东豪右。再假党人,灭尽禁中黄门。清内忧,除外患。以便将万里江山,拱手奉与我主当面。”荀攸苦笑:“文和所虑,可是不知该如何报于主公。”

    “知我者,公达也。”

1.5 唯利是图

    “岂不闻‘东孝西直’。”荀攸点睛一语。

    “哦?”贾诩遂醒悟:“奉孝学元直之直,元直学奉孝之孝。”

    “郭东掾,凤凰于飞,设三南奇谋。二千及冠,近在咫尺。只因未曾向主公直言,暂记不表。郭奉孝初来乍到,不知者不罪。然,我主之真性情,你我焉能不知。”荀攸又劝。言下之意,主公对郭奉孝,从轻发落。乃因初犯。然若明知故犯。又岂能轻易蒙混过关。

    一言蔽之,万勿代主设谋。更勿忖度君意。

    尽人臣本分。且看主公如何决选。

    个中道理,足智多谋如贾文和,焉能不知。只是与右国令英雄同契,不忍见一生心血,付之东流。

    故才举棋不定。

    经荀攸开解,贾文和收拾心情,将右国令所谋,事无巨细,娓娓道来。六百里呈报蓟王刘备。

    一切全凭主公圣裁。

    书报蓟王都南宫少府,由中书令赵娥呈报瑞北宫麟阁,蓟王当面。

    “贾文和虽未亲见,然书中所言却十之**。”刘备言道:“前后两汉四百年,诸多弊端,暴露无遗。然,是否需全盘推倒,废墟重建,行杀丁减口,血洗救世,见仁见智。”

    “夫君所虑,右国令所布天下棋局,并非治世良策。”宋贵人言道。

    “然也。”刘备轻轻颔首:“人多地少,民多粥少。走投无路,揭竿而起。被人所乘,为人所用。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代新人换旧人。到头来,江山易主,历代君王纸醉金迷,不出二百年,又走前朝老路。”

    “莫非夫君从不以为,右国令所设天下棋局,乃治世良策。”宋贵人已有所悟。

    “为夫确如此想。”刘备答曰。

    “夫君因而将蓟国诸多便利,放之四海而皆准。”宋贵人果然聪慧。

    封建时代的局限,唯有升级时代,方能解决。

    用后世话说: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始终要协调一致。

    “种田十倍利,经商百倍利。正因经商利大,故西域诸国虽广有绿洲,却不种田。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实无可指摘。先前,陇右大姓,豢养家奴,隐匿人口,只因放牧种田,广需劳力。后改弦更张,悉数放出,并非良心发现。只因机关器获利更大。”刘备笑问:“陇右机关大兴,今已蔓延黄淮及江左。稍后便是三南及域外。试想,户户一顷良田,二三老农,一日便可种完。余下壮劳力,该当如何。”

    宋贵人心领神会:“远游域外,航行四海。”

    “正当如此啊。”刘备笑言:“为夫命人造远洋舰队,又立海港、海市,皆为此预备。待百子长成,各领一支船队,开疆辟土于万里之外。如此,不出百年,寰宇之内,皆我汉土。五湖四海,皆言汉话。”

    见夫君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宋贵人亦不由得心驰神往。

    洛阳,长乐宫,长秋殿。

    何太后姿容日盛。举手投足,已与常人无异。

    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双双入宫拜见。

    何进旧事重提。欲诛杀黄门,以谢天下。

    何太后不置可否。自帘后目视何苗。

    何苗唯有硬着头皮劝说:“大兄当知,我等始出南阳,宰杀市中,俱以贫贱。正因依附内官以致贵富。国家之事,谈何容易。俗语谓‘覆水难收’。今日时局,来之不易。万勿再兴兵祸,重蹈废帝覆辙。弟,窃以为,当以和为贵。望大兄深思。”

    “朝堂三宫鼎立,颇多掣肘。凡我上表,董氏党羽必群起而攻之。能被陛下采纳,不足半数。如此日积月累,政令不通,朝臣分立。我大汉何以三兴。”临来时,何进已将说辞背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恰逢太后产子,党魁来投。天时、地利、人和,齐聚。此乃千载难逢之机也。稍纵即逝,悔之晚矣。”

    “大兄只看其利,却未见其害。事若不济,又当如何。”何苗反驳。

    “如若不济,不过死我一人,又与太后何干。”何进粗声言道。

    何苗还欲驳斥,却听太后自帘内言道:“二位兄长请先回。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喏。”何苗痛快应诺,起身告退。

    “……喏。”何进心有不甘,略显迟缓。

    目视何苗出殿,何太后忽然出声:“大将军留步。”

    “臣在。”何进不明所以,急忙回身,趋步进前。

    “若依你之计,能有几分胜算。”

    “这……”何进热血上涌,脱口而出:“牢中鸡犬,手到擒来。”

    “杀黄门内宦,可是为党人报仇。”何太后今非昔比,竟一语窥破内情。

    何进不敢隐瞒:“臣与张俭指天为誓,击掌为盟。只需助他报血海深仇,天下党人尽为我所用。那时,一朝之政,皆握于我手。广招天下党人为羽翼,合九州之力,与蓟王决一雌雄。”

    目视何进良久。何太后一声轻笑,意味深长:“大兄能有此壮志雄心,小妹甚是欣慰。从来富贵险中求。大将军若能如愿,收服党人,未尝不可与蓟王一战。

    黄门宦官为天下所共疾恶,人人得而诛之。正因深知黄门之祸,故蓟王宫中无内宦。宫官皆用女官充任。大将军若只为除黄门内宦,清君之侧。料想蓟王,亦乐见其成。

    然,洛阳城中有十万黄门。刀锯余人,傍树而生,已四百余年。何人该杀,何人不该杀。大将军,当三思而后行。”

    “臣,遵命!”何进大喜而去。

    所谓鼠首两端。又曰顾后瞻前。换成何后,便是两头下注。

    先为蓟王生子。再助何进讨宦。无论胜负,何太后皆立不败之地。

    再往深处想。

    此时此刻,何太后的利益诉求,并不与何进,亦不与蓟王等同。

    自古商人,重利轻离别。

    何太后出身商贾。其母乃是改嫁。与蓟王更无一日夫妻之实。将心比心,能有多少情义可言。

    唯利可图也。

    少顷。何太后忽道:“来人。”

    “老奴在。”长乐太仆郭胜,拭泪而入。

    “何须故作小女儿姿态。”太后笑言:“大将军诛黄门,取信党人。与你何干。”

    “老奴惶恐。”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郭胜焉能无惧。

    “张俭身负血海深仇。先前之所以应辟,想必便是此因。大将军为独揽朝政,唯借党人之力。故双方一拍即合。”何太后笑骂:“张俭所恨,程璜、曹节,赵忠、张让之流。你如何能入,党魁怒目。”

    “太后所言极是。”郭胜目光闪烁,纳头再拜。

1.6 沐猴冠带

    “速去蓟邸,请守丞相见。”何太后言道。

    “喏。”郭胜急忙收拾心情,出殿传命。

    如前所说。何太后做事,面面俱到。不偏大将军,不倚蓟王。

    永乐宫。

    帘后太皇董太后,正襟危坐,面沉如水。

    骠骑将军董重、永乐少府曹嵩、永乐卫尉董承,并永乐太仆封,一干心腹,满面愁容,一筹莫展。

    “何氏竟前后二次,‘母凭子贵’。先前因诞下少帝,得封皇后,今又诞下麟子,稳坐太后大位。所谓‘子随父相’。蓟王族兄怀抱幼子,不禁泪目。此子种出何处,不言自明。”董太皇忽问:“麟子与贵子想比,如何?”

    何须董骠骑来看。永乐少府曹嵩,如实奏报:“麟子乃嫡子。贵子乃妾生子。麟子远贵之。”

    “好一个天降流火,麒麟送子。”董太皇叹道:“朕只顾卖官求货,盈满宫室。却忘了我大汉后宫,终归母凭子贵。到底是小觑了屠户出身的何氏。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何氏一门,气焰滔滔,赫赫威风。如何扭转颓势,诸君可有良策。”

    永乐少府曹嵩,起身奏报:“大将军欲除内官,笼络党人,丰满羽翼。然正如前中常侍吕强,窦太后身前清忠五宦。内官亦多忠良,如何能青红不分,悉数斩杀。老臣窃以为,若从此处入手,或可扭转乾坤。”

    董太皇略作思量,便已醒悟。曹嵩,乃前中常侍,大长秋曹腾养子。

    曹腾,字季兴,沛国谯人。乃前汉相国曹参之后。初为黄门从官,顺帝即位后,升任小黄门、中常侍。后因策立桓帝有功,封费亭侯,升大长秋,加位特进。曹腾侍奉宫闱三十余年,经历四帝,未有显著过失。所举皆为天下名士:陈留虞放、边韶,南阳延固、张温,弘农张奂,颍川堂溪、赵典等。时蜀郡太守,托赴京上计吏,暗中行贿曹腾,不料书信外泄,被益州刺史种弹劾。曹腾却称种为能吏,并不计较。因此广受赞美。“终无所毁伤”,得以善终。

    细究起来。曹嵩亦算是出身黄门。其子曹操,今为兖州牧。坐拥一州之地。麾下数万兵士。皆已换装楼桑兵甲,正筹措巨资,仿效孙坚,购买蓟式船队。麾下夏侯兄弟,千夫莫敌。陈宫、荀,足智多谋。另有程立、卫兹,乐进、李乾等,皆称良才。人才济济,声势渐起。

    曹氏父子,若能为朕所用……

    心念至此,董太皇遂笑问:“曹公有何高见,只管说来。”

    “喏。”曹嵩遂将心中所思,和盘托出:“太皇当知,京畿有十万黄门子弟。其中不乏智机多变,孔武有力者。若能悉数收归,为太皇所用。或为耳目,或为鹰犬,或为爪牙。大将军何进,纵手握八关都邑,然洛阳内外,南北二宫,却鞭长莫及。更何况还有蓟王一万雄兵,镇守函园。幕府五校,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蓟王二位义弟,‘关刀莫敌,蛇矛无当’。先前阿阁兵乱,幕府五校数路兵分,一举定乾坤。大将军受张俭蛊惑,以为只诛首恶足以。然老臣窃以为,兵乱一起,断难止息。所谓‘斩草除根’。麾下虎狼之士,必斩尽杀绝,永绝后患。且黄门敛财无数,家中积财众多。兵士受钱财蒙蔽,贪念滋生,杀性大起。十万黄门,散居城郭。与百姓毗邻。若乱军在洛阳城中,大开杀戒,乃至滥杀,殃及无辜。函园精锐,必不会作壁上观。太皇,只需谨守永安,谨防宵小乱入。自有幕府雄兵,收拾残局。大将军‘才略不足,优柔寡断’,‘沐猴冠带,知小谋疆’。乃自取其祸也。”

    一席话,洋洋洒洒,振聋发聩。

    与会人等,目瞪口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还是董太皇,见多识广:“何人设此谋。”

    曹嵩不敢隐瞒:“乃出孟德麾下,治中陈宫。”

    “曹兖州,亦得其人也。”董太皇稍加思量,便悟得“合纵连横”、“养虎成患”、“以守为攻”、“驱虎吞狼”、“借刀杀人”等,诸多妙计。

    尤其庇护内宦,纳十万黄门为助力。此举,足可抵消被何进广招入京的天下豪杰。黄门在京师洛阳,与宗室、权贵,互结姻亲。树大根深,难以撼动。早已渗入洛阳内外,方方面面。诸如程璜养女刺客,曹节二宫眼线。贩夫走卒,鸡鸣狗盗之辈,何其多也。便是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亦有黄门细作。

    窥一斑,而知全豹。正因忌惮前大将军窦武,兵败身死故事,何进才广纳豪杰,羽翼未丰前,不敢轻举妄动。

    “敢问太皇,此计可行否?”永乐太仆封,急忙问道。事关身家性命,如何能等。

    “可行。”论商贾之术,先帝尽得董太皇真传。董太皇轻轻颔首:“联络黄门之事,便由卫尉负责。”

    永乐卫尉董承,肃容下拜:“喏。”

    董骠骑又道:“窦太皇当面,还需太皇亲往。”

    “朕与窦太皇,曾歃血为盟,共立贵子。大敌当前,自当同仇敌忾。”多事之秋,心腹当面,不必隐瞒。

    “太皇圣明。”众人果皆有喜色。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各路人马,齐聚洛阳,只因洗牌在即。此时,若不能据有利地势,待价而沽。他日尘埃落定,追悔莫及也。

    时局渐渐明朗。

    何太后,得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引后将军董卓,武猛都尉丁原,并天下名士党人相助。

    董太皇得骠骑将军董重,轻车将军、领兖州牧曹操,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孙坚,及京都黄门子弟相助。

    窦太皇及少帝,则为宗室宿臣,三公九卿所共佑。如前将军臧、右将军田晏、左将军夏育等,帝国宿将,皆忠于朝廷。

    不出二载,三宫鼎立,已成三宫对峙。

    洛阳城风雨欲来,遮天蔽日。

    天下豪雄,齐聚洛阳。

    只等一声霹雳雷霆。

1.7 雌雄莫辨

    先前,四将兵分二路,讨伐黄巾。董卓轻敌冒进,被困长社。战后论功行赏,本居四将之末。岂料暗中行贿张让,私改“轻敌冒进”,为“舍身诱敌”。遂擢升左将军之位。后遭侍御史刘岱弹劾,这才作罢。终位列后将军不提。

    董卓空耗钱财,却徒惹人笑。因此与刘岱、刘瑶等宗室结怨。对张让亦颇多微词。

    陇右,陈仓狭道。麦积山,王墓室。尘封的石壁,再被人凿开。

    古棺前,正有一人焚香祭拜。只见此人,后缀豹尾,前配虎齿,蓬发戴(华)胜,长发遮面,不见容貌。自跪棺前,庄重非常。

    麦积山,本由西释比一族,世代守护。西释比,亦守王血咒。唯有解“王祭仇尽”之谶,方可得脱。此谶本意,乃指需始作俑者,杀王之秦王祭拜,方可解仇。然四百年前,秦帝国传二世已灭。时至今日,谶言理所当然,为大汉藩王所继承。毋庸置疑。

    蓟王以随身玉佩,换得青稞麦。又误打误撞,解西释比一脉血咒。可谓一举两得。毛女翟姜,今为灵辉美人,精通诸多上古巫术。论渊源,似与西王母,伯仲之间。

    “王母,时候不早,当启程了。”少顷,便有同样身披蛮荒装束的女子,入室通禀。

    “好。”祭拜之人,轻轻开口,雌雄莫辨。乃当世“西王母”。

    重砌石墙,再抹岩泥。隔绝最后一丝光亮。一夜烘烤,浑然天成。

    旭日东升,矗立外室,眺望将渭水河谷拦腰截断的燔史新关。西王母言道:“关外(王母视角)便是大汉。传令,更瑶池青衣,除油彩刻画。行汉宫仪。谨言慎行,不可唐突。”

    “喏。”众瑶姬,欣然领命。

    陈仓狭道,夹于大震关、大散关之间。山谷崎岖,本不通车马。后蓟王命人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凿栈道,架悬楼,天堑遂变通途。早先只为军用。后改民用。往来旅人,可无需与丝路商人争道,抄此近路入关。换言之,陈仓狭道乃是旅途,非商道。

    此举乃极大利好。大震关、大散关,专为商用。尤其蓟王和亲十夷王女,打通蜀身毒道。西南丝路自然延伸,经由大散关,连通关中。西北丝路则经大震关,入河西道,或羌中道,往来西域。为护两条丝路周全。蓟王命钟慧慧妃,坐镇大震关。又命麾下别部假司马高顺、军曲候韩浩率列城陷阵,并於夫罗、呼厨泉所部,驻守大散关。再迁骑都尉安玄,领“常山之蛇”,杨秋、梁兴、张横、成宜、田乐、伍习、阳逵、成公英,等人马,守燔史关。

    多年前,蓟王命安玄领拓荒车队南下,寻觅“越隽羌”。彼时,蓟王心想,若能寻到路径,穿越喜马拉雅,与身毒相通。而无需翻越葱岭。如此,再遣一支远征舰队出合浦、比景。二路大军,齐头并进,东西合围。南亚大陆,唾手可得。

    屡次南下,沿途建驿站、烽堠、坞堡、乃至城邑。再加青稞麦大获成功。高原古羌,纷纷出山相投。屯田河川谷地,逆进高原。持续汉化。

    换言之,燔史关城,亦是开拓营地。云集四方旅人,为大汉开疆辟土。

    都尉玄,乃安息国人。信奉佛教。故燔史关中颇多僧侣。西王母一行入燔史关时,正欲大队人马出关。

    队中匠人,兴高采烈。海阔天空,谈兴正浓。西王母驻车聆听,此去竟要将麦积山,凿成佛窟。

    这还了得。

    麦积乃王陵山。凿成佛窟,何其大不敬也!

    心中愠怒,一闪而逝。本以为远在西域,足可转圜。岂料西佛已近关中。诸夏心腹之地。

    事不宜迟。西王母遂传口谕:“不入长安,直取洛阳。”

    “喏。”车马列队入关。通关传证,一应俱全。凡遇询问,便说是关外旅人,回乡省亲。守关兵卒,核验无误,这便放行。话说,自蓟王中西域而立幕府。丝路通达,久无战事。各地百姓,常来常往。兵卒见惯不怪。

    出狭道,便是陈仓城。此城虽非蓟王所携。却早开互市。往来旅人,皆可在此贩购日常所需。话说,乔装改容,深居简出。除去独门易容术,亦无上古幻术加身的西王母一行,混迹在车队之中,并不显眼。不显山漏水,低调行事。

    此去洛阳,乃为参加天降麟子,弥月之喜。弥月礼,便是后世满月礼。时人深信,天人感应。灾异乃上帝示警。黄巾乱后,四海升平。天降麟子,再续汉祚。几成海内共识。如此盛会。怎能无“凡得道授书”,皆朝于昆仑阙之西王母驾临。

    武帝时,“七月初七,王母降”。

    掐指一算,麟子弥月之喜,亦相差不大。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京师洛阳。

    南宫黄门寺。忽有一女子,身长七尺,服青衣,乘祥云,自半空投下。

    中黄门解步呵问:‘汝何等人?竟妄入宫掖。’

    女子对曰:‘妾乃墉宫玉女王子登。王母遣我为使,七月初七,(王母)降为麟子弥月之喜。’

    解步正欲追问,女子竟化为一缕青烟,因忽不见。

    左右无不骇然。

    话说。此事,解步亦非初见。稍得幸免。急忙奔冲入玉堂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少帝瞠目结舌。

    西王母何其尊贵。武帝尚且伏地叩首,“下席跪诺”。三百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岂料竟要为“麟子弥月”降临。

    “咕咚!”少帝重重吞下口涎。此事,已超出少年天子之想象。

    “速请太皇、太傅、大将军、三公、九卿……殿内相商。”

    “喏。”黄门令左丰,这便领命。

    少帝瞠目结舌。

    西王母何其尊贵。武帝尚且伏地叩首,“下席跪诺”。三百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岂料竟要为“麟子弥月”降临。

    “咕咚!”少帝重重吞下口涎。此事,已超出少年天子之想象。

    “速请太皇、太傅、大将军、三公、九卿……殿内相商。”

    “喏。”黄门令左丰,这便领命。

1.8 木公金母

    少顷。太傅杨彪,大将军何进,三公九卿,悉数就位。窦太皇仪仗,遂入帘后。

    少帝并百官,起身相迎。待太皇安坐,才纷纷落座。

    “何事如此急迫。”今日本当休沐,故太皇问道。

    “禀太皇,乃因西王母。”少帝遂命中黄门解步,将先前所见所闻,复述一遍。

    “七月初七,王母降为(麟子)弥月之喜。”窦太皇,不置可否:“众卿可知武帝时,西王母蟠桃会之事。”

    “此事虽不见正史。然武帝起居注,却有记录。”少府张俭,起身言道:“为武帝通传之人,亦是‘墉宫玉女王子登’。时(武)帝闲居承华殿,东方朔、董仲舒在侧,忽见一女子,著青衣,美丽非常,帝愕然,问之。女对曰:‘我墉宫玉女王子登也。墉宫,亦称‘墉城’,传闻乃西王母所居。方士曰:‘女仙以金母(西王母)为尊,金母以墉城为治。’”

    “此城在何处?”少帝问道。

    “传闻乃在昆丘。”张俭答曰。

    “此丘又是何地?”少帝再问。

    “据东方朔《海内十洲记》所载,昆丘,乃昆仑山也。在西海之戌地,北海之亥地。东去岸十三万里,有弱水,周匝绕山,东南接‘积石圃’,西北接‘北户之室’,东北临‘大阔之井’,西南近‘承渊之谷’。此四角大山,实昆仑之支辅也。积石圃南头,昔西王母告周穆王云,去咸阳四十六万里,山高平地三万六千里,上有三角,面方,广万里,形如偃盆,下狭上广。故曰昆仑山有三角。其一角正北,干辰星之辉,名曰‘阆风巅’;其一角正西,名曰‘玄圃台’;其一角正东,名曰‘昆仑宫’。其处有积金,为天墉城,面方千里,城上安金台五所,玉楼十二。其北户山、承渊山又有墉城,金台玉楼,相似如一。渊精之阙,光碧之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景烛日晖,朱霞九光,西王母之所治,真官仙灵之所宗。”张俭果称博学:“故方士亦云:‘昆仑玄圃五城十二楼,此仙人之所常居也’。”

    “西王母有五城十二楼。”少帝若有所思:“‘西王母’是否如我‘大汉皇帝’一般,亦是名号。”

    少帝能有此见识,张俭颇多欣慰:“或许如此。昔汉初,小儿于道歌曰:‘著青裙,入天门,揖金母,拜木公。’时人皆不识,唯张子房知之。木公、金母,便是二位仙尊。越人‘立东郊以祭阳,名曰东皇公(木公);立西郊以祭阴,名曰西王母’。木公主阳,掌男仙名籍。金母主阴,掌女仙名籍。合称‘木公金母’。”

    “今日之西王母,与武帝时西王母,有何异同?”少帝又问。

    闻此问,张俭心中一动。少帝未登基前,称“史侯”。常年豢养于道人史子眇家中。换言之,耳濡目染,对神仙之术,当有所悟。道家光怪陆离,装神弄鬼之术,恐亦有涉及。因才有此问。

    然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殿内群臣,皆看党魁如何作答。

    张俭微微一笑:“老臣窃以为‘别无不同’。”

    此言高妙。言下之意,武帝时什么样,时下亦是什么样。故,见仁见智。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

    信者听之,自认为西王母寿与天齐。武帝时下凡,与今日下凡,皆同一人。

    疑者听之,自以为今日之西王母,与武帝时招摇撞骗的仙门,乃一丘之貉。

    少帝许是后者:“当如何相待?”

    张俭又微微一笑:“与武帝时,‘别无二致’。”

    “众卿以为如何?”少帝似有决断。

    “臣等,附议。”

    三公、九卿,神态如常。然大将军何进,却满面红光。从始至终,喜不自禁。虽为宿臣,仍难免手足无措,险殿前失仪。实在是喜从天降。

    西王母降为麟子弥月之喜。

    仅此一句,足矣。

    天时、地力、人和,再加神助。此役,必大获全胜!

    出玉堂殿,遂往长乐宫,报于太后知晓。

    长秋后殿,待放下饱食酣睡麟子,何太后仪仗,入前殿相见。

    “七月初七,西王母降为麟子弥月之喜。”饶是何太后,亦不禁喜极。

    “然也。乃墉宫玉女王子登,飞降黄门寺。传语中黄门解步。解步遂报陛下,陛下又传公卿相商。”大将军何进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既已坐实,何太后再无顾忌。见大将军欲言又止,遂心领神会:“大将军意欲何为。”

    “待七月初七,王母降为弥月之喜,太后及麟子,声名无两。可顺势除内宦,结党人、纳名士,引外镇、联豪右,独霸朝纲。从此,汉廷之事,当由太后,乾坤独断。再无人掣肘。”不得不说。大将军何进,自有商贾之精明。携王母神威,顺天行事。则一呼百应,群起而助之。十常侍今非昔比,声势大衰。此消彼长,铲除异己,结盟党人。手握九州之大权,当可与蓟王一较长短。

    何太后略作思量,并无不妥:“黄门附汉而生,已有四百年。断不可小觑。究竟要除何人,当与府吏斟酌拟定。切莫开滥杀之风,延祸洛阳宗亲百姓。”

    “臣,领命。”何进再拜而出。

    西王母择七月初七下凡,亦有深意。

    时人将正月正、二月二、三月三、五月五、六月六、七月七、九月九,此“七重”,列为吉日。“重日”被认为是“天地交感”、“天人相通”之时。尤其“七夕”,乃月逢七、日逢七,并与金、木、水、火、土,合称“七曜”。

    “汉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注1)’,人俱习之。”

    后世称此日为“乞巧节”。

    二宫之事。不出三日,洛阳城人尽皆知。远在幽冀的蓟王,亦知详情。

    王母先前曾遣西和少女,夜降瑞麟阁顶。如此说来,行事与“墉宫玉女王子登”如出一辙。唯一区别,一个成功落地,一个半道被劫。一个破绽全无,一个原形毕露。

    降为麟子,弥月之喜。对西王母而言,又何尝不是难得契机。天降麟子,再得西王母降福。令时人对华夏仙门,重拾信心。汉室天家与西王母再续前缘,自上而下,引万民仿效。仙门声势复起,足可于佛道之争中,扳回一局。

    先帝好驴车,洛阳权贵争相仿效,乃至驴同马价。

    可想而知。若天家受西王母赐福。洛阳必修仙成风。若笃信黄老,又岂拜西佛。

    于人于己,皆是利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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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