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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49 半壁江山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或便是张让此时心境。亦未可知。

    右丞贾诩,事后将鞠城兵乱始末,详加收集整理,六百里上报蓟王。

    无论大将军何进,还是张让、赵忠,甚至不过是裹挟其中,被各方所利用之程中大夫。蓟王亦不得不承认:凡能“久活于南北深宫,周旋于朝堂之上”者,皆有异于常人之求生之能。

    何进趁乱行刺,反被削耳,大难不死,忝居朝堂,又遣死士欲杀废帝灭口。张让起兵挟持不成,身陷囹圄,生死关头,趁身受五刑时,暗中耳语黄门令左丰,用先帝《子钱集簿》换来活命,又盗掘先帝殉葬明器,罚铜抵罪,重回禁中,而后再书朱雀阙,暗行苦肉计,换来少帝信任。

    为求乱世偷生,忍常人所不能忍,为常人所不能为。行事狠绝,心计百出,谨小慎微又胆大包天。万物皆可弃,无有不能舍。“揆其奸心,无所不为”。

    刘备扪心自问。若换作自己,能否如,何进、张让这般,跌跌撞撞,苟活于世。

    史家惜墨如金。寥寥数笔,道尽生平。然设身处地,活在当下。方知,宦官、外戚,之所以能傍树而生,屹立不倒。皆有异于常人之处。绝非泛泛之辈。

    切莫小觑天下奸雄。

    毋论忠奸,摒弃好恶。每个人都拼尽全力的活着。奔走浪迹于天地烘炉之中。为己、为家、为苍生,为天下。倾其所有,拼尽全力。无数人生悲喜,汇聚成世间百态。栩栩如生之鲜活,皆湮没于历史长河,消失于后人记忆。可惜可叹。

    洛阳三郭一邙。

    东有金水小市,西有十里函园。陇右特产及蓟国名产,源源不断贩来。持续不断为帝都输血。少帝改元,民心始安。

    随白波、黑山及豫州黄巾,先后覆灭。关东大地,终得休养生息。累累白骨,为雨后青苗所盖。血肉犁为丰镐。汝南、颍川二郡及徐豫七国,大兴屯田。以大河为界。河北、河南,大局皆定。不出十载,待少帝元服时,天下得安。帝国中兴在望。

    天灾之后,必兴**。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言尽于此。

    春末夏初,花红柳绿。

    蓟国稻作伊始。

    诸王子公主,蹒跚学步,牙牙学语。月初大朝,右相奏报:今季,国民当破千万,满四百城,圩田一百五十万顷。

    一国之力,江山半壁。

    幽冀二州,合计有民一千万口。大河以南数州,亦只有口千万。或有千万“隐户”,被宗贼豢养。另有陇右羌氐诸胡,五百万口。南中、荆南、岭南,三南蛮夷百越,亦不下五百万。

    西域都护府,二十城,不算五十五国,人口已破二百万。有精兵十万。其中诸国联军五万,都护府军五万。

    陇右驻军,虽不见涨。然牢城羌户,只需一声令下,便可披甲上马。十日内,大震关下,集五十万陇右轻骑,亦不在话下。

    再加漠北没鹿回部,及大漠南北十二姓六氏鲜卑。

    不算不知道。蓟王已能组百万联军。

    只需不遇诸如“官渡”“赤壁”之“剧情杀”。待天下有变,兴百万仁义之师,一举定乾坤。当易如反掌耳。

    宋奇轻车出洛。连平六县。为舞阳君及五长公主取食。六县各有屯民过万户。正筑城造楼,修路圩田。书报洛阳,满城皆惊。时至今日,方知金市子钱家之手眼通天。须知,今汉租赋,乃定额征收。无论丰歉灾异,即便是颗粒无收,亦足额缴纳。当然,郡县若遭大灾,自可上疏陈情。陛下酌情减免。然天灾**,常杯水车薪。

    子钱家,与五县主所签“租县券”,亦是比照先前食俸,以两汉五铢,足年支付。因黄巾之乱,州郡残破。先帝曾免豫州三年税赋。种种利好之下,如今再看,子钱家凭租种六县十载,获利何止十倍!

    尤其天下谷价,已增至三百大钱(一千五百两汉五铢)。

    金市子钱十家,为帝都百姓所津津乐道。堪比前汉长安子钱家毋盐氏。

    正因时人目光所及,皆是子钱十家。却忽略了诸多细节。比如豫州黄巾,因何望风而降。蓟国券钞,因何大行其道。虽瞒过斗食百姓,又如何能逃出有识之士之慧眼。

    洛阳渐起风传。言,乃蓟王不忍坐视宗室无食,而暗施援手。

    不其县,因境内有不其山而得名。

    光武建武六年,改不其县为不其侯国。封伏湛为不其侯,食三千六百。世代相袭,已传八代,今不其侯伏完,娶桓帝长女,阳安长公主刘华为妻,生六子一女。六子:伏德、伏雅、伏均、伏尊、伏朗、伏典,一女:伏寿。

    先前困居洛阳,举债度日。得洛阳子钱家相帮,这才转危为安。

    不其侯国,亦租给洛阳子钱家,为期十年。

    “不其城,汉置,古城约周十余里。”

    内外二郭,城外环以濠沟,城内街衢纵横。

    西南水门外,墨水入海口,不其港。

    旌旗蔽日,帆樯如林。有蓟国无极船,南下经停,遂成海市。不其城内民众,扶老携幼,争相登船。采购蓟国名产。不其令童恢,投帖来见。海市令不敢怠慢,这便请入旗船相见。

    “明廷所为何事?”见受万民敬仰之父母官,面露悲色。海市令急忙相问。

    “海市良医,不知在否。”童恢问道。

    “莫非明廷染疾。”海市令又问。

    “非是我病,乃我弟也。”童恢弟,童翊,字汉文,名高于恢,本先与兄长,为公府所辟。却忽身染暴疾,卧榻不起,口不能言,故未曾出仕。“年初,本就孝廉,授须昌长。岂料沉疴复起,命在旦夕。县中医者,束手无策。不得已,来求蓟国良医。还望令君,仗义相救。”

    “明廷莫急,令弟何在。”此乃义不容辞。

    “便在船下公车之中。”

    “且让市医一观。”

    海市良医,诊后言道:“令弟乃患‘虫瘕’之症。腹中有虫,欲成内疽,食腥所致也。”虫瘕(chong jiǎ),乃指虫积肠道,腹部结块,阻碍气机,聚散不定之寄生虫病。

    “可有良方续命?”海市令忙问。

    “有。”良医笑道:“此症在我蓟国,早已绝迹。当作吐下汤药二升,先服一升,斯须尽服之。食顷,当吐赤虫数升。”

    果如良医所言。

    汤药入腹,吐虫三升,赤头皆动。

    众人无不大骇。

    “何以至此?”童恢忙问。

    “乃生食鱼鲜所致。”良医答曰:“腹中赤虫未尽,三年后当复发。那时,非我恩师,不可救也。”

    “这可如何是好……”

    情急间,细观童恢面色。良医言道:“明廷亦有此症。”

1.150 为国秉笔

    蓟王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除去蓟钞,还有檄文。

    所谓暗行苟且。阴谋诡计,如何敢明目张胆。正如先前夷王子所为。凡丑事大白于天下,众目睽睽,受千夫所指。唯有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甚至不惜大义灭亲。三人成市虎。“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足见时下舆论之锋利,人言之可畏。

    “文休。”月初大朝,蓟王居高下问。

    “臣在。”便有门下功曹掾许靖,自侧席起身,入正堂参拜。如前所说,门下署,除门下祭酒司马徽外,皆排列侧席。

    刘备笑问:“孤闻,文休曾与从弟(许)邵,俱以品评人物而著名,世称‘汝南月旦评’。不知然否。”

    许靖面露涩色:“年少轻狂之举,竟入我主之耳。”

    刘备又笑:“莫非有难言之隐。”

    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笑答:“回禀主公。时,朝政日非,奸佞弄权。为正国风,抑恶扬善,许氏兄弟,每月初一命题清议,评论乡党,褒贬时政。不虚美,不隐恶,不中伤,辩人之好坏,分忠奸善恶。朝野皆在品评之列。评后得证,众皆信服。凡得好评之人,无不名声大振。一时引得四方名士慕名而来,竞‘领二许一字之评’以为荣。‘月旦评’因而名噪一时。凡被许家兄弟‘所称如龙之升,所贬如坠于渊,清论风行,高唱草偃,为众所服。’号‘月旦春秋’。”

    “司马公谬赞。”许靖惭愧再拜:“主公当面,不敢隐瞒。自天下大乱,群盗蜂起。眼看汝南百姓,万民饥流,裹挟从贼,那时方知,先前所为,不过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无知之辈。今窃居千石高位,大彻大悟,清谈误国。”

    刘备宽慰道:“我曾去信本初,言及文休。本初答曰:‘先前,去濮阳令归,车徒甚盛,将入郡界,忽想月旦评语之利,遂谢遣宾客,私语左右曰:吾舆服岂可使许文休见。遂以单车归家。’本初,乃公族豪侠,尚且忌惮如此,足见文休‘月旦评’之锋利。”

    “主公谬赞。”许靖汗颜。

    “月前,孤传檄天下,夷王子即刻改弦更张。足见大义之锋利,尤胜刀兵耳。”

    门下祭酒司马徽,心领神会:“主公欲兴‘清谈’否?”

    “非也。”刘备断然摇头:“正如文休所言,清谈误国。诸位,且看此物。”

    中书令赵娥,遂命宫人,捧入大殿。

    承盘内,乃是一节节,堆叠整齐之三尺竹筒。

    群臣逐一取来,打开视之。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竹筒内藏一纸卷。纸上分门别类,印满蝇头小楷。

    时政要闻,军国大事,名家名篇,街头巷议,分门别类,琳琅满目。甚至还夹杂有各式招募券书,闲文逸趣,广而告之。

    “此是何物?主公何意?”司马徽面色凝重。如此杂乱无章,非明主所为。

    “此乃,孤仿朝廷‘邸报’,命人编撰之蓟国‘日报’。”

    “一日一报乎?”司马徽又问。

    “然也。”刘备欣然点头。

    “莫非将国政民情,悉数罗列在此‘一日之报’中。”上庠令郑玄,亦难免动容。百官更无不骇然。

    “孤,正有此意。”刘备又语出惊人:“虽不能人手一报,却也要遍及大街小巷,蓟国全境。广为百姓所知。”

    “若如此,日日须勘印……”郑玄不由深思。

    “暂印五千份。”刘备掷地有声:“左国令何在。”

    “臣在。”左国令黄承彦,并将作令苏伯,双双出列。将所携设计图稿,当众展示。

    “此是何物?”饶是王傅黄忠,亦不禁问道。

    “乃出主公所绘。交由我等研制而成。由‘印钞机’改造,名曰:‘印报机’。可印日报。”黄承彦答曰。

    “二机有何不同。”上庠令追问。

    “印报机,取活动版面,可随意排版;内中文字,亦取活字。”黄承彦手指内部机构,逐一解答。

    “可日印几何?”郑玄急忙追问。

    “只需油墨、纸张、人手、机械足备。日印十万,亦非难事。”

    “主公此举,大利天下!”郑玄肃容下拜。

    “事无不可对人言,公道自在人心。”刘备伸手虚扶:“只需日报在手,日积月累,国政民情,尽在掌握。”

    “日报,书录何人之言?”郑玄起身再问。百官无不屏气。此乃关键之所在。

    “蓟国署寺,皆预留‘版面’。文武畅所欲言,只需于国有利,则百无禁忌。另置如‘名家答疑’等,特殊版块。国内读者,凡有不解,皆可来函。由名儒国士,择一答复。授业、传道、解惑,虽远隔千里,水路并进,一日可达。”刘备早有定计。

    蓟国署寺,皆有版面。终让群臣安心。所谓畅所欲言。又谓文无第一。若成一人言堂,乃我辈之耻也。

    “敢问主公,日报何名?”右相耿雍,亦跃跃欲试。

    “名曰‘朝闻’。”刘备笑道。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郑玄拜服。

    《朝闻日报》,正式创刊。

    “当由何人‘为国秉笔’。”右相再问。百官无不跃跃欲试。

    刘备亦有定计:“由门下署,全权负责。新设‘门下报馆’。主,朝闻日报。编撰核审,排版刊印,由文休负责。往来各属寺,传递消息,催促手稿,则交由季礼掌管。”

    “臣,领命。”门下记室掾张节,奋然起身,趋步登堂。

    “记室属吏,若不足用,可从太学生,女校生中,择选。若去异地采风,当遣公车前往。所募少吏,可称‘记佐’。秩百石至二百石。日报刊印前,当交由‘主编’审定。主编,可聘国士大儒兼任。”

    “喏。”许靖、张节,双双下拜。

    主公明以照奸,光融天下。

    凡有所出,皆经深思熟虑。赀库掌国之财富,报馆扼天下喉舌。无不如此。

    “老臣愿兼主编之责。”如此盛事,上庠令郑玄,当仁不让。

    “老臣当为郑公分担。”门下祭酒司马徽,亦不甘人后。

    “武人之事,自少不了黄某。”王傅亦抱拳出列。蓟国文兴武盛,崇文尚武。所谓以武会友。武人自当分去半张版面。

    “报”便有白发御姬,趋步入殿:“四少师殿外求见。”

    百官心领神会。刘备亦始料未及:“速请来见。”

    为国秉笔,功莫大焉!

1.151 君臣之约

    “臣等,拜见主公。”蓟国四师,齐齐行礼。

    “诸公免礼。”刘备连忙示意中书令,遣宫人捧入坐席。无需入二千石列。四人独坐,以示优宠。

    “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此乃理所应当,自无人指摘。且四师德高望重,于国人心中,堪比商山四皓。理应优待。

    “悉知主公欲刊印邸报。我等星夜前来,责无旁贷。”蔡邕言道。

    陈亦道:“先前。老臣等,于轩下听闻,主公欲行‘一日一报’,公之于世。窃以为,兹事体大。虽老眼昏花,亦当仁不让。”

    刘宠接口道:“主公问政于民、问需于民、问策于民,启民智、聚民意、正民风。开华夏三千年施政之先河。功莫大焉。”

    崔一语中的:“主公此举,堪比《熹平石经》。”

    “主公,明以照奸,光融天下。乃国之幸甚,民之幸甚,臣等之幸甚。”蔡邕再拜。

    引百官齐声附和。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刘备这才道破心意:“孤虽远未称‘老迈昏聩’,然有备则无患。为防日后,闭目塞聪,阻塞言路,不恤国政,任用佞臣。故创刊《朝闻日报》,以为警醒。”人老而昏,两汉先帝,比比皆是。便是武帝,亦未能逃脱。

    此言一出,四少师纷纷以袖拭泪。古往今来,再无人君,可与我主相比。

    “如此,当有劳王傅、诸公,代孤妥善把关。”刘备起身行礼。

    百官肃容回礼,立君臣之约。

    门下报馆,随之建立。与风闻奏事,直言进谏之侍御史迥异。古往今来,国政民情,皆层层上报,直达天听。蓟王却反其道而行之。将国策民情,层层下达。公之于众,广而告之。

    一升一逆,高下立判。

    就事论事。于一份报纸而言。主编的作用,毋庸置疑。由创立“月旦评”之门下功曹掾许靖,秉笔操刀。自是上上之选。再加蓟国肱股重臣,中流砥柱,合力把关。当万无一失。蓟王大可放心。

    细细想来。蓟王之所以能达成所愿,原因有三。左伯纸技艺成熟,产量大增,乃其一。活字印刷术,日臻完善,乃其二。大汉民风开放,从不墨守成规,敢于接受新鲜事物,乃其三。

    想着那条“三人以上无故群饮,罚金四两”的汉律,时下早已不用。便可窥知一二。

    更有先帝“好胡饼,京师皆食胡饼”,足见开放习气。此,亦是强势文明之显著特征。兼容并蓄,“集百家之长,成一家之言”;包罗万种,化为天下汉裔。

    当然。家国天下,列候次减。自前汉以来,无为而治之黄老之风,亦让洛阳朝堂,听之任之。未曾责难。

    五千份《朝闻日报》创刊号一出,举国轰动。

    “记佐”,遂成大热职业。虽不过是百石少吏,然却令国中才子,趋之若鹜。三百出仕,二千及冠,自令人心驰神往。然才高八斗者,毕竟万中无一。若能以记佐出仕,亦是我辈上佳之选。试想,驰骋国境,采风、催稿。上拜大儒,下访黎庶。耳濡目染,学业自成。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既长见识,又得薪俸。二全齐美,何乐而不为。

    门下署前,列队如龙。整日门庭若市。青年才俊,远道而来,皆为应募记佐一职。

    儒宗郑玄,掌太学坛。墨门钜子,掌将作寺。王充门徒,掌元素馆。道门女仙,掌观天阁。今又遣“月旦春秋”许靖,掌日报馆。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蓟王知人善任,足令人称道。

    青州东莱,不其县。

    经海市良医,细心诊治,童翊病症消退,人渐康复。旗船功能齐备。巧匠、良医,一应俱全。尽可好生休养。

    不其令童恢,亦住隔壁。正如良医所言,兄弟二人,皆患虫瘕之症。只不过,尚未病发。童恢、童翊,史上亦是如此。若无蓟国良医诊治,二人皆得暴疾而亡。“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青徐近海,其人喜食鱼脍生鲜。此病颇为常见地域病。奈何苦无良医,虽能暂时缓解,却终无从根治。且何时复发,亦无定期。救之不及,必死无疑。

    尤其童翊,症状早发。如若再发,普天之下,唯华大夫能救。那时,再北上蓟国,如何来及。童恢遂与海市令商议,可否将胞弟,送回蓟国安心休养,以备万一。

    海市令言:求之不得。令弟既举孝廉,除须昌长。必有真才实学。如入四方馆,当一鸣惊人。三百出仕,手到擒来。

    童恢大喜下拜。

    待童翊暂愈,北上蓟国。凭海市令举荐书信,入四方馆,幸登六层楼。拜为西林港令,比千石俸。西林港距楼桑,不过十里。性命无忧矣。

    作为新任西林港令之举荐人,海市令亦得蓟王褒奖。欣喜之余,又心忧童恢恶疾复发。于是苦劝,待任期满,当出仕蓟国。

    童恢感激不尽,深谢不提。

    蓟国良医,善治虫瘕。随之不胫而走。

    不出数日,便有青州百姓,顺墨水而下,赶来海市寻医问药。

    从一日数人,数十人,乃是数百人。

    医者父母心。所幸医药足备,海市令遂命良医,悉心诊治。

    这日。便有一人家,自琅琊而来。言,乃是前司隶校尉诸葛丰之后,长兄今为泰山郡丞。年初卧塌不起,久治不愈。

    良医诊过,实言相告:“此病非是虫瘕,而是水瘟。且病入膏肓,唯吐酒石散可治。然此散,乃虎狼之药。用量多寡,天下唯恩师可万无一失。为今之计,当速往蓟国。迟恐不及也。”

    “如此,如此……”一门老小,尚在家中。患者胞弟,一时难以决断。

    便有十余岁童子,躬身下拜:“叔父自归,我陪阿父,同往蓟国。”

    “瑾儿年幼,如何能担此重任。”叔父摇头。

    “闻太史子义,年不满十,携母归蓟。今已十二,叔父当信我。”少年温良敦厚,目光坚毅。

    “如此,可与父先去。待我理好家中诸事,再去寻你。”叔父不忘叮嘱:“此去,不可生事。若起争执,当礼让三分。以退为进。切记。”

    “喏。”少年再拜。

1.152 涓滴成海

    蓟国季季稻谷,供济天下。内河沿海,凡水路相连,必有商船定期往来。不其港亦不例外。时至今日,沿海港津,皆有客船,如期北上,往来蓟国。泊入勃海泉州港者,十之**。

    绕行半岛,远赴苍海郡,亦不在少数。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终归是有利可图。

    将诸葛父子,送上客船。诸葛玄这便返乡,打点妥当,再北上蓟国。服侍兄长。

    凡有蓟国海市,停经沿线港津。类似事件,层出不穷。海市十令,见惯不怪。除去南下。亦有海市,定期北上半岛,或顺下倭岛。经停海外港津。将蓟国风物,源源不断贩入蛮荒之地。汉家风尚,冠绝四海。华夏风貌,蛮夷如何能挡。海市不仅贩入汉家造物,亦建起支付体系。将蓟钞的使用范围,及货币规模,不断扩大。贯穿陆地、海上,二条丝绸之路。

    邪马台(yé mǎ tái)国,博多港,渐与蓟国港津无异。衣食住行,好恶时兴,皆与蓟人比同。女王那美,遂求赐国名。因立国都于筑紫岛(九州岛)邪马台地,故刘备亲赐国名为“筑紫国”。邪马台地改称“福冈”。以此类推,倭女王又将三十余附属国,自行更名:筑前、筑后,丰前、丰后,肥前、肥后,壹岐、对马,诸如此类。

    督造博多港城时,大量倭人被雇佣。与蓟国工匠,同吃同住,同工同劳,多半已能听说幽州汉话。汉字虽难,终归勤能补拙。如前所说,人类之所以被视作万物之灵。正因天生慧根。即便如时下倭人,刀耕火种,刳木为舟,以物易物,结绳记事。身长不过六尺,心智宛如幼童……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然却皆拥有与常人无异之学习能力。机关诸器、营造技艺,生而后熟,熟能生巧。

    定居港城的汉化倭人,称“倭户”,与深山密林中的岛夷,渐行渐远。

    编为倭户,享有诸多便利。倭人归属感,油然而生。再随船往来蓟国,对大汉的认知度,不断深刻。饶是半岛南端狗奴国,亦迅速汉化。狗奴好斗勇猛,尊勇者为“熊袭”。刘备遂更其国名为熊袭,定都熊本县,立属国都尉领护。都城熊本,位于筑紫岛中部。引“阿苏山”中热泉,保温采暖。饶是隆冬时节,城中亦温暖如春。水汽升腾,云雾飘渺,故又被岛夷称为“火之国”。

    四夷皆以汉化为荣。

    倭人列岛,不急攻占。先将筑紫岛收归王化不迟。

    就刘备所知。凡岛国地形,居中多山脊,四周多平地。地势自岛中向四缘,不断降低。尤其近海多平原。故而,藏于深山密林中的岛夷,不急征服。先圈占近海平原及边缘山地,分建城池,扼守要津。二城之间,借舟船往来,远比横穿岛屿易。此,亦可借蓟国舟船之利。

    如此一来。先造港津,再扩城邑,而后筑路修桥,通渠圩田,不断向岛屿腹地逆进。只需占据外围,截断出路。十面埋伏,四面合围。鲸吞蚕食,齐头并进。岛夷不想下山投诚,唯有不断向深处逃逸。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如此日积月累,不断向化。岛夷悉知汉人无害,亦会主动下山,投奔城邑。人皆向好,无有例外。

    涓滴成海,众木成林。蓟国风物,正潜移默化,影响世界。

    蓟国貌似,四平八稳,不疾不徐。然凡舶入蓟国风物之地,皆经翻天覆地之巨变。得大汉注火,迅速开化。

    岛夷不例外,蛮夷亦不例外。

    沅水中游,沅陵至辰阳;沅水上游,辰阳至黔阳,逆上镡成水路,全线疏通。海市良匠正全力督造“机关悬楼”,牵舟引路。楼内士卒佐吏,皆就地招募,隶属于水衡都尉。领薪俸百石至二百石不等。除去搭乘过往船只,还有公船定期往返酉口,接送轮休。待遇在五溪人中,首屈一指。

    凡水衡都尉所辖,皆迁居酉口,正全力督造中的酉津城。待酉津城与山上都尉城,连成一体。当为雄城一座。海市往来,互通有无。以此城为据点,汉化不断向周边辐射。五溪蛮人融入蓟国,指日可待。

    洛阳,长信宫,长秋殿。

    何太后身怀六甲,孕味十足。腹中麒麟子,日日长大。何太后越发心平气和。清心寡欲,高屋建瓴,置身于诸事之外。

    先前,之所以事事争先,不甘人后,常忙中出错,自乱阵脚。只因,后位不稳,朝不夕保。如今,母平子贵,皇长子已为少帝,腹中麒麟子,更贵不可言。还有何惧哉。

    近日常做胎梦。问过千秋观中高人。众口一词,皆说乃是大吉之兆。

    何太后,更加心安。虽说贵为太后,辈分崇高。然论齿龄,不过双十之华,远不及而立之年。

    想我大汉深宫。能年满四十,无疾而终之太后,凤毛麟角。足见,高处不胜寒。

    深宫春秋,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熬成孤家寡人,越发显得亲情,弥足珍贵。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能四时入宫拜见,何太后亦多欣慰。

    下朝后,常二人同来。

    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三宫鼎立,二面受敌。互为犄角,联手御敌,自当无往不利。

    “拜见太后。”何氏兄弟,双双行礼。二人皆封万户侯,手握重兵,位极人臣。堪称何太后左膀右臂。

    “二位兄长免礼。”帘后何太后,笑容可掬。

    “太后无恙否。”起身后,大兄何进言道。

    “一切安好。”何太后双手捧腹:“累日常做‘火麒天降殿前,吐出独角童子’之胎梦,不知何故。”

    “此乃火麟童子。”何苗大喜:“太后腹中必是麒麟子无疑!”

    “麒麟乃仁兽也。相传孔子将生之夕,有麒麟吐玉书于其家,上写‘水精之子孙,衰周而素王’。”大将军何进,今为宿臣,岂是不学无术之何苗可比:“汉以火兴。臣窃以为,太后腹中麒麟子,远非素王可比。”

    此话,正中下怀。何太后言道:“既如此,二位兄长,万不可怠慢。天降瑞麟续大汉国祚。稍有不慎,惹怒天帝,降灾异以示警,非我门之福。”

    “太后,所言极是。”大将军心领神会。

    何苗仍后知后觉:“太后……意欲何为?”

1.153 替父签押

    自家兄弟是骡是马,有几分斤两,何太后焉能不知。这便言道:“王美人贵子,年不过数岁,便获封大国之主。我儿又岂能居后。”

    原来,是为求封国。何苗这便醒悟:“敢问太后,麒麟子当封于何地?”

    何太后遂看向大将军何进:“自当是中原富庶大郡。若能毗邻我何氏原籍,自是喜上加喜。”

    “司隶京畿,不好割取。”大将军何进略作沉思,这便言道:“豫州如何?”

    “豫州何地?”何太后忙问。

    “鲁郡。”大将军何进,似早有腹稿:“前汉高后元年,改薛郡置,治鲁县,领十一城。后文帝撤鲁国,景帝又徙刘余为鲁王。今汉除国为郡,领六县。口四十余万。”

    “六县四十万口。”太后似不满意:“勃海国,七城,口近百万。鲁虽有六城,口却只有一半。食俸亦只取勃海一半。”

    “回禀太后。麒麟子毕竟年幼。大肆封国,恐惹人非议。六县为国,不大不小。正当适宜。待我家麒麟子长成,那时,再增封大国便是。”将许攸之言,原样复述。何进与何苗同出一门。之所以知行倍增,正因群策群力。府中高人辈出。

    果不其然。太后勉强答应:“如此,便封鲁王。”

    “喏!”距麒麟子临盆,尚有三月。足可令太后如愿。

    蓟国,泉州港,巨马水砦。

    诸葛瑾与父,乘船抵达,入住水砦楼船医馆。馆内良医,细看诊集。知身染水温,病入膏肓,复诊无误,遂遣轻舟送往临乡,入国医馆。

    由国医令华大夫,亲施医药。

    吐酒石散,乃出炼丹术。为白色粉末并伴有透明结晶状物。故称“石散”。饮下此物,常人便会狂吐不止。因常被方士用于醒酒洗胃而得名。计量因人而异,唯华大夫能精确掌握。尤其重症患者,体虚气弱。过犹不及,皆无法治愈。乃以毒攻毒之虎狼药。

    病从口入。食生鲜、饮生水,为逞一时之快,而身染恶疾。何苦来哉。茹毛饮血,易内蒸母,皆蛮荒遗留。当悉数舍弃。

    “拜见大夫。”见华佗亲来病舍,诸葛瑾肃容下拜。

    “免礼。”华大夫为国医令,掌国医馆。兼领王宫门大夫,秩双二千石俸。又加民爵十五等之少上造,岁俸七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四顷,授地八十四宅。大医治世,乃蓟国宿臣。

    自门下祭酒司马徽,上疏:王家无秩比。蓟王再改品秩。太傅、四少师,左右国相,皆食“中二千石俸”。四少师各为民爵十七等之“驷车庶长”。取“乘驷马之长而为众长”之意。岁俸八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八顷,授地八十八宅。

    太傅、与左右国相,劳苦功高。曾被蓟王表为民爵十九等之关内侯。为关内侯者,称“君”。岁俸九百五十石。授田九十五顷,授地九十五宅。关内侯可世袭,但要减等。

    “关内侯子为二人为不更(第四等),它子为簪(第三等);卿子二人为不更,它子为上造;五大夫子二人为簪,它子为上造;公乘、公大夫子二人为上造,它子为公士;官大夫及大夫子为公士;不更至上造子为公卒。”

    “中”,即为在朝中任职之意,月俸百八十斛,一岁凡得二千一百六十斛。位在真二千石、二千石、比二千石之上。凡九卿等,皆为中二千石。又“三辅”之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皆秩中二千石。因三辅亦是朝中直属。

    郡国并行,列候次减。蓟国虽无三辅,却有五尹。五尹品秩稍低,又身兼“(左中)庶子”,常入王子馆,教导诸王子。故秩双“真二千石”俸,月得谷百五十斛,一岁凡得千八百石。民爵十六等之“大良造(大上造)”,岁俸八百石。授田八十六顷,授地八十六宅。

    四少师与左右国相,虽未得双食俸。然食俸却远高于双食俸。没错,便是春腊二赐。

    “病榻何人?”见舍中只有孺子。华大夫又问:“家人何在?”

    “(继)母于家中照看幼弟妹,有事唤我便是。”诸葛瑾言道。

    “你父病危,竟只你一人。”华大夫颇多意外:“家中无长辈否?”

    “理好家事,叔父便会赶来。”诸葛瑾再答。

    “依我国法,类你父,需家人签押,以防万一。”华大夫道出关键。

    “敢问大夫,治病救人,因何要签押。”诸葛瑾遂问。

    “生死由命,成败在天。”见他年幼知礼,华大夫遂耐心解释道:“命悬一线,病入膏肓者。寻常药石,已难见效。唯有用虎狼药以攻毒。然,即便如此,亦无十足把握。万一治不活,有券书可免医者之责。”

    “原来如此。”诸葛瑾肃容下拜:“小子愿替父签押。”

    “你远未及冠,签押如何能作数?”华大夫笑问。

    “这……”诸葛瑾这便醒悟。自己年不过十二,如何能与人签订券书。然目视榻上父亲,昏睡不醒,似陷弥留。一时心急如焚。深吸一口气,这便言道:“昔,甘罗年十二为上卿,秦舞阳年十二已杀人。今诸葛瑾年十二替父签押,亦无不可。”

    “哦?”华大夫甚奇之:“何不等叔父。”

    “父命悬一线,迟恐不及也。”诸葛瑾心如刀割,却举止有度。

    见他目光坚毅,少年老成,华大夫轻轻颔首:“如此,且替父签押。老夫为你父诊治。若不能活,且陪你一命。”

    “华翁救人无数,乃天下神医。又岂能因一己之私,而枉顾他人性命。既签券书,生死无怨。”诸葛瑾再拜。

    “好一个少年早成。”华大夫为其父诊治不提。

    不出半日。蓟王已得闻。

    “琅琊诸葛瑾。”闻其名,蓟王会心一笑,语意深长:“既是孝子,又敢担当。年十二便可替父签画字押,年二十当可为孤‘指画江山’。”

    众人闻之,无不惊诧。“指画江山”,遂成典故。与“替父签押”,皆出诸葛瑾。

    话说,汉末诸葛氏三兄弟,被史家称为“龙虎狗”。《太平御览》有载:“诸葛瑾弟亮及从弟诞,并有盛名,各在一国。于时以为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诞在魏,与夏侯玄齐名。瑾在吴,吴朝服其弘雅。”

    今,诸葛救治及时,未曾早逝(187年)。胞弟诸葛玄,不日又将北上。诸葛三杰,当不至分散。

    孤心甚慰。

    诸葛丞相,今岁几何?

1.154 东孝西直

    减等袭爵,好处毋庸置疑。

    民爵自四等不更,至十五等上造,子为“公卒”。公卒今已与齐民无异。即便为十九等关内侯,如此减袭,三代后亦尽归平民。故俗语谓“富不过三代”,便是此因。唯有列候可世袭。然却受推恩令等,诸多律法所限。封国不断缩小,三代以后,尽是弹丸小国,再无先前大国气候。

    洛阳朝堂,之所以按兵不动。只因有恃无恐。蓟王忠义双全,东征西讨,文成武就。如若不反,封国不出三代,支离破碎。不见强藩之貌。如若谋反,则“天下共击之”,身死国除,旦夕之间。洛阳朝野,各色人等,思前想后,皆无不妥。自当,窃据高位,坐看风云变幻;泰然处之,纵览天下时局。

    作壁八关都邑,岂不快哉。

    《朝闻日报》创刊后,兼具书报公示售卖及邮亭功能于一身的新式邮驿,新鲜出炉。因置白琉璃“阅报栏”,将《朝闻日报》公之于众,故邮驿又被国人俗称“报亭”。

    蓟国千里国土,二十七县,三百余城,众多官署。蓟王有令,各城长令,人手一份。如此层层分润,五千份日报,每城不足十份。十里一亭,如何够分。唯有取人流密集处,如市楼、坊楼,张贴布告栏内,公之于众。另有郭下之都亭,及内城之钟楼,增设阅报栏。仅此足已。

    所谓“朝闻夜印”。前日晚间印毕,连夜输往各城。统一于日出初刻初分(凌晨5:00),公示报栏。

    早起读报,遂成风尚。便是农人目不识丁,亦有亭吏高声诵读。各茶馆皆开日报品评。入茶馆早餐,即可“边食边闻天下事”,而“津津有味”。

    钟楼与报亭的结合,为蓟人带来的改变,可谓翻天覆地。精确计时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而随时随地,知晓天下事。更令蓟人知行合一,见识远超时人。解读时政,觅得商机。便有百思不解,亦可去函门下报馆。必得名儒高士,指点迷津。

    一问一答,似轻松写意。然却令举国学子,茅塞顿开。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然师之大,还需以身正道。

    五千份日报,如何能够。日日有人前往报亭,手抄日报,足见一斑。门下记佐,遍访民间疾苦。“凡路遇不平,必书于报”。众目睽睽,千夫所指。如何能不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门下记佐,一时为百姓所慕。比起刺奸,多督豪强官吏。记佐多采民风,访里巷。家长里短,寸阴尺璧。无所不有,无所不包。官方民间,双措并举。宽法严律,惩恶扬善。功莫大焉。

    日报,分前、后、左、右,计四大版面。文、武、学、杂,各占其一。只需言之有物,依法合规。则百无禁忌,畅所欲言。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禹疏九河,而注诸海。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蓟国气象,上下一新。

    门下署,名扬天下。

    门下若辟,皆蓟王私臣。堂前陪侍,随行左右。大小朝会,皆列侧席。自门下祭酒司马徽,门下督郑泰,门下绣衣吏,乃是远在荆南的门下东曹掾郭嘉,皆与有荣焉。

    门下西曹缘,主领门下奏事,及门下官吏署用。蓟王授予徐福,徐元直。门下祭酒司马徽,遂改“福”为“庶”,称徐庶。恐他少年得志,目中无人。暗中劝曰:少得高位,焉知是福。又谆谆善诱:要以造福天下黎庶为己任。

    徐庶与司马徽亦师亦友。少有侠义之风,颇与蓟王同契。与小师弟周瑜,四位义弟,亦皆相处融洽。

    余下皆放一旁。蓟王首当其冲,先将徐庶家中老母及九族邻里,统统接来蓟国安居。

    西为右,右为上。东西二曹,虽皆秩千石俸,月谷九十斛,年一千八十石。然论品秩,西曹略高于东曹。另加民爵十三等之“中更”,岁俸六百五十石。授田八十顷,授地八十宅。

    郭嘉与徐庶同岁。论才智秉性,亦难分伯仲。年十六,共领门下诸曹。并称:“东(奉)孝西(元)直”亦或“徐郭同槽(曹)”。乃是可与六大谋主,“贾李和优”、“八分田沮”、“四才通达(四通才达)”并列之,蓟国后起之秀。

    官俸加岁俸再加田产,一年足得,七百七十一万九千角钱。更加春腊二赐,稻花鱼翻倍。足得千五百四十余万钱。

    二人只录门籍,尚未受领宫职。若再加宫职,当有一千六百万。

    尤其是八十顷爵田,实在是太暴利。蓟国无“职田”。所谓官田,乃是指公田。官吏只足月领食薪俸,及春、腊等各项赏赐。拥有田产的数量,只与二十等爵相匹配。

    由“非功不侯”引申出“非功不爵”。“有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罪者,各以轻重受刑”,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以致“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无功者,“虽富无华”。仅此一句,道尽富、贵之别。

    蓟国人才济济。国力鼎盛,为天下所羡。

    五溪沅陵,海市船舍。

    融漓终得与父母家人重聚。

    多日来,辗转反侧,坐立难安。终在与父母相见的那一刻,涣然冰释。

    母女抱头痛哭。本以为天人永隔,岂料否极泰来。竟在异地他乡,重见天日。

    “我儿且说,一切可皆如外界所传。”哭罢,母忙问。

    “外界如何传言?”融漓堪堪止住。

    “我辈皆言,五溪蛮王,欲使女儿与蓟王和亲。故,蓟王传檄天下,茸尔小王,不敢忤逆。唯有将我等放归,又遣使团北上请罪。”漓母言道。

    “无耻鼠辈,妖言惑众。”融漓又羞又怒:“蓟王威信天下,世之豪杰。岂能趁人之危,如此行事。”

    父母二人,四目相对,皆心似明镜。这不都已……心向夫家了么。

    “我儿乃‘祝融之后’,‘大巫之女’。想来,与那汉家贵胄,亦是门当户对,可称良配。”融父先起了个头。

    “女儿二七之年,且还足虚二岁,**之龄,如何嫁入。”融漓闪烁其词。

    “先立婚约。待及笄之年,再操办不迟。”融父一锤定音。

    “如此,如此……”融漓宜嗔宜喜:“全凭父母做主。”

1.155 寤寐思服

    四月芳菲尽,长堤遍紫花。河堤两岸,入冬前被牧人尽数割去的苜蓿,又已郁郁葱葱,紫花丛生。紫花苜蓿,根系发达。扎根河堤,培土固堤,卓见成效。

    往来舫舟,皆改潜轮。航速倍增,平稳依旧。随北上客船横跨渤海,于泉州港换乘内河客船,入巨马水路,逆进楼桑。诸葛玄一路行来,两岸碧水紫堤,美不胜收。居高眺望,阡陌纵横,支渠四通。嵌入其中的禾田,宛如冷玉,捧满翠色。北地凛冬酷暑,四季分明。尤其田中水浅,隆冬时节,皆冻成厚冰。开春后,冰雪消融,滋养冻土。坚冰潜移默化,融成碧水,正如眼前这般。

    故与荆南迥异。蓟国绝有水瘟、虫瘕等,水生寄生虫病。再加水暖水洗水淋,雨污分流等良好的卫生习惯养成,杜绝病从口入。还有,便是海盐大量产出。及时盐渍、腌制,防腐杀菌,亦大有裨益。

    造纸工坊,已全面使用染池沉淀、砂石过滤等先进技艺。大大降低了对水体的污染。

    佐伯领坊中良匠,亦对造纸原料不断升级。改进造纸工艺。多管齐下,产量大增。蓟国已全面摒弃竹简木牍,进入纸质时代。可想而知。在蓟国,号“学富五车”,是何其殊为不易,又是何等真才实学。

    画舫泊入白湖水砦。问清国医馆之所在。诸葛玄心忧兄长病情,无心游览,径直前往。

    国医馆,乃由楼桑医馆扩建。内设义舍、病院、医校、诊所、畜监、药房、义仓、精舍等,诸多建筑,鳞次栉比,蔚为壮观。各巍峨楼宇,独门独院,又四门通达。问清病院之所在,诸葛玄这便赶去与兄长相会。

    “院”内有前后二楼。楼高五重,内置病舍、诊室、药房、手术间、停尸房等,诸多功能区间。可乘天梯直升,亦可沿坡道车马绕行。方便探视陪护及转运重症病患。

    少时为造医馆,刘备立阴沉木于泥泽,架十字梁桥建楼。遂成楼桑八景之青池漾月。后沿清溪,不断向两侧外扩。今已将陆城侯祠,三面合围,足见规模之大。随大溪地扩建,医馆周围民宅悉数拆去,民众皆迁往溪地新区安居。亦为医馆腾出足量空地。

    漾月青池前,最先督造的重楼,今已全改为诊楼。华大夫隔三差五,坐诊于此。领麾下三大弟子,善本草之广陵吴普,善针灸之彭城樊阿,精工于药学、后有“药王”之称的李之。及幼与蓟王为伴,长大后常入义舍帮忙,后嫁洗马苏双,幸被华大夫收入门墙,专攻妇科的族妹刘蔓,另有专攻外科之良医吉本等,国医馆新一代名医,渐成气候,悉心为国人诊病。

    蓟国名医,多食薪俸。吴普、樊阿、李之为“蓟太医丞”,兼领王宫舍人,秩双千石俸。刘蔓、吉本等,皆为“蓟太医”,兼领王宫行人,秩双六百石俸。及医佐、辅医,另有入学国医校生,称“医生”。除官职外,还有与匠人类似的职业等级,与二十等爵匹配。医学院生,或学而优则仕,或就职于各城医馆、诊所。即便不领官职,亦可凭医术,获民爵,为爵民。

    “百工居肆,百医居堂。”

    许多良医,学成归乡。在自家前堂,开办医馆诊所。为民治病除疾。坐堂行医,遂成惯例。医馆与商肆不同。治病救人与货贩东西,亦不可同日而语。右相耿雍,朝上求问:医者当如何收税。

    刘备答曰:医者免税。推拿针灸、包扎正骨、药石手术、出具药方等,所收诊金,皆无需交税。只需售卖草药、器械之商家,照章纳税即可。

    医学生,凡学医有成,得入“医籍”。即与太学生出仕,得获“官籍”类似。得授一等公士爵。岁俸五十石,授田一顷半,授地一宅半。

    民间医生进爵,亦如蓟国工匠晋升之路类似,分十级。与民爵相匹配:医(校)生、行(游)医、(坐)堂医、良医、名医、大医、医师、大医师、医宗、大医宗。十级大医宗,为民爵九等“五大夫”。

    大医,授民爵五等之大夫。岁俸二百五十石,田五顷,地五宅。始尊“大夫”。

    言归正传。

    诸葛玄乘天梯,直升四楼重症病舍。沿廊道一路行来,终见“琅琊诸葛”病号。推门视之,见大兄正背倚病榻,捧书静读。眉宇间神态轻松,毫无病容。

    “兄长。”诸葛玄顿觉安心,大喜而入:“已无恙否?”

    “药入病走,幸得华大夫妙手回春。”诸葛笑道:“速座。”

    步入坐榻,诸葛玄又问:“瑾儿何在?”

    “见过叔父。”诸葛瑾闻声,自盥洗室走出。

    病舍内置盥洗,外设平座。还有陪护居室,功能齐备。

    “瑾儿‘替父签押’,今已广为人知。我琅琊诸葛氏,一门兴盛,指日可待。”诸葛玄笑道。

    “叔父谬赞。”诸葛瑾神态自若,并不半分沾沾自喜。

    “家中可稳妥。”诸葛心牵故园。

    “兄长且安心休养。家中一切安好。”诸葛玄宽慰道:“即来则安。不瞒兄长,弟此来,除去侍奉左右,当往四方馆一行,已求出仕蓟国。”

    “何人引荐?”诸葛忙问。

    “乃海市令所荐。”诸葛玄答曰。

    “原来如此。”诸葛轻轻颔首:“前日,苏洗马来访。亦亲写荐书,举我入四方馆。”

    “如此,待兄长病愈,同往四方馆一行。”诸葛玄言道。

    “苏洗马又举瑾儿入太学坛。拜在郑公门下。”诸葛笑道:“本来蓟国救命,岂料因祸得福。”

    “无论四方馆还是太学坛,皆非比寻常。若无真才实学,又岂能如愿。虽得入山门,然后事究竟如何,终需看自身。俗语谓‘真金不怕火炼’。海市令、苏洗马,皆举入四方馆,而非蓟王当面。足见吏治,井然有序,泾渭分明。”诸葛玄言道:“有法可据,有章可循。春秋大义,王不乱法。正是我辈‘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日思夜想)’也。”

    “言之有理。”诸葛欣然点头。

1.156 开卷有益

    “若能出仕蓟国,便将家中老小皆迁来安居。阳都老宅,留宗人看管即可。”诸葛玄道尽此行,肺腑之言:“一路行来,蓟国风土人情,衣食住行,无不令人心生向往。汉胡羌蛮杂糅,乡音难改却和谐如一。窥一斑而知全豹。汉室式微,朝政日非。江山社稷,所托非人。民心思乱,而天将变。”

    “二弟所言,亦是为兄所思。”诸葛遂取榻旁书籍递过:“且看蓟国印本。”

    诸葛玄双手接过。纸研辉光,墨香扑鼻,细细辨认,遂叹道:“乃出钟繇小楷,录蓟国双博士服子慎之《春秋左氏传解》。难得面面俱到,堪称世间精品。”

    “此书乃苏洗马所赠。蓟王手书:‘开卷有益,温故知新’。本以为,撰、抄皆出名家,必然珍贵。然问过方知。全书十册,作价千角。一册不过百钱。蓟国学子,几乎人手一册。”

    “竟如此便宜。”诸葛玄大惊。

    诸葛叹道:“据说,此书乃用“雕版印刷”。初版十万册,十日印制,一日售罄。服虔与钟繇,各得百取五之版费(5%)。计五十万钱。版费之巨,闻所未闻。”

    诸葛玄这便醒悟:“此举,堪比《熹平石经》。且十万册书,必无人为疏误。且开文士‘出书自养’之先河。”

    “然也。十万册书,十日印毕。天下学子,何其幸哉!”诸葛一声长吁:“我等坐井观天,墨守成规。然蓟国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不出十载,你我所知所学,皆以作古,追之不及也。”

    “兄长之意,弟已尽知。穷毕生之所学,如逆水行船,不进则退。蓟国学子得尽天时地利,再加政通人和,当一日千里。令天下读书人,追之不及。”诸葛玄目光如炬:“我诸葛一门,当不甘人后。速来蓟国。如若不来,悔之晚矣。”

    诸葛又指蓟书言道:“苏洗马还言,所有雕版用字,泥范皆用水力机关冲压,而后烧制排版。售卖给各城印刷工坊。故无论出自何处工坊,皆版本如一,无有偏差。须知,蓟国有三百余城,大小工坊,何其多也。竟全然如一,着实令人瞠目。一册书卷,便如此匠心极具。可想而知。蓟国上下,凡有所出,又是何等匠心独运。”

    闻此言,诸葛玄唏嘘不已:“幸得早生,学有所成。若晚十载,恐无立锥之地也。”

    此话,正中心事。诸葛言道:“岁不我与。待明日,你我二人便往四方馆一行。出仕蓟国,再兴大汉。”

    “兄长尚未痊愈,何其急也。”诸葛玄劝道。

    “当无妨。”诸葛眼中,透着人到中年的危机。

    “如此,且听华大夫如何说。”诸葛玄感同身后。

    若无蓟国一日千里。天下士大夫,自可寄情山水,修身养性,以待时机。屡辟不就,亦无可厚非。奈何天将变矣。蓟国学子,皆突飞猛进,知行倍增。如何还能等得及。江山代有才人出,后浪终要推前浪。一不小心,横死滩上。一事无成,徒剩唏嘘。

    “亮儿亦是我家麟儿,断不可滞留家中,误了前程。”诸葛玄忽道。

    “我已去信苏洗马,求荐亮儿入太学坛。若能拜郑公门下,何其幸也。”诸葛瑾言道。

    “兄长行事,如迅雷不及掩耳。弟远不及也。”诸葛玄笑叹。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

    车停后巷。张让遣亲随小黄门,叩门求见。

    待角门开,这便常服下车,穿后院,入中庭,与曹节相见。

    水绿琉璃,窗明几净。张让跪伏堂前,大礼参拜:“奴婢张让,拜见老大人。”

    “可是张常侍。”堂内高卧之人,正是大内官曹节。

    “正是奴婢。”张让朗声应答。

    “今日所为何事?”曹节亦不见外。

    “求老大人,赐药活命。”张让伏地泣求。

    “哦?”曹节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莫非,张常侍前日殿前昏厥,亦是中了风邪。”

    “不敢隐瞒老大人,正中风邪。”事关生死,张让如何再隐瞒。

    “唉……”曹节一声长叹:“你我刀锯余人,孤身行走禁中。日日提心吊胆,历经生死两难。又有几人,能独善其身。老将至矣,张常侍。”

    “老大人,字字珠玑。”张让哽咽言道:“自先帝亡故,奴婢已生无可恋。唯有一门家小,尚未保全。不敢轻言一死了之。还望老大人成全。若能苟活数载,当可含笑九泉。”

    “华大夫所配良药,右丞足月送来,从未有失。分你一份便是。”曹节亦不藏私。

    “谢老大人活命之恩。”张让再拜。

    “待你我故后,黄门多半没落了……”曹节一身长叹,言尽于此。

    ‘老大人何出此言?’终归未能问出口。从府中小黄门处,取来赠药,张让怀揣狐疑,告辞离去。出角门前,小黄门言道:往后,可月初来取药。

    张让谢过。

    送走张让,得了枚麟趾金的小黄门,喜气洋洋的返回。

    轻手轻脚,替曹节掖好被角,正欲转身离去,忽听曹节笑问:“此去,可有所获。”

    “不敢隐瞒阿父,得了枚麟趾金。”小黄门笑答。

    “去吧。”曹节轻轻颔首。

    小黄门再拜,又不禁问道:“阿父何故言,黄门没落。”

    “蓟王宫中无宦。还要我等何用?”曹节答曰。

    小黄门越发不解:“蓟王宫中无宦,与我辈何干?”

    曹节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久不听言语。待小黄门再抬头,只见榻上老者,口角垂涎,睡意昏沉。

    想着数年前还是何等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如今昏睡榻上,垂垂将死。岁月又曾饶过谁。

    许先前之言。不过是一句昏语。

    心念至此,小黄门忽觉有些扫兴。这便泱泱而去。

    想着数年前还是何等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如今昏睡榻上,垂垂将死。岁月又曾饶过谁。

    许先前之言。不过是一句昏语。

    心念至此,小黄门忽觉有些扫兴。这便泱泱而去。

1.157 泽被后世

    春分刚过,蓟国千里国土,二十七县,便有农人陆续备耕、通渠,开始新一季的稻作。谷雨之后,千里水田,已遍布农人。各家各户,皆要赶在芒种前,理好厢田,以备育秧。

    此乃稻作之关键。虽说蓟国随王,稻作二十余载。然年年有新民落户。尤其是东部安北、辽海二郡。近年来,乃蓟国屯民重区。安北守阎柔、辽海守郭芝,自履任以来,兢兢业业,废寝忘食,不敢有一日之疏。

    安北郡内,扶余四加正迅速汉化。除去饲养牲畜,并有三老传授稻作技艺,年前已得享鱼米之利。

    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原(源),令顺民心。”

    阎柔自幼长于东胡。后久居西林,坐堂理政,居中调和。在“北人”中,素有信义。扶余四加,与本地汉人毗邻而居,初时因语言不通,习俗不同,故常起冲突。然自领安北守以来,阎柔宽法严律,公正无私。以理服人,以德化人。胡、汉尽数归心,少有争斗。再过数年,当可为蓟王所用。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此乃亘古不变之真理也。

    陆续有扶余国人,举家南下,定居蓟国。足可证明。

    自蓟王平定半岛,重开前汉旧郡。半岛夷人、远东胡人、极地野人,纷纷慕名来投。尤其环绕半岛的珠链港津,纷纷扩建为港城,面朝大海,扼守内陆。随街衢纵横,不断扩大。再于临近港津之山川险要处,立烽堠、障壁、关邑。而后修路通渠,筑堤圩田。将先前圈占的无人荒原,悉数辟为良田,种植晚稻。待良田、道路、沟渠,不断深入,距离适宜,再择址修筑新城,或重驻前汉旧城。

    试想,围绕半岛之珠链,津、渊达、釜山、南、北乌稽等,诸港皆如此这般。不断向内陆辐射。待良田、道路、沟渠、城邑,彼此连通之日,便是汉化半岛之时。亦可称半岛“圩田大成”。

    “圩田制”,起于(蓟)王,盛于(蓟)国。

    凡有城邑新筑,附近岛夷便会随首领,欢呼雀跃,举家而来。首领为里魁、衢长、坊令、邑宰、享受与汉人官吏,相同待遇。夷人亦就地转化成“夷户”,安居城中。家中青壮、健妇筑城修路,穿渠圩田,日赚二百大钱。家中老弱,则由三老传授机关稻作,各项事宜。行农牧兼稻作。有三韩八十余国,美玉在前。更有同伴亲身经历为证,如何能不深信。

    东盖马县“南沃沮属国”、临县“北沃沮属国”,及沧海郡“扶余属国”。属国民众,大量迁出。填充苍海、玄菟、临屯三郡。远东地区,正由奴隶部落联盟,迅速向封建文明进化。

    两汉处理内迁蛮夷,最行之有效的“属国制”。正被蓟王,发扬光大。与先前“属国都尉”只为统领,内事皆由属国自决迥异。蓟王所置“属国都尉”,职能类比“都护”。手握一国之政。筑城修路、穿渠圩田,皆归其所辖。“都尉”与“都护”,渐渐比同,皆有“总督”之意。遂与“校尉”区分。国主,乃名义上首领。享有一国之君,理应享有的一切。然,牵扯到重大事务,当以属国都尉,马首是瞻。

    建制上,类比大汉藩国。国主坐享食俸,国政却握于国相之手。

    如前所说。四夷皆以汉化为荣。能得大汉认可,成为属国。坐享其成,坐收其利。富贵绵延无尽,泽被子孙后代。事后再看,有百利而无一害。部落文明与封建文明,判若鸿沟。每每回忆先前。岛夷头领,尽皆摇头自嘲。穷乡僻壤,举目蛮荒,化外野民,家徒四壁。还有何物,能被大汉所惦念。

    再想蓟王如此善待,各个感激涕零。正腊时,纷纷遣使蓟国,上表深谢。

    蓟王回复曰:煌煌天汉,薪火相传。

    使节忙问:王上何意?

    左相崔钧答曰:大汉传火天下,烧尽蛮荒,尽归向化也。

    使节纷纷醒悟,心悦诚服,感激涕零。

    在光融天下,一骑绝尘的汉家强势文明面前。四夷“如蝼蚁仰望苍穹”,“似蜉蝣漂流汪洋”。如何能不敬畏若天神。大汉的一切,皆令四夷心生向往。

    纷纷苦思:如何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汉人。

    来自半岛的思潮,如野火燎原。正在四夷之中点亮文明的篝火,汇聚成照亮前路的巨火塔。

    遥想后世,历代文明的传火者们。再无如大汉一般,兼容并蓄,包罗万种之气概雄心。

    蓟王既孤身来此,自当倾尽所有。不使人类文明,陷入不断劣化的循环。

    蓟国王城,西宫,增城殿。

    久未露面的刘氏老族长,领孤孙前来拜见。老族长家逢巨变,子女皆先后故去,唯剩一孤孙。

    “九叔免礼。”帘后太妃,柔声言道:“赐座。”

    “谢太妃。”老族长又为太妃引荐:“乃老朽孤孙,少时外出游学,一别十载。至今乃归。”

    “刘平,拜见太妃。”儒服青年,伏地行礼。

    “你叫刘平?”太妃忽问。

    老族长笑答:“多年前,宗祠大考。王上名列前茅,此子却是第五。虽落选,然志气不可丢。于是,老朽便用王上幼时之‘平’,改其名。此子亦颇知上进,外出行学,一别十载。今学业有成,特领来与太妃一观。”

    “原来如此。”太妃欣然点头:“既学成归乡,当为国效力。”

    刘平伏地答曰:“禀太妃,不日当往四方馆一试。”

    “既是宗室俊彦,便不必去黄金台了。”太妃笑问:“何所长?”

    “(刘)平,游历四方,晓各地风土民情。愿往京畿,供职藩邸。”刘平答曰。

    许慎《说文》:“邸,属国舍也。”所谓藩邸,便是大汉藩国,设在京畿的馆舍。如“蛮夷邸”,便是接待蕃国来使及四夷“蕃客”的馆舍。

    类比“蛮夷邸”之命名,蓟国在洛阳的藩邸,称:“蓟邸”。

    换言之,刘平欲求“蓟国入京使”一职,常驻洛阳。刘平既是楼桑刘氏宗亲,又久历四方,学业有成。确是适合之选。

    太妃略作思量,这便应允:“如此,也好。”

1.158 铁壁铧嘴

    除“蛮夷邸”、“藩邸”之外,还有“郡邸”,便是诸郡设在京师的馆舍。时下诸邸,类后世“驻京办事处”。

    “汉法,诸侯各起邸第于京师也。”“天下郡国百余,皆置邸京师。谓之百郡邸者,百郡总为一邸也。”注日:“在百余郡邸之中,还有一个百郡总邸。”

    诸侯王邸,俗称“国邸”。前汉时,乃为诸侯王个人出资所建,其产权当归属诸侯王家所有。然今汉,诸侯官邸多为朝廷自建,产权归汉廷所有。由大鸿胪掌管。国邸,专设邸长、丞、及一众属吏管理。史载:“典客,秦官,掌诸侯归义蛮夷,有丞。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鸿胪。属官有行人、译官、别火三令丞及郡邸长丞。武帝太初元年,更名行人为大行令。初置别火。王莽改大鸿胪曰典乐。初,置郡国邸属少府,中属中尉,后属大鸿胪。”

    邸长、丞,主邸中事宜,比干石至六百石俸。与行人、译官、别火三令,并属大鸿胪。今汉初,光武裁减机构,省并郡邸长丞等官吏,转由“令郎治郡邸”。《后汉书百官志》有载:“右属大鸿胪。本注日:承秦有‘典属国(主管属国的秦员,秩二千石,另主蛮夷事务)’,别主四方夷狄朝贡侍子,成帝时省并大鸿胪。中兴(光武)省驿官、别火二令、丞,及郡邸长、丞,但令郎治郡邸。”

    至此,郡国在京邸舍,皆由鸿胪寺遣郎官掌管。郎官秩四百石。除此之外,郡、国亦遣干吏一员,驻守京中邸舍,称“守邸丞”,省称“守邸”或“守丞”。

    时下,国邸虽归朝廷所有,然自桓灵以来,卖官鬻爵,大行其道。诸侯无子、因罪除国者,众。故无主国邸,亦可自由买卖。时下国邸,不仅提供上计使团等,国中在京官吏饮食起居,且还兼具代办国事、囚禁流犯等,诸多功能。正因地位特殊,故郡、国皆耗费巨资,年年维系。

    刘平欲入京供职,常驻洛阳。便欲官拜“守丞”,居于蓟邸,为蓟王上下奔走。

    蓟邸,乃先前蓟王花费重金,购前渤海国邸改造。待王美人贵子新封勃海王,又转赠王美人贵子。再择函园官堡内空置宅院,新置蓟邸。

    蓟王外出,太妃监国。此乃祖制,并无不妥。任命国中官吏,亦与礼法相合。只需告知左右国相,走既定程序即可。依律,委任国中大小官吏,皆需由二位国相上报少府,再由中书令,转呈蓟王批复。若(蓟)王外出,或王年幼,则由垂帘称制的太妃全权代理。

    此,亦是祖制。

    蓟王乘座舰,巡视国境,外出未归。书报南宫披香殿少府署寺,中书令遂发六百里,转呈蓟王当面。

    泉州港,三足乌号。

    三足乌缩小简化版,类后世“海鹘船”。此船头低尾高,前大后小,如海鸟状。舷下左右置浮板,形如鹘翅,其船随风浪涨跌,无有倾倒,背上左右张生牛皮为城,牙旗、金鼓如战船之制。号称“铁壁铧嘴”。船首舷部装有防护铁板,水线以下暗置铧嘴,可冲犁敌船。

    后世海鹘船,长不过十余丈。远不及三足乌。

    收到中书令六百里封函。白发御姬遂捧入船宫。船宫,乃古代吴越国君,建于船上之宫室。今被用来形容三足乌,足见船大如行宫。

    “授刘平为守邸丞。”蓟王微微皱眉。区区四百石官,母亲自与便是,何必六百里传我。

    “刘平何许人也?”蓟王问道。

    “信使未曾说起。”御姬答曰。

    函内又见母亲手书,刘备取来一观:“原来如此。”

    士贵人如出水芙蓉,娇艳欲滴。孕期渐重,睡意深沉。沐浴更衣,姗姗来迟:“此是何人也?”

    “乃幼时玩伴。”刘备言道:“乃九叔公孤孙,小名‘五貉’。少时父母早亡,由又吃族中百家饭长大。口直心快。细细想来,少时许多荒唐事,皆因他而起。”

    士贵人笑道“凡染,一入谓之。再入谓之。三入谓之。五入为。七入谓缁。玄色者、在缁之间。其六入者与。因取族中排序,故夫君字‘玄德’。换言之,‘五貉’,必在族中排名第五,乃夫君族兄。”

    “然也。”刘备轻轻颔首:“采桑葚、戳蜂窝、掏鸟巢、捉鱼虾……皆因他好吃而起。因父母早亡,故族中长辈兄弟,颇多照应。约莫在为夫少复祖爵时,外出游学。一别十载,不知竟改我旧名。唤做:刘平。”

    “难怪得母亲善待。”士贵人笑道:“洛阳勋贵,若知乃是夫君族兄,必争相结交。此去洛阳,打理国邸,或是一着妙棋。”

    “为夫亦如此想。”刘备转而又道:“老族长年事渐高,今有孤孙归家,宜当耳提面命,服侍榻前,令祖父颐养天年。实不忍遣往洛阳。”

    “夫君常言‘男儿志在四方’。既为宗亲,为国效力,亦无可厚非。”士贵人劝道:“夫君诸弟兄,皆身居要职,得食高俸。将心比心,又岂能厚此薄彼。”

    “贵人言之有理。”刘备涣然冰释:“如此,便授国邸守丞兼王宫行人。”

    “夫君明见。”士贵人一笑倾城。

    “传令,。”刘备眸中尽是神情。

    “喏。”

    蓟王乘座舰,顺下巨马水。巡视各地。经停泉州港后,横渡渤海上湾区,驶往金州港,入辽海郡。蓟国水军,一路护送不提。

    楼桑,大溪地。老族长院中前堂。

    “封刘平为守邸丞,秩六百石,‘铜印黑绶’。兼领蓟王宫行人。另赐铜钱十万,蜀锦百匹,四季朝服及骈马公车一驾。”由蓟太仓令,大兄刘文,亲颁蓟王敕令。

    “臣,遵命。”刘平伏地领命。

    不等起身,老族长已老泪纵横。

    “主公巡视在外,归无定期。故遣我来。”大兄刘文谆谆善诱:“守邸丞,本是四百石官。主公又赐六百石宫职,乃为‘特进’,将五弟官俸,升为双六百石。我等同气连枝,自幼相伴。此去京师,当谨言慎行,不可恣意妄为。有损家风。”

    “大兄字字珠玑,弟已铭刻肺腑。”刘平肃容下拜。

1.159 举国之力

    水上船宫三足乌,泊入临渝港。辽海守郭芝,携一众属吏,登船接驾:“臣等,恭迎王上。”

    “衍长,免礼。”刘备伸手搀扶。蓟国千里国土,水陆并进。乘公船,一日可达。都水署与都船署,合力确保航道畅通。逢朝会,百官夜航,鸡鸣时便可泊入南港。换乘公车入王城,自不误早朝。亦不误沐休。

    临渝港,初名临渝津。后不断外扩,将碣石古港亦囊括其中。遂成今日大港。乃是与泉州、蓬莱、琅琊、句章、会稽、合浦,并称大汉七大海港之一。

    “津,水渡也。”换言之,渡口称津。港,原指枝津,引申为港湾。津渡不断扩建,占据整个港湾,便称“港城”。故蓟国凡称港城,皆省称“港”。港城滨水据湾。多与县城分离。需足够繁华,才能终如南港与临乡相接。不分彼此。

    船吊先放蓟王车驾。众人乘侧舷天梯,降落地面。

    知王上亲临,港城万人空巷。洒水洗地,焚香于道。生怕水草鱼腥,污了王上雅兴。

    王上先设船户,再兴海市。民船出入,皆有水军一路护航。生活向好,丰衣足食。焉能不感激涕零。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铸山煮海,不过求三餐温饱。蓬莱、琅琊、句章、会稽、合浦等地,水上人家,纷纷北投蓟国,落户为民。足见人心向背。

    辽海郡,辖四县。沓氏、金州、海阳、临渝,四县隔海相望,环抱辽东。被蓟王立为辽海郡。数年前,二十万高句丽,分置海阳、临渝二县,充实人口。沓氏、金州二县,因扼守东、西半岛水路,又是终年不冻之深水良港。四海船家,不断北上。蓟国十万船户中,有过半落户在西沓津,东金州二港。二港背靠辽东半岛,城池向内陆辐射,新筑官道,可入“滨海道”,左通辽西,右入蓟东。刘备已命郭芝,沿燕山东麓,筑雄关。因依渝水而建,故名渝关。俗称临渝关。恪守半岛咽喉。有关必有“税”。输往辽西商队,出此关时,皆需足额交税。

    沿途所见,机关塔吊排设长堤,街衢脚手架林立。高楼广厦,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从一片荒芜人烟之沿海滩涂,到鳞萃比栉,星罗棋布,车水马龙,游人如织。不过数载光景。此,便是所谓“举国之力”。

    遥想当年,刘备雇苏伯重修老宅,又建楼桑,再造临乡。并六县为国,增封二十县余。蓟国营城术,之所以冠绝天下,又何尝不是得益于,举国之力。

    蓟国将作寺,名扬天下。寺中能工巧匠,称“蓟匠”,亦入蓟国名产之列。便是西域五十五国王城,皆是蓟匠督造。

    《礼记祭义》:“推而放诸东海而准,推而放诸西海而准,推而放诸南海而准,推而放诸北海而准。”便是谓将蓟国制度“放之四海而皆准”。

    “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邑曰筑,都曰城“。又“城郭沟池以为固”,故城邑又称“城池”。又“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内城而外郭,故城邑又合称“城郭”。

    华夏筑城史,源远流长。城市化率,更是首屈一指。环顾宇内,四海无有出其右。蓟王又将城邑功能,再次放大。借助大汉道路及车马优势,撤村并邑,二城虽相隔五十乃至百里。泛舟乘车,半日往返。城外支渠四通,水网纵横,农人乘坐屉舟穿梭往来,借水运,更加迅捷。秧苗、稻谷、禾鲤及稻草,皆可船运入城。吊运装车,送入自家晒场,及水利磨坊等,各凭所需。效率远非人力可比。

    所谓学以致用。墨门机关术,大放异彩。亦令墨门子弟,人数倍增。蓟人衣食住行,皆深得其利。又如何能,轻易割舍。蓟王煞费苦心。将“墨守成规”之先秦门派,尽归世俗,融入百姓生活,造福于国于民。成大势所趋。再无灭门之危。

    所谓奇技淫巧,避恐不及。之所以对墨门赶尽杀绝,究其根本,还是疑惑不解。于是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一言蔽之,存在即是真理。终归要“有用”。

    类比墨门将作寺。王学方技馆,亦渐兴盛。正因将,来自修仙门派的诸多方技,与神鬼剥离。吐酒石散,灭尽水瘟,足见一斑。

    刘备若非亲眼所见。如何能相信,二千年前的华夏先人,竟有高士名儒,不信神鬼。“无神论”竟在汉末,后继有人。汉文明的强大,便在这支离破碎间,如涓涓细流,汇聚成河,浸入心田。洗涤他,因百年积弱,而丧失文明高地,被剥夺了话语权,所灌输的一切谬误,及对华夏历史的曲解。

    大汉,原来竟如此,兼容并蓄,光融天下。

    乃是无可匹及之“最初的传火者”。守护初火的伟大帝国。

    刘备高居主座,俯瞰满堂群臣。一时感慨万千。

    “诸位免礼。”略作停顿,蓟王言道:“孤此来,乃为访民间百姓疾苦,问贪惰不职之官。”

    “主公在上,何来疾苦。我等无不奋发,何来贪惰。”海阳令岑,起身奏曰。其父岑像,曾是南郡太守,以贪叨诛死。岑年少未知名时,拜访同郡名士宗慈。慈以有道见徵,宾客满门,以非良家子,不肯见。岑留门下数日,晚乃引入。慈与语,大奇之,遂将俱至洛阳,因诣太学受业。有高才,郭林宗、朱公叔等皆为友,李膺、王畅称其有“干国之器”,虽在闾里,慨然有董正天下之志。后位列“江夏八俊”,受党锢牵连,后被郦城令,南阳阴修“三举乡党”,辟为海阳令,得享千石高俸。因其父“贪叨诛死”。少时更因“非良家子”出身,而负俗之讥。故对“贪惰不职”,尤其敏感。

    “公孝所言极是。”蓟王安抚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善莫大焉。”

    “主公明见。”岑涣然冰释。

    “海阳县内,沙垒港,筑毕否?”刘备笑问。

    “禀主公,已筑毕。”岑答曰:“县中善水人家,多迁入安居。然港令一职,空悬至今,未得其人。”

1.160 能者居之

    蓟国高薪养廉,天下皆知。

    千里国土,二十七县不过二十七令。二十七县,不过二十七港。港令秩比千石。月谷八十斛,年九百六十石。另赐民爵十二等之“左更”,岁俸六百石。授田七十八顷,授地七十八宅。

    比六百石以上,自千石,官邸为二进院落。比二千石以上,至中二千石,官邸为三进院落。万石,则为四进院落。

    一港之令,年足可得一千四百六十余万角钱。

    所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正因俸禄着实太过丰厚。故蓟国上下,皆慎之又慎。若所授非人,空耗民脂民膏,徒令清明吏治受污,乃至主公一世英名受损,追悔莫及也。

    二十等爵之第九等,号“大夫之尊”的五大夫以上,为高爵。除“本家得免役”外,授田从五大夫的二十五顷,暴增至十等“左庶长”之七十四顷。授地亦从二十五宅,暴增至七十四宅。

    田、地,皆增四十九(顷/宅)。换言之,四百石至六百石,是仕途上的一道坎。用判若鸿沟来形容,亦不为过。只需跨过鸿沟,便可得享千万薪俸。

    故在蓟国,二百石称少吏。四百石称长吏。六百石称宿吏。六百石属吏一年所得,便是寻常州郡,二千石高官,亦远不能比。

    日前,蓟王以宫职增族兄刘平,双食六百石,足见恩宠。老族长焉能不老泪纵横。

    “诸位可有适宜之选。”蓟王问道。先前,庐江陈策携众数万,东牟王营众三千家;另有山越歙帅金奇、毛甘,黟帅陈仆、祖山,各率万户;丹杨费栈率众三万户,会稽山越大帅潘临,携五千户,渡海来投。刘备遂封陈策为沙垒港长,王营为金州港长。后港口民户破万,升长为令。万户大港,人员往来,货物吞吐何其多。诸事繁杂。二人上疏陈情:力有不逮。刘备遂转封二人为城尉,专司治安。二人本就是强宗骁帅。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乃平生所愿。然治万户之港,则勉为其难。刘备亦不勉强。转为四百石城尉,亦算升迁。整日操练兵士,巡视港口街衢,正合胃口。

    皆大欢喜。

    然港令一职,却悬而未决。

    老子曰:“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二人不肯窃居高位,主动让贤。弃享千万俸禄。蓟国吏治,足见一斑。

    “回禀主公。为帮扶临近州郡,国中干吏多行外派。捉襟见肘,苦无人选。”辽海守郭芝起身奏对。

    “黄金台亦未有良才出仕。”刘备言道:“能者多劳。权且由公孝暂代。”

    “喏。”岑欣然领命。

    “扶余、挹娄,沃沮、高句丽,皆有民举家南下。沓氏、金州二县,当妥善安置。”蓟王又道。

    “喏。”郭芝领命。

    “报。”绣衣尉史涣,捧函入内:“四方馆遣使来报,有南阳诸葛氏,兄弟二人,齐登六层楼,当领比千石俸。”

    “南阳诸葛氏。”可想而知,蓟王是何等喜出望外:“速速呈来。”

    郭芝见状,抚掌笑道:“沙垒、金州二港,终得其令矣。”

    刘备遂将四方馆书报,遍示众人:“传令,沙垒改沙州,与金州一并,交由二人掌管。”

    “喏。”

    蓟王似漫不经心:“南阳诸葛氏,不日当举族北上。可令族中子弟,悉入太学坛。拜名师门下,以为褒奖。”

    “遵命。”史涣这便去传令。

    正如陈群、刘晔、周瑜等人故事。刘备以为,诸葛丞相,无论身居何处,终归会成“两汉以来无双士,三代而后第一人”。再过十载,蓟国英杰辈出。便是远征域外,国中亦后继有人。有何惧哉。

    南阳,林虑山,正阳亭。

    自甯姐姐扶棺南下,将亡父与夏馥,并葬于院中老松下。便深居简出,守孝草庐。

    这日,柴门忽被叩响。

    “来者何人?”甯姐姐问道。

    “老朽郭亮,特来祭拜旧友。”门人访客沉声言道。

    “请稍待。”甯姐姐开门视之。见一老者,须发灰白,年过半百。却颇为陌生,未曾相识。

    “多年前,老朽与令尊,相识于亭下酒垆。数面之缘,颇多相契。知故人辞世,特来祭拜。”老者言道。

    话音未落,忽听巷口又有人言:“前方可是恒直?”

    门前老者闻声回望,这便反问:“来者可是季瑜。”

    “正是董班。”巷口老者,年过六旬,须发皆白。

    甯姐姐这才醒悟。门前老者,乃郭亮、董班,二义烈之士。

    郭亮,字恒直,汝南朗陵人。年十五游学洛阳,故太尉李固闭门弟子。

    董班,南阳宛人,字季瑜。少游太学,同师事李固。

    时顺帝崩,太尉李固,因被梁太后倚重,而受大将军梁冀所忌。待质帝崩,李固据理力争,不肯立刘志为(桓)帝,梁冀恼羞成怒,枉杀李固。暴尸于洛阳城北夏门亭外。并下酷令:凡有哭丧者,严惩不贷。却有李固门生郭亮、董班,哭尸守丧十余日。夏门亭长感其义行,视而不见。梁太后闻而怜之,乃许二人护柩归葬。二人由此显名,三公并辟。然二人隐身,莫知所归。

    不料皆隐居在林虑山中。

    “二位长者请进。”甯姐姐肃容行礼。

    “叨扰。”二人遂入院祭拜。

    礼毕,请入庐中。

    宾主落座。

    董班言道:“令尊可曾说起我等。”

    “未曾说起。”甯姐姐如实作答。

    “实不相瞒,令尊与子治(夏馥)、文祖(王芬),皆与我等同党。”董班语出惊人。

    “莫非……”回忆父亲临终之言,甯姐姐忽有所悟。

    “然也。”董班轻轻颔首:“自开党锢,州郡海捕,天下党人,十不存一。余下皆避入深山,遁去海外。林虑山,便是我辈藏身之地。”

    话到此处,甯姐姐焉能不知:“家父千叮万嘱,欲葬身于此。非让我联络天下黄巾,而是……”

    “而是联络天下党人。”郭亮一语惊醒梦中人:“正直废放,邪枉炽结。海内希风之流,遂共相标榜,指天下名士,为之称号。上曰‘三君’,次曰‘八俊’,次曰‘八顾’,次曰‘八及’,次曰‘八厨’,犹古之“八元”、“八凯”也。窦武、刘淑、陈蕃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魏朗、赵典、朱寓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林宗、宗慈、巴肃、夏馥、范滂、尹勋、蔡衍、羊陟为‘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张俭、岑、刘表、陈翔、孔昱、苑康、檀敷、翟超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度尚、张邈、王芬、刘儒、胡母班、秦周、蕃响、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注1)。”

1.161 空前绝后

    “又有张俭乡人朱并,承望中常侍侯览意旨,上书告(张)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以俭及檀彬、褚凤、张肃、薛兰、冯禧、魏玄、徐乾为“八俊”;田林、张隐、刘表、薛郁、王访、刘诋、宣靖、公绪恭为“八顾”;朱楷、田盘、疏耽、薛敦、宋布、唐龙、嬴咨、宣褒为“八及”;刻石立,共为部党,以俭为党魁。灵帝诏‘刊章(注1)’捕(张)俭等。”董班又说起另一段陈年秘闻。

    “张俭乡人朱并所揭党人,各有参差。”甯姐姐旋即领悟:“换言之,党人名册有二。”

    “然也。”郭亮叹道:“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捕前党,故司空虞放、太仆杜密、长乐少府李膺、司隶校尉朱寓、颍川太守巴肃、沛相荀翌、河内太守魏朗、山阳太守翟超、任城相刘儒、太尉掾范滂等百余人,皆死狱中。余或先殁不及,或亡命获免。自此诸为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又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六七百人。”

    “朱并,因何要另书他人?”甯姐姐又问。

    “朱并素来奸邪,曾被张俭当面痛斥。因而怀恨在心。所列名册,多出同郡。传闻,皆是时与会之人。因目睹其被张俭痛斥,而未施援手。故同遭朱并构陷。”郭亮答曰:“无非,公报私仇耳。”

    “渭以泾浊,玉以砾贞。”董班叹道:“时大长秋曹节,将党人名册,呈报禁中,请下州郡考治(拷问)。时上(灵帝)年十四,问曹节:‘何以为钩党?’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上曰:‘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对曰:‘皆相举群辈,欲为不轨。’上曰:‘不轨欲如何?’对曰:‘欲图社稷。’上乃准其奏。”

    “曹节诓灵帝,党人‘相举群辈,欲图社稷’。灵帝焉能放过。”甯姐姐深看二老一眼,便问道:“先父隐姓埋名,远赴蓟国。自入琉璃暖阁,深居简出,对外只称‘夏公’。先父之事,二位何以知之?”

    “实不相瞒,蓟国之事,我等悉知。”郭亮深长一笑。

    “陈逸。”甯姐姐脱口而出。

    “然也。”郭亮亦不隐瞒:“蓟国上计令陈逸,乃党人三君,前太傅陈蕃之子。与我等,早有往来。借掌管案比上计之便。故蓟国大事小情,我等虽远在千里之外,却心知而肚明。”

    “诸公,意欲何为?”甯姐姐不动声色,微微抬起长袖。

    郭亮连忙摆手:“贤(侄女)袖中飞虹,又岂是我二人能受得。”

    甯姐姐一声暗叹,遂散去杀意:“既知我飞虹剑,二位前辈,果是先父故交。”

    “我等垂垂老矣,时日无多。自投门前,贤当信。”郭亮言道:“先前,王文祖趁先帝北巡,骤然发难。虽往来书信,皆落款‘合肥侯’。然我等心中所属,实乃蓟王也。”

    “何以证明。”甯姐姐反问。兹事体大,又牵扯蓟王,甯姐姐如何肯轻信。

    “合肥侯相,胡毋班,与王芬同列八厨。故经他之手,伪造往来书信,方令朝廷鹰犬,信以为真。”郭亮答曰。

    “时,平原术士襄楷,与王芬密语。陈逸便陪同在座。”董班又道一隐秘。

    “原来如此。”甯姐姐略作思量,便通晓其中关窍:“今日方知,先父这盘天下棋局,竟还留有后手。”

    “蓟王先灭黄巾,欲再灭宗贼。荡涤宇内,布武四海。”董班言道:“我等党人,或可一用。”

    甯姐姐与刘备自幼相识。对蓟王知之甚深:“家贼不除,国祚难继。张甯窃以为,党人亦不例外。”言下之意,党人亦需悉数铲除。

    二人四目相对,由郭亮实言相告:“若无内宦,何来党人?蓟王宫中无宦。黄门覆灭在即。那时,我等自无用武之地。便与黄门宦官同灭,亦甘之如饴。此生无憾。”

    “如此,诸公有何见教。”甯姐姐这便定计。

    “为今之计,乃联络天下党人,共除黄门内宦。”郭亮脱口而出。

    甯姐姐忽笑:“诸公,欲报私仇乎?”

    “天下党人,皆因宦官而死,我等心中焉能无恨!然此举,非只为私仇。乃时局所迫。”郭亮答曰。

    “愿闻其详。”

    “今三宫鼎立,朝臣分属。先前鞠城兵乱,累百官死伤惨重,然十常侍却未能除尽。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先后官复原职。不久前,赵忠、张让,亦重回禁中。二人书朱雀阙以自,已为少帝所用。另有黄门令左丰,及一众中小黄门,渐掌宫中大权。不出十载,当如先帝故事。黄门再兴,残害忠良,把持朝政,荼毒天下。”深看张甯一眼,郭亮掷地有声:“为子孙计,当除尽宦官。行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洛阳十万黄门,皆要灭尽否。”甯姐姐不置可否。

    “灭尽。”郭亮切齿言道。

    “黄门乃禁中鹰犬。傍树而生。若悉数杀尽,不啻断天家一臂。”甯姐姐笑道:“万一逼急,铤而走险。黄门劫持少帝,及三宫帝后,投鼠忌器,又当如何?”

    “若累及少帝及三宫帝后,玉石俱焚。我等,当自刎于阶前,以谢天下。”郭亮话锋一转:“那时,禁中血流成河,帝位空悬。还有何人,能挡蓟王登临大位。”

    此乃诛心之言。然却字字肺腑,深入人心。事到如今,甯姐姐终是醒悟:“诸公所行,乃‘绝户计’也。”

    “令尊所布‘天下棋局’,黄巾为‘明子’,党人为‘暗子’。黄巾荡平关东豪强大姓,党人杀尽禁中黄门内宦。蓟王振臂一呼,上京勤王。三兴汉室,指日可待。”郭亮一语破天机。

    “如此说来。王芬趁先帝北巡行刺,虽是我父主谋,然亦出党人同谋!”甯姐姐这才窥破,天下棋局。

    “然也。”郭亮含泪而笑:“令尊天下棋局,绝无而仅有,空前而绝后。”

    “小弟磊落。若知我如此行事,必不相容。”甯姐姐心生顾虑。

    “听闻,蓟王少时与贤立誓,饶三次不死。此不过‘其二’也。”郭亮笑中皆是深意。

    “此事,诸公竟也知晓。”甯姐姐眸生利芒。

    “如我二人所言,我等皆是令尊局中‘弃子’也。”郭亮目光坦然,毫不避让。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俗语谓‘(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若重拾党人昔日气象,当寻回党魁。”

    “张俭何在?”

1.162 举棋不定

    张俭,字元节。山阳高平人。名士,“八及”之首。桓帝时,任山阳东部督邮,大宦官侯览及家人,仗势作恶,为祸地方。张俭上书劾奏,却被侯览中途截留,未能上达天听。于是张俭破其家宅,藉没资财。因而触怒侯览。党锢祸起,侯览诬张俭与同郡二十四人共为部党。朝廷下令通缉,张俭被迫流亡。官府缉拿甚急,张俭“困迫遁走,望门投止”,“(世人)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宁愿家破人亡,亦仗义收留。乃至:“(张俭)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

    “望门投止”,“破家相容”。倍思前后,不由扼腕长叹。法有所限,道义当先。便是我,煌煌天汉。“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请接下句)。”

    “党锢解禁,元节自塞外返乡。大将军何进、三公一同徵辟,又举为‘光禄四行(注1)’公车特征,以其为少府,皆为元节所辞。今闭门谢客,不问世事。”郭亮答曰。

    “是心灰意冷,还是无地自厝(cuo)。自觉累及无辜,害家破人亡无数。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张甯又问。

    “许,兼而有之。”郭亮又答:“自党锢祸起,我辈人才凋敝。余众如鸟兽散,或避入深山,或远遁海外。散落于天南地北。唯张俭可重聚人心。今三宫鼎立,明争暗斗。为壮大己身,引为助力。三宫四府,皆大肆招兵买马,纳天下名士丰满羽翼。此,正是我辈之良机。趁黄门老贼势弱,小贼羽翼未丰。我辈拥居朝堂,暗中挑唆如大将军何进等,手握重兵之外戚,诛尽宦官。一举除后患。”

    董班亦言道:“能令天下党人,群起响应者,唯张俭一人耳。”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张甯追问:“若张俭执意不出,如之奈何。”

    二人对视,董班笑道:“旁人自无从动其心志。然,我等窃以为。唯贤,可令其回心转意。”

    “何出此言?”张甯微微一愣:“我与张公素未谋面,因何会听我之劝。”

    “只因贤乃‘夏公’之女也。”董班一语中的。

    见张甯仍不解其意,郭亮又谆谆善诱:“元节平生之憾,便是夏馥先亡。时党锢祸起,闻元节等亡命,经历之处,皆被收考,辞所连引,布遍天下。子治(夏馥)顿足叹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乃自剪须变形,入林虑山中,隐匿姓名,为治家佣。亲突烟炭,形貌毁瘁,积二三年,人无知者。对比子治之所为,元节心生愧疚,常静夜泪流。”

    张甯聪慧,一点就透:“只是先父辞世,尚未守满三年,寸步不能离。如之奈何。”

    “无妨。”郭亮早有定计:“我等已去信,告知子治葬于此地。料想元节不日当亲来祭拜。那时,贤当面晓以利害,元节必大彻大悟,挺身而出,为国除奸。”

    既如此,张甯亦不推诿:“张甯自当恭候。”

    “如此,甚好,甚好。”二老终于释怀。

    送走二人,张甯一时心绪难平。环视院中一草一木,又见庐中一物一什。不由得神游天外。

    所谓孤掌难鸣,独木难支。

    先前。众皆以为,时任冀州刺史,八厨之王芬,乃是受平原术士襄楷,妖言蛊惑。行大逆不道,骤然发难,将先帝困死于晾尸台上。如今看来,党人早就与神上宗师合谋。

    甚至,许攸暗通曹操时,党人便已定计:假合肥侯名号,暗中行事。不过是借曹操之口说出罢了。

    再思,往来密信。之所以能骗过朝廷鹰犬,乃至连先帝亦深信不疑。正因无论书上落款,还是临摹笔迹,皆出合肥侯相,胡毋班之手。方能以假乱真。或许,合肥侯之落款,便出朝廷所铸真印,亦未可知。

    神上宗师与太平道结盟,张甯亲身经历,自然知晓。然自从隐居林虑山中,神上宗师又与何人为伍,远在幽冀的张甯便不得而知了。

    事实上。能与郭亮、董班等残余党人相识,还需另说一人。

    杨匡,兖州陈留人,字书康,又名章。历任蕲春长、平原令,官至太尉掾属。

    桓帝建和元年(147年),大将军梁冀擅权,诬太尉李固、大鸿胪杜乔,先后逮捕二人,下狱致死。又暴尸于城北夏门亭外示众。梁冀下令曰:“有敢吊唁者,加其罪。”

    时,杜乔掾属杨匡,已去职返乡。闻此事,悲号哭泣,星夜奔赴洛阳。穿戴以前官服,自托为夏门亭吏,守卫杜乔尸身,驱赶蝇虫,长达十二日。后被识破,“都官从事(司隶校尉佐官)”捉拿杨匡上报,梁太后赞其忠义而不怪罪。杨匡遂(腰斩刑具)加身,冒死上书,乞李、杜二公骸骨。太后许之。此时,李固尸身已为董班等人收葬。于是杨匡护送杜乔灵柩,归葬故乡林虑。后隐居林虑山中,终身不仕。

    时京师有童谣:“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大意是说,正直高士如李固,曝尸路旁,下场悲惨。而邪曲谄佞如胡广,反倒封侯拜相,极尽荣华。

    李固死后,其弟子颍川杜访、汝南郑遂、河内赵承等七十二人,合力将李固对策、奏书等十一篇,加之诸弟子缅怀文章,合编《德行》一书,以作纪念。

    亦是在正阳酒垆。经夏馥引荐,张机遂与杨匡、郭亮、董班等人,相识。

    “党人欲诛尽黄门。究竟只为报私仇。还是当真,别有所图。今日如若不应,他日毕生祸端。若延及小弟,纵百死莫赎。唯有先与之虚而委蛇。且看后事如何。”然究竟后事如何,此时此刻,饶智机多变如张甯,亦百思不得其解。许久,又闻庐中一声愁叹:“阿父这盘天下棋局,女儿当落子何处。”

    所谓举棋不定,便如甯姐姐这般。

    蓟国,南港。

    数日前,一艘海市快船,自沅陵始发。顺江出海,又乘东南信风,北上渤海,再入巨马水路,泊入南港。

    主外事之左相崔钧,领一众属吏,长堤相迎。

    船上所载,乃越夷王遣使。不远万里,穿山跨海。只为面见蓟王,负荆请罪。

    随船所携,除去西南奇珍,还有各族勇士三千,佳丽十人。

    传闻,十佳丽,乃各族王女。姿容殊丽,万中无一。

    天下还有女子,能与我家王上后宫争奇斗艳。国人不信,皆奔南港一睹芳容。

1.163 百夷来朝

    船翼翻转,舷梯落地。

    西南夷使节,次第下船。由海市吏,引与左相崔钧,列队相见。

    队伍迤迤逦逦,使节披装各异。然却皆通晓蜀地汉话,亦知汉礼。经随船市吏低语相告,崔钧方知。此来面君,非是一家。

    忽听围观人群惊叹。

    只见队列之中。有西南夷王女十人,各个“危髻金冠,缨络被体;明霞锦裙,光浑映耀;五色相间,芬馥著人”。别有西南异域风情。时下西南月氏散落,身毒尚未北进。种多“白夷”。

    “十夷王女”,居首为:汉嘉旄牛夷王女,越摩沙夷王女,益州昆弥夷王女。另有:木夷王女、白狼夷王女、楼薄夷王女、哀牢夷王女、邛都夷王女、笮都夷王女、卷夷大牛王女。计十人。

    除十夷王和亲使。另有:冉夷、汶山夷、都夷、徙、昆明夷、邛都夷、哀牢夷、蜀郡三襄夷、青衣夷、徼外三种夷、旄牛夷、旄牛徼外夷(白狼,木,唐,楼薄)、叟夷、苏祁叟、摩沙夷、姑复夷、朱提夷、附塞夷、徼外僬侥种夷、郡徼外夷大羊等八种、卷夷大牛种。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各夷皆有使者,随船抵达。西南诸夷,齐来觐见,足见盛况空前。上至左相,下至港吏,皆大欢喜。

    以上诸夷,大多生活在“六水并流”,后世称“藏彝走廊”之华夏西南。如,分布于渎水(岷江)上游之:冉夷、蜀郡三襄夷;散布于川西高原之:白狼、盘木、楼薄等百余“旄牛徼外夷”;分散水(大渡河)流域之:徙、都夷、青衣道夷;占据川西南之:邛都夷、苏祁叟、摩沙夷、姑复夷等;及远据滇西之昆弥夷(昆明夷)、哀牢夷及附塞夷等。

    西南,不止西南夷。

    时下,西南大地,崇山峻岭,大河溪谷间,氐、羌、夷,相互杂居,支别甚多。单渎水上游,便有“六夷、七羌、九氐”之说。换言之,氐、羌亦广布于西南夷地。先秦自两汉,不断有西北河徨羌人,向南迁徙至渎水上游,又西南至泸水(雅砻江)流域,又西迁至绳水(金沙江)上游地带。种落散布深山峡谷,渐与蛮夷杂居。自今汉,统称为“西南夷”。

    计有:“白马羌(广汉羌)”、“蜀郡徼外羌”、“参狼羌(武都羌)”、“参狼种羌”、麓牛种“越寓羌”、大蛘夷种羌、青羌、紫利羌,蚌峒羌,汶山羌。及:冉骁羌、党项羌、昔卫、葛延、白狗、向人、望族、林台、春桑、利豆、迷桑、婢药、大硖、白兰、叱利摸徒、那鄂、当迷、渠步、桑悟、千碉、紫祖、四邻、望方、涉题、小铁围山、白男王、弱水、党项以及大、小左封与黑水、龙涸诸羌等羌。加之:白马氐、故氐、白氐、蚺氐、青氐等。亦各出使者,伙同北上。

    粗略算来,不下百夷。

    “百夷来朝”,遂成典故。

    “摩挲婚嫁,以牛羊金银布帛为聘定论财。”西南夷婚嫁,大抵如此。

    另有三千各族猛士,列队下船。各个生得面如血,气势凶猛。披头散发,坦胸露背。当中许多人,竟身佩锁链刑具,仍行动如常。围观百姓,赞叹不已。蓟国尚武之风,深入街巷闾里。剑击武馆,屡见不鲜。蓟王本就是豪杰,何必多言。故此次西南诸夷,尽取族中桀骜难驯,豪勇之辈,赠与蓟王。一言蔽之,西南虎狼,生人勿近。

    便有人言道:三千西南夷卒,皆可入白精卒之列。

    围观众人无比点头嗟叹。

    话说,楼桑演武,售票入场。国人作壁上观,见多识广。更叹如此猛士,西南夷君,竟不能用。反刑具加身,避恐不及。“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目送百夷使者,列队登车,驶去王都国宾馆。崔钧忽醒悟:“此,必是东掾之谋也。”

    南港都船令李永,遂被点醒:“左相言之有理。先前,东掾六百里传书,言‘越夷王’遣使朝拜。今日方知,夷人种辈繁炽,远非一王也!”

    “东掾所谋,乃‘三南之地’也。”倍思前后诸情,左相崔钧涣然冰释。

    “敢问左相,‘三南”是何地也?”李永求教。

    “东掾将‘南中’、‘荆南’、‘岭南’,并称三南。”

    “原来如此。”略作思量,李永亦大彻大悟:“三南与大漠,如上下臂弯,环抱诸夏。”

    “上下夹攻,东西合围,天下尽入我主彀中矣!”崔钧心悦诚服:“郭奉孝,天纵奇才。”

    “西域自不在话下。然关东纷乱,各有其主,尚力所不能及。”李永再问:“敢问左相,何来‘东西’合围?”

    “非指关东。东极于海也!”崔钧一语破天机。

    “水军!”李永幡然醒悟。

    国宾馆,今为门下署所辖。

    由门下祭酒司马徽,亲自掌管。足见持重。门下所辖,除王都国宾馆,还有长安邑西域诸国大使馆,泉州港倭岛列国大使馆,及黄金台四方馆等。紫渊王子馆,益昌温泉山馆,则属少府所辖。

    机关楼船,已令百夷叹为观止,王宫车驾,又让夷使蔚为大观。一路行来,亲眼所见,瞠目结舌,无以复加。汉家城楼,鳞次栉比。路上行人,衣绣披锦。车水马龙,摩肩接踵。还有许多机关巨物,凸立于丛丛楼宇之后。放眼望去,高楼错落,绵延起伏,无边无际。

    如此雄城,闻所未闻。上国风貌,我等边陲蛮夷,百闻不如一见。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临渝港,三足乌船宫。

    “竟有百夷之多。”饶是蓟王得报,亦不由一惊。

    士贵人答曰:“正是如此。还有‘十夷王女’随同北上,欲行和亲。”

    “此,必是奉孝之谋。”蓟王言道:“权且善待。”

    “喏。”士贵人这便领命。

    “三南天王。”刘备一声叹息:“孤,尚不满而立。诸君,何其急也。”

    美人邹氏,闻声言道:“蔡少师长女(蔡)琰,‘上宾思下句,急煞后来人’之语,道尽妾等心思矣。”

    “妾又何尝不,心急如焚。”身旁美人杜氏,亦心有戚戚:“人生几何,谁能无偷?朝不及夕,将安用树(注1)?”言下之意,“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然,所谓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率尔操觚,邈然含毫。草草了事,岂非不美。

    凡事皆有期,万物皆有时。

    蓟王等得起。

    再者说来。后宫佳丽三百。岂能“飞鸟没何处,青山空向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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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