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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34 光融天下

    融姓,出上古祝融氏。“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帝喾为首领时,重黎为火正,后世尊为火神。后代遂以祝融为氏,称“祝融氏”。祝融部族,原居中原。后迁江南,与蛮夷杂居,渐分为祝姓与融姓二支。称“二姓同宗。”

    融姓,多见于南蛮及西南夷。大汉罕有。

    融漓,乃是取漓水为名。漓水出阳海山。“湘漓同源,分为二分,南为漓水,北则湘川”。参考五溪蛮人,以武陵境内五条溪流为号。此人能以一整条漓水为名,身份可想而知。且以阳海山为界,漓水南流,入西南夷。此人,或非五溪蛮族,亦未可知。然,既非五溪蛮,因何伙同至此。且举手投足,似深得五溪蛮王子,沙摩柯所敬。

    此人身份,必非比寻常。

    心念至此,郭嘉肃容下拜:“郭嘉,拜见公子。”

    “免礼。”融漓竟坦然受之:“你且答我。海量巨资,今存何处。据我所知,蓟国角钱,名‘四出文钱’。足重五铢,亿万铜钱又当如何携带?”

    郭嘉笑道:“公子尚未得知,大汉江北州郡,皆已得免铜重之苦。”

    “如何减免?”融漓又问。

    郭嘉遂从袖中取钱夹视之:“夹中券钞,公子可取来一观。”

    沙摩柯伸手接下,检查无误,才递给身后融漓。

    融漓轻轻一瞥,眉宇间疑窦渐生。并指将钱夹中券钞取出。不料指尖微颤,散落一地,花花绿绿。

    券钞上“仟角”篆字,及那枚鲜丽无比的蓟王之玺印。还有正面“赤鹿焰角”,背面“三足乌”的烫印防伪。皆让融漓等人,目不转睛。券钞工艺之精湛,印刷之精美,用料之上乘,冠绝今汉,远超蛮人认知。

    略作思量,融漓问道:“莫非一张券钞,可充角钱一缗。”

    “然也。”郭嘉轻轻颔首。

    如此算来。散落在漆木地板上的券钞,竟不下数万钱。待细看钞上所印券书,融漓这才醒悟:“原来如此。荀子曰:‘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则谓之不宜。’是谓‘约定俗成’。券钞乃是券书,蓟王以信义约定。”

    “公子所言极是。蓟王威信天下,从未食言。公子当知,宝钞在大江南北,丝路西东,早已相沿成习。”郭嘉手指其中一张新版券钞言道:“新钞所绘,乃楼桑八景之三足擎波。”

    “楼桑八景,天下知名。”融漓眸中,烟波浩渺:“蓟国种种神奇,令人心向往之。‘南人’亦不例外。”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公子若得闲暇,可随海市,共赴蓟国,游览一番。”郭嘉笑道。

    “多谢告知。”融漓再无疑问。

    郭嘉亦回礼入座。

    沙摩柯言道:“明廷当真欲募,百万蛮人否?”

    “然也。”宋奇与郭嘉,相处日久,颇多心意相通。焉能不知奉孝之意。料想,蛮人轻易之间,如何能凑足百万之众。

    “口说无凭。”沙摩柯目光清洌。显然已深信不疑。

    “殿下稍待。”宋奇遂冲身旁海市令耳语数句。海市令亲自出堂,从楼船赀库,取一漆木钱匣。呈于座前。

    打开视之,满满一匣三足擎波,新版千角券钞。

    “匣中券钞值百万。”宋奇笑道:“可为凭据。”

    “咕咚!”沙摩柯一干人等,齐吞口涎。百万巨资,近在咫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沙摩柯只手按住百万钱匣,只手取牛角匕,割面盟誓:“兹事体大,沙摩柯不敢擅断,当由父王定夺。”

    “我等,恭候蛮王大驾。”宋奇欣然一笑,如沐春风。

    虽说蛮人,性狭多疑。然百万券钞掷出,眼都不眨。出手如此阔绰,又何必见疑。

    海市令笑道:“明廷既得‘百万南蛮’,荆南四郡,当所向披靡。”

    “蛮夷邸可建矣。”郭嘉亦笑:“不日当有蛮人,入海市大肆采买。敢问令君,百货足够否。”

    海市令答曰:“既奉王命而来,自当足备。诸位当可放心。”

    见宋奇、郭嘉与海市令,一问一答,颇多默契。区星终是安心。亦暗自打定主意,定要绑上蓟王战车。便是为充作马前卒,亦甘之如饴。

    堂内朱治等人,各有所悟。宋奇与蓟王,必渊源颇深。洛阳公子,一身贵气。又不惜工本,为五县主取食。能与蓟王沾亲带故,亦合情合理。

    只是众人,尚且不知。宋奇之妹,便是原大汉帝后,今蓟国昭阳贵人。而宋奇,更死里逃生,洗心革面。本人经历,亦足称传奇。

    财能通神,无有例外。

    券钞购买力之强悍,蛮人在海市,终得深刻体会。

    前三日,多买回火腿腊肉,香肠粳米,诸如此类。又三日,乃精工兵甲,农作机关器。再三日,乃美酒锦衣,百花香露、火玉华胜、金丝毛毯、毳裘锦褥、鸡鸣华枕……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如何豪购。便是百万券钞,亦很快见底。各家船肆,笑脸相迎,殷勤备至。然琳琅满目之蓟国名产,却丝毫未减。问过方知,楼下船舱,存货尚足。百万券钞掷出,名声不显,水花不见。蛮人无不骇然。

    这便各自返寨,将所见所闻,所闻所见,细细道来。口如悬河,绘声绘色。五溪蛮区,一时老少皆知。

    又过三日,便有五溪蛮王,携巫祝、精夫,齐来益阳。与宋奇于长公主行宫相见。

    “我等蛮人,散布山野。越岭翻山,往来不便。若想凑足百万青壮,颇费时日。益阳周遭,可先遣一万青壮,‘举家’前来。”蛮王开门见山:“不知明廷,纳否。”

    “南蛮万户,益阳城内,恐无可容纳。”宋奇笑问:“城外多宗贼坞堡,若能攻破,当可安居。”

    蛮王与身后五溪精夫,耳语数句,又征询巫祝之意。这便轻轻颔首:“若效仿陇右羌户,编为‘蛮户’。我辈青壮,当为明廷,斩棘披荆。死而无怨。”

    “可也。”宋奇郑重顿首。

    “明廷可愿与我,歃血为盟。”话出口时,蛮王竟虎目含泪。

    “可也。”宋奇欣然一笑。

    陪坐侧席的郭嘉,忽心生慨叹。有史以来。何曾见过蛮王,如此委曲求全。

    煌煌天汉,煜煜生辉。

    星汉灿烂。

1.135 逆流而进

    蓟国临乡,王宫正殿。

    腊赐不久,开年又发春赐。会十日大朝,百官皆披新装入殿。各个楚楚衣冠,万象始新。

    新开海市,万众瞩目。

    蓟国有船民十万户。仅以户户一艘明轮机关船计,当有十万大舡,纵横江海。船民以船为家,楼船即船楼。仿照西林邑中车楼,民船皆入船坞改造。安装畜力机关诸器,及水暖水洗等诸多生活便利,还有钉接榫合、搪瓷装甲、防火石绵、等船身加固防护改造,林林总总,诸如此类。

    新式民用楼舡,已大规模使用:首定龙骨,二定底板,三隔舱板,四于隔舱板与外板捆接处,旁设肋骨的“船壳造船法”。让原本因船体结构强度不足,造成“船大载少”,无法合理利用舱室,装运更多人员物资的蓟国轮船,运力暴增。千石商船,运力暴增至五千。三千大舡,足可装运万石。

    蓟王新座舰,三体楼船“乌号”,已将明轮改造成潜轮。不仅能避浪大空转,亦令平时功效倍增。须知,明轮有一半空置于水上。而潜轮却皆没于水中。单从轮上桨叶粗略计算,亦足称倍增。更加侧舷拆除明轮后,减少水流阻力。亦利行船。

    为将现有明轮船,改造成潜轮。将作寺历经千难。别出心裁,于左右舷船壳外,各置一机关暗槽,形似一根长刳木。槽内排列轮浆,经由“机关螳螂臂”收放,用于行船。停泊时,螳螂臂缩回,暗槽闭合。航行时,暗槽开启,螳螂臂推列轮入水。排列轮组,藏于船底。此时蓟国机关轮船,相当于后世一只巨大的“旱冰鞋”。

    此举,不仅成功将明轮改成潜轮。且还出人意料,大大增强了船身稳定。

    匠人如何能知晓。竟鬼斧神工,将“减摇龙骨”与“潜水轮浆”,合二为一。

    航速暴增一倍。“日夜行千里”,亦不是梦。

    欲善其事,必利其器。

    随海市兴起,泛舟宇内。船的重要性,首当其冲。

    “前朝五溪蛮事,诸位可有所闻。”蓟王居高下问。

    上庠令郑玄,起身奏曰:“光武时,伏波将军马援,统中郎将马成、耿舒、刘匡、孙永等,率四万大军征五溪蛮。据《马援传》所载,时有二线:‘初,军次下隽,有两道可入,从‘壶头’则路近而水险;从“充”则涂夷而运远。’耿舒主走‘充’道,马援欲行‘壶头’。

    老臣窃以为,耿舒欲行速战,捣巢擒王:故沿澧水而上,攻取五溪蛮王相单程所屯充县。马援则欲治根本,一举剪灭蛮乱:逆沅水而上,先于沅陵、辰阳一带,灭五溪蛮主力,而后光复武陵郡治义陵县。

    (光武)帝从(马)援策。三月,进营壶头。贼乘高守隘,水疾而船不得上。暑热又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遂困,乃穿岸为室,以避炎气。贼每升险鼓噪,援辄曳足以观之,左右哀其壮意,莫不为之流涕……”

    刘备轻轻颔首:“伏波将军之所以兵败,只因贼人乘高守隘,水疾而船不得逆进。”

    “老臣,亦如此想。”郑玄答曰。

    “蓟国机关轮船,可逆流而进乎。”蓟王又问。

    左国令黄承彦奏曰:“当无往不利。”

    “主公欲征南蛮乎。”郑玄惊问。名不正则言不顺。先帝虽赐黄钺,然蛮人未反,如何能擅自杀戮。

    “非也。孤欲使海市诸船,重走伏波将军讨贼路线。逆沅水而进,泊于辰阳、义陵旧港,与蛮人互通有无。”蓟王道明心意。

    “此举,乃为威慑也!”门下祭酒司马徽笑道。

    “此其一也。待海市抵达,蛮人当知,天堑水险,不足为屏。”蓟王言道:“孤欲将今汉初,并入辰阳的义陵、无阳等,前汉旧地,再行析出。效仿陇右,用于安置蛮人,乃其二也。”

    “若如此,荆南可定矣。”司马微拜服。

    “五溪蛮区,亦如此例。”蓟王高屋建瓴:“就地安置与迁居山外,双轨并进。沿沅水及其枝津清、舞、巫、澧水等,广建港津泊位,开凿牵引栈道。以利行船。”

    “臣等,遵命。”真乃我等明主也。

    “通航建港,当交由何人主持。”右相耿雍奏问。

    “孤,欲效陇右,表奏朝堂,新开‘护南蛮校尉’,治武陵。另表一人为水衡都尉,主理通航建港。”

    护南蛮校尉,主护荆州蛮夷,典统蛮族军兵,立府置僚佐。持节领护,理其怨结,岁时循行,问所疾苦。

    水衡都尉,本是掌皇室财政之官:“古山林之官曰衡,掌诸池苑,故称‘水衡’。”武帝元鼎二年始置。今汉裁撤,将其执掌皇室财政部分,归入少府。水利船运部分,则划归都水使者。三国时,魏复置,掌水军舟船器械,晋以后不常置,南朝宋曾置水衡令。唐曾改都水监为水衡都尉,旋复旧称。

    “当表何人,受领二雄职。”右相耿雍再问。

    刘备早有定计:“宗室刘景升从子(刘)磐,忠义骁勇,可授护南蛮校尉。孤小师弟周瑜从兄,周晖,可领水衡都尉一职。”

    周晖,字公耀,庐江舒人。留居祖宅,未能随宗族北上蓟国。其人好宾客,雄江淮间,出入从车常百余乘。

    左相崔钧,心领神会:“闻,朝堂欲使刘表为荆州牧。主公,表其从子为护南蛮校尉,亦是顺水人情。然水衡都尉一职,看似权轻,实则‘任重而道远’。事关主公‘兵不血刃,威信天下’。远非护南蛮校尉可比。”

    门下祭酒司马徽言道:“若不举刘景升从子居雄职,主公连举二人治荆南,必令其忌惮。此乃权宜之计也。”

    论政治成熟。此时蓟王,一如身体及心智之成熟。

    说白了,此亦是利益交换。刘表即将拜荆州牧,如何能坐视蓟王,图谋荆南半壁领土。而在常人眼中,护南蛮校尉之权重,远非水衡都尉可比。然在蓟王看来。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水衡都尉,疏通水路,兴建港津,与蛮人通商互市,互通有无。职责,远非护南蛮校尉可比。

    殿中百官,亦皆领会。齐齐拜服。

1.136 鸦雀无声

    洛阳,南宫,玉堂前殿。

    少帝临朝,百官就位。

    见尚书令曹节,抱恙出席。群臣心领神会,必有要事无疑。少帝端坐许久,忽然惊觉。今日早朝,因何鸦雀无声。话说,自书朱雀阙,到董太后称病不出。群臣便争吵不休。少帝先前还端着担心,生怕殿内撕斗,亦或是皓首老臣,力竭殒命。然时间长了,便也习以为常。

    本以为,今日亦如先前。岂料自从坐稳,竟无人抢先发声。

    反常则妖,少帝低声闻帘后。

    窦太皇答曰:“陛下既知不同寻常,且细看殿中群臣,有何不同。”

    少帝依次看过,遂言道:“尚书令曹节亦在。”

    “然也。曹节执掌尚书台,若无要事,何须他亲自出面。然,时至今日,四海之内,能称大事者,必与蓟王相关。”窦太皇答曰。

    “谢太皇教诲。朕,记下了。”少帝又默记一则。凡尚书令曹节朝见,比与蓟国相关。

    “尚书令,无恙否?”少帝居高下问。

    “开春以来,老奴旧疾颇有转圜。许,还能侍奉太皇、陛下,三五载。”曹节五体投地。

    “朕心,甚慰。”少帝笑问:“可有要事?”

    “启禀陛下,蓟王六百里上表陈情,请效仿先帝置护氐校尉,新置护南蛮校尉,治汉寿。举太常从子刘磐,为首任护南蛮校尉。二请重置水衡都尉,主通航建港。另举前安阳侯,太尉周景之孙(周)晖,为首任水衡都尉。”

    少帝又问帘后:“蓟王上表陈情,又将人选一并举荐。焉有拒绝之理。”

    “朕倒是听闻,江表宗贼大兴,常与黄巾余孽,及蛮夷勾结。蓟王心系社稷,恐江表逆乱,欲分而化之。故请开护南蛮校尉,又举太常刘表从子担此要职。必是得知,陛下欲拜刘表为荆州牧,送顺水人情。至于重设水衡都尉,只因先前陛下许蓟王,可在江表兴十港。港津远在国境之外,蓟王不敢僭越。于是请立水衡都尉,并举安阳侯长孙领此职。”窦太皇娓娓道来。

    少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却不知,安阳侯长孙与蓟王有何干系。”

    “安阳侯子,前洛阳令周异,此时便在蓟国为官。其子周瑜,与蓟王师出同门。”

    “难怪。”少帝欣然笑道:“时人常言,蓟国爱恨分明,先公后私。今日得见,方知其中之妙。”

    帘后窦太皇会心一笑:“莫非陛下以为,举太常从子为公,举师弟从兄为私乎?”

    “然也。”少帝轻轻点头。

    “家国天下,家事亦国事。蓟王此举,自家能获利几何?”窦太皇谆谆善诱。

    “这……”少帝喃喃低语:“听闻蓟王家有美田百亩,宫城,王陵各一座,诸如金水小市,产业若干。后宫佳丽三百余。”

    深看少帝一眼,窦太皇不动声色,暗中规劝:“陛下对蓟王,知之甚祥。”

    少帝猛然醒悟:“朕,知错。”

    “楚有雏凤,羽翼未丰。三年不飞,又三年不鸣,再三年后,待其长成。”窦太皇意犹未尽。

    少帝已心领神会:“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见孺子可教。窦太皇索性言无不尽:“陛下收赵忠、张让为羽翼。若为自保,无可厚非。然切莫动,权谋之念。只需怀赤诚之心,则鬼神避易,诸邪不侵。凡有逆乱不臣,则天下共击之。然若兴权谋之术,妄图操弄人心。则万民离心,天下弃如敝屣。昔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虽九败于项羽,却四面楚歌,一战功成。楚汉十战,高祖九败,何以久持?乃受万民所供养也。霸王九胜,却自刎乌江,不敢见江东父老。何也?‘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也。我煌煌天汉,国祚四百年。仁孝立国,道义当先。陛下,切记。”

    一言蔽之,别玩心机,勿动心眼,莫抖机灵。

    班门弄斧,雕虫小技。诸如贾诩、荀攸,智多近妖者,只眼可辨。然后将计就计,死无葬身之地。

    少帝面露惭色:“谨遵太皇教诲。”

    窦太皇言道:“蓟王所举,并无不妥。”

    “遵命。”少帝亦无从反驳。

    俯瞰文武百官,少帝朗声言道:“诸君以为如何?”

    大将军何进,起身奏报:“蓟王此举,利国利民。臣,无异议。”

    “臣等,无异议。”

    窦太皇言犹在耳,此情此景令少帝感怀颇深。万勿授人以柄,落天下口食。

    “准奏。”

    果然蓟王无难事。

    书传长沙益阳县。海市令遂遣探险船队,逆行沅水,摸索航道,记录沿线险滩,及两岸风土民情。

    得一万五溪蛮卒,并三千义贼。宋奇声势大涨。先不急攻掠县中坞堡。皆换装楼桑兵甲,知晓令行禁止。又饱食酣睡,犒赏三军。这才杀奔而出。

    宗贼如何能挡。许多坞堡,更被里应外合,一夜沦陷。家小装船,输往洛阳。米粮开仓,田券烧光,家奴释放。绫罗绸缎,金玉珠宝,皆等价兑换成券钞,用于购买牲畜、良种、砖石、木料、农作机关器,诸如此类。蛮汉毗邻而居,高楼错落有致。为防毒物水患滋扰,皆比照蓟国式样,造干栏重楼。荆南多山,巨木参天。命人砍伐,顺流而下。卤水盐渍后,正当其用。荆南多井盐。南郡巫县,乃华夏最早盐产地之一。距今汉已三千年之久,上古时为巫咸国,有天然卤泉自山洞流出,因盐而兴:“当虞夏之际,巫国以盐业兴“。惠及先秦及两汉。后世称“一泉流白玉,万里走黄金”、“吴蜀之货,咸荟于此”、“利分秦楚域,泽沛汉唐年”,足见兴盛。

    天然卤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浸泡盐渍木,何其易耳。

    益阳欣欣向荣,汉蛮俱欢颜。却有一人,整日寝食难安。

    正是长沙太守。

    天然卤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浸泡盐渍木,何其易耳。

    益阳欣欣向荣,汉蛮俱欢颜。却有一人,整日寝食难安。

    正是长沙太守。

1.137 如左右手

    大难临头,抱团取暖。

    苏代遂传书贝羽、周朝、郭石、苏马。十万火急,赶来相见。

    “自益阳令到任,山蛮渐不尊号令。其麾下已有一万蛮卒,跋山涉水,如履平地。更加三千江夏宿贼,为其操舟把(舵)。纵横荆南,指日可待。”目视舱内众人,苏代肃容发问:“眼看家业不保,如之奈何。”

    长沙郡治临湘,“以地临湘水为名”。水路通畅。诸人皆泛舟而来,与太守同船密商。

    “洛阳公子,此来乃为益阳长公主取食。清扫境内大姓,收降蛮族,重编民户,皆是人之常情。无可指摘。”华容长贝羽言道。

    “益阳毗邻临湘,经三石矶水路,旦夕可至。临湘,乃长沙郡治。长沙蛮拖家带口,皆奔益阳而去。传闻,益阳令豪掷亿万,欲雇百万蛮人。区区一县之地,如何容纳?此人来历成迷,我托禁中内宦多方打探,竟无人知晓。若只为五县主取食,倒也罢了。然若觊觎长沙乃至荆南四郡,则不可不防。”自益阳令到任,却不来投帖谒见上官。苏代心头便升起一丝莫名的危机。

    前任太守被蛮人逐走,群龙无首。恰逢平乱关键,事急从权,前荆州刺史王,故命苏代先领,而后向朝廷举荐。岂料至今音讯全无。年后悉知,王使君已去职,不日将被调往京畿。名不正则言不顺。奈何骑虎难下。于是,苏代一不做二不休。自领长沙太守。本欲倚仗长沙蛮,拥兵自固。如今,蛮人骚动,焉不警醒。

    “洛阳公子先前在豫州时,亦如此行事。招降黄巾余众及各地流民,命其屯田自守,为长公主取食。传闻与邻近诸县,秋毫无犯。”周朝抱拳相劝:“府君,何必见疑。”

    苏代正欲反驳,忽听船头巨响。舱内众人,前俯后仰。必是与别船,迎头相撞。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不等坐稳,便有亲随,踉跄入内,跪地哭诉:“新任长沙太守,公车已至城下!”

    “何来新任太守!”苏代大惊。众人失色。

    “新任太守,不是旁人。乃前督邮庞季是也。”亲随如丧考妣。

    “嘶”苏代倒吸一口凉气。

    华容长贝羽猛然起身:“莫非王使君,另举庞季,取而代之。”所谓卸磨杀驴。先前为平黄巾,故与我等虚与委蛇。如今逆乱皆平,入为京官。便翻脸无情,不认旧账。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苏代仰天长吁,再低头已泪流满面:“士可杀,不可辱。王使君既如此待我,尔等亦无例外。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我等身家性命,皆委荆南。如何能割舍。”周朝与郭石、苏马六目相对,这便齐齐抱拳:“愿听府君号令!”

    “孙子曰:‘当其同舟而济,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正如你我,此时这般。”苏代目视众人,遂发号令:“命兵卒驱赶,切莫放入,亦不可伤其性命。”

    “喏!”事关身家性命,亲随恶向胆边生。这便领命而去。

    “重金贿赂长沙蛮渠,引为助力。”华容长贝羽言道:“不日,当遣私兵三千南下。舟船百艘,助府君御敌。”

    “谢明廷仗义。”苏代大喜。

    “我等亦调遣家兵,赶来相助。”周朝、郭石、苏马,亦定下决心。

    “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苏代长揖送行:“就此别过。”

    “告辞!”

    临湘港津,一艘普通民船。宋奇与郭嘉,临窗对坐。见庞季公车驶回,郭嘉笑道:“事成矣。”

    待庞季弃车登船,二人起身相迎:“府君受累。”

    庞季笑言:“幸不辱命。”

    “哦?”众人抚掌而笑。

    “为今之计,又当如何。”待民船离岸,庞季问道。

    “苏代必纠结党羽,闭门固守。待援兵抵达,再寻机截杀府君于城下。”郭嘉早有定计:“花开二朵,凤凰于飞。”

    “又出此计?”宋奇一愣。

    郭嘉笑道:“此计足矣。”

    “计将安出。”庞季请教。

    郭嘉低声言道:“只需如此如此……”

    “妙计!”庞季叹服。心念一转,已然醒悟:“奉孝让我公车出行,乃行打草惊蛇也。”

    “然也。”郭嘉欣然点头。

    吴越世仇,同舟时,尚能共济。更何况苏代、贝羽、周朝、郭石、苏马等,宗贼联盟。宗贼之内,家族及地域性极强。乱世之中,唯自家人能信得过。华容长贝羽北渡长江,立刻调配私兵三千,大小舟船百艘,南下驰援。

    华容县南有云梦大泽。泽中水系通江,穿洞庭可逆入湘水。以长江为界,云梦在北,洞庭居南。泛滥时节,云梦与洞庭相连,缥缈无垠。枯水时,各自分属,散布泥泽。汉末赤壁之战,曹操兵至乌林,已能“引军从华容道步归”。足见水浅。

    话说,华容百艘舟船,逆入洞庭。忽见巨大楼船列队,拦住去路。问过方知,乃海市归蓟。便不疑有他。下锚静候不提。岂料百艘赤马快船,自楼船间空隙水道,拦腰杀出,顺风点火。春夏多东南信风。华容在洞庭西北,便落在了下风口。

    瞬息之间,变生肘腋。

    将将下锚,如何走脱。

    赤马火船,烈焰席卷如火马奔腾。迎头撞入船阵。火雨四溅,引燃余船。

    “弃船,弃船!”船上私兵,胡乱入水。奈何周遭水域已成火海。必有鱼油溅落。

    矗立旗船爵室,郭嘉笑道:“都尉可命二位司马,迂回火圈之外。搜救水中乱军,以备后用。”

    “喏!”治粟都尉朱治,这便领命而去。

    “果然凤凰于飞。”宋奇笑叹。

    夜半时分。便有百艘华容兵船入北津港。港吏验过传证文书,确认无误,遂夜开北津门,遣人送去东南五里外的临湘县城。

    临湘,乃长沙郡治。城高墙厚,易守难攻。城头守军皆是苏代所募家兵部曲。验过兵符,又与华容水军首领,面对机宜。确认无误,这便落下吊桥,放入城中。

    说时迟,那时快。

    城门开启,城外华容水军便蜂拥而入。

    城头队率,正欲呵斥。胸口一痛,已被暗箭射落。

    “杀”

1.138 清波涤尘

    零陵、桂阳二郡,在武陵、长沙之南。山高水长,往来路远。紧赶慢赶,待周朝、郭石、苏马,领麾下私兵抵达,已是五日后。此,亦称神速。

    “湘水又北,迳南津城西;西对桔洲(非橘子洲),或作吉字,为南津洲尾,水西有洲子戌,故郭尚存。”

    周朝等人,船自南来,泊入南津港。南津与北津,一上一下,扼守湘水,为临湘门户。

    待船入泊位,下锚栓缆。便有港吏,笑脸相迎。

    “府君何在?”周朝倨傲发问。

    “府君已在城中恭候多日。”港吏谄媚笑答。

    “如此,且前方带路。”周朝不疑有他。

    “请。”港吏依令行事。

    目送周朝、郭石、苏马,携一众亲随,大摇大摆,乘车而去。矗立砦门,长揖相送的港吏徐徐起身。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来人。”

    “在。”

    “奉府君令,犒赏三军。”港吏龇牙一笑。

    “喏!”

    闻府君犒赏,船上私兵欢呼雀跃。争相下船,往水砦而去。

    “长沙可定矣。”于民船内窥得一切,郭嘉遂笑道。

    “奉孝凤凰于飞之计,实有大玄机。”宋奇叹服。

    周朝、郭石、苏马麾下私兵,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嬉笑入水砦大营。见营中已摆下流水长席。酒肉飘香,馋涎欲滴。这便争抢入席,胡吃海塞,大快朵颐。毫无戒备。

    不急动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鸣镝射空,伏兵四出。

    口舌生硬,醉眼朦胧。手脚不听使唤,如何捉刀厮杀。皆被打翻在地,捆成蚂蚱。

    便是周朝、郭石、苏马等人,亦不例外。车队将入瓮城,便被团团围住。好一记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待五花大绑,押入监牢,与苏代相见。众人这才醒悟,吾等中计矣!

    又过三日。周朝、郭石、苏马阖家老小,塞满监牢。问过方知,自三人领兵驰援,蛮人便趁守备空虚,攻杀入坞。堡中钱粮、牲畜、奴仆、佃户,皆被蛮人所占。万顷良田券书,更被付之一炬。亿万家财,付之东流。

    周朝、郭石、苏马一众家小,整日以泪洗面。又三日,悉数押入槛船,输往洛阳。听候右丞发落。话说,自宋奇轻车南下。一路走来,攻破宗贼坞堡无数,得豪强家小已聚数万之众。恰逢陇右汉人稀缺。右丞遂判徒刑,悉数发往陇右牢城。与羌人为伍,冲调汉羌血脉。

    新任长沙太守庞季,公车入城,张榜安民。不出三日,苏代同党,皆趁夜弃官,不知所踪。

    庞季遂命公署,举荐贤良。

    便有佐吏,荐前临湘令周规。

    周规,会稽上虞人,与朱同县。初受征辟,曾向公府借钱百万以整饰衣冠。后家贫不能偿还,朱于是以自家缯帛为其还债。朱母因而责怪。朱却以先贫后富的道理,安慰母亲。成为佳话。

    《汉制》曰:列侯所食县曰国,皇太后、公主所食曰邑,有蛮夷曰道。凡县万户以上为令,减万户为长。

    话说,周规曾为临湘令。秩千石俸。月谷九十斛,年一千零八十石,为官三年,便可还清。何以仍家贫不能还债。

    原来,只因周规出身寒微,故到任后,能体恤民力,注重生产。时任长沙太守乃丹阳人,抗徐,字伯徐。其姓一作杭,故又称杭徐。有胆智策略,以善捕盗闻名。

    桓帝延熹九年,二月,抗徐(误作‘程徐’),循例外出,巡察诸县。为便于出行,遂命各县修治道路。周规以为,早春二月正是农忙之时,不宜夺占农时,贻误生产,拒不从命。抗徐遣督邮斥责,周规竟弃官而去。抗徐心中有愧,急遣功曹携印绶、文书追之,当面谢罪请还。周规谓功曹曰:“府君爱马蹄,不重民力。”说完,径直而去。

    千石高官,弃如敝履。乃至百万欠债,无力偿还。如此说来。先前举债百万整饰衣冠,不为私欲,乃为顾全体统。后愤而弃官,足见品性高洁,不爱势贪财。

    “一言不合怒而弃官”,见仁见智。然去官二十载,吏民仍思之不忘。足称循吏。

    另有临湘人虞芝,先前荐为南阳从事。时太守张忠,与豪强王室联姻,王室后犯重罪,虞芝依法治其罪。荆州刺史王畏王室势大,召虞说情。虞芝对曰:“吾年往志尽,譬如八里老马,生死同愤,且欲立效于明时耳!”遂弃官而去。

    虞芝又举同县桓阶,字伯序。赞其“年少方,有义直之节”。乃前尚书桓胜之长子。与其弟桓彝、桓纂、并著乡里。

    另有临湘人吴臣(误作‘吴巨’),区星举宗亲区景,双双出仕。

    再辟周规为临湘令。拜虞芝为治中,桓阶为别驾。

    封吴臣为长沙都尉,区景为长沙司马。俘获私兵,招募乡勇,皆交由二人统御。长沙得五千兵卒,足可震慑宵小。

    区星则表为水衡司马,另有大用。

    庐江舒县,临江港津。

    遥见一艘巨船,如立鸡群,泊在水岸。

    人群纷纷驻足远眺,啧啧称奇。忽闻背后蹄声隆隆,又见官道扬尘。路上行人急忙惊呼避让。

    百乘轻车,呼啸而过。正是周家大郎。

    列队入港,依次勒马。

    缰绳随手抛与副驾,周晖飞身跳下。

    手搭凉棚,仰望蓟国巨舰。周晖冲赶来迎接的港吏言道:“此船何名?”

    港吏赔笑作答:“启禀少君侯,此乃蓟王座舰游麟号。”

    周晖浑身一颤:“瑜弟先前传书。言,王上赠我衡水都尉舰,奔赴荆南。莫非,便是此船?”

    此言一出,满场惊呼。

    港吏双目圆睁,颤声问道:“王上竟将座舰,转赠……少君侯?”

    周晖急忙问道:“可有别船?”

    “蓟国来船,只此,一艘。”港吏狂吞口涎。

    “可是周都尉。”便有蓟国船吏,躬身相问。

    “正是。”周晖以印绶示之。

    确认无误,船吏躬身相邀:“请都尉登船。”

    话音落地,鸦雀无声。

    饶是好宾客,雄江淮间,出入从车常百余乘的安阳少君侯,亦不由得,心怀激荡。

    “闻蓟王世之豪杰,天下无出其右。今日得见,心悦诚服!”周晖冲周遭乡亲父老,长揖及地:“晖此去,定当洗心革面,清波涤尘。以全青云之志。”

    “恭送周郎。”父老争相送别。

    苍天有眼,庐江终除一害。

1.139 垄断江山

    洛阳马市,胡姬酒肆。

    刘表如约而至。

    “拜见太常。”推门视之,右丞贾诩已恭候多时。

    “见过右丞。”刘表亦回礼。

    之所以不去函园,亦不去金水小市,反择此地。乃贾诩有意为之。若选蓟王家业,恐刘表心生压迫,以为逼迫。马市胡姬酒肆,酒客皆披常服,身份不彰,地位不显。亦无人品头论足。置身其间,心平气和,悠然自得。

    宾主落座,贾诩举杯相敬。落杯后,遂道明心意:“我主上表,请开护南蛮校尉,又举太常从子出仕。只因悉知太常不日当外放为荆州牧。故未雨绸缪,先行谋划。防荆南蛮族与群盗勾结。”

    刘表笑道:“右丞今日相邀,莫非是为解我心忧?”

    贾诩答曰:“不敢。”

    刘表言道:“荆州划江而治,分荆南与荆北。荆北临豫州黄巾,荆南有蛮夷作乱;水贼横行江淮,宗贼结坞连堡;更有贪官污吏,监守自盗。内忧而外患。其中,谓心腹大患者,‘宗贼’首当其冲。常言道,祸起萧墙,家贼难防。不知又丞可有此意。”

    “然也。”刘表竟有此等见识,着实令人意外。贾诩奋生言道:“太常当知,蓟国船人,舟行天下。荆南各港津,多有往来。年前,我主曾向陛下讨来开港之权。既为便于两地互通。故对江表诸事,知之甚深。蛮夷跋山涉水,聚散无常。然趁中原大乱,朝廷一心讨贼,无暇他顾,江淮宗贼坐大。勾结黄巾,笼络蛮夷,私设家规,不遵王法。我主曾言:‘今宗室势衰,人心思变。若宗贼趁乱坐大,任其吞并人口、田地、山川、林泽,而后相互结亲,合纵连横,沆瀣一气。待觅得良机,摇身一变,将己洗白成‘世家’。则,大汉江山不保,万民皆沦为家奴’。”

    “宗贼积势成世家。”刘表亦领会。

    “然也。‘夫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故于我主而言,宗贼才是黄巾之后,心腹大害。”

    刘表心中一动:“金市子钱家,以食邑为质,贳封君县主。可与蓟王相关。”

    贾诩肃容下拜:“我主言:‘唯汉室宗亲,可灭宗贼’!”

    刘表涣然冰释:“大汉郡国并行。封君列候,遍及天下十三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何能坐视宗贼,兼并田地、掠我子民。故蓟王不惜耗费巨资,为封君县主取食。闻有洛阳宋公子,配五县令印。所到之处,收黄巾,破坞堡,安民屯田。保我大汉江山。”

    “太常明见。”贾诩再拜。

    刘表位列江夏八俊,岂无容人雅量:“玄德恐我恨其插手荆州之事,故先表我从子,再令右丞设宴开解。何其小觑我也?”

    说完离席,双手将贾诩扶起:“我亦是,汉室宗亲。”

    闻此言,贾诩不觉已泪流。

    家国天下,郡国并行;非功不侯,非刘不王。仅此一句,足以。

    分封立国,分配权利。正因天生对立。唯封君列候,才不会与宗贼同流合污。一言蔽之,除汉室宗亲,无人能灭宗贼。甚至为逐鹿中原,汉末群雄与其结盟者,亦不在少数。此举更加剧了宗贼洗白蜕变。

    三国至魏晋,世家坐大,再无宗贼。只因宗贼蜕变成了世家。此亦有先例。

    河西四郡,诸多大姓,多出关东流徙士族。先与当地豪强联姻,站位脚跟。再种田经商,积累钱货。而后族中子弟,习文学武,出仕为官。不出三代,洗净原罪。摇身一变,成河西名门。所幸,只因河西偏僻,且有羌**乱,再加帝国东顾,陇右及关中,无利可图。故为祸不显。

    关东宗贼,却是心腹大害。

    后世以为,门阀的前身是世家,然世家的前身又是何物?

    刘备给出答案:宗贼。

    按照后世的理论,资本的原始积累,必是鲜血淋淋。“剥夺的历史是用血和火的文字载入人类编年史的”,“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宗贼裹挟在黄巾之乱、诸侯争霸、乃至五胡乱华,华夏持续五百年的乱世之中。吸食社稷髓骨,啃嚼万民血肉。不断壮大,终成门阀。垄断江山。

    何为垄断?

    垄,田埂也。断,分割也。

    几大门阀以田埂,分割江山。

    为江山社稷,天下万民计,刘备决然不许,宗贼坐大。

    于是分而化之,先斩其左膀右臂。将黄巾、水贼、蛮夷等,诸多与宗贼裹挟在一起,为其羽翼,或为其遮掩的“外衣”,悉数割离。直至露出包藏之祸心。将宗贼大白于天下。

    历代史家,多用春秋笔法。将天下时局民情,暗行分割,藏于人物传记之中。乃至云山雾罩,不知所以。待江山被门阀垄断。乃至“天下英雄入吾彀中”。文人士子皆成刀笔喉舌,史家终成绝唱。

    再无人言及,宗贼之祸。

    更待“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还有谁人,敢一言不合,愤而弃官。为保头上乌纱,无所不用其极。纵刀山火海,百死不悔。自行弃官,愚不可及也。

    唯我大汉,文武双全。

    百无禁忌,传承有度。

    若非设身处地,活在当下。身临其境,耳濡目染。刘备如何能得知,天下未曾亡于黄巾,亦非亡于诸侯,而是亡于宗贼。

    一言蔽之,汉之末,起于黄巾,乱于诸侯,亡于宗贼。

    刘备窃以为,黄巾、诸侯、宗贼,并称家贼。

    家贼不除,社稷难续。

    刘表亦出汉室,自当深有体会。

    锦绣江山,鹿死谁手。刘备本不在意。然纵观天下英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解乾坤之倒悬,救万民于水火。

    舍孤其谁。

    少时,母亲谆谆善诱。自家和众家,皆要顾及。于是刘备弃修祖宅坞堡,大建楼桑。与宗亲好友,四方百姓,福祸同当。遂成今日之蓟国。蓟国是蓟人之国。大汉又是谁人之大汉?

    海纳百川,包罗万种。试问天下又有何人,有此等气魄胸襟,真知灼见。

    存续墨门,庇护王学。只问苍生,不问鬼神。

    然,何时问鼎?

    蓟王不急,天下何其急也。

    送别刘表,贾诩一时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1.140 青云之志

    大汉“家国天下”,与后世皇朝“家天下”,乃云泥之别。切记。

    分封与郡县,两种制度,双轨并存,唯汉绝无仅有。

    换言之。一朝两制,二千年前,华夏先辈,早有先例。后世胡人,何必稀奇。

    先前少帝遍数蓟王家产。若蓟王在场,定会欣然一笑:陛下少数了楼桑老宅一座。想我蓟王,便是如此磊落。

    五溪蛮王子沙摩柯,并融漓公子,领一众喽罗,整日混迹于海市。遍尝天下美味,看遍四海奇珍。花钱如流水。吃喝玩乐,衣食住行。海市应有尽有。足不出市,坐享蓟国一切便利。

    蛮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当地民众。海市每到一地,便如同过节一般。

    这日清晨。

    忽听海市欢呼雀跃。众人急忙冲上甲板。只见一艘巨船,徐徐入港。此船,便是海市旗船,亦无法相比。

    沙摩柯急忙请教:“此船何名?”

    “此乃王上座舰,游麟号。”甲板守卫笑道。

    “莫非蓟王亲临?”融漓眼中一亮。

    “非也,非也。”船舍守卫,乃船家所雇东胡游侠,对南蛮甚是友善:“闻王上已造新船,号‘三足乌’,远超游麟号。此船,已赠与水衡宋都尉,时下乃水衡都尉座舰。”

    “如此大船,随手送人。你家王上,着实阔气。”沙摩柯口中啧啧有声。

    东胡游侠嘿声一笑:“王子所言极是。论天下豪杰,无人可出王上之右。”

    “敢问壮士,水衡都尉,所为何来?”融漓忽问。

    “听闻,乃为通航建港。当今天子,许王上筑江表十港。水衡都尉便揽此责。”东胡游侠答曰。

    “原来如此。”融漓喃喃低语。

    见他如此,沙摩柯不由暗吁一口气。甲板看客越聚越多,众人这便鱼贯返回客舍。

    不等落座,沙摩柯便问道:“融漓可是思乡?”

    融漓轻轻颔首:“我在五溪盘桓已许久,大王仍未有定论。家中老小,危在旦夕,不得不行,迟恐生变。”

    “非我阿爹,不愿出兵。只是山高水远,往来不便。再加汉人豪强大姓,时常侵占山林,掠我族人。故不敢轻动。”沙摩柯挠头道:“如若不然,我等随你走一趟便是。”

    “王子岂能随我孤身涉险。”融漓摇头一笑:“算了。”

    沙摩柯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族中大事,还轮不到他做主。

    临近滨水长堤,游麟号投下缆绳,被机关绞盘,徐徐拖到泊位。待舷梯落下,新任水衡都尉周晖,携三百门客,鱼贯下船。

    “见过周都尉。”宋奇、郭嘉等人,赶来迎接。

    “同殿为臣,无须多礼。”宋奇佩五县令印,为封君县主取食。郭嘉乃新任东曹掾,主东曹,职掌二千石长吏迁除及军吏。周晖岂敢托大。

    “城内已备下酒宴,为都尉接风洗尘。”宋奇伸手相邀。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周晖亦不推迟。

    “都尉请。”

    “明廷请。”

    换乘公车入城。于益阳长公主行宫赴宴。

    诸如武陵太守、长沙太守,治粟都尉,皆列席作陪。让周晖对宋奇身份,更为惊奇。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熏得一身贵气。

    席间推杯换盏,气氛热烈。更加宋奇妙语连珠,周晖欣然笑纳。一来二回,尽皆熟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宋奇离席相敬,落杯后这便言道:“都尉可知,所为何来?”

    “不过疏通水路,兴建港津,诸如此类。”周晖答曰。

    宋奇却摇头:“非也。水衡都尉,乃武帝元鼎二年始置,下设:钟官、辨铜、山林、均输、等官,掌上林苑,兼主税入及皇室收支,以及铸钱。”

    “哦?”周晖似有所悟:“朝廷敕令,只说复置水衡都尉。并未言明职权是否与前汉雷同。”

    “未曾明言,便是默许也。”宋奇笑道:“王上六百里传下口谕。海市亦归都尉所辖。”

    “原来如此。”周晖幡然醒悟:“得王上如此器重。先举为二千石官,又赐赠座舰游麟号,今再委以海市重任。却不知,王上意欲何为。”

    “都尉,当领海市,重走伏波将军征蛮旧路。于前汉旧县,重建港津。与蛮人互通有无。”宋奇实言相告。

    “昔日伏波将军饮恨荆南。王上使我重走伏波水路,名为互市,实则威慑矣。”能窥破蓟王之谋,周晖亦称英才。

    “此其一也。”宋奇又道:“王上欲重开旧县,将蛮人就近安置。效仿陇右羌人,将百万蛮人,收归己用。编为‘蛮户’。”

    “百万蛮人,收归己用。”周晖眸中酒气,瞬间散尽:“遍走荆南水路,新设十港……城。安置蛮人,编之为户。伏十万精兵于荆南。待天下有变,水路并进,南北夹击。夺江左之地,如探囊取物。”

    宋奇与其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来,满饮此杯。”

    周晖一饮而尽,而后掷杯与地:“愿为主公驱策。”

    说完离席,面北而拜。乃为认主也。

    “良禽择木,良臣择主。古往今来,莫不如是。”郭嘉笑叹。

    “丈夫生世,当配七尺剑,升天子阶。岂能碌碌终老榻上,埋骨于乡野。与籍籍无名,孤魂野鬼为伴。”周晖奋而起身:“今蒙主公不弃,委以重任。自当披肝沥胆,不坠青云之志。”

    “好一个不坠青云志!”与会众人,轰然叫好。

    宋奇与郭嘉,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周晖,看似飞鹰走犬,玩世不恭。实则,胸藏锦绣,腹隐珠玑。乃是小师弟周瑜,亲向蓟王所荐。行事可比宋奇。单车出洛,连平五县。

    大汉家国天下,非功不侯。能熏得一身贵气者。又岂是酒囊饭袋,寻常人等。

    刘备待知晓周晖日常所作所为,欣然应允。世家公子,视钱财如粪土。世间俗物,难动其心志。毕生所求,唯剩名扬天下,青史留名。此与,饱食思淫,是一个道理。荣华富贵,难以满足。正如周晖这般。

    又谓,饥寒起盗心。饥寒交迫,乃至心术不正者,凡骤登高位后,为敛财,无所不用其极。亦是许多贪官之写照。

    一言蔽之。选才任能,贫富无差,才德兼备。

1.141 唯利机关

    翌日清晨,客舍门扉,忽被人轻轻叩响。

    “门,闻也”。“一扇曰户,两扇曰门。又在于堂室东曰户,在于宅区域曰门。”

    “门外何人?”正是融漓公子。

    “鄙人郭嘉,公子起身否?”

    “稍待。”融漓公子理好衣冠,这才开门相迎。

    “见过公子。”郭嘉笑容可掬。

    “见过主簿。”融漓略显慌乱:“请舍内叙话。”

    “请。”

    宾主落座,郭嘉忽轻一嗅:“公子所携香囊,香味甚是奇特。可否将配方相赠?”

    融漓面色微红:“并无香囊,乃我体香。”

    “恕罪,恕罪。”郭嘉急忙道歉。眸中笑意暗生。

    “无妨。”融漓急忙掩饰:“不知者,不罪。”

    “公子汉话纯熟,然却与五溪乡音,多有不同。是否来自别处?”郭嘉亦不追究。

    “我非五溪族人,乃郁林西瓯(ou)人氏。”融漓实言相告。

    “原来如此。”郭嘉轻轻点头:“既是交州人氏,因何滞留五溪。”

    “家生变故,辟祸至此。”融漓随口答曰。

    郭嘉又未追究。于是道明来意:“朝廷重开衡水都尉,不日当领海市,逆沅水而上,与五溪互市。公子既来已久,可否将水路,详情告知。”

    深看郭嘉一眼,融漓言道:“沅陵(县),山岭崎峻,水流凶急,更多滩险。尤以沅水近沅陵一段,清浪、横石、九矶、白溶等,险滩接二连三。又以清浪最险。素以‘浅、险、急、窄、弯’著称。长滩直泻五十余里,亦是千里沅水,百余滩险中,最长一道。顺流而下,只需片刻,然逆水行船,却需整日。”

    见郭嘉不置可否,融漓又道:“时伏波将军马援,逆沅水抵清浪滩时,大军困守南岸壶头山,难有寸进。曾叹曰‘滔滔武陵一河深,鸟不飞渡兽不临’。便是五溪人渡此地,亦需下船步行,待过了清浪滩,方才登船前行。再到九矶、横石等滩时,还需借助岸上力士挽船,方能过滩。”

    “原来如此。”郭嘉轻轻颔首:“大如游麟号,能渡否?”

    “决然不能。”融漓断然摇头。

    见郭嘉面露疑色,似乎不信。融漓再言道:“先前来时,我曾在两岸山岩,见一‘奇石’。密布孔洞,状如蜂窝。五溪人称‘蜂窝岩’。问过方知,并非天然。石上蜂窝,乃五溪无数船夫舟子,撑篙时,击出之‘篙眼’。顺流飞下,便要迎头撞上礁岩时,包铁竹篙,倾力一撑。铁石相击,星火未尽,已去十里。稍有迟疑,船毁人亡。”

    “换言之,若渡沅水,必除水下礁岩。”

    “这……”融漓迟疑言道:“水流凶急,无从下锚。匠人凡下水,即被湍流卷走。如何除礁。”

    “公子欲知详情,何不同往一观?”郭嘉故作神秘。

    “如此,也好。”融漓轻轻点头。

    这便叫上沙摩柯等人,一同前往。

    沅水下游开阔,利于行船。然到壶头山,便遇险滩。建武二十四年,伏波将军马援,引兵至此,因山高滩险,大军困于山下,难有寸进。时天气炎热,士卒多病死,马援令部下凿石为室以避暑,相传共建四十八室,内可容数席。

    乘游麟号,并大小船肆,逆入沅水,沙摩柯等人矗立甲板,议论纷纷:“听闻王上曾‘下辩除石’,解当地水患。许别有他法,亦未可知。”

    “清浪滩礁石遍布,如水中石林。且水流凶急,一泻百里。无从下锚,更无立锥之地,便有能工巧匠,又如何施为?”沙摩柯却是不信。

    “前有蓟国机关船,逆入沅水。却不知可与今日之事相关。”又有人言道。

    “何必费心,一观便知。”沙摩柯大手一挥。

    怀揣疑问,数日航行,众人终抵达壶头山。

    “这是……”甲板上众人,早已惊呆。

    只见,壶头山滨水岩上,竟凭空建起一排机关悬楼。好似栈道,挂于山岩。而在壶头山对岸,亦有数艘机关船,列队搁浅岸边。数道悬索,经由悬楼与船上机关吊臂,横拦水面。

    另有一些造型奇特的机关船,正被悬索拖拽,泊于江心激流之中。机关船,大致呈卧“工”字形。为双体船。二船之间,横梁飞架,梁上中开槽轨,内镶一铸铁冲锤。锥形锤头直指水面。冲锤可经由齿轮传送,在槽轨内,左右及上下移动。

    “此是何物?”见同伴已惊到张大嘴巴,融漓遂问道。

    “此船俗名‘工字舟’,又称‘愚公船’。因船上桥架,上悬‘愚公锤’得名。”郭嘉言道:“愚公锤,借船下轮机提升,水流越急,越利借力。除此外,还有水下钢索与悬楼内畜力轮机相连。水力、蓄力,同时提拉。待愚公锤升高至顶,便会自行下落,重击礁石。如此反复。直到……”

    话音未落,持续重击下,一座礁石,轰然崩塌。被激流带走,尸骨无存。因受力自上而下,贯穿整座礁石。断不会拦腰崩折。原理类营造督亢时,刘备亲手设计,为夯打桩柱所用之打夯机。

    “若水下暗礁又当如何?”融漓又问。

    郭嘉手指一艘正在施工的愚公船言道:“先将一枚‘愚公钉’钉入暗礁,引钉帽出水,再重击之。”

    “愚公船因何能泊于激流之中。”沙摩柯问道。

    “乃横江钢索牵引。”郭嘉手指沅水两岸,壶头山悬楼与对岸搁浅机关船。

    “机关船如何能坐滩岸边?”沙摩柯又问。

    “船底水密隔舱,旁设暗门。闸门开启时,江水灌入。机关船随之下沉搁浅。存水排出,机关船随之浮起脱困。升降自如。”郭嘉再答。

    “原来如此。”融漓幡然醒悟。一言蔽之,人为控制沉船。

    郭嘉笑道:“此处险要,故先建悬楼,引为支撑。一般险阻,只需对设二列‘百足船’坐滩。即可横拉钢索,牵引愚公船至水流湍急之央,砸碎礁石。”

    “何为百足船?”沙摩柯追问。

    “以数艘,乃至数十艘,由水陆二用‘攻城舫车’改造之,轻舟串联。形如百足之虫(马),故名。”郭嘉知无不言:“可游走近岸浅水或岸边浅滩,而后放水坐滩。”

    “百处险滩,需锤击到几时。”沙摩柯撇嘴道。

    “百处险滩,同时施为。料想,亦用不了多久。”郭嘉风轻云淡。

    “咕咚!”众人无不惊骇。

    蓟国机关器,竟恐怖如斯!

1.142 断不可弃

    “与善其事,先利其器。”郭嘉笑中尽是深意。

    诸如沙摩柯等人,自无从体会。然融漓却已,心领神会。

    “今日便经停此处。待碎尽礁石,一泻千里。再逆上沅陵不迟。”郭嘉翩然而去。

    无外人,尤其无汉官在场。蛮人终于齐齐变色,各自长吁短叹。手搭凉棚,举目四望。汉家机关器,果有大神机。

    忽有人言道:“若沅水百余险滩,皆被清除,汉人大船通行无阻。我族船夫舟子,岂非再无用武之地。大船迅捷平稳,谁还去挤那一叶扁舟。”

    沙摩柯用力拍了拍酸痛的后颈,不服气道:“若水临绝壁,无从坐滩,又当如何。”

    “何不见此楼。”融漓手指崖山悬楼言道:“料想,百足船内,亦藏机关。可引绳挽船。便如此船这般。”

    忽听水面共鸣,浊浪四溅。又有一座礁石,从头至尾,四分五裂。不等分崩离析,便被激流冲刷一空,消失无踪。待水清,再无礁石之害。原先横跨礁石两侧的工字舟,遂自行移往另一处礁石。借助绞盘,自下而上,将礁石包夹入双体船身之间,梁臂之下。待锁死停稳,又左右移动愚公锤,高悬于礁石之顶。

    船上工匠搬动手柄,传动连杆介入。齿轮组迅速咬合,将愚公锤徐徐升起至最高,轰然落下。

    一声闷响,碎石崩裂。如此反复锤击,不出片刻,自上而下,顽石尽碎。若受力不均,乃至拦腰折断,亦无大碍。只需先砸下一根特制锚钉,再反复锤击。水下暗礁,亦尸骨无存。

    见水中礁石,接连崩碎。沙摩柯忽问:“沅水再无险滩,是福是祸?”

    此语可谓直戳心窝。

    “汉廷复置衡水校尉,蓟王又赠座舰,足见持重。料想,武陵水路,当皆如我等此时所见。不出数年,再无险阻。那时,汉人机关楼船,畅通无阻。尤其海市往来,与我辈互市。不知王子以为,是好是坏?”融漓反问道。

    “自然是大大利好。”沙摩柯脱口而出。海市若能泊在自家门前,何其便利。

    融漓嫣然一笑:“王子既言好事,那,必是好事。”

    另有同伴,想起一事:“昨日海市船家言道,汉廷许蓟王江表开港之权。不知郭主簿此来,是否与此事相干。”

    “船家可曾言,港设何处。”融漓问道。

    “听说,乃前汉旧县。如辰阳、义陵等旧港。”同伴亦模棱两可。

    “离我辈如此近哉!”饶是沙摩柯亦吃一惊。

    “此乃船家之言,许不足为信。”融漓微微蹙眉,似起心结:“凡蓟国所建,名为港津,实为港城。听闻南港,早与临乡连成一体。勃海泉州港,更有十万住户。蓟国之港,可比一大城。”

    “民从何来?”听闻港津竟有十万住户,沙摩柯不由咋舌。再想家中简陋渔港,绝难相信。

    “蓟国有船民十万户,近百万之众。临水而居,以船为家。”融漓颇有见闻:“船家日常如海市,停于自家泊位,便算做一户。户籍由都船令署所辖,离港时,只需凭所签‘僦船券’或‘海捕券’,上报航道及往来港津,便可携‘关津集簿’,舟行天下。于任一蓟国所辖港津停泊,不限时日。”

    “船户可是编户?”又有同伴问道。

    “然也。”融漓答曰:“蓟人分‘爵民’与‘齐民’。爵民,乃因功授予二十等爵之人家。齐民又细分:农户、商户、匠户、船户、猎户、渔户、盐户,诸如此类。除去赋税略有不同,余下鲜有差异。”

    “渔户与船户,有何不同?”又有人问。

    “渔户类同猎户,收‘假税(山林苑囿池泽,凡贷与百姓种植、采捕者,则征‘山泽之赋’称‘假税’)’、‘海租(海产税)’。渔户虽有小船(不超五百石),却多离水而居。如雍阳水城,便多渔户。能称船户者,必有千石大舡。除去海捕,还僦船出海,诸如此类。”融漓再答。

    “海市船家,可是船户?”沙摩柯问道。

    “非也。乃属‘海商户’,录入海市籍。由海市令掌管。”融漓果然见多识广。

    “若比照蓟人,我等当属何户?”沙摩柯随口一问。

    融漓随口一答:“比照西域番户,陇右羌户、氐户,我辈或可编为‘蛮户’。”

    “有户可为齐民乎?”沙摩柯再问。

    “有户便是齐民。”融漓再答。

    “何谓齐民?”同伴多有不懂。

    “齐,等也。无有贵贱,谓之齐民。”融漓一语中的。

    “无有贵贱?”同伴震惊,可想而知:“莫非我辈可与……汉人比肩?”

    “蓟王治下,确是如此。”融漓笑道:“传闻,蓟王迎娶西羌女豪时,曾言:‘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诸夏又是何意?”越来越深奥啊。

    “咦,不说也罢。”

    “哦……”

    “煌煌天汉,四夷皆心向往之。”融漓喃喃自语。

    却被身旁沙摩柯听闻。沙摩柯索性直言:“融漓,你既仰慕大汉,何不学钟羌女豪……”

    “如何?”融漓缓缓仰首,目光清冽。

    “和亲蓟王。”沙摩柯终是出口:“如此,你家之危,当迎刃而解。”

    “钟存古羌,百万之众。世居昆冈,嫁资何其丰厚。我家……”融漓眸中忧思浮现:“不提也罢。”

    “你家乃火神后裔,父又是‘蒲大麽公’,代王统领百越。怕也不比女豪差分毫。”沙摩柯为好友抱不平。

    “那又如何……”融漓俯瞰滔滔江水,暗自叹息。

    见融漓不再言语,沙摩柯亦有些意兴阑珊。周遭同伴皆感同身受。少年心性,便是如此。五溪蛮王子年不过十五,融漓或不足二七之华。虽说蛮人坚韧,少年早成。然面对家国大难,山河破碎,一群少年皆有心无力。

    “若我为王,定不让好友,困顿至此。”心有所想,沙摩柯不由紧握双拳。

    爵室落地舷窗前。郭嘉举千里镜,细读众人唇语,不由会心一笑。

    “如何?”身旁宋奇并周晖,一左一右,异口同声。

    “我主,当有一喜也。”

1.143 疏河注海

    “武陵郡,秦昭(襄)王置,名黔中郡,高帝五年更名。洛阳南二千一百里,十二城。户四万六千六百七十二,口二十五万九百一十三。”

    临沅;汉寿(原‘索县’)阳嘉三年(134年)更名,为刺史治;孱陵;零阳;充县;沅陵,先有壶头;辰阳;酉阳;迁陵;镡成;沅南,建武二十六年(50年)置;作唐,分前汉孱陵县置。计十二县。郡治临沅。

    “临沅县,县南临沅水,因以为名。”

    沙摩柯所言,“水临绝壁,无从坐滩”,乃指瓮子洞,沅水河段。

    “楚之水大于洞庭,而险于辰河,河之源发自夜郎,经数千里抵桃源,历武陵而下,与洞庭汇。其险与瞿塘滟相伯仲,而沅陵、桃源接壤之间,有所谓瓮子洞虎子矶者,其险尤甚,崇崖峭壁,兀立如削,为舟之所必经,既无仄径可施牵,又无岩罅可用钩挽,遇春夏泛涨,水高石怒,舟必停泊以俟其平,稍触之未有不漂流而倾覆者(注1)。”

    瓮子洞,位于沅陵县东百八十里处。形如仓,激流倒灌,回声瓮瓮作响,故名。河岸紧邻峭壁,下有深潭,潭有险滩。暗礁密布,浪高水急。后世民间集资,于沅水北岸开凿纤道,方便船工及纤夫行走。“明百岁翁廖善人汉文,制铁索数百丈,凿孔系索,舟行始利”。

    然蓟国良匠,却依瓮子洞之平崖、狮子崖、走船溪、腰眼溪、长湾头以及上虎子矶、下虎子矶与沙湾等,各处绝壁,上建悬楼。设水力、畜力双路机关,排设悬臂钢索,牵引舟船。

    每座悬楼,除去用于牵引船只,还设望楼兵卒守备,及灯塔指引。此时,牵引吊臂,正高悬愚公锤,将崖下礁石,悉数轰碎。

    正如融漓所言,无从坐滩处,必有悬楼高居。

    完成与旧我切割,分久必合的墨门将作寺,正爆发出耀眼的辉光。

    待百余险滩,被匠人合力排除。沅水畅泻千里,武陵当久得其利。

    一言蔽之。时下汉人的“机(关)器思维”与后世皇朝的“人力思维”,不可同日而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虽代代背诵,然后世已无人能领悟其中真谛。

    何为器?器,物也;大者称器,小者称具。后世匠人只有(工)具,再无(机关)器。百年积弱,痛定思痛。故有真知灼见: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器”、“具”之别,何以证明。

    简单。

    寻常人等,耿雍称其为:“彼有其具。”

    换成刘备,耿雍赞叹曰:“大器免成。”

    窥一斑而知全豹。

    沅水下游,先行通航。沅陵自中游辰阳河段,正加紧施工。无碍行船。经停一日,游麟号帆樯如林,(骡)马力全开,海市船肆,列队其后,徐徐逆进。越过激流,而后乘风破浪,抵达沅陵县,泊于南门津渡。

    县中百姓,奔走相告。山贼水匪,惊恐至极。

    游麟巨舰,如水上坞堡,全身包甲,钩拒暗藏。甲板排设弩炮,高楼立满庐士。诸如机关连弩,更是标配。一轮齐射,鸡犬不留。待船翼伸展,藏于前甲板下的霹雳发石车,徐徐升起。借船高之利,远射千步。一轮齐射,遂成火海。火断退路。铁骑崩乘而下,收割残敌,占据港津。再由机关马车,圈占前沿营地。后续大军、粮草,源源不断登岸。此,便是刘备所设想的,抢滩登陆战。

    船肆列队靠岸,旗船擂响市鼓,各家商号,旌旗招展。

    海市令高声唱报:“四海承风,九州升平。海市开”

    蓟国海市,已遍传荆南。沅陵民众,自从提前得知,便皆翘首以盼。待机关舷梯,乃至升降天梯,排设落地。这便一拥而上。

    商家各个笑脸相迎。便是东胡护卫,亦喜气洋洋。

    “如何?”游麟爵室内,周晖心生感慨。

    “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郭嘉叹道:“先前读此句,本以为孟子所言,乃指德化万民。如今方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之真意。”

    “此文何解?”周晖求教。

    “禹疏九河,而注诸海。”郭嘉一语中的:“因势利导,王道治国。”

    “疏九河,注诸海。顺民意也。”周晖竟也领悟:“人皆向上,民皆向好。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此,便是我主之道。”郭嘉心怀激荡,一时难平。

    一言蔽之,和平发展才是硬核。

    五溪蛮王“戴金花冠,形如章甫,衣朝霞布,珠玑璎珞,足蹑革履,时复锦袍”,携众立于高处。俯瞰游麟号及海市大舡,面色阴晴不定。

    又见游麟号甲板,沙摩柯等人,亦兴高采烈,指手画脚。这才脸色稍霁。

    低声说了句蛮语,五部精夫,遂领命而去。

    大汉治政,分官、吏,两个体系。官为群吏之首。可自聘僚属,称为“吏”。为便于行事,属吏多是本地人氏。所谓“异地为官,坐地为吏”,便是此意。一般下属,多称“佐”。亲信多出“门下”。

    武陵太守曹寅,领一众僚属,港前相迎。武陵郡治临沅。且因时有蛮乱,沅陵身处蛮区,更加水路艰险,惨淡经营,只设长令,且常无人赴任。却不知太守,因何至此。

    “拜见府君。”周晖领宋奇、郭嘉等人先下船行礼。

    “见过都尉。”曹寅亦含笑回礼。

    在场诸人,周晖品秩最高:“敢问府君,因何至此?”

    “乃受蓟王所托,特来为都尉引荐蛮王。”曹寅素与刺史王不和。只因其固守武陵,不听王号令。刺史多次扬言,要杀曹寅。且武陵郡治临沅与荆州州治汉寿,近在咫尺,恐为其所害。恰逢沅陵县长,因蛮乱弃官,故曹寅逆沅水而上,名为代政,实则栖身沅陵以辟祸。

    “府君当知。某此来,乃为疏通水路,兴建港津。”周晖抱拳道:“若能逆入前汉旧县,五溪蛮区。与蛮人互市,当大有裨益。”

    “此事易耳。”曹寅笑道:“我与蛮王,私交甚笃。蛮人重利亦重义。只需结好蛮王,料想开港互市,亦非难事。”

    “多谢府君。”周晖大喜。话说,骤登大位,两眼一抹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得曹寅居中协调,自是大大利好。

    “城中已设接风宴,与我同去。蛮王席间可见也。”自王去职,曹寅心情大好。

    “敢不从命。”周晖欣然前往。

1.144 迎刃而解

    “施水(荔溪)北流会于沅。沅水又东迳沅陵县北,汉故顷侯吴阳之邑也。”

    施水与沅水,于沅陵城西交汇。此处后世称“蓝溪口”。前汉长沙王吴芮,第四子吴阳,高后元年(前187年),被封沅陵侯,立沅陵侯国。共传三代,无子,国除。

    此城,曾为侯国都邑,内外二郭,算是坚城一座。武陵太守曹寅,因与上官不和,退据此坚城,另有蛮人环顾,自保无虞。

    五溪蛮王,俗尊王,然却无汉室策封。正式场合,只称五溪渠帅。故空置堂上主座,宾客东西对坐。

    曹寅能保武陵,正因结好蛮王。蓟王六百里传来手书,托其为周晖引荐。曹寅受宠若惊之余,会大宴宾客,将蓟王亲笔书函,传阅座上宾。言,区区薄名,能为王上所知,何其幸也。

    宾客心领神会。能为蓟王所用,料想,便是荆州刺史王,入为京官,亦不敢动其分毫。

    从来“打狗需看主人面”。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能入蓟王法眼,曹寅焉能不大喜过望。蓟王所请,自当尽其所能,力求尽善尽美。

    席间,闻,水衡都尉,此来疏通水路,开辟港津,还兼领护蓟国海市。蛮王即刻高看一眼。

    且与一般官吏不同,周晖一身贵气。问过方知,乃安阳少君侯。列候称“家”。郡国并行,家国天下。三级分封世袭权利架构中,有其一席之地。不可谓不“高贵”。

    蓟王以座舰游麟号相赠,亦足见持重。兼领海市,更是极大增益。

    双方倾心相交,一时笑语欢声,觥筹交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晖离席相敬。言,改日必登门拜访。

    蛮王心领神会,答曰,恭候大驾。

    “沅陵县西,有武溪,源出武山,与西阳分山。水源石上有盘瓠迹犹存矣。”

    五溪蛮王大寨,便立在此地。五溪蛮乃武陵蛮夷之统称。究其来源,古巴人、百越、甚至羌人,皆有混入。“精夫”一词,便出巴人古语。

    翌日,周晖携重礼登门。与蛮王商定雇佣及互市事宜。

    督造港津,人手不可或缺。日薪二百大钱,五溪“蛮左”,必踊跃客庸。汉人右衽。与之相反,称左衽。蛮左便是此意。

    吃住全免,日赚二百大钱,如此好事,焉能拒之门外。

    “都尉可曾选定,港津之所在。”蛮王自当问仔细。

    “昨夜与府君秉烛夜话,促膝长谈。今,已有定计。”周晖笑答。

    “何地?”

    “乃先秦黔中郡治故址。”周晖答曰。

    “沅水又东迳县故治北,移县治。县之旧城,置都尉府。因冈傍阿,势尽川陆,临沅对酉,二川之交汇也。”

    “县之旧城”,便是指先秦时,黔中郡治故址。此处地势开阔平坦,南倚丘陵,北临沅水,堪称“势尽川陆”。“临沅对酉,二川之交汇”,乃至其方位:北对酉口,乃沅、酉二水交汇处。水运便利。

    “黔中郡,其故城在辰州(沅陵)西二十里,皆盘瓠之后也。”

    前汉时,为武陵都尉府。今汉毁于五溪蛮乱,乃荒丘废城一座。如前所说,百丈高楼平地起。废城原址重建,省时省力。远比另外择址,事无巨细,从头开始。来得简单迅捷。

    蛮王欣然点头:“此地,临沅对酉,二川交汇。时下,乃无人荒丘。用于督造,亦颇便宜(biàn yi)。”

    周晖答曰:“大王当知,王上命我,建江表十港。沅陵地处沅水中游,为尽武陵诸水之利,宜当逆进沅水上游,择址再筑一津。王上曾言,前汉旧县,可再析出,用于安置蛮人,立五溪王庭,设属国都尉。”

    “莫非,王上欲效奢延鲜卑属国、真番马韩属国……立武陵五溪蛮属国!”蛮王大喜。

    “然也。”周晖又答:“王上欲将今汉并入辰阳县之义陵、无阳等,前汉旧县析出。立‘辰阳属国’,安置五溪部族。王上还言,首任辰阳(属国)都尉,宜授予王子沙摩柯。”

    “嘶”五溪蛮王,倒吸一口凉气。能立为属国,自是极大利好。尤其对四夷而言。既能最大程度保有部族权利,又可坐享大汉治下诸多便利。乃二全齐美之策也。两汉之交,乃至今汉之初,五溪蛮人屡屡造反,所求无非自立。时至今日,汉蛮已难分彼此。与汉廷宰割天下,乃痴心妄想。臣服大汉,为其属国,为最佳选择。

    “若立属国,我可为王乎?”蛮王问道。

    “煌煌天汉,非刘不王。”周晖话锋一转:“东胡称‘单于’。南蛮可称‘廪君’。”

    远古时,古巴人祖先“巴务相”,被举为巴氏,樊氏,呼氏,相氏,郏氏,五部落首领,于夷水(清江)立巴国(方国),称“廪君(lin jun)”。成书于秦汉时期的《世本》称:“廪君之先,故出巫诞。”又《山海经》:“西南有巴国,太嗥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据此可知,廪君或为太嗥伏羲氏后裔。时下,已为南蛮之神,尊“廪君神”。廪君神下号廪君,乃蛮人天子也。

    “甚好,甚好。”蛮王欣然点头。又喜问道:“若为廪君,汉廷当如何待我?”

    周晖答曰:“自当:‘教耕稼’、‘治城郭’、‘制冠履’、‘设媒娉’、‘立学校’、‘导礼仪’。廪君所辖,皆编为‘蛮户’。衣食住行,赋税徭役,皆与汉人比同。”

    “此话当真!”蛮王猛然直立。

    “千真万确。”周晖亦起身。

    “都尉可敢与我歃血为盟。”蛮王快问。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周晖速答。

    “此话何意?”蛮王不解。

    “悉听尊便。”周晖释意。

    “来人,杀白犬!”蛮王如何能等。

    “喏!”

    海市,船舍。二楼精舍。

    午后,便有同伴狂奔而入:“沙摩柯,你要当官了!”

    “切莫说笑。”沙摩柯一头雾水:“我等蛮人,何来官职。”

    “此事,千真万确。”同伴遂将诸事娓娓道来。

    舍内众人,瞠目结舌。

    沙摩柯已霍然站起:“哈哈!融漓,你家之难,可解也!”

1.145 梦寐以求

    武陵蛮、长沙蛮、零陵蛮,同出盘瓠,散布荆南。虽各有枝属,然却皆已五溪蛮王为号。荆南四郡,乃汉廷所辖。故按通俗地域划分,将蛮人另行分类。实则,并无不同。彼此水陆相接,合称“荆蛮”。

    蓟王欲将义陵、无阳等,前汉旧县析出。立“辰阳属国”。对蛮人而言,自是梦寐以求。

    封建时代最珍贵的资产,便是土地与人口。此毋庸置疑。

    所谓“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分封与郡县双轨并行,最大程度的满足了强者,对土地及人口的渴求。

    后世不再实封,王侯皆虚授。只取俸禄,再无食邑。对“家天下”而言,此举自是利好。然却割离并剥夺了封建时代,最大的获得感。即便家财万贯,权倾朝野,亦无从获得来自土地及人口,给予的满足。大肆兼并田地,掠夺人口,仍欲壑难填。如此不断劣化,后世只剩土豪劣绅,再无封君列候。

    事实上,在刘备看来。能有一块封地,即便只有十里,亦足可告慰己心,心满意足。分封制的丧失,乃是“家国天下”向“家天下”劣化的主因。

    再思“非功不侯”,及“不禁刀剑弓弩”。高祖乃真豪杰。后世帝王,无人可及。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人活路,不若给人出路。禹疏九河,而注诸海。便是“出路”。

    立辰阳属国,乃是将五溪蛮,纳入大汉“家国天下”三级架构。享受诸多特权。对五溪蛮而言,自是一条光辉的出路。

    于是乎,分封立国,成为五溪蛮人最热谈资。

    能被大汉所承认,亦是天下蛮夷之梦寐以求。

    乃至前汉时,义陵、无阳二县,何处立为王庭,蛮人亦争论不休。

    常林《义陵记》:“项羽弑义帝于郴,武陵人缟素哭于招屈亭,高帝闻而义之,故曰义陵。”后世称溆浦。“所治序溪(溆水),最为沃壤,良田数百顷,特宜稻,修作无废”。曾为武陵郡治。武帝建武六年(30年)六月辛卯,义陵没于“夷”,县并入辰阳。

    无阳“县对无水(水),因以氏县”。后世为芷江县境。建武六年,与义陵同没于“夷”,县并入辰阳。

    “凡立国都,非於大山之下,必於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因天材,就地利,故城郭不必中规矩,道路不必中准绳。”

    宋奇与郭嘉,六百里上报蓟王。蓟王问计群臣,遂定都义陵。再析镡成县北境,新置黔阳县。因县西北有沅水枝津“黔水”而得名。并义陵、无阳、黔阳,三县为辰阳属国。

    六百里上表朝堂。少帝问计朝臣,无不应允。先开护南蛮都尉,再立五溪蛮属国,此与蓟王治政,一脉相承。

    为安抚五溪蛮。蓟王遂在三县,水网密集,枝津纵横之处,另设三港。与南蛮互市。诸事皆由水衡都尉负责。

    蓟王无难事。先帝托孤之臣。连扶二主,威赫天下。且为江山社稷,殚精极虑。处处未雨绸缪。想人所不能想,及人所不能及。当三宫勾心斗角,群臣互相攀咬,朝政日非之时。蓟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费吹灰之力,已平定荆南蛮乱。令天下有识之士,各自唏嘘。

    海市舡舍,二楼精舍。

    郭嘉轻轻叩门:“公子在否?”

    “舍门虚掩,主簿自便。”融漓公子琴音未断。

    “叨扰。”郭嘉这便推门而入。

    堂内无人。细辨琴音,移步舷外平座,终见抚琴之人。乃一妙龄少女。

    郭嘉急忙行礼:“唐突佳人,嘉之过也。”

    女子并未答话。待一曲终了,这才起身回礼:“身逢大难,未敢以真面目示人。还请主簿见谅。”

    郭嘉故作惊讶:“融漓公子竟是女儿身。”

    “让主簿见笑了。”融漓再拜:“时局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融漓(女)公子,何故女扮男装,避难至此。不知可否,实言以告。”郭嘉回礼。

    “说来话长。”融漓伸手相邀:“主簿请坐。”

    “谢过。”郭嘉这便落座。

    “主簿当知,我家乃祝融氏之后。于西瓯族中,举足轻重。”

    郭嘉轻轻颔首:“祝融氏乃上古火之神。传闻在西瓯族中,掌‘通天地,祀鬼神’。受万民敬仰。”

    “诚如主簿所言。”融漓言道:“家父乃是‘蒲大麽公’,代王统领百越。”

    “何谓‘蒲大麽公’?”郭嘉求教。

    “此头衔乃出我辈族语。‘蒲’为我族神母,‘麽公’意为巫师。称大者,乃‘大巫’。”

    “原来如此。”郭嘉言道:“大巫古而有之。传闻,王在,大巫上承天意,下佐民情。若王不在,则代行王事。”

    “正是如此。”融漓言道:“自先秦以来五百年,我辈无王久已。种辈散乱,枝属分立。‘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有:扬越、东瓯、闽越、南越、西瓯、骆越、句吴、于越等,诸多支属。各有渠帅。各自为政,互不听号令。然却皆愿遵,大巫之命。有越夷王子高定,欲一统百越,为其所用。故欲与我家结亲,强聘我为妻。父母不从,便胁迫就范。成亲当日,我破窗而逃。因与五溪蛮王沾亲,故远涉此地,欲求援兵,救回父母。”

    “竟有此等奇事。”郭嘉忽问:“越夷王子,又种出何处?”

    “种出西南夷。”融漓答曰。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传》有载:“西南夷者,在蜀郡徼外。有夜郎国,东接交,西有古滇国,北有邛都国,各立君长。其人皆椎结左衽,邑聚而居,能耕田。其外又有嵩、昆明诸落,西极同师,东北至叶榆,有都国,东北有冉国,或土著,或随畜迁徙。自冉东北有白马国,氐种是也。此三国亦有君长。”

    战国时,秦于国境西南置巴、蜀、汉中三郡。前汉武帝至今汉光武,大汉持续经营。先后置:犍为、、越、汶山、沈黎、武都、益州及永昌八郡。此地居民,种辈繁炽。杂居:氐羌、百越、百濮等,诸多部族。

    正因种辈杂居,语言相通,习俗相近。夷王子,欲强娶“火神后裔”、“大巫之女”。所求,不可谓不大。

    若坐视其达成所愿,一统蛮夷,指日可待。

    郭嘉忽笑:“漓公子窃以为,我主当如何着想。”

1.146 大而化之

    “这……”融漓略显慌乱:“蓟王之思,我岂能知。”

    “俗谓‘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自秦汉以来,百越与汉人毗邻而居,渐成一家。今,竟有人欲趁天下大乱,山川阻断。吞并百越,图谋自立。世人皆知,我主在北。似远隔千山万水。然海市往来,楼船逆进。十万精兵,披星戴月,旦夕至矣。自持山高水险,怀不臣之心。何不见我主,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忤逆强汉者,虽远必诛也。”郭嘉再拜:“那时,兵锋所指,生灵涂炭。更加百万南蛮,已为我主所用。招为前驱,无往不利。西南夷如何能挡。”

    “军国大事,想我一介女流之辈,如何可知。”融漓叹道。

    郭嘉却笑:“漓公子,既能一口道破我之身份。聪慧异于常人。”

    融漓这才醒悟。郭嘉只说“我主”,却并未言明。乃是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主簿足智多谋,融漓远不及也。”

    郭嘉正色道:“漓公子既是‘火神后裔、‘大巫之女’。当心系万民,顾全大局。若百万族人,为人所用。成为野心家之手中刀,垫脚石,乃至岭南大地,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汉蛮从此形同陌路,再无共处之万一。管子曾曰:‘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敢问主簿,在汉人眼中,我辈究竟是‘豺狼’,还是‘诸夏’。”

    “先贤曾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又曰:‘裔不谋夏,夷不乱华。’古往今来,无不‘内诸夏而外夷狄’。然自我大汉问鼎九州,内迁胡人、东迁羌人,外通西域,蛮夷逆进江淮。四夷各部,化外之民,无不纳入心腹要害之地。何也?”郭嘉言道:“充而化之也。”

    “孟子曰:‘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融漓柔声道:“‘有容乃大,大而化之’。”

    “乃至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日月所照,皆我汉民。”郭嘉掷地有声:“再有四百年,无分华夷。四海升平,光融天下。郭嘉窃以为,若我大汉做不到,再无人能做到。”

    “主簿之心,融漓已尽知。”融漓肃容下拜:“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漓公子何不手书一封,由我主转呈汉廷,上达天听。”郭嘉进言。

    “好。”融漓轻轻颔首。

    临乡城,蓟王宫。

    **苦短睡意浓。自侍寝以来,邹氏,杜氏,含苞待放。夫君浅尝辄止,未动分毫。

    开年不过二八之华。蓟王天赋异禀,不忍摧折。

    二人皆授美人位,领千石家俸。年末腊赐时,门下祭酒司马徽上疏,言,王家无秩比。于是蓟王除‘比石’。御姬六百石,美人千石,贵人及侧妃二千石。王妃独领万石,与太妃及义太妃等同。

    四位义弟,领中二千石。

    刘备为辅汉大将军,亦领万石俸。

    帝王外戚,父凭女贵。

    邹氏,杜氏,自领千石高俸。其父,授予民爵十三等之中更,岁俸六百五十石。授田八十顷,授地八十宅。岁俸折钱:十九万五千。八十顷稻田,每季所获新谷,可折大钱七百二十万。稻花鱼再翻倍。粗略算来,邹、杜二家,一年所得,约一千五百万钱。

    深情辅以厚利。可想而知,蓟王后宫,是何等家和万事兴。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当真不如,生得好女儿,嫁入帝王家。

    今日无朝。故蓟王足睡。待洗漱更衣,步入餐厅。一众妃嫔已恭候多时。诸如举案齐眉,齐声娇呼:“恭迎夫君。”大可不必。曾为披香博士的宋贵人,化繁为简,端坐注目即可。

    厅内美妇,皆与蓟王坦诚相待,交颈而眠。彼此熟到髓里。情到浓时似反薄。无需刻意为之。心中所求,便是相处时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整日相敬如宾,谨小慎微,蓟王天下豪杰,如何能受得。

    按蓟王之意,类比太学论坛,餐厅改先前排座,为“阴阳无极”座。类比后世太极图。极,栋也。本指屋之正中至高处。无极,便是无有高差。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负阴抱阳,冲气为和”,便是无极座之真谛。坐席食案,如同心圆排列。先来居内,后来居外。不分座次。

    一言蔽之,阴阳调和。

    便有国中名士大儒,以此事问上庠令郑玄:王上此举,是否有悖礼法。

    郑玄笑道:道曰规,道始于一,一而不生,故分而为阴阳,阴阳合和而万物生。主公以阴阳二分人伦,乃是行大道也。

    众皆拜服。

    换言之,除去君臣上下之分,亦有夫妻阴阳之别。此举,不仅合乎礼法,更上应天道,下承人伦。

    于是北宫餐厅,遂改名为“无极殿”。

    食不语,寝不言。然若心意相通,细嚼慢咽,亦是人间致美之味。更何况,蓟王后宫,群芳竞艳,秀色可餐。

    用餐毕。刘备与王妃、七位小姐姐等,小憩片刻,这便直升“瑞麟阁”。

    宋贵人,士贵人,皆先到。二人联手掌北宫瑞(麟)阁,领阁内女官“瑞麟博士”,梳档案典籍,录百官贺帖,注蓟王闲读所读百家著述等。至于官吏上疏,皆呈于南宫少府。由中书令赵娥,中书仆射荀采,领少府女官,代为打理。去芜存菁,化繁为简。再送北宫瑞阁,转呈蓟王当面。如此家事国事,泾渭分明,事半而功倍,亦避后宫干政之嫌。二全齐美。

    “夫君,洛阳来函。”士贵人将右丞密函,面呈刘备。

    刘备打开一观,不禁摇头苦笑:“好一个鬼才郭奉孝。”

    “莫非郭东掾,又出奇谋。”士贵人笑问。

    刘备将贾诩手书,递给二人:“一看便知。”

    宋贵人掩口笑道:“可喜可贺,东掾为夫君又定一门金玉良缘。”

    “东掾言,‘此女乃出祝融氏,有倾国之貌’。‘又窃以为,嫁资丰厚,可纳尽百越’。”士贵人亦笑:“还说‘父母被挟,穷极来投。必无二心’。”

    “趁人之危,非丈夫所为。”刘备言道:“为救父母,何须委曲求全。”

    “夫君何意?”

    “传我檄文,与那越夷王子。言:胁人父母,逼人就范,宵小之为,罪可当诛。若一意孤行,不知悔改,乃至伤及无辜。”

    “如何?”二人眸生异彩,异口同声。

    “斧钺加身,族灭国除。”

    “遵命。”论天下英雄,当属夫君居首。

1.147 河汉无极

    “用兵之名有四,两相攻曰‘攻’,以大加小曰‘伐’,有罪曰‘讨’,天子自往曰‘征’。”

    先帝曾赐蓟王“加黄钺”。代主征伐。攻无道而伐不义。凡有不臣,则可传檄天下,出兵征伐。

    蓟王行事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明以照奸,光融天下。暗行苟且之人,立刻飞灰湮灭。

    檄文发出。越夷王子胁人父母,强娶为妻之恶行,即刻大白于天下。

    “斧钺加身,族灭国除。”传檄天下,宇内皆知。

    蕞尔小国,偏安一隅,本不为人知。如今却遭口诛笔伐,万众瞩目。

    各地西南夷人,惊恐奔逃,生怕延祸上身。蓟王赫赫威名,言出必行。洛阳朝堂虽先得上表,百官亦肃然起敬。

    彼时,楚霸王只手遮天,问鼎中原。杀义帝於江南,大逆无道。天下皆噤若寒蝉,无人应声。唯高祖亲为发丧,兵皆缟素。悉发关内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淮以击楚。时人皆叹,汉王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那又如何。

    胜负之外,大义当先。有些事,只需做,无需想。凭身三尺剑,布衣痞气生;广厦千万间,寒士俱欢颜。吉人天相,否极泰来。一战而胜之。克复中原,问鼎天下。

    高祖血裔,自当嫉恶如仇。正如蓟王这般。更何况立四百年江山。环顾左右,还有何人敢逆我大汉。

    益、荆、交,三州山水相连。顺郁水、温水河谷,可入郁林郡。正因如此,蛮夷往来,聚散无常。“散在溪谷,绝域荒外”。西南夷,种分:、滇、靡莫、劳浸、叟、、昆明、斯榆、桐师、唐、哀牢、夜郎、句町、漏卧、且兰、邛都、陡、都、摩沙、冉、白马等。来源相近,却各有所出。语言相通,亦互有腔调。不可等同视之。

    种落组成,除去同宗同源。互结姻亲,缔结同盟,亦是常用手段。当然,一切需凭实力说话。又“俗征巫鬼,好诅盟,投石结草,官常以诅盟要之。”

    首领只在本部族拥有特权。而大巫却受各部顶礼膜拜。俗语曰:“三水汇合,定有神社;三路汇合,定有神社”。

    此乃部落文明之显著特征。一言蔽之,不问苍生,只问鬼神。

    蓟王檄文,传檄天下。不日便至荆南。融漓身份,遂为人所知。

    “祝融后裔”、“大巫之女”。身份如此尊贵,这还了得。即被水衡都尉,奉为上宾。迁入游麟号,蓟王所居华室安身。沙摩柯等人,自不放心其独往。亦搬入游麟号,毗邻而居,四时守备不提。蛮人少年,便是此等热血。

    从武陵太守及五溪蛮王处,募得足量人手。水衡都尉治所,遂在黔中郡治故址,大肆开建。居高筑城,临水造港。因位于沅、酉二水交汇处,故港称“酉口”。周晖还与蛮王约定,凡客庸此地,筑城造港之五溪蛮人,皆可迁居城港之中。编户为民。当然,一笔不菲的赎金,是令蛮王大开方便之门之主因。

    一个五溪青壮,赎金之便宜。令人咋舌。话说,一个健壮的域外奴隶,作价十金。还需送货上门。翻越葱岭,一路人吃马嚼,再加意外损耗,成本叠加,故作价十金。五溪蛮王开价,不过一缗。还赠全家。宋奇以三足擎波券钞,豪购五千户。五部各售千户,皆喜笑颜开。蛮人何时值这许多大钱!

    蓟国良匠,及筑造机关器,皆随船运来。原址重造,得心应手。日起高楼,月建街衢。数日不见,旧貌已换新颜。蓟国营城术,冠绝宇内。饶是武陵太守曹寅,亦隔三差五,泛舟来观。直呼大开眼界。

    辰阳属国,亦如此这般。由郭嘉主持修造。毁于战火的前汉诸城,悉数重建。修路通渠,筑堤圩田。麾下匠师,皆出蓟国。何须东掾指点。诸事皆想在前,令鬼才奉孝,亦刮目相看。

    所谓熟能生巧。西域、陇右皆不算。单蓟国三百余城,造就多少能工巧匠,可屈指一算。百工居肆。大国工匠,物料齐备。营三县之国,有何难哉。

    荆南港津渐多。加之顺下江淮,常来常往。海市无法久泊一津。于是,蓟王遂下王命,立分支海市。于都船署下,置“市舶寺”,主官称“市舶令”,秩千石。有市舶丞、市舶尉、市舶狱令等属官,分设十海市。取“十天干”为名。

    其中甲、丙、戊、庚、壬,为阳干;乙、丁、己、辛、癸,为阴干。水南为阴,分属甲、丙、戊、庚、壬,五阳干海市;水北为阳,分置乙、丁、己、辛、癸,五阴干海市。取“负阴抱阳,冲气为和”,互济之意。故蓟国船肆,又被俗称为“无极船”。语出《庄子逍遥游》:“吾惊怖其言,犹河汉无极。”之句。言指,海市影响广大。

    旗船上立专属旗号。往来大江南北。逆入枝津故渎。泊于各城港津,通商互市。

    若仍不足够,亦无妨。“十天干”下,再另设“十二地支”便是。

    蓟王檄文抵越。夷王悉知,惊怖至极。欲杀王子(高)定,以谢天下。被大小头领,苦劝乃止。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当众鞭笞,以儆效尤。又将融漓父母,好言放归。并织布皮草,青壮数千,结伴北上,奔赴沅陵。弥天大祸,能否亡羊补牢,皆在融漓一念之间。

    药到病除,话到祸除。终不坠蓟王赫赫威名。

    “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秦时常略通五尺道,诸此国颇置吏焉。十余岁,秦灭。及汉兴,皆弃此国而开蜀故徼(汉初闭关)。巴蜀民或窃出商贾(暗中互市),取其马、僮、髦牛,以此巴蜀殷富。”

    自秦辟“五尺道”通西南夷。大汉立朝四百年,筑路通渠,从未间断。

    正因道路通达,巴蜀才得其利。

    知西南夷亦奉王命,而不敢违。郭嘉大喜过望。随手在荆南、南中、岭南,画了个大圈。取号“三南之地”。南蛮、百越、西南夷,种辈相加,或不下陇右五百万羌氐。

    “若好生计较,主公或可再得一号。”郭嘉眸中,精光乍现:“可称‘三南大君’,或‘三南天王’?”

    须臾,又听一声叹息:“祝融贵女,我主断不可弃也。若不能为贵人,或可称‘夫人’。‘祝融夫人’。妙极,妙极……”

    “阿嚏!”楼下华室,融漓忽生异样:“有古怪。”

1.148 大义灭亲

    洛阳,南宫,玉堂前殿。

    目送群臣散朝,又起身恭送窦太皇仪仗赴云台殿。少帝示意身后仪仗各自散班,独返后殿。

    恭送百官下阶。玉堂署长张让一路小跑,奔后殿服侍。

    “陛下因何不乐?”见少帝枯坐无言,张让小心伺候。

    “蓟王传檄,莫不服从。越夷率,险杀子以谢天下。”略作停顿,少帝叹道:“闻蓟王之名,竟惊怖如此乎。”

    悉知圣意,张让浑身一颤。见四处无人,遂抵近耳语道:“陛下所忧,可是夷率大义灭亲,竟欲‘杀子以谢天下’。”

    少帝轻轻颔首:“太后‘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今秋便见分晓。勃海王亦称贵子,与一众逐鬼童子,豢养在永乐宫中。若有一日……”少帝深吸一口气,徐徐睁开双目:“朕当何处。”

    “陛下乃群臣所立,告以太庙。依祖制,父死无子继,方可兄终弟及。陛下春秋盛茂。所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待元服立帝后,年后诞下皇子,自当坐稳帝位。再无后顾之忧。”张让劝道。

    “尚有十载。”少帝又问:“若有人等之不及,又当如何。”

    “蓟王在北,无人敢逆。”张让脱口而出。

    一声叹息,少帝又问:“朕,当如何自处?”

    “戒之慎之,防之用之。”张让斟酌答道。

    “张常侍真乃金玉良言。”少帝轻轻颔首。今又记下一条。

    “陛下谬赞。老奴垂垂老矣,能守陛下到元服,虽死瞑目矣。”张让再拜。

    “金市子钱家,可是永乐鹰犬。”少帝忽问。

    “这……”张让心知肚明,却断不敢说破:“老奴实不知也,不敢妄言。”

    “先帝卖官鬻爵。车队输入西园。然一朝驾崩,尚未入土。传闻积满铜钱之销金窟,便被太后与董太皇平分。可有此事。”少帝再问。

    “此事,宫人尽知。”张让再答。乃是默认。

    “董太皇亦卖官求货,铜钱积满永乐宫室。假,子钱家之手,贳贷封君列候,大生子钱。亦是常理。”

    “陛下,圣明。”想着被程璜抄走的窖藏子钱,张让忽起锥心之痛。

    “朕,不求财货,不慕富贵。只虑宗室贵胄,皆身负巨债。若为永乐所控,甘为党羽,共谋立勃海王为帝。朕,危矣。”少帝终于言及心中所虑。

    “老奴料想,当不至于此。”张让急忙暗中转圜。然却心似明镜:《子钱集簿》当有大用!奈何陛下年少,蓟王如日中天。唯有隐忍不报。只需等陛下元服,羽翼渐丰,再寻机告之以详情。助陛下,痛下决心。一举铲除跋扈四将军。自可东山再起,重掌大权。重拾泼天富贵。

    历代内官封爵者,莫不如是。

    煌煌天汉,非功不侯,非刘不王。助陛下铲除外戚、宗王。一举肃清朝堂,还政于天子之手。自是大功一件。

    总归是,富贵险中求。

    此,亦是黄门宦官,梦寐以求之进身之阶。

    单超、徐璜、具瑗、左、唐衡,助桓帝杀大将军梁冀,或封“五侯”。王甫、曹节,诛大将军窦武,权倾朝野。若能除大将军何进、骠骑将军董重、车骑将军何苗,还政少帝。与赵忠、宋典、毕岚,并称“四侯”可乎?

    那时,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便不得不除之。

    只因,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四大将军,三人皆死,蓟王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一切,皆需等少帝元服。

    “不过十载,老夫等得……”将出玉堂前殿,张让忽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人事不知。

    待悠悠转醒,人已在偏殿玉堂署内。

    榻前为其诊脉之人,正是养子张奉。

    “我儿……儿,因何,在此。”张让忽觉两腮抽搐,乃至口齿不清。

    “阿父勿动。”张奉乃太医令,自不会害他。

    须臾,待诊毕。张奉这才忧声言道:“阿父乃中风邪之症。宜当静养,切莫操劳。”

    “莫非与…与…曹(节)类似!”张让强问。

    “正是。”张奉言道:“传闻尚书令,需服蓟国华大夫所配‘再造丸’,方可续命。”

    “此药…药…为父取之不难。”张让反宽慰养子:“我儿…儿…无需挂念。”

    然医者父母心。更何况得此症者,乃是养父。太医令张奉言道:“阿父往后行事,需谨慎。随遇而安,无需强求。切莫迁怒,令风邪复发。救之不及也。”

    “吾儿医嘱,老父铭记肺腑,一刻也不得忘。”待心情稍作平复,张让目光慈炯:“然若命该如此,亦怨不得旁人。想我刀锯余人,幼入黄门。长于二宫,历经数帝。半生跌宕,生死两难。若此时撒手人寰,亦了无牵挂。只恨不能护我儿周全。”

    “阿父……”张奉不由洒泪。今时今日,旁人皆视老父如洪水猛兽,避恐不及。唯有自己深知,自幼饱受慈爱,深受善待。父慈子孝。

    “此二字,出我儿之口。老父方觉天伦之乐。”张让笑道:“且回吧。恐惹人闲话。”

    “阿父保重。”张奉再拜而出。太医令值守禁中,为天家及重臣诊治。如何能轻离。

    须臾,黄门署长赵忠,闻讯而来。

    见张让双目紧闭,不知死活。赵忠心情,可想而知:“张常侍?”

    “在。”张让轻轻睁眼。

    “何病如此凶猛。”赵忠忙问。

    “我儿说,乃心力交瘁,积劳成疾。只需静养,三日内,即可无药而愈。”张让笑道。

    “天可怜见!”赵忠长出一口浊气。浑身一软,竟旁若无人,倚在榻旁。这一路,也是赶得及了。

    张让附身笑问:“赵常侍,何故失仪?”

    “你我休戚与共,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你不能久活,我亦难免早死。”赵忠苦笑:“无论是生是死。生死关头,何来顾忌。”

    “赵常侍,所言极是。”张让眼中戾芒,一闪而逝:“身后之事,若不能全。你我何敢轻言一死。”

    “知我者,张常侍也。”赵忠整冠下拜。

    张让坦然受之:“知我无恙,且速回。”

    “好。”赵忠擅自离守,亦需早归。

    目送赵忠出偏殿,张让颓然卧榻。浑身颤栗,不能自已。

    待抽搐停歇,再开口已老泪纵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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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介绍:
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