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4 穷无出路
“赛马会?”陈王宠面露狐疑。
“然也。”宋奇笑容不减。
陈王宠略作思量,似有所悟:“冀州六国主,常入蓟国赛马。莫非也如此这般?”
“冀州六国并蓟国,合称七国马会。”宋奇笑答。
“好一个七国马会。”言及此处,陈王宠焉能不心领神会:“孤亦好赛马。奈何陈国地处中原腹地,苦无北疆良马,驰骋赛场。蓟国号‘万马之邦’,若能入七国马会,何乐而不为。”
“如此,何不效七国,在‘天中(豫州号九州之中)’另设马会。徐豫七国,兴于淮水,宜称‘长淮马会’。”宋奇笑道。
“甚好。”陈王宠欣然点头:“长淮马会与七国马会,又当如何相处?”
“七国宜助长淮,兴建马场,训练骑手及赛马。举办十四国赛马会。诸如此类。为便于人员物资往来,可先开放港津,互设会馆。”宋奇答曰。
“如此,甚好。”陈王眸中精光一闪。心中已会其意。豫州蟊贼遍地,道路断绝。水路却相对太平。尤其是蓟国明轮船队,一般水匪,根本难以靠近。蓟国十万民船,亦多经机关改良,结伴往来沿海及内河航线。何其便利。
蓟国船户的设立,可谓神来之笔。让泛舟四海,随船就居的船民,亦得享国之便利。类似西林车楼。民船经由船坞升级改良,运力倍增。兼顾安全防护与宜居。唯一忧心,便是经停(蓟)国外港津时,无本国官吏照应。若能在他国港津,设蓟国商馆,或直接开设蓟国港市。对协调货物运输,处理商贸纠纷,维护本国商人利益,皆大有裨益。
马会往来,便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如前所说。通商港津,对蓟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同在异域钉入一枚楔子,获得可靠战略支点。蓟国风物,源源不断舶来。潜移默化,外输强势文明。
时人凡论及逐鹿天下,便会下意识想到兵锋所指,攻城略地。所思所想,多半是陆上攻伐。事实上,在蓟王看来,除去陆路交通,水路亦是另一条隐秘战线。
蓟国水运,冠绝天下。大军乘船,逆入江河淮泗,迂回背后。如此上下夹攻,腹背受敌,何人能挡蓟国强兵。如此说来,港津的重要性,尤为显著。蓟王索十座江东港津,目的便在于此。
正是蓟王的融合共生,包罗万种。纳三韩盐户、岛夷船卒、挹娄庐士,令蓟国水军横行天下。
水陆并进,上下夹击。兵锋所指,无往不利。
不兴一兵一卒,不动一刀一枪。兵不血刃,潜移默化。不断积累战略优势。蓟王威信天下。少时随恩师南下讨逆,堆钱伐贼,名震江淮。又平西域,中立幕府。虽早已就国,然赫赫威名,正被丝路游商,四海船商,持续不断,大肆扩散。
西域都护府,已有源源不断,域外奴隶,举家逃来。
毋论其他。单凭一条“三十税一”,足令天下农奴,为之疯狂。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当逃难奴隶,安居绿洲。消息再被丝路游商带回原籍,可想而知,会造成何等连锁反应。即便各地奴隶主,严加看管,再难脱身。然遥远绿洲的传说,却似野火燎原。如同向往传说中的天堂,被奴隶世代流传。
试想,有朝一日,绿洲主人兵锋所指。城中大量奴隶,自当揭竿而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没办法。封建制本就比奴隶制先进。
当然,唯一掣肘,便是“外族入侵”。如何能让域外奴隶,认可蓟王的解放者,而非征服者身份。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便是和亲。
四百年前,我家陈丞相,力排众议,和亲匈奴。四百年后,乃至王庭分裂,南匈奴归附,北匈奴远遁。东胡各部视汉家为母族。蓟王娶鲜卑大阏氏,鲜卑各部悉数归附。今为东胡共主。和亲西域五十五国,都护府制霸绿洲。和亲钟羌女豪,五百万羌氐诸胡尽数归心。和亲倭女王,蓟国明轮船队纵横列岛。
如此看来,滞留大震关城,被钟存慧妃,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穷尽地主之谊,悉心款待的罗马皇后鲁琪拉。其重要性,又何必多言。
又闻神权之于罗马,也很重要?
嗯……
郡国并行,列候次减。
正月旦会,对蓟国而言,亦是一年一度的盛会。
卑官在前,尊官于后。宗亲外戚、功臣爵民,百使贡职、众港奉计。
除去一年一度的赛马总决赛。还有各港津龙舟竞赛之优胜者,齐聚南港总决上游。诸如此类,可玩可观,津津乐道。一言蔽之,老少咸宜,男女平等,兼顾和谐共生,环境友好。
民情如水,宜疏不宜堵。归根结底,凡事,皆要有个“出路”。“一刀切”,绝非明主所为。
蓟国自立国以来,治政理民,便是如此。比如封建时代,最珍贵的田产。户户一顷,然蓟王并未专权独断,严于律法。非要户户一顷,不可多占。趋利避害,终归是人之常情。为得暴利,必有人投机钻营,铤而走险。
想要更多田宅,可也。
民爵二十等,武功爵十一等。皆可实现。士农工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蓟国民众,皆有章可循,有法可依。
不分青红皂白,绳之於苛政厉法。强堵悠悠众口,乃至百姓穷无出路。不啻于“怠慢废兴,不务恳恻,淫刑放滥(注1)”。
“淫祀多青鬼”。淫刑放滥,必出奸佞。
律法存在的意义,除去判审罪恶,还需引人向善。便是所谓“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郭嘉,奉孝?”南港游麟号,爵室大平座,率百官赏龙舟竞速的蓟王,一时目瞪口呆。
“然也。”左相崔钧,断不会记错:“颍川阳翟人氏,年后当满十六。自诩二千及冠,还剩四载。”
蓟王笑中耐人寻味:“口出郭奉孝,孤深信不疑。”
“这……”左右无不惊诧。
“奉孝既来,当不使孤有大失也。”这句喃喃低语,左右皆未得听闻。
前期,当稳了。
1.105 礼乐刑政
鸣镝射空,鼓声隆隆。
百舸争流,奋楫者先;千帆竟发,勇进者胜。
短桨称楫,长桨称棹(zhào)。南港笔直航道上,龙舟楫士奋力划水,周典并进。你争我夺,难分良泰。两岸围观人群,山呼海啸,欢声雷动。
龙舟楫士,多出自蓟国船户。民船虽皆改成机关轮桨,然划船技艺,断不可弃。蓟王推出龙舟竞赛的目的,也在于此。总归是物极其用,技艺需以人为本。与骑手类似,职业楫手,亦开始在蓟国各港城,悄然兴起。
许过不久,龙舟便将与赛马并驾齐驱。成为另一项全民运动。
此亦是刘备所乐见。
正月旦会前。正腊罢朝,百官俱贺岁。与民同乐,正当时宜。
蓟国文修武偃,大治之兴。国中路不拾遗,国民丰衣足食。宽法严律,吏治清明。好一片人间乐土。
“主公何不兴乐府。”上庠令郑玄,趁机进言。
“乐府”,始于秦,武帝后加改扩。乃是掌管音乐之署寺。用来训练乐工,制定乐谱及采集歌词。因采集大量民歌,后乐府亦成为特有的诗体名称,称“乐府诗”。主官称“乐府令”。武帝时,乐府令下设三丞。至成帝末,乐府人员多达八百余人,成为一个规模庞大的音乐机构。哀帝登基,下诏罢乐府官,大量裁减乐府人员,择其精华划归太乐令统辖。从此后,汉代再无乐府建制。
今汉,管理音乐的署寺,一为“太予乐署”,主官称“太予乐令”,相当于前汉时太乐令,隶属太常卿。一为黄门鼓吹署,由承华令掌管,隶属少府。今汉乐府诗,主要是由黄门鼓吹署搜集、整理、演唱及保存。
天下皆知,蓟国无宦官。黄门鼓吹署,自难成立。
太予乐署,只掌管宫廷雅乐。称“太予乐”。“太”亦作“大”。蔡邕《礼乐志》:“汉乐四品:一曰太予乐,典郊庙、上陵殿诸食举之乐;二曰周颂雅乐,典辟雍、飨射、六宗、社稷之乐;三曰黄门鼓吹,天子所以宴乐群臣;四日短箫铙歌,军乐也。”汉宫所用四乐,统归“太乐署”,“太乐官”掌握。明帝永平三年(60 年),改“太乐署”为“太予乐署”,改“太乐令”为“太予乐令”。置太予乐令一人,秩六百石。下属员吏二十五人,乐工、舞人三百八十人。
换言之,雅乐和民乐,分属二署。
乐府,更偏民乐。
既无黄门鼓吹署搜集、演唱民乐。此时立乐府,正当时宜。
“移风易俗,莫善于乐。”
素王孔子所设“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乐”位列四艺之前,仅次于“礼”。因“乐经”失传,故才称“五经”。音乐的重要性,足见一斑。
《礼记》更将“礼”、“乐”并立:“礼节民心,乐和民声。”
新开一署,事关重大。知蓟王不喜劳民伤财,右相耿雍遂问道:“请问郑公,国中不缺乐师,民乐亦广为传唱。为何还要新设一署。”
“右相当知,国中胡汉杂糅,乡音俚语,南曲北调。胡笳、胡琴、羌笛、胡旋、胡腾,亦广为流传。新设乐府,宜将胡乐,亦纳入其中。取长补短,善莫大焉。”
“原来如此。”刘备欣然点头:“何人可当乐府令。”
郑玄笑道:“东凌令杜公良,乃适合之选。”
先时,蓟王开东凌矿邑,造铸币铜锭。并将首任东凌令,授予与华大夫等人并称“蓟国四奇”之杜夔,杜公良。
杜夔善钟律,聪思过人,丝竹八音,靡所不能。投奔蓟国,先拜太学坛博士祭酒,传授音律。复为东凌令,领其弟子邵登、张泰、桑馥、陈顽等,并良工千人,北赴燕山,为蓟国长公主刘萌,修造汤沐邑。
数年来,一干人等,负土开山,凿壁烧砖,造悬楼梯田,辟水井暗渠。纳燕山边民万户。今汤邑已成,称“东凌铜邑”。此城,四面环山,北山陡峭而少林木,南山沟深而多平缓,溪流环绕,易守难攻。乃是与右北平汗鲁单于乌延所部,互市商邑。车马行人,不绝于道。十分繁盛。
刘备笑道:“郑公莫不是想听杜公良,亲奏钟鼎之乐。”
“主公明见。”郑玄笑道:“东凌邑远在燕山,冶炼铸铜,将作寺良匠足以。何须杜公良坐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此时立乐府,集民乐,和民声,非杜公良莫属。”
不愧是儒学正宗。郑玄深知,解决口腹之欲,急需心智之养。民众需要更高级的精神食粮。又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此时设乐府,引民向善,与民同乐。自然合情合理。
刘备看向左国令黄承彦:“东凌令一职,国令可有合适之选。”
“大匠师柴玉,可当此大任。”黄承彦起身奏对。黄承彦自北上蓟国,受领高职。将作寺一众匠师,方才安心。先时恐主公卸磨杀驴,后又恐连坐延祸。直到黄承彦继任钜子,兼领左国令。蓟国工匠,终得释怀。更加蓟王,披麻戴孝,执晚辈礼,为右国令发丧。如何能不感激涕零。忠心俸主,永无二心。
刘备又问将作令苏伯:“柴玉其人如何?”
“柴玉巧有才智,形器之中,多所造作,深得国人器重喜爱。”苏伯答曰:“乃东凌令不二之选。”
“如此,诏命杜公良携弟子归,筹建乐府。拜柴玉为东凌令,执掌铸造事宜。”蓟王遂颁王命。
“喏。”中书令赵娥,这便领命。
“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蔡少师起身行礼:“可喜可贺。”
蓟王亦笑:“贺喜岂无诗?”
便有座上宾,长揖及地,引吭高歌。
一曲唱罢,蓟王又笑:“有诗岂无酒?”
便有王宫侍女取翠玉琼浆,人手一瓶。
刘备笑道:“喜贺诗就酒,隔壶手自温。”
蓟王出口成句。席上众人,纷纷思下句。
便在此时,忽听稚嫩童声响起:“上宾思下句,急煞后来人。”
刘备不禁莞尔:“好一个‘急煞后来人’!”
“何人吟出?”门下祭酒司马徽,抚掌笑问。
便有一女童,俏生生站起:“蔡琰多嘴。”
见她不过总角童子一枚,司马徽打趣道:“何其急也?”
1.106 百般不利
蔡琰小脸通红,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蓟王已笑道:“蔡师有女能传业。”
“主公谬赞。老臣得此女,足慰平生。”蔡邕宠爱之深,只眼可辨。每逢宴饮聚会,必带在身边。凡有好友登门,亦令蔡琰抚琴款待。伯喈女公子,声名在外。三岁看老,必是才女。
蓟王遂取随身玉佩相赠:“琰儿既续接下句,理应得赏。”上下句,犹如后世对联或行酒令。并非诗词歌赋。不过是信手拈来,博众一乐。
“谢王上。”蔡琰亦不扭捏。大方出列,双手捧过。再拜后,自行入后列。
门下署四方馆长朱建平,笑道:“蔡师此女,贵不可言。”
朱建平号称铁口神断。蔡邕大喜过望:“承蒙先生,赐赠金玉良言。”
“主公既开少府女官,依琰儿之博学才辩,妙于音律。二千及冠,亦未可知。”司马徽亦赞。
“孤与诸君拭目以待。”蓟王欣然笑道。
俯瞰白琉璃落地舷窗外,百舸争流。君臣同契,其乐融融。
千里国土,欣欣向荣。
蓟王沉稳大度,喜怒不形于色。公正严明,好恶不浮于表。张弛有度,亦不穷兵黩武,急于求成。一切顺其自然。
乱世激流,江山板荡,蓟国中流砥柱,稳如磐石。尤显难能可贵。
国力蒸蒸日上。今日强过昨日,明日必超今日。反观洛阳朝堂,尔虞我诈,你争我夺,血流不止,日渐衰弱。
此消彼长,高下立判。
蓟国之美好,非身临其境,设身处地不可尽知也。
归根结底。乃海纳百川,化繁为简的汉家风尚,与奇思妙想,包罗万象之蓟王,互相成就,相得益彰。
洛阳西郭,平乐馆。
新帝被废,遣归封邑。太皇董太后,重置卖官。少帝年幼,由太皇窦太后垂帘。二宫太皇,关系融洽。虽说太皇董太后凡有所请,太皇窦太后必有所应。然长此以往,亦难免遭人诟病。万一,有侍御史胆大劾奏,岂非不美。故先前卖官百无禁忌,如今却颇多取舍。凡入馆求官者,非重利不应。如此勉强维系,然获利却不及先前万一。
一言蔽之。三宫鼎力,谁也不敢恣意妄为。
适会正腊,公卿罢朝,洛阳城内城外,俱贺岁。得亲随小黄门快报,封顾不得安居守岁,顶风冒雪,入馆相见。
“竟是尔等。”见求官之人,竟是赵忠、张让。永乐太仆,颇多讶异:“二位常侍,侥幸留得性命。不谨守先帝陵,了此残生。何故再生是非。”
“封常侍言之有理。然,住惯深宫大殿,习惯前呼后拥。如何能守先帝孤陵,就此终老一生。”张让直言相告:“此来,为求重入宫门。若能如愿,愿奉一亿大钱。”
“嘶”惊闻大钱一亿,饶是封,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俗谓“财帛动人心”。总归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世人皆不能免俗。封又如何能例外。
“二位常侍,竟还有此等身家。”封将信将疑。
“呵呵!”张让耸肩一笑:“承蒙先帝厚爱,西邸卖官得财,半数交由我手。城内窖藏铜钱,又岂是区区掖庭令能尽知也?”
先前长信太仆程璜,严词逼问。掘来子钱无数,正大兴土木,修缮长信宫。此事宫人尽知。有漏网之鱼,亦是人之常情。心念至此,封遂言道:“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少帝继位,多用新人。二位大人,根基尽失,此时入宫,又能如何。”
“不求权倾朝野,只求安身之所。”张让言道:“大长秋并长信太仆,年岁已高。以十年期,当不久于人世。十年之后,你我三人,正值壮年,远未称老。三人联手,可保董太皇万事无忧,我等富贵荣华,长命百岁。”
“原来二位觊觎两位老大人身后之位。”封摇头道:“长信太仆乃窦太皇三卿,董太皇如何能许。”
“大钱十亿。”赵忠一锤定音。
封胸有激雷而血气翻涌:“二位稍待,容我去去就来。”
这便车驾入宫,细说详情。
太皇董太后亦大吃一惊:“二阉奴,竟还有此等身家。”
“民谚曰:‘百足之虫,至死不僵’。赵忠、张让,服侍先帝,深受所器。大事小情,皆需过二人之目,中署进项,皆需过二人之手。传闻孟陀散尽家财,只求张让府中苍头一跪。二人手握大钱十亿,不求隐居深山,反乞重入禁中。所求,乃大。”封语透深意。
太皇董太后,略作思量,便心领神会:“重掌大权,一雪前耻。”
“太皇明见。”封再拜。
“刀锯余人,睚眦必报。”太皇董太后心有余悸:“合肥侯乃朕之骨血。阿阁兵乱,亦因我儿而起。若令赵忠、张让,重掌大权,董氏一门危矣。”
“敢问太皇。若二人求之不成,反投何太后,又当如何?”封再问。
太皇董太后心头一沉:“必与朕百般不利。”
“二人出手便是十亿。财能通神,当无往不利。何太后精于商贾之术,善买卖交易。且二人与何氏一门,并无仇怨,平白无故得一笔巨财,再得忠犬二人,何太后必欣然接纳。此消彼长,与太皇及董氏一门,皆不利。”封字字珠玑。
“言之有理。”太皇董太后一声长叹:“大钱十亿,着实诱人。”
“宜当纳之,以观后效。”封进言道。
“二人乃兵乱主谋。洛阳贵胄死伤无数,能保全性命,已殊为不易。若再入宫,必有人暗生间隙。如何行事,方能堵悠悠众口。”太皇董太后仍心有忧虑。
“当效仿毕岚、宋典故事。可借口宫署有缺,不能尽职。事急从权,故将二人招回一用。”封对曰。
“如此,当授予何职?”太皇董太后又问。
“凡四百石以上,六百石以下,皆可。”封笑答。
“豪掷十亿,却只得稗官,二人岂能心甘。”太皇董太后再道。
“六百石足以。”将心比心。同为刀锯余人,封自心知肚明:“只需能重入禁中,二人必感激涕零。又岂会挑肥拣瘦。”
“如此,朕当允之。”太皇董太后笑道:“二人可为四百石署长。”
“遵命。”封欣然领命。
1.107 忍辱偷生
封车驾出宫,重回西郭平乐馆。
入堂与二人相见。遂将太皇董太后之言,如实相告。
“黄门署长,玉堂署长?”张让并赵忠,脸上表情,可想而知。
玉堂署,宫署名。位于南宫玉堂殿。属少府,其主官称“玉堂署长”,掌玉堂署诸事。《后汉书百官志》:“黄门署长、画室署长、玉堂署长各一人。丙署长七人。皆四百石。本注曰:宦者。各主中宫别处。”
而黄门署长,犹在黄门令左丰之下。赵忠、张让乃中常侍,秩比二千石。永乐董太皇却授此稗官,极尽羞辱之能事。
然张让、赵忠,电光石火,已各自收拢表情,换作感激涕零,齐齐下拜:“老奴叩谢天恩。”举手投足,颇多忍辱偷生。
俯瞰二人如两只老狗跪在脚下,摇尾乞怜。封志得意满,皮笑肉不笑:“既已得偿所愿,二位署长,当兑现承诺。奉足十亿大钱。”
张让、赵忠,四目相对。遂各取一漆木钱匣,双手奉上:“请封常侍过目。”
封眼中,贪念横生:“莫非是……蓟国琉璃宝钞!”
“然也。”张让肉疼一笑。
如今宝钞,足已升值十倍。为入住函园三千栋九坂悬楼,洛阳勋贵,险挤破头。话说,京师权贵,多如过江之鲫。你争我夺,房价越炒越高。然市面上,琉璃宝钞本就稀少。又谓“物以稀为贵”。诸如太皇董太后等,倍加深藏惜售。“有市无价”,多重成因,助推宝钞市价,一路走高。
十枚千万面值琉璃宝钞,时下确可作价十亿。
赵忠、张让,言之凿凿,并未欺瞒。
此,亦是乱世将至,物价飞涨之端倪。一言蔽之。与性命攸关的一切,皆会扶摇直上九万里。令寻常人等,遥不可及。便是普通权贵,亦高不可攀。
与日渐衰败的洛阳城,风光迥异。
函园阳港,蓟国明轮船队,贩来本季新谷。九坂客堡,陇右商队,转运陇上小麦。更兼园中名产,汇聚东西。“舳舻相接,帆樯如林”,“车水马龙,日无暇晷”。
终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园内百姓,衣食无忧。凡迁入园中,皆可获蓟国民籍。坐享蓟人一切便利。即便园外没有良田,单凭祖传手艺,一身本领,亦或是应募工匠市卒,刀笔小吏,甚至巧言善辩,为人市侩,助人帮闲,足可饱食安居。
园中游人如织,无处不可营生。
有五位长公主珠玉在前。洛阳子钱家,宅前里道,车马如龙。封君列候,日日盈门。皆要以食邑举债,十年偿还。子钱家,笑脸相迎,命人书录成册,束之高阁。美其名曰,细细斟酌。实则右丞贾诩已由秦太仓传令,暂且搁置。
原因不复杂。接连放债,太过瞩目是其一。乡亭列候,食邑太过分散为其二。知陈王宠暗结七国联盟,大有可为,乃其三。
经营串联徐豫二州的七大王国,远比去开荒散落各地的乡邑,更易施为。右丞已命秦太仓并子钱家,详加梳理。非县侯不取。然对乡亭“小侯”,亦不可轻慢。当以五县七国为中心,先将与之毗邻的小侯封邑,纳入其中。如同增封,不断扩大面积。
今“大国不过十余城,小侯不过数十里”。又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若与大国毗邻,便是小国亦可善加利用。
终归是,家、国、天下。
彼此同气连枝。蓟王亦不忍坐视汉室宗亲,乱世之中,死于非命。
悉知洛阳诸事,蓟王六百里传语右丞等人。若九坂悬楼若售罄,宜当将园中留存宅院,授予小侯。至于洛阳百姓,若遇兵灾,当大开园门,放入避难。
今“十常侍”已名存实亡。大将军何进与骠骑将军董重,分庭抗礼。太皇窦太后,作壁上观。三宫鼎力,当不至于祸起萧墙。各方轮番厮杀,终引董卓火烧洛阳。
当不至于。
步出平乐馆。赵忠、张让,各自仰天长叹。一亿琉璃,离我而去。
“入宫之后,又当如何。”赵忠低声相问。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张让沉声作答。
“只恨封,落井下石。你我二人贵为中常侍,却只得四百石小吏。此等羞辱,必百倍奉还。”登车时,赵忠愤而咒骂。
“董太后此举,或大有深意。”并坐温暖车厢,张让吐尽胸中寒意:“黄门,玉堂二署,非同寻常。黄门之署,职任亲近,百物在焉,以供天子。玉堂之署,乃待诏(注1)之处,且南宫玉堂殿,亦是少帝起居问政之所。二署,皆可亲近少帝。”
赵忠亦醒悟:“莫非,董太皇欲使我等为其耳目,监视少帝!”
“十有**。”张让阴森一笑:“若果真如此,我等重掌禁中,指日可待。”
赵忠亦奸笑:“如此看来,二宫太皇之盟,并非牢不可破。”
“只需投其所好,虚与委蛇,引三宫明争暗斗。我等趁机上位,重掌大权,指日可待。”张让眼中阴霾,一闪而逝。
车驾绕函园西出。繁华远去,车马渐稀。车内二人各想心事,一时无言。
“中常侍还有几人?”张让忽问。
“曹节、程璜、郭胜、封、毕岚、宋典,及你我。”赵忠答曰。
“呵呵,竟还有八人。”张让笑中透着凄凉。
“只恨不与我等一心。”赵忠恨意丛生。
“无妨。曹节、程璜,垂垂将死。郭胜、封,暂且得意。毕岚、宋典,当可为我等一用。先从园中择选十人,随我等入宫。余下人等,留守帝陵。暗自操练,已备不时之需。”张让已有定计。
“好。”赵忠言听计从。屡遭大难,共赴生死。二人关系之深,何须多言。
“田忌赛马,先输后赢。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张让紧握双拳,一时战意横生。
论忍辱偷生,夹缝求存。刀锯余人若称第二,天下无人敢称第一。
“速回帝陵!”张让尖喝一声。
“喏!”车前小黄门催马挥鞭。
一路卷风扬雪,呼啸而去。
1.108 礼不可废
如蓟王所言,盟约的实质,乃是“互相妥协,各取所需”。当各自“所需趋同”,并最大化时。联盟便会产生。
各方诉求,同质化越高,联盟越牢不可拔。
比如,为了生存。
冀州六国与蓟国,陈王宠与徐豫六国,皆如此。大难临头,抱团取暖。
说白了,联盟其实亦是一场交易。被交易的,必然是利益。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利益越大,人情越少。于是,处于权力金字塔顶端的“利益攸关者”,便会越发显得薄情寡义。久而久之,便成了“孤家寡人”。
尤其当饱受苦难者,一步登天。痛定思痛,追权逐利,无所不用其极。
先帝与董太皇母子,赵忠、张让等十常侍,皆如此。饥不择食,狼吞虎咽。吃相难看。
就蓟王而言。发家致富的法子,其实有很多。然正因“穷怕了”,先帝与董太皇母子,才想到了最易上手,来钱最快,最为暴利的卖官鬻爵。
单从交易来看。卖官鬻爵对先帝与董太皇母子而言,“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垄断经营,供不应求,没有成本,不用售后。着实有太多利好。
然而,当真没有成本么。
有。江山社稷,天下万民。皆是卖官鬻爵,不断消耗的成本。先帝与董太皇母子因一己之私欲,不惜将作恶成本,转嫁给全体国民。所谓“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注1)”。如此不断亏空,乃至百孔千疮。
大厦倾覆,社稷崩塌,不过是时间早晚。
事实上,蓟王号称当世明主,威信天下。赚得少么?
王家与民家,自家与众家,皆要顾及。
一言蔽之,家国同构。既为人主,切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所谓明主,莫过如此。
此语当作何解?很简单,如同高空抛物。从金字塔顶端(王者),即便是一颗小小的石子(小恶)投下来,也能令无辜百姓,死于非命。刘先主能有如此见地,当是明主。
更何况蓟王刘备。身为王者,为人处世,万勿不要随心所欲,起一个很坏的头。
上行而下效。先帝好驴,乃至驴同马价。
吴王好剑客,百姓多疮瘢。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蓟王好……
咦,不说也罢。
先前不过一县之地,如今千里封国。天下高人,仁人志士,尽皆来投。“礼仪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彰,国乃灭亡。”国有四维,自当全面发育,不可有失偏颇。
于是,上庠令郑玄、门下祭酒司马徽、左国令黄承彦,联名上疏,《请祭上陵之礼》。
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
原先,祭祖皆去楼桑陆城侯祠。然,今时不同往日。上庠令郑玄、门下祭酒司马徽、左国令黄承彦,乃是请蓟王亲赴中山靖王陵,隆重祭祖。
其重要性,堪比告庙。
中山靖王,乃景帝之子,武帝异母兄。诸侯王庙,距天子太庙,一步之遥。远非亭侯祖庙可比。此举之大义,不言而喻。更无须避嫌。
今汉诸侯王,皆循此例。蓟王如此行事,自当无可厚非。
“光武帝建武二年正月,立高庙于洛阳。四时祀,高帝为太祖,文帝为太宗,武帝为世宗,如旧。余帝四时春以正月,夏以四月,秋以七月,冬以十月及腊,一岁五祀。”五祀为太常所职,帝王不必亲临。唯上陵祭,需陛下亲临。“百官、四姓亲家妇女、公主、诸王大夫、外国朝者侍子、郡国计吏会陵”。
蓟国百官、亲家妇女、公主、番邦侍子、海外港津……何其多也。单说蓟王亲家,足有数十家之多。各国使节乃九宾之一,自也要参加。
实在太过隆重,也太过劳师动众。
刘备本欲搁置。然太妃却说:礼不可废。
此乃国君应尽的义务,亦是必须履行之礼法。众目睽睽,岂能因私废公。
刘备这便传令左右国相,拟定名册。待上陵礼时,领一干人等,乘游麟号,出南港,浩浩荡荡,奔赴靖陵县,祭祀先祖。
汉人事死如事生。陆城侯亦不能忘。断不可绝祀。问计群臣,郑玄言,当在子嗣中,分封陆城侯,以祭宗庙。
陆城侯,坐享楼桑食俸。楼桑乃蓟国商都,繁华首屈一指。众多子嗣中,何人为陆城侯,刘备举棋不定。此乃蓟王家事,群臣皆避嫌。问过母亲,亦让刘备自断。刘备不得已,唯请教远在洛阳的恩师。
恩师卢植回信曰:可先封嫡长子。待元服,再立为王太子,待太子有子,再酌情增封为临乡侯。将陆城侯,传与太子嫡子。如此,代代相传。
之所以如此行事,只因与一般封君列候不同。刘备少复祖爵,又增封临乡侯,乃至蓟王。是为上逆。将陆城侯灵位,迁入靖陵祖庙还不够。楼桑陆城侯祠,亦需四时祭拜。故陆城侯一脉,不可断绝。
刘备深以为然。上陵礼前,六百里上表,求封嫡长子刘封为陆城侯。
蓟王无小事。
即便公卿罢朝,尚书令曹节亦亲自入宫通禀。
蓟王今日分封嫡长子,明日必分封诸子、诸女。对洛阳朝堂而言,乃大大利好。何须太皇窦太后开口,太皇董太后、何太后、少帝、大将军何进,三公九卿,皆欣然。无有异议。
洛阳朝堂,六百里策立蓟王嫡长子刘封,为陆城侯。并赐下诸多御用之物。极尽恩宠。
对蓟国而言,亦是利好。蓟王分封嫡长子,乃立储之信号。国不可一入无主。蓟王春秋鼎盛,然身系万千臣民,为万无一失,此举宜早不宜迟。
所幸,蓟国无立储之争。只因有嫡长子。
金玉有价而情义无价。
蓟王与王妃之事,天下皆知。一路相伴至今,当真羡煞旁人。
蓟王自是豪杰。王妃又何曾弱了半分。只说贫贱之知不可忘。谁又曾想,富贵夫妻难白头。
还是那句话,利益太多,真情太少。
1.109 多管齐下
约定时日,蓟王遂领九宾,赴靖陵,行“上陵礼”。
仪轨大同小异。先祭后宴。无需赘述。
靖王陵山,已重修毕。围绕陵山,靖陵县城,亦营造过半。原先北平城,改为北平关。与南关扼守东西国境。首任北平关长,为许家少主许定。葛陂黄巾渠帅彭脱,今为城尉,同守此城。与太行八径内黑山营寨,上下呼应。四郡亡胡,及并州南匈奴,多有部民翻山往来。靖陵令赵商,请开互市。蓟王欣然应允。
如此一来,并州各部,再无需穿越代郡、上谷二郡,前往蓟国。只需横穿太行山脉,便可在靖陵互市。靖陵县因此日渐繁华。
毕竟是蓟国西境,远离国都。蓟王领九宾,行上陵礼。对县中官民而言,乃开年头等大事。国主亲临,对安抚民心,提振士气,皆有奇效。时人对君王的敬畏,深入髓里。
“徐水出北平,东至高阳入于博(水),又东入是也。”“(水)又东北入于易(水)。”将作寺良匠,掘深井热泉注入,令徐水终年不冻。靖陵县亦并入蓟国黄金水道。蓟国因水而兴。漕运之便,毋需多言。
千里国土,一日可达。人员物资往来,何其便利。正因往来便利,亦不断有分户百姓,举家西迁。融合大势所趋。
随三韩盐户、扶余四加、高句丽等,东夷各部,接连迁入。蓟国东境,民已足够。北上流民,正经千里水道,运往西部诸县。据上计署估算,年内人口破千万,当指日可待。
不知为何,本已日渐稀少的流民,年后不降反增。各流民营地属吏,问过方知。逃难百姓,皆来自大河两岸,豪强坞堡。本是奴仆、佃户。然随蓟国农作机关器,大量贩卖。三五老农,日种一顷。豪强大姓囤积在坞堡内的海量人口,随之失去价值。空耗食粮,不如遣散。于是举家被驱赶出坞。从奴仆、佃户,沦落为失地流民。
为活命,唯有结伴北上,投奔蓟国。
此事,早在陇右时,便已发生。
可以预见。机关器的全面普及,正迅速改变封建时代。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生产关系必定要匹配生产力。机关器取代人力,成为农耕的主力。亦是时代之必然。流民对豪强无用,然对蓟国而言,却有大用。亦无须担心,饥民拥塞。
蓟国高度发达的城邑,足以吸纳多余人口。其中,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的工坊,取代营城筑路,成为吸纳劳力的大户。
以“机织工坊”为例。经将作寺不断改良升级的羊毛织机,被豪商成批买来。排列坊中,招募城内织女,大批量织造羊毛织物。赚取成倍利润。
少时,刘备与乌莲击掌为誓。约定羊毛价同桑麻。此举,令草原各部,欣喜若狂。乌莲更被草原妇人,顶礼膜拜。只因“割毛数载,再卖整羊”,取利多出数倍。据牧民估算,如今一只羊的价值,是先前五倍有余。换言之,养一只羊,等于原先养五只羊。养一群羊,等于原先养五群羊。
同样一只羊,因何身价倍涨?正因能多割羊毛。
原先,草原户户喂羊,毛皮家家皆有。如何能卖与他人?
然贩来蓟国,却大不相同。蓟国无绵羊是其一。九百万巨大市场是其二。羊毛保暖防寒已被认可是其三。青储饲料补贴是其四。种种利好,助长草原各部,绵羊存栏量激增。优质羊毛,一年两割,源源不断贩来蓟国。先被豪商购入织坊,产出毛料再卖成衣坊,裁剪成衣,贩卖全国。并被游商,输往天南海北。
蓟国经由撤村并邑,不断推进的城邑化聚拢人口;加之机关器的推陈出新,不断普及;及汉胡融合大势已不可逆。多管齐下。让服务于城内居民的各式工坊,应运而生。原先散落在街头巷尾,独门独户的小手工业者,正迅速向规模雇佣化生产的“坊工”转变。
所谓“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工坊又称“工肆”。因工肆多集中经营,便被蓟王统称为“工坊”,
其形式,可类比后世工业区。坊内百工,称“坊工”。建制与“市”相似:工坊四面围以垣墙,居中建坊楼,上立旗帜,以为坊吏候望之所;楼顶置钟鼓,晨鼓暮钟,开坊闭坊;楼外布告栏,亦张贴有各工肆,招募坊工、招募护卫、招募骡队等,各式布告;楼内坊吏,亦为招聘双方,提供订立券书、质量验收、信用担保、预接订单、庸金结算等,各式服务;自然也有坊卒,往来巡视,谨防宵小,亦防烟火。
工坊乃蓟王一手圈定。
先前并未有如此规模的“机造业(机关器制造业)”出现。乃蓟国始兴。右丞耿雍遂问,税赋当如何收取。
蓟王早有定计,当收工税,百取二(2%)换言之,比起工匠百取一,工坊足高出一倍。且产生货品,入流通,当取市租。若囤积,则收缗钱。贩国外,再取关税。诸如此类。然每个环节,交易各方,只需纳一次税。
百官拜服。
除工坊外,各式作坊,亦悄然兴起:油坊、磨坊、碓坊、酒坊、染坊、书坊、酱坊、茶坊、屠坊,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事实上,正因双传奇难度下,蓟王成功挽救并复兴了以墨门为代表的华夏科技线。让资本的萌芽,提前千年出现。只需机关器不断演变,终有一日会取代畜力。那时,草原人民必载歌载舞,不再为患。华夏再无胡乱之危。
便是时下,蓟国机关诸器,已足可威震天下,无往不利。
事实上,正因双传奇难度下,蓟王成功挽救并复兴了以墨门为代表的华夏科技线。让资本的萌芽,提前千年出现。只需机关器不断演变,终有一日会取代畜力。那时,草原人民必载歌载舞,不再为患。华夏再无胡乱之危。
便是时下,蓟国机关诸器,已足可威震天下,无往不利。
1.110 逐鹿之利
先招黄邵,再收何仪,何曼。
只叹洛阳贵公子,手眼通天。无人窃以为,与黄巾暗中勾连。
何仪,何曼各聚众数万,二部相加亦足有十余万众。其中宿贼三千,精壮万余,余下皆老弱妇孺。极利屯田。
“阳翟、长社、颍阴,三县毗邻,如‘品’字相依。今有黄邵、何仪、何曼三将驻守,典农校尉枣祗治民,且距洛阳不过五百里。轻骑快马,旦夕可至。”郭嘉矗立城头,指点江山:“王上雄姿杰出,有九五之略。此虽是飞地,然足可一用。”
“《易乾》:‘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此卦言九五,阳气盛至於天,故云‘飞龙在天’。犹若圣人有龙德、飞腾而居天位也。”宋奇笑道:“奉孝以九五喻天子乎?”
“然也。”郭嘉洒脱一笑,毫不避嫌:“王上雄踞河北,已并数州之地。河南今由我等谋划,当不费吹灰之力也。”
“奉孝可知,年末龙舟竞渡,闻奉孝口出‘二千及冠,还剩四载’。王上如何作答?”宋奇笑问。
“王上当信我。”郭嘉自信一笑。
“王上当文武重臣之面,言‘孤深信不疑’。”
饶是自信满满如郭嘉,犹难自禁,面北而拜:“王上谬赞。”
“王上少称麒麟,善寻宝识人。凡有所出,必有所中。无有例外。奉孝相伴四载,我当坐看二千及冠。”宋奇谦谦君子,大仇得报,平生无憾。
“敢不从命。”郭嘉回拜。
待直身,二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便在此时,斥候飞马城下:“禀明廷。城北官道,正有大股黄巾,直扑城下。”
“再报。”宋奇眸中精光乍现。
“喏!”
“除去黄巾,此地流民亦多。”郭嘉进言道:“何不再开民屯。”
“愿闻其详。”
“窃以为,屯田可分军屯、民屯二种。皆用军中编制,可置典农校尉、典民都尉、屯田都尉等职,掌屯田事宜。屯田兵卒,且耕且战,屯户只取田赋,除徭役。”
“军中编制,且耕且战。”宋奇欣然点头:“奉孝欲为王上屯兵河南。”
“然也。”郭嘉忽笑:“王上‘三府分立,布天下棋局’。都护府中立西域,幕府扼守关中并京畿,再加蓟国虎踞幽冀,我等当为四府:串并徐豫,兼顾荆扬。”
“交州又当如何?”宋奇试问。
“交州士燮,必与王上一心。何须我等费心。”天下大势,郭嘉一清二楚。
“奉孝果然胸藏锦绣。”宋奇叹服。郭嘉此言,竟与右国令,如出一辙。
“只需坐等天下有变,王上兴仁义之师,天下群起响应,三兴炎汉,指日可待。”郭嘉遥看黄巾众蜂拥而至,不由会心一笑。
侧看郭嘉年少英发,宋奇忽忆往昔,万般滋味一声叹:“山河万里披锦绣,乱世总是出英雄。”
俯瞰黄巾众抵近城下,打头二人,颇为雄壮,宋奇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何仪,何曼!”二人仰头答话。
“意欲何为!”
“率众来降。”
“城下相见。”
“悉听尊便。”
吊桥下落,城门徐徐开启。示意郭嘉留步,宋奇孤身过河,与二人桥头相见。
“见过神上使。”何仪,何曼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自黄巾溃败,落草为寇。东躲西藏,东抄西掠。饥不择食,寒不择衣。当中艰辛,至今难以下咽。
“见过二位渠帅。”宋奇亦感同身受。
“奉神师命,归降‘宗王’。”二人单膝跪地。
“奉神师命,恭迎渠帅入城。”宋奇伸手搀扶。
三人并肩入城。城内城外,皆长出一口气。郭嘉笑中,尽是深意。
一如阳翟。城内大营,已清扫完备。空置民居,亦修缮一新。先入瓮城营地,洗漱更衣,剔除病患。分批入城安居。城外坞堡宗贼,待饱食足睡,更换兵甲装备,再摧枯拉朽,一战破之。
“此地可有良才?”宋奇问道。
“颍阴荀氏,皆迁居蓟国。唯剩荀东行访友,至今未归。”郭嘉答曰。
“我亦有耳闻。传闻幕府左丞荀攸,遍举族中良才,唯此人未至。”宋奇试问:“奉孝可知何故?”
郭嘉叹道:“文若曾与我私语:我观今汉,气数未尽,就此盖棺,何其急也。”
略作思量,宋奇亦心领神会:“莫非不欲见大汉三兴?”
“许或如此。”郭嘉答曰:“文若此去兖州,必事出有因。”
“兖州牧乃曹孟德。”宋奇心中一动:“奉孝可知,荀受何人所邀。”
“好友程立。”郭嘉与荀,必是好友。
“此人如何?”
“程立有谋,能断大事。”郭嘉评价颇高。
“何以知之?”
郭嘉这便娓娓道来。
程立,字仲德。东郡东阿人。黄巾乱时,东阿县丞王度,烧县库从贼。县令逾墙逃走,吏民负老携幼,东逃渠丘山中避难。时,尚在故乡的程昱,命人侦视。见王度等人得城而不能守,出城西五六里外屯兵。
于是向县中大户薛房等人说:“今贼人既得城郭,却不能屯居。不过想趁机虏掠财物,并没有坚甲利兵以盈攻守之志。我等何不回城守之。且城高郭厚,又多谷米,今若果还,寻县令坚守,王度必不能久持。那时再出城相击,贼人必破。”
薛房等,皆以为然,吏民却不肯相从。程昱无奈叹息:“愚民不可共计大事。”遂心生一计。密遣数骑,在渠丘山顶,高举贼人幡旗,令薛房等人望见大呼:“贼兵已至!”吏民见势,争相奔逃入城,寻县令一同坚守。王度仓促来攻,不能胜,正欲退走。程昱率吏民出城追击,王度大败。东阿由此保全。
“此人今何在?”宋奇再问。
“传闻已被兖州牧曹孟德,举为寿张令。”郭嘉答曰。
“可惜,可惜……”宋奇摇头道:“荀所投非人也。”
“明庭何有此言?”郭嘉不禁问道。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汉室式微,人心思变。若王上不能力挽狂澜,必死鹿他人之手。”宋奇深看郭嘉一眼:“熙熙攘攘,利来利往。论取天下大利,自当是‘逐鹿之利’。无可出其右也。亦无人能免俗也。”
1.111 义高于律
“所谓‘郦寄卖友,见利忘义’。”郭嘉轻轻颔首:“明庭之意,嘉已尽知。”
“荀想保今汉社稷,故欲寻一明主佐之。奈何逐鹿大利,又有几人能免俗。”宋奇叹了口气:“举世皆浊,何人独清;众人皆醉,谁能独醒。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试想,便是身边鸡犬,亦不会令得道之人,将锦绣河山,拱手相让。”
“明廷有先见之明。”郭嘉拜服。
趁黄巾众入城恢复元气。宋奇命有司整理好田宅集簿,传命各坞堡宗贼,如期归还。若苦主全家流亡,则收归公田。至于所签卖地券书,凭春秋决狱,“乘人之危,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悉数判为无效。
城内苦主,喜极而泣。
城外堡主,苦不堪言。
洛阳贵公子佩五县令印,又身兼五县主家令。必出身权贵。论大义,不及。论权柄,更不及。论兵卒,远远不及。却又难舍坞外无数良田,左右为难。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券书引自汉律,然春秋决狱却出自大义。大义高于汉律。若执此律而有违大义,择皆可判负。
换言之,虽依照汉律,双方签订田宅买卖券书。然签订时,苦主并非自愿,或为情势所逼,或为人所胁迫,皆不成立。一言蔽之,法有所限,道义盖顶。此,便是我煌煌天汉,有道,有义。
三日后,何仪,何曼并黄邵所部,三路齐出,上下夹击。尽灭颍阴宗贼。槛车发往洛阳,交由右丞定夺。堡中屯粮、牛马、机关器,皆分与屯户。一时欢声雷动。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三县乃长公主食邑。明廷既为长公主取食,攻破坞壁,抄尽豪强,天经地义。至于堡中存粮积财,如何使用。全凭贵公子独断。便是悉数划归长公主所有,亦无可厚非。今却散于流民,如何能不令人感激涕零。
掐头去尾,不过月余。宋奇已尽收三县民心。长淮两岸,豫州大地,无数流民正拖家带口,齐奔三县而来。
宋奇纳郭嘉之言,将流民亦编为屯户。与黄巾屯户杂居。数万黄巾卒,就地军屯。除去数千精卒,守备县城,余下兵丁,皆散布于各处军堡,且耕且战。宋奇又表何仪,何曼,为左右屯田都尉,领三县屯田诸事。再表黄邵为“武猛都尉”,统帅三县之兵。
“及选茂才、孝廉、贤良方正、朴、有道、明经、宽博、武猛、治剧,此皆名自命而号自定。”其中“名自命”、“号自定”,便是“典农校尉”、“屯田都尉”、“武猛都尉”的来由。
因是长公主汤邑。置二千石校尉、都尉,亦无不可。又谓事急从权。只需汤邑财政足够支付,洛阳朝堂亦乐见其成。
毕竟,五县主生活拮据,入不敷出,举债度日。不得已将“荒县”质押子钱家,换来五千万大钱,及十年食俸的内中隐情,天家三后少帝,皆心知肚明。理有所欠,然情有可原。还能当真坐视五县主,举家饿死不成。
宋奇虽不过是千石县令,却兼长公主家令。疏到郡中,自有二千石太守代为举荐。校尉、都尉,皆比二千石,由郡守保举,正当适宜。
里魁、亭长、邑宰,皆交由郭嘉招募。郭嘉天纵奇才。治区区一县,百里之地,何其易耳。话说,庞统初投刘先主,被任命为耒阳一县之令,彼情彼景,亦如此这般啊。
诚然。之所以政通人和,与宋奇的神上使身份,亦大有干系。此时的黄巾众,早已蜕变成一个半军事化的组织。令行禁止,渠帅之命,不可违。转为军民屯田,既保留了原先隶属,又得安身立命。何乐而不为。
黄巾屯田,着实是一着妙棋。
三县既定,颍川亦安。
五长公主汤邑中,位于豫州者,只剩汝南郡阳安一县。数县相距不远,快马半日往来。即便异地办公,亦无不可。于是携五百黄巾卫,宋奇、郭嘉,南下阳安。阳安县,曾三为阳安侯国。“徙封大国,为阳安侯”,仅此一句,便知阳安富可敌国。
封为长公主汤邑,自在情理之中。
与颍川三县不同,汝南郡中,除去黄巾余部,还有一部宗贼,实力强悍。
“此人名唤李通,字文达,小字万亿。年方十九。”麾下黄巾别帅,这便将汝南诸情,娓娓道来。
李通,江夏平春人,以游侠名闻名于江汝地区,趁黄巾大乱,和同郡人陈恭起兵于朗陵,少年多归附。时有宗贼周直,众两千余户,与陈恭、李通,外和内违。李通欲周杀直而陈恭难之。知陈恭无断,李通乃独定策,置酒会,趁酒酣杀之。众人大惊,李通诛其党帅,尽并其营。后陈恭妻弟陈,杀陈恭而据其众。李通怒而兴兵,破陈营寨,斩陈首级祭奠陈恭。时汝南大饥,李通倾家荡产赈灾救民,与士平分糟糠,众皆争相归附,至此后,盗贼皆不敢来犯。
“此乃豪杰。”郭嘉言道。
“李通立营何处?”宋奇又问。
“安昌城中。”
成帝河平四年(前25年),于朗陵县西北立安昌侯国;绥和二年(前7年),东北境又建阳安侯国。今汉省安昌入朗陵。
换言之,若去阳安,当经李通大营。
“与黄巾关系如何?”郭嘉忽问。
别帅言道:“与大帅吴霸,颇有仇怨。”黄巾渠帅之下,称“大帅”,大帅之下,称“别帅”。如此说来,吴霸实力不弱。或亦有数万之众。
“却不知李通此人,是否愿降。”宋奇言道。
“明廷无需多虑。且容我入城相劝。”郭嘉毛遂自荐。
宋奇大惊:“奉孝岂可只身涉险。”
“却不知李通此人,是否愿降。”宋奇言道。
“明廷无需多虑。且容我入城相劝。”郭嘉毛遂自荐。
宋奇大惊:“奉孝岂可只身涉险。”
“却不知李通此人,是否愿降。”宋奇言道。
“明廷无需多虑。且容我入城相劝。”郭嘉毛遂自荐。
宋奇大惊:“奉孝岂可只身涉险。”
“却不知李通此人,是否愿降。”宋奇言道。
“明廷无需多虑。且容我入城相劝。”郭嘉毛遂自荐。
宋奇大惊:“奉孝岂可只身涉险。”
1.112 不辱君命
“(沙沟水)东南径安昌城西,汉成帝河平四年封丞相张禹为侯国”。初始元年(8年),王莽废安昌侯国为县。今汉省安昌入朗陵县。
李通为防汝南、颍川黄巾,立营城中。所部称“义军”,或称“义贼”。与“宗贼”最大不同,便是一个“义”字。
义贼和宗贼,皆属私兵性质。朱为交州刺史时,亦曾在本郡检选家兵五千,携往平叛。然与朱家兵最大不同,义贼和宗贼首领,并无诰命在身。属于非法组织。然若声势浩大,屡败官兵,终归会等来一册诰命。如白波、黑山首领,皆获朝廷任命,便循此例。后世美其名曰:“招安”。
正应了那句:“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又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黄巾逆乱,群盗蜂起。郡县秩序,荡然无存。长吏多弃官,翻墙而去,乡民唯有依附豪强大姓,结社自保。比起豪强地主,乡野百姓更愿依附豪杰。李通便是如此。
安昌城外。郭嘉儒服缣巾,单人匹马,赶到城下。
门前乡勇,握缰喝问:“何人入城!”
“在下阳翟郭嘉,奉我家公子命,拜见李渠帅。”郭嘉顺势下马。
“你家公子,是何人也?”乡勇又问。
“洛阳宋公子。”郭嘉笑道。
“洛阳……宋公子。”乡勇似有所悟:“等着!”
小跑入城,须臾又狂奔而出:“足下请随我来。”
“请。”郭嘉含笑点头。
安昌本是侯国都邑。城高墙厚,内外二郭。极利固守。城内居民,虽面有饥色,却服帽齐整,并无异样。显然,未受恫吓胁迫。郭嘉这便心安。
内城侯府,便是李通大营所在。
郭嘉一介书生,未曾佩剑。卫兵抬眼扫过,这便放入。
登堂入室。见上首端坐一人,阔面重颐,浓眉无须,英武而年少,郭嘉趋步近前:“阳翟郭嘉,拜见渠帅。”
“足下从阳翟来?”李通问道。
“非也,乃从颍阴来。”郭嘉答曰。
“哦?”李通又问:“既是阳翟人氏,为何别居颍阴。”
“因随我家公子,往来阳翟、长社、颍阴三县。今欲南下阳安,路经此地,特来拜见。”郭嘉答曰。
“莫非你家公子,便是佩五县令印,为五县主取食的宋明廷。”话已至此,李通焉能不知。
“然也。”郭嘉从袖中取名帖,双手奉上。与一般竹质名刺不同,此帖乃蓟纸制成。四周包裹蜀锦,居中名字皆为烫印。此名帖乃蓟国高官专享。腊赐时,千石以上方得发放。
“足下所为何来。”李通细看名帖,又问道。
“特来说降。”郭嘉开门见山。
“哦?”李通一愣:“你家公子虽佩五县令印,却与我朗陵并无瓜葛。莫非欲使我为长公主家奴否?”
“非也。”郭嘉笑道:“欲使渠帅为国效力。”
“汝南乃大汉一郡,何来一国。”李通自当问个明白。
郭嘉又道:“管子曰:‘以家为家,以乡为乡,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是为‘家国天下’也。既为汉人,又焉能无家国。”
李通轻轻颔首:“明廷如何使我‘为国效力’。”
郭嘉答曰:“公子欲拜渠帅为阳安都尉,秩比二千石。麾下部曲,皆编为大汉兵卒。守备一方。”
“令公子不过千石令,如何能举我为都尉。”李通不解。
“我家公子单车入城,已定三县。先后举数人为校尉,都尉。既命郭嘉前来,又岂能独令渠帅例外。”郭嘉答曰。
李通闻言,不禁沉思。三县之事,亦有耳闻。洛阳贵公子一道敕令,便使黄巾渠帅,举众来投。安民屯田,三县大治。此人身份神秘,只说贵不可言。却无人知其出身。颇多神秘。
李通素来谨慎,焉能不生疑:“敢问足下,令公子可是太平道中人。”
郭嘉亦不禁一愣:“渠帅何出此言?”
“实不相瞒。我与黄巾贼众,时有往来。且与大帅吴霸,颇有仇怨。此人时常下山袭扰,并与刘辟、龚都等黄巾余部,遥相呼应。合称‘汝南群寇’。故深知黄巾众秉性:因屡遭围剿,死伤无数,汝南黄巾各部‘只信黄巾,毋信赤(帻)’。令公子若仅是洛阳贵胄,又岂能令黄巾,轻易归降。”
《后汉书舆服志下》:“武吏常赤帻,成其威也。”时下赤帻,多指官兵。
李通言下之意,黄巾与汉庭势不两立。如何能投靠五位大汉县主。若大军围剿,迫不得已,还好说。洛阳贵公子不过单人轻车,空口白牙。单凭一道敕令,如何能令一众黄巾宿贼,心悦诚服。若非有诈,必有隐情。
“渠帅既有所问,在下便尝试作答。”郭嘉言道:“黄巾彼时势大,欲夺天下。然兵败如山倒,大贤良师及各方渠帅,先后殒命。今沦落深山,早已不复先前。之所以‘只信黄巾,毋信赤’。窃以为,乃因人人喊打。便如渠帅,亦与之为敌。黄巾焉能轻信他人。然我家公子,却不同。”
“令公子有何不同?”
“我家公子轻车入城,先补官吏薪俸,又掷百万营城。便是赊取粮秣,亦约定三倍偿还。此行,只为长公主取食,全天家体面。”言及此处,郭嘉笑问:“敢问渠帅,体面值几钱?”
“生死一线,存亡之间。必拼死一搏,无所不用其极。要体面何用?”李通答曰。
“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对落草为寇的黄巾而言,生存存亡才是头等大事,所谓“体面”一文不值。
“诚如渠帅所言。黄巾余众,之所以‘只信黄巾’,只因所遇官兵乡勇,皆欲取其首级,邀功请赏。此乃世俗之举。唯我家公子,为全天家体面。换言之,必不会拿首级邀功请赏。乃高士之举。子曰:‘行已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我家公子既‘不辱君命’。黄巾众焉能不信。”
郭嘉所引,出自《论语子路篇》: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孔子言下之意,“士”有三等。下士,言必信,行必果。中士,宗族称孝,乡党称弟。高士,行己有耻,不辱君命。
郭嘉言外之意,公子非但:言必信,行必果;宗族称孝,乡党称弟;且还行己有耻,不辱君命。
何为君命?为五县主取食,全天家体面。不为取黄巾首级,邀功请赏。
敕令既出,黄巾余众,焉能不信。
李通轻轻颔首:“不辱君命。”
1.113 冰释前嫌
“然也。”郭嘉轻轻颔首。
郭嘉用其智计无双,将黄巾众纳降之事,归结为一个信任问题。先指出黄巾众今非昔比,早已沦为没有信仰,没有目标,唯剩苟活的流寇。又谓丧家之犬,人人痛打。所过郡县,官军私兵,皆趁机剿灭,斩首邀功。久而久之,于是“只信黄巾,毋信赤’。
洛阳贵公子,却截然不同。带着更高级的需求而来。若想为长公主取食,再全天家体面,黄巾是绕不开的难题,亟待解决。又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费一兵一卒,招降黄巾余众,破宗贼坞壁,得钱粮无数。又使之就地屯田,五五分成。一石二鸟,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总而言之,既能令黄巾信服,举众来降;又能为长公主取食,全天家脸面。
最小代价,最大得益。如此行事的内在逻辑,亦能让李通信服。
郭嘉口出之“道理环”,全无破绽。
思前想后,李通欣然点头:“令公子补齐官俸,豪掷百万,三倍偿还。乃‘城门立木’也。先信于吏民,再取信黄巾。如此豪阔,视名利为粪土。于是黄巾皆信以为:令公子此来,当不为取我等首级。”
“渠帅明见。”郭嘉言道:“我家公子既能纳降黄巾余众,又岂会将忠义如渠帅,拒之门外。”
言下之意。有黄巾贼众垫底,李通素有义名,贵公子焉能不善待。
李通抱拳道:“闻君一席话,李通茅塞顿开。愿率众归降。”
郭嘉大喜:“得渠帅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敢问足下,明廷现在何处,我等又当如何行事。”
“只需谨守城池,不日当见分晓。待敕令送达,令渠帅如愿。再与我家公子,阳安相会不迟。”郭嘉笑道。
“李某,敢不从命。”如此宽松之条件,李通焉能再疑。
“告辞。”郭嘉言尽于此,来去自由。
“不送。”李通起身回礼。
单骑入城,单骑出城。“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毫不拖泥带水,郭嘉亦是豪杰高士。
与宋奇相见,郭嘉长揖笑道:“幸不辱命。”
宋奇眼中异彩,一闪而逝:“奉孝大才。”
“只需敕令一到,李通当可为王上一用。”
“宜当速办。”宋奇欣然点头。
“若要尽收其心,还需与黄巾大帅吴霸,冰释前嫌。汝南黄巾刘辟、龚都等部,宜早招降。”郭嘉又道。
“奉孝所言极是。”宋奇点头称是:“此去阳安,当先招降龚都。”
“敢问明廷,龚都何在?”郭嘉笑问。
“上蔡西南,伏牛山中。”宋奇亦笑。心照不宣,何必多言。
伏牛山东西绵延千里,形如卧牛,盘踞豫州大地,故称伏牛山。黄巾各部,大多依附此山,安营扎寨,据险而守。龚都亦不例外。
“可先去上蔡,协调诸事。”郭嘉言道。
“可也。”宋奇欣然点头。
洛阳,长乐宫,长秋殿。
一直别居濯龙园的舞阳君,与何太后相见。
“母亲所为何来?”见舞阳君欲言又止,何太后索性先问。
“乃为汤邑而来。”自家女儿当面,舞阳君亦不做遮掩。既号“舞阳”,食邑自在舞阳县。舞阳,夏禹时即得名。因在舞水(水)之阳,故称。同在颍川郡内,与荆州南阳郡毗邻。樊哙、吴汉,皆曾封侯于此。黄巾乱前,足称富庶。然黄巾之乱,舞阳亦饱受其害。县内豪强大姓,筑壁自保。民众多逃入南阳,食俸大减。
何太后言道:“母亲可是想将封邑质给城中子钱家。得大钱五千万,取俸十年。”
“然也。”舞阳君急忙点头。
“唉……”何太后一声长叹,似已早知:“不瞒母亲。先帝万年公主,亦如此想。”先帝之女,母产后不久即死。光和三年封万年公主。
高祖十年(前197),葬太上皇于栎阳北原,号万年陵。分置万年县以奉陵邑。与栎阳县同城而治,时属内史。景帝五年(前152年)修“东渭桥”以便长安、栎阳交通。武帝时属左冯翊,太始二年(前95年),武帝纳赵中大夫白公建议,开凿白渠。引泾水,西起泾阳谷口,尾入栎阳,全长二百余里,灌田四千五百余顷,栎阳遂成关中产粮要地。今汉省栎阳入万年。二县合一,自是一等一的富庶大县。
“左冯翊并无贼寇,食俸年年足享。万年公主因何要学我等苦命之人。”舞阳君不解。
“传闻万年公主从长社长公主处得知,若以万年县质押,可得一亿大钱,坐享十年食俸。”
“原来如此。”换言之,平白无故,得一亿大钱。十年后汤浴,原样归还。心念至此,舞阳君又问:“不知太后如何答复。”
“夫复何言?”何太后苦笑。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既开此例,又岂能厚此薄彼。
“却不知子钱家,背后金主,是何人也。”舞阳君叹道。
何太后低声言道:“传闻,乃先帝首开。本由赵忠、张让暗中掌管。”
“先帝崩后,又是何人?”舞阳君追问。
“赵忠、张让,身涉谋逆大罪,却先免死罪,又赦徒刑。今更重回禁中,为二署之长。母亲何必多问。”
“董太皇。”舞阳君心领神会。
“料想,必是如此。”何太后冷笑:“早先,郭常侍亦曾隐约听闻‘城上金乌,河间姹女’。乃出洛阳童谚,河间姹女,自是董氏无疑。”
“有其母必有其子。先帝卖官鬻爵,乃至天怒人怨,崩于外。亦是受董氏蛊惑。”舞阳君转念一想:“既如此,此事作罢。”
“为何作罢。”何太后笑道:“母亲自去质与子钱家,换五千万大钱傍身。”
“也好。”舞阳君展颜一笑。达成所愿,心中自是欣喜。然又想起一事,这便言道:“苗儿久在南阳,远离京畿。宜当速归。兄弟齐心,护太后及何氏一门周全。”
“母亲且放宽心,待了结南阳之事,二兄可封万户侯,领车骑将军。”何太后早有定计。
“左右车骑,又当如何?”舞阳君又问。
“宜当外出,牧守一方。”何太后言道:“论忠于汉室,皇甫嵩、朱,并称纯臣。我儿今为少帝,忠于汉室,便是忠于我儿。当可一用。”
“此等家国大事,太后拿主意便好。”舞阳君颇知避嫌。
何太后正欲开口,下腹忽痛,急忙收声。
舞阳君亦为人母,自然知晓。表情颇多复杂难明:“太后何苦如此。”
“彼时形势所迫。为保全家性命,唯绝境弄险。”待安抚好腹中麟子,何太后笑道:“如今看来,当有奇效。”
舞阳君面露惭色:“只是我何门之女,皆为蓟王……着实,着实,难以启齿。”
见母亲尚存一丝羞耻之心,何太后暗生慨叹:“悔不该,错入帝王家。”
1.114 贪婪无餍
所谓“春争日,夏争时,万物宜早不宜迟”。
出长乐宫,舞阳君车驾直奔金市,寻洛阳子钱家,质押汤邑不提。
在封君县主及绝大多数勋贵看来,此乃极大利好。甚至有百利而无一害。十年为期,年年食俸不减,还可另得五千万大钱。更有甚者,子钱家乃是用琉璃宝钞足额支付。琉璃宝钞,堪称无价之宝。可购一切蓟国名产。甚至早已暴增至一亿大钱的九坂悬楼,亦只需一枚千万琉璃宝钞,便可得偿所愿。
房价涨,而售价不变。亦如蓟王对国中百姓,及陇右羌胡一般无二。
四出文钱乃蓟国本币。琉璃宝钞,具有国券性质。类似于后世国债,拥有不菲的收益率。蓟国琉璃宝钞,之所以被疯抢。只因蓟王威信天下。蓟国名产丰盛,故琉璃宝钞扶摇直上九万里,甚至盖过黄金。
俗语“太平文物,乱世金”。便是这个理。
或有人问,何不囤积粮谷?须知,蓟国今季得新谷四亿石。三百大钱一石,金水小市,函园商肆,足量供应。何必囤在自家后院,徒遭人惦记。
“受者曰赊,予者曰贳(shi)。”
奈何子钱家只贳封君县主。便是列候亦不可得。
闻舞阳君亦得琉璃宝钞五块。太皇董太后,如何能不眼馋心热。只恨历经慎园贵人、孝仁皇后、永乐太后、永乐太皇太后,却无封邑。如之奈何。
见太皇怏怏不乐。永乐太仆封,计上心来:“太皇何不质‘贵子’?”
“贵子如何能质!”董太皇脱口斥道。
封谄媚一笑:“依我朝惯例,少帝继位,贵子理应封王。太皇便可假言贵子年幼,无法就食于国,仍需豢养深宫。封国需人代为打理……”
“原来如此!”董太皇幡然醒悟:“依你之见,贵子当封于何地。”
“此乃太皇家事,老奴岂敢多嘴。”封欲言又止。
“速速说来。”董太皇焉能不知。
“勃海王,正当适宜。”封早有准备:“勃海本有八城,户十三万二千三百八十九,口百一十万六千五百。五县:南皮、东光、章武、阳信、,三侯国:高城、重合、浮阳。先帝时,县划归河间。今还有七城。黄巾乱后,人口仍余多半。”
贵子名协,灵帝次子,少帝异母弟,母为王荣,幼为董太后抚养,举止端庄,时称“董侯”。史上少帝即位,便封其为勃海王。
见帘后董太皇,沉思不语。封又进言道:“勃海富庶,可比万年公主汤邑。一县当质亿钱。七县便是……”
“十亿。”董太皇掷地有声。
封微微愣神,遂心领神会:“勃海坐拥渔盐之利。料想,洛阳子钱家,定不会拒绝。”
帘后董太后眸中锋芒,一闪而逝:“金市子钱家,各个富可敌国。传闻先帝卖官所得,亦曾交由子钱家贳贷。所得子钱,皆窖藏于洛阳城中秘舍。可恨被程璜疾足先登。悉数取来,修缮长信宫。每每思及,朕便心痛难当。窦太皇,毕竟孤家寡人。窦氏门内无后,断不可与朕相比。若能以贵子封国,赊来十亿宝钞,年年食俸足享。朕,方能聊以**。”
董太皇,唆使先帝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利欲熏心,贪婪无餍(tān lányàn)。焉能不对程璜尽掘先帝子钱,耿耿于怀。
便想借质押贵子封国,扳回一局。
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今汉天家,竟出此等母子。朝纲岂能不败,社稷焉能维系。
问题是,“自纳金钱,盈满堂室”。钱财不用来享受,存之何用?
倒是蓟王一语中的。存的不是钱,而是安全满足感。先前孤儿寡母,困守十里乡亭。生活拮据,食不果腹。一朝富贵,焉能不“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敢以此规”。于是囤钱积财,只为补少时缺钱之憾。
然家国天下。只顾自家,枉顾众家。乃至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先帝母子,虽代人受过,亦难辞其咎。
封出永乐宫,便急忙赶来玉堂殿,与黄门令左丰相见。
“幸不辱命。”封笑容可掬。
左丰心领神会:“右丞自不会亏待老大人。”
“多谢,多谢。”封喜上眉梢,转而又问:“且问少令,此乃王上之意,还是右丞之意?”
“王上既命右丞掌京畿诸事。右丞之意,便是王上之意。”左丰笑答。
“言之有理。”封这便释怀。一切皆无所谓。然若事成却未得钱。倒头来白忙一场,岂非不美。至于江山社稷,鹿死谁手。又与我等刀锯余人何干。君不见先帝在时,阿谀奉承,百般讨好,无所不用其极。先帝崩后,被唤做阿父、阿母的张让、赵忠,竟大逆不道,盗掘帝陵殉葬明器。黄门内宦行事之狠绝,足见一斑。
正如蓟王所言,与宦官论情义,自讨没趣。孟子曰:“以义治国,何必言利。”然与宦官言利,则无往不利。
目送封欢喜而去。黄门令左丰,这便遣人将消息传出宫。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二崤城,中堡,瑶光殿。
“事成矣。”贾诩抚掌而笑。
“冀州当无忧矣。”荀攸笑问:“何人可为勃海相。”
“我主当避嫌。”田丰言道。
“徐如何?”荀攸言道:“中平元年,与朱共破南阳黄巾。因时董太后侄张忠嫉恨,与诸内宦无端捏造,罗织罪名,朝廷遂将徐槛车召回。终因破贼有功,得免官归家。”
“可也。”贾诩欣然点头:“六百里传书国中,请主公定夺。”
沮授却疑道:“徐为荆州刺史时,董太皇姊子张忠,为南阳太守,因势放滥,臧罢数亿。临行前,董太皇遣中常侍封将外甥张忠,暗中托付给徐。徐不应,太皇怒而结怨。今既是董太皇质押勃海国,又岂能令徐为相。”
贾诩笑答:“质国求财,必遭嫌弃。唯有与子钱家暗中行事,不可明目张胆。举仇人为相,借此掩人耳目,董太皇方可避嫌。且徐为政清严,素有威惠。保举此人,二宫少帝,文武百官,当无异议。二全其美,董太皇何乐而不为。”
“原来如此。”沮授拜服。
1.115 平生罕见
毋论如何包藏祸心,皆需外裹金缕玉衣。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便是此意。即便看上去不是很美,也需面子上过得去。
表面上,太皇董太后,诏问少帝,欲封贵子为勃海王。乃出一片呵护之心。亦是宗法所依。又“外举不避仇”,徵徐为勃海国相。此诏一出,满朝文武,交口称赞。太皇窦太后及少帝皆无异议。何太后亦难节外生枝,唯有默许。
实则,董太皇暗藏私心。先行寻金市十位子钱家,共出大钱十亿,合质勃海七城。并得勃海七城,各级人事任免大权。便是国相徐,只需子钱家合议罢免,太皇董太后亦需想方设法,达成所愿。
正因宝钞限量惜售。蓟王才分发:“楼钞”、“布钞”、“器钞”、“畜钞”、“盐钞”、“谷钞”以为补充。并与“通钞”、“宝钞”,合称“蓟钞”。
一言蔽之。琉璃宝钞无法自行兑换,唯赀库对外发售。且还有极高的指向性:多奉禁中。普通权贵,平生罕见。此次封君县主质押汤邑,洛阳子钱家以足额琉璃宝钞支付,引无数权贵艳羡。便是董太皇亦不能免俗。更何况市价已炒到十倍。
先后有桓帝五县主、灵帝公主、舞阳君及勃海王,质押食邑,得宝钞琉璃。不费一兵一卒,计十四县落入“子钱家”之手。得来不费吹灰之力。须知,蓟王种田二十载,方得二十七县。掐头去尾,不出月余,便赚来十四县。何其……暴利。
或有人问:租期不过十载,终归无自家封邑得利长久。
且不说,高祖起于布衣,奋剑豪取天下,“八载之间,海内克定”。以刘备仁主之姿,焉用八载(作者按:八载足可再写八卷,计千六百章)。
春,二月,江夏兵赵慈反,杀南阳太守秦颉。
庚戌,改元光熹,大赦天下。
佯装打道回京的河南尹何苗并长水校尉袁术,得五千四郡亡胡突骑相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戈一击。击溃赵慈乱军,一举平定南阳。
“南阳,光武之所兴,有高山峻岭可以控扼,有宽城平野可以屯兵。西邻关陕,可以召将士;东达江淮,可以运谷粟;南通荆湖、巴蜀,可以取财货;北拒三都,可以遣救援。”乃今汉“帝乡”,号称陪都。
赵慈残部,窜入汝南,欲与黄巾合流。
班师回朝前,何苗表袁术为南阳太守。袁术得一大郡,励精图治,乱世积势。此时,袁术年少英发,满腔热血,只为匡扶汉室。与后来“及窃伪号,淫侈滋甚,媵御数百,无不兼罗纨,厌梁肉,自下饥困,莫之简恤”的篡国汉贼,不可同日而语。
先拜名士阎象为主簿,杨弘任长史,韩胤为别驾。后又得纪灵、桥蕤(rui)、张勋、乐就、李丰、梁纲等将校,安抚民情、整顿兵马、打造机关诸器。不出数月,气象一新。南阳渐呈大治之象。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上蔡都亭客舍。
便有探马来报:“报,赵慈残部沿舞水顺下,乱入汝南。已入岈山中。”
“取图来。”郭嘉言道。
“喏。”便有黄巾卫取汝南山川地形图。
“奉孝以为,贼兵欲往何处。”宋奇问道。
郭嘉并指一点:“必是此处。”
“冶炉城。”略作思量,宋奇心领神会:“贼人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如要重整旗鼓,必先修缮兵甲,补充弩矢。此城自古便是冶铁重镇,春秋时为韩国铸剑之地。城在岈山之东,吴房县境。贼人欲先取之,再谋复起。”
“明廷所言极是。”郭嘉笑道:“此乃天赐良机也。宜当降服余勇,收归己用。”
“奉孝将兵,亦多多益善否。”宋奇笑问。
“知我者,明廷也。”郭嘉欣然一笑。
待黄巾渠帅龚都,领麾下亲随数人,乔装抵达,与宋奇相见。这便将冶炉城周遭详情地理,娓娓道来。
冶炉城之东北,有城合赙,俗称“合伯”。战国时亦属韩,以产利剑著称。《史记苏秦列传》:“韩卒之剑戟皆出於冥山、棠(溪)、墨阳、合赙、邓师……皆‘陆断牛马,水截雁(言其锋利)’。”《战国策》曰:“韩之剑戟,出于棠溪。”《史记》亦载:“天下之剑韩为众。一曰棠,二曰墨曜,三曰合伯,四曰邓师,五曰宛冯,六曰龙泉,七曰太阿,八曰莫邪,九曰干将。”天下九剑,棠居首,龙泉只排第六。
“吴房(县),有棠亭”,“有龙渊水,淬刀剑特坚利”。棠宝剑,千锤百炼,光鉴寒霜,驰名天下。今豪侠名士所佩,多出此地。棠剑与古锭刀并著于世。然却双双被蓟国陨星剑、雁翎刀所取代。剑刀不能过河北。
先前,南阳大乱,城内铸剑师,亦多逃入棠谷地。后又逢汝南大乱,长吏弃官,道路断绝。棠工匠遂拥兵自重。类比宗贼,然却谨守门户,与世隔绝。首领出自“棠氏”,名“典”。虽从不劫掠百姓,却亦用兵器与贼人交换粮秣。黄巾与宗贼,皆来者不拒。
棠氏,姬姓,吴王阖闾弟夫,奔楚为棠氏。
“可是前五官中郎将,棠典。字伯并,颍川鄢陵人。时为大长秋曹腾,向朝廷举荐。”宋奇竟识得此人:“熹平四年,蔡邕与五官中郎将棠典、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议郎张驯、韩说、太史令单等,奏求正定六经文字,灵帝许之,邕乃自书丹于碑,使工镌刻,立于太学门外。称‘熹平石经’。”
“已是十一年前旧事。”郭嘉言道:“明廷可知棠典下落。”
“未知也。”宋奇言道:“只闻坐蔡邕髡钳流徙之罪而免官。其人下落,不得而知。”
郭嘉笑道:“明廷安坐,待郭嘉前去打探一二。”
“不可!”宋奇急忙劝阻:“只闻其名,不知其人。且棠匠人,据城自守,善恶难辨。此去不啻自投虎穴,智者不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郭嘉言道:“若能收归己用,何须再从南阳贩来兵甲。与我有大利。”
“某愿同往。”龚都抱拳道:“明廷安心,定护掾史(郭嘉)周全。”
“如此……”宋奇言道:“当速去速回。”
“喏。”二人领命而去。
棠亭在吴房县西北百里,有棠城。棠、冶炉、合伯三城,皆位于棠谷地,背靠冥山铁矿。“十里棠,十里城”,“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酒幡掩翠柳,铁歌秦更天”。所铸“棠之剑,天下之也”。
郭嘉乘宋奇安车,朝发夕至,抵达城下。
1.116 我有一计
“来者何人。”城头兵卒,高声喝问。
“阳翟郭嘉。”郭嘉推窗答曰。
“意欲何为。”
“自为交易。”
“尊驾稍待。”果然来者不拒。
待吊桥落下,城门洞开。龚都遂引车驾入城。
棠城横竖一里余,东西略长,南北稍短。坐落在十里棠亭内,从建制上说,乃是乡邑。棠城居中,与冶炉、合伯二城,各距数里,匠人自成聚落,便是三城民众来源。三城互为犄角,大致呈“品”字形。冶炉城乃为冶铁,合伯城多为铸剑,棠城多为工匠生活起居。
车驾一路行来,只见沿棠水两岸,排列无数冶炼高炉。围绕棠湖,冶铁炉尤其多。炉顶烟囱耸立,吞云吐雾。烟气汇聚于顶,连成长龙。云蒸霞蔚,顺棠水而下,如雾似幻,热气腾腾。两岸冰雪消融,嫩芽早发。
除去木炭,石炭及鱼油,亦是常备燃料。炉旁还设橐龠(tuo yuè)鼓风助火。
另有许多圆窑,广布于冶炼场周围。圆窑由:窑门、火池、窑膛、烟囱,四部分组成。窑建在炉前。除用于烧瓦、砖、鼓风管等,建炉材料外,还有烘范、铁器热处理及烧制陶器等多种用途。
高炉炉体,皆用耐火砖垒砌。炉基则由粘土加小鹅卵石、炭末、矿石粉等,夯土版筑而成,异常坚固。“加料口”位于炉顶,匠人将矿石及木炭等混合物料,倾入炉缸,点火冶炼。炼好的铁水则由“出铁水口”流出,注入炉前模具,铸成铁板或铁碇。故炉前还搭建有“工棚”,不仅可遮风挡雨,防止铁水流出后遇水冷却或爆炸;还可利用架设在横梁上的杠杆,向炉顶加入混合物料,搬运新铸铁碇,及清理炉内结瘤积铁。
高炉炉缸,呈椭圆形。分:炼炉、锻炉、炒钢炉、熔铁炉等,不一而足。时下熔铁,已采用先进的“换热式热风炉”。而椭圆形炼炉及鼓风设施的运用,既增大了炉缸体积,有利于提高冶铁容量;又能缩短风管距高炉中心区的距离,进而提高生产效率。类似高炉,可日产铸铁一吨。
话说,炉缸由圆形到椭圆,乃是炼铁历史上的一次技术革新。直到一千多年后,西方才有类似炉体出现。
窥一斑而知全豹。单单一个椭圆炼炉,便可知大汉技艺之强,独步天下。
时下,性能趋近于钢,被后世称为“球墨铸铁”的高强度铸铁技艺,早已全面普及。铸铁脱碳成钢,亦非难事。淬火、冷锻、炒钢……各地名匠,各有其独到之处。
冷兵器时代,二项决定性技艺:种田和冶铁,大汉皆无可匹敌。
言归正传。
城内街巷纵横,酒垆、商肆,不一而足。还有一座占地颇广的府邸。前汉时为“铁官长”官寺。前汉时,产铁地区置铁官,设铁官长,主鼓铸;不产铁的地区,置小铁官,铸旧铁。今汉除铁官。现为匠人首领,棠典居所。
府中卫士,皆披铁甲。神情肃穆,虎背熊腰,双臂尤其健硕,皆是打铁力士出身。
郭嘉还发现,甲胄上铭文,各不相同。有棠,墨曜,合伯,邓师,宛冯,龙泉,太阿,莫邪,干将,不一而足。话说,棠、龙泉、干将、莫邪等九大名剑,皆出于此。换言之,棠亭十里之内,有九大铸派。各以所铸宝剑名为剑炉名。又以剑炉名为门派号。
果不其然。
待郭嘉并龚都,登堂入室。只见上首端坐一饶须老者。须发花白,年过百半。各有四人,分列左右。包头冒絮(头巾),居中绣有墨曜,合伯,邓师,宛冯,龙泉,太阿,莫邪,干将,八大铸剑门派。上首老者,自戴棠冒絮。不多不少,共计九派。
“阳翟郭嘉,拜见棠‘老将军’。”
“你识得老夫?”如此说来,此人必是前五官中郎将,棠典无疑。
“在下实不知也。”郭嘉实言相告:“来时,幸有耳闻。”
“听何人所说。”老者又问。
“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又是何人?”
“扶风宋奇,宋元异。”
闻此言,老者猛然一愣。须臾,这才言道:“我亦识得。只是,此人早已作古,举家被戮。”
“侥幸偷生,一言难尽。”郭嘉答曰。
五官中郎将棠典,乃是大长秋曹腾,向朝廷举荐。熹平元年,宋奇与曹氏联姻,娶侍中、长水校尉沛国曹炽之女为妻。曹炽叔父,便是大长秋曹腾。换言之,五官中郎将棠典与宋氏,及曹氏,必有深交。焉能不识强侯宋奇。
郭嘉取宋奇随身玉佩奉上。棠典表情,可想而知:“果真是故人。”
“公子人在上蔡。因悉知一密情,故遣郭嘉来报。”
“何事如此紧急。”
“日前,南阳败军,乱入汝南。藏身岈山中,不日便将偷袭此地,补充兵器。”郭嘉答曰。
坐上众人表情各异。棠典问道:“何来南阳败军。”
棠匠人,闭门自守,作壁上观。消息闭塞,亦是常情。
郭嘉遂将赵慈率众袭杀南阳太守秦颉诸事,娓娓道来。
“竟有此事。”坐上各人,交头接耳。
见一时难有定论,郭嘉又道:“此乃江夏募兵,先前曾随太守秦颉,大小百战,平黄巾之乱。胡骑铁蹄之下,仍能大半逃亡。其战力与流寇贼众,不可同日而语。不知老将军,守城诸器,是否齐备。”
“我等醉心铸剑,并不通机关术。”棠典摇头:“所存弓弩,抵御流寇绰绰有余。然若与百战精兵交战,则力有不逮。”
便有合伯派首领,起身言道:“败军远来,必弃甲丢盔。苦无攻城诸器,又短粮草。我等坚壁清野,据城而守,当立不败之地也。”
“此言差矣。”郭嘉言道:“败军既来,必有内应。黄巾乱时,听闻有诸多南阳工匠,逃难至此。当中必有败军细作。若趁乱夜开城门,万事休矣。”
“南阳籍工匠集簿何在?”棠典喝问。
“回禀大匠,南阳籍工匠有数千之众。一时难以区分。”便有邓师首领,起身答话。
“悉数拿下便是。”宛冯首领言道。
“不可。若如此,必生骚乱。许不等败军攻城,我等已亡于自祸。”邓师首领,连连摆手。
堂内各派,你一言我一语,吵成一团。无非是瞻前顾后,顾后瞻前。
便在此时。郭嘉轻咳一声,引各方齐齐来看:“在下有一计,可解内忧外患。”
1.117 凤凰于飞
“愿闻其详。”棠典,力排众议。
“乱军此来,乃为兵甲。敢问老将军,武库立于何处。”郭嘉言道。
“武库便在此城。”棠典答曰。
“如此,棠城,必是贼人主攻之处。”郭嘉言道:“败军远来,必不肯强攻。我若是赵慈,当兵分三路:二路佯攻冶炉、合伯二城;一路伏兵于半道,截击棠城援军。而后更换衣甲,乔装败军,赚开棠城门。事若不济,则围而不攻,待城内细作,夜开城门,再一战而胜之。”
“哦……”在座众人,耳语纷纷。
饶是曾为五官中郎将的棠典,亦点头认可:“能料敌于先,足下高才。”
“老将军谬赞。”郭嘉笑道。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便有龙渊派首领,起身问道:“足下有何妙计?”
“在下之计,唤做‘凤凰于飞’。”郭嘉欣然一笑。
“此句,出自《诗经大雅》:‘凤凰于飞,其羽。’凤、凰展翅于飞,必引群鸟跟随。”棠典言道:“计将安出。”
“只需如此如此……”郭嘉长揖近前,低声耳语。
待听完,棠典眼中精光乍现:“此计高妙。”
“老将军只需依计行事,可保门下周全。”郭嘉云淡风轻依旧。
“诸炉听令行事,不可擅违。”棠典冲堂内喝道。
“喏!”八大剑炉首领,齐声领命。
须臾,郭嘉出府。在八大首领的陪同下,依次走访各剑炉。能有八大首领一路相陪,此人非富则贵。引沿途工匠,纷纷侧目。稍后听闻,佩五县令印,为长公主取食之洛阳贵公子,豪掷重金,将武库存兵,订购一空。
消息一出,百工欢腾。乱世之中,保全性命,首当其冲。棠十里之亭,数万匠户。醉心技艺,不事生产。人吃马嚼,耗费极多。唯有贩卖兵甲,以钱购粮一途。知贵公子买空武库,焉能不喜。三年之内,当无缺粮之危。
便有南阳细作,连夜将消息送上岈山,败军草创大营。
见一众别帅,各个摩拳擦掌。赵慈不动声色,反问道:“洛阳贵公子,意欲何为。”
“城中传言,乃为笼络安昌李通。故订购兵器,送往之。”细作答曰。
“此去安昌,途经何处。”赵慈身经百战,耳濡目染,绝非无知莽夫。
“必经凤鸣谷。”细作取手绘草图视之:“此谷距岈山,不过二十余里。渠帅只需趁夜下山,伏于谷中,便可尽取坚兵利甲为己用。”
“渠帅!”众别帅大喜。
“不妥。”赵慈摇头道:“如你所言。我等顺下汝南,据岈山。此事,即便棠匠人不知,身佩五县令印之洛阳贵公子,焉能不知?且凤鸣谷距我大寨,近在咫尺。骡马过境,不啻‘送羊入虎口’。此事有诈。”
“渠帅以为,该当如何?”细作忙问。
“再去详查,内中必有隐情。”赵慈言道。
“喏。”细作连夜返回。不出二日,趁夜又来:“果如渠帅所言,此乃声东击西之计也。”
“细细说来。”赵慈喝道。
“途径凤鸣谷之骡队,所运不过是寻常草料。兵甲则绕岈山,东运上蔡。此时贵公子,人便在上蔡城中。”细作又取草图视之。
“贵公子意欲何为。”赵慈追问。
“传闻,贵公子新晋招降黄巾渠帅龚都部。棠兵甲,乃为笼络龚都所用。”
“原来如此!”麾下别帅,恍然大悟。贵公子收服黄巾余部之事,人尽皆知。
细作又道:“此路,距岈山亦不远。只需择一险地设伏,必手到擒来。”
赵慈目光在棠亭与上蔡县之间,往来游弋。忽又问道:“此批兵甲,需几人运送。”
“贵公子买空武库。城内匠兵,当大半出城。”细作随口答曰。
“换言之,城内守备必然空虚。”赵慈诡笑:“粮草辎重,囤于何处。”
“粮仓、武库,皆在棠城中。冶炉、合伯二城,只存矿石、薪炭,诸如此类。”细作又答。
“试想,若南下凤鸣谷骡队被劫,余众必原路逃回棠城中。”赵慈言道。
“这是自然。”细作答曰:“此队人马,本就充作饵兵。乃行声东击西,疑兵之计耳。但见渠帅四面杀出,必转身逃回。”
赵慈又笑:“若我等,佯装不知,看似中计。实则,趁骡队入凤鸣谷,前后包抄,断其后路,将疑兵悉数俘获,再乔装返回。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细作大惊:“若如此,城内守军必无防备。攻城易耳。只是,敢问渠帅,兵甲皆出,城中武库已空。取之何用?”
“兵甲乃是死物,匠人却是活物。只需占据棠城,匠人百工自当归服。再锻兵甲,亦未迟也。”赵慈豪气干云:“我等兵败远来,苦无根基。若能取立足之本,方大有可为。待人员齐整,兵甲足备。再放手一搏,当所向披靡。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也。”
话已至此,细作焉能还不醒悟:“工匠家小,皆在棠城中。若渠帅取之,必然归降。”
“渠帅妙计,我等拜服!”一众别帅,心悦诚服。
“且速回,断不可走漏风声。”赵慈叮嘱道。
“喏。”细作领命而归。
“洛阳公子,欺我粗鄙,不通兵法。此战,当令其瞠目相看。”赵慈自鸣得意。
“若能取棠匠人城,我等当有一线生机。”便有别帅,长出一口浊气。
又有别帅进言:“那时,再图后事不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此战分晓。”赵慈一语中的。
待约定时日,果有一队骡马,浩浩荡荡出城。沿棠谷地,穿吴房县境,顺下安昌。貌似为李通送去棠精工兵甲。三十余里谷道,积雪深厚,崎岖难行。直到日落,才抵凤鸣谷口。草草进食,又举火夜行,深入谷中。
伏于两侧山脊的赵慈,不禁嗤鼻一笑:“深夜举火,人马嘶鸣,生怕我等不知也。”
“渠帅料敌于先,岂是一众匠人能敌。”便有别帅,趁机溜须拍马。
赵慈欣然笑纳:“待整队入谷,伏兵尽出。”
“喏。”
骡队悉数入谷,杀声四起。
队中工匠,早有准备。将所驮囊袋,尽数割去。翻身上马,掉头奔回。
岂料大雪球,隆隆滚下,障塞归路。
“降者不杀!”败军纷纷叫嚣。
“壮士饶命!”便有匠兵高声求饶:“袋中并无兵甲,我等皆是饵兵!”
忽觉喉咙骤寒,环首长刀已架于颈间。持刀之人,咧嘴一笑:“尔等雕虫小技,某已尽知也!”
“敢问壮士何名?”匠兵颤声发问。
“江夏赵慈!”那人吐气开声。
1.118 求死不易
“呃……”匠兵一时失声。本以为是惊吓过度,脑际一片空白,故不知英雄出处。
然转念一想,仍就不知。
瞥见匠兵怪异之情,赵慈龇牙一笑:“今日不知,明日当知。”
“壮士所言……极是。”匠兵笑比哭难看。
“就地换装,连夜启程。”赵慈一声大喝。
“喏!”败军纷纷领命。剥除匠人衣甲,胡乱裹在破烂甲胄之外。又将早春二月,除去外衣,瑟瑟发抖的一干人等,聚拢到一处。
“烦劳尔等,随某走一趟。”赵慈横刀而立,不怒自威:“只需听命,全家可活。如若不然,不留鸡犬!”
“敢不从命,敢不从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何能不听命行事。
“头领何在。”赵慈又问。
“老朽在此。”便有对骡队头领,自行出列。
见他年迈,不忍则辱。赵慈和颜悦色:“老丈领队在前,择选面熟者百人,原路折返。”
“喏。”老匠人岂敢反抗。
命留守兵卒,将一干人等,押去山寨。骡队披星戴月,原路赶回。轻装逃命,自当迅捷。原路折返,亦比来时平坦。天将露白,骡队已抵达棠城下。
“来者何人!”城头队率,高声喝问。
被直抵后心的尖刀,推到队前。骡队老头领,唯有强行答话:“正是我等。路遇贼寇,侥幸逃脱。”
“原是郑阿翁。”火光下辨清相貌,队率又问:“何处遇伏。”
“凤鸣谷中。”
“果不出大匠所料。”城头队率,好言宽慰:“诸位辛苦,速速入城吧。”
“速开城门!”
“喏。”
目视吊桥徐徐落下,城下败军各个紧咬牙关,呼吸急促。
“万勿轻动。”赵慈一声低喝。
待吊起落地,城门洞开。提到嗓子眼的担心,亦随之落地。
“阿翁先行。”赵慈自身后耳语。
“唉。”骡队头领,依令行事。
乱军借骡马遮掩,蜂拥入城。城头队率,自当是惊魂未定,争相入城,故不疑有他。
待千余乱军,冲入城内。赵慈暗出一口浊气:“大匠现在何处。”
骡队头领,如实作答:“城中铁官寺。”
“擒贼擒王,随我来。”
“喏。”
“尔等兵分数路,攻占城门。莫放走一人。”
“得令。”
“匠人尚未察觉,切莫喊杀。”
“省得。”
“胜败在此一举,诸位奋起。”
“呼喝。”
别帅自行分兵,抢占城门。赵慈领麾下精卒,借老丈指路,杀奔铁官寺而去。
城中匠人,尚在熟睡。街上空无一人。乱军心无旁骛,一路疾行,不做他想。便是赵慈本人,亦难免心潮澎湃。热血冲冠,未觉有异。
只在破门而入时,疑心骤起:“此处为何亦无人守卫。”
便听身后心腹言道:“必是抽掉大队人马,送兵甲去上蔡。乃至城中守备空虚。”
“言之有理。”开弓已无回头箭。蜂拥入院,赵慈猛挥刀。
“杀”杀声大作。
一路行来,憋闷许久的杀气,喷薄而出。败军个个势若疯虎,扑向官舍。
便在此时,忽闻鸣镝射空。
院中举火如龙。墙上、平座,廊前、屋脊。弓弩手列成人墙,将乱军四面合围。锋矢犹如点点寒星笼罩,一望无垠。
“渠帅!”一干人等,目眦尽裂。
不及回头。刀车已堵死院门。墙外惊呼声起,必是同伴遇袭。
“中计也!”赵慈两眼一黑,险昏死过去。万幸被同伴扛住,咬牙缓过神来。
“赵慈何在。”声出顶阁大平座。
“赵某在此。”赵慈分开人群,走到场中:“一人做事,一人当。请杀某一人,莫害我袍泽兄弟。”
“渠帅!”身后败军,各个虎目含泪。
“弃刀免死。”阁上那人又道。
“弃刀!”万箭齐发,留刀何用。
顶阁内,郭嘉与棠典,凭栏俯瞰,相视而笑。一切尽在掌握。
须臾。赵慈及一众别帅,五花大绑,被龚都压入大堂。先前数路兵分,攻占城门的败军,悉数被俘。赵慈问过方知,未等抵近,便遇刀车障道,墙上撤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见事不可为,唯弃刀跪地,乞求活命。
堂内上首,端坐一人。须发灰白,不怒自威。
身前侧席,一人作陪。面含笑意,自有风仪。
棠典言道:“反贼赵慈,知罪否。”
“技不如人,认输。”赵慈问道:“此计,出自何人之手。”
棠典伸手侧席:“便是这位。”
“高姓大名。”赵慈自要死个明白。
“阳翟郭嘉。”郭嘉含笑以对。
“此计,可有出处。”赵慈又问。
“信手拈来,并无出处。”郭嘉笑道:“倒临时起意,取了个名字。”
“可否赐教。”
“凤凰于飞。”
赵慈默记于心,死而无憾。
见他面露死志,身后党羽已视死如归。郭嘉遂生惜才之心:“南阳太守秦颉之事,我亦有耳闻。然尔等怒而兴兵,破六县泄私愤。亦是十恶不赦之大罪。”
“足下既知我等之事,可愿细听内因。”赵慈忽悲怆一笑。
“愿闻其样。”郭嘉心中一动。
“年前,河南尹巡察南阳,与我密语。言,只需兵谏,便可如愿。我等一介武夫,语出河南尹,如何能不言听计从。于是愤而起兵,破六县已壮声势。岂料……”
“岂料河南尹领突骑五千,反戈一击。”郭嘉如何能不醒悟:“杀良冒功。”
“我等猝不及防,唯奔逃活命。”赵慈言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乞斩我一人,饶过曾为大汉搏命的一众袍泽兄弟。”
“渠帅何必求他,有死而已!”便有别帅,愤而出声。
“老将军以为如何?”郭嘉拜问。
“此事,奉孝当自决。”棠典答曰。类似尔虞我诈,曾经历过宋氏兴亡的五官中郎将,自有深切体会。
“我家公子,领五县令印,为五县主取食。乃洛阳一等一之贵胄。自有门路,令尔等蒙冤昭雪。”郭嘉问道:“愿降否?”
堂内众人,表情各异,齐看赵慈。
赵慈却摇头:“权贵视我如走狗。便是换了个主人,又能如何。不过是摇尾乞怜,苟活于世。求速死。”
“求速死!”堂内众人,齐声附和。
见郭嘉又看,棠典终于开口:“当可一用。”
“我主在北,求死不易。”郭嘉取蓟国名帖视之。
饶是棠典,亦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