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判若鸿沟
当然,刘备只是打个比方。货币发行总量,当考虑流通状况。
上计令陈逸,最有发言权:“年前,各州郡船商,贩购稻谷,计一亿二千余万石。其中,万石以上海船(商队),往来三百六十五回;万石以下河船(商队),往来二万三千二百七十三回。随船贩来各地皮毛珍货、铜铁矿石、丝麻木料,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有买有卖,钱币往来。”刘备欣然点头:“无需足额发行。”钱币是来回流动的,实际用量远小于价值重量。
“正是如此。”陈逸脑筋飞转:“今季盐、谷二项,共收千亿角钱。国中名产,如寝器、丝绸、铁器、牛马、机关器(车、船皆属此类)、城池营造等,大宗贸易往来……或,只需百亿券钞足以。”
“可也。”刘备欣然点头:“可分‘布钞’、‘器钞’、‘畜钞’、‘盐钞’、‘谷钞’。各发二十亿。‘楼钞’暂且不发。”
“遵命。”右国相耿雍这便领命。
将作令苏伯又问:“敢问主公,五钞当如何区分?”
刘备答曰:“布钞,可购布匹绸缎,桑麻缫丝,诸如此类。器钞可购寝器、瓷器、铁器、机关器,诸如此类。畜钞可购禽蛋肉奶,猪马牛羊,诸如此类。”
“羊毛又当如何?”苏伯再问。
“布钞。”刘备答曰:“除看出处,亦虑用途。羊毛用于织造,当入布钞。”
众人这便心领神会。
左国相崔钧又起身奏问:“敢问主公,五钞之间,当如何兑换。”
“等值兑换。”刘备笑答。
“若与一般券钞等同,何必再分。”苏伯不解。
刘备早有定计:“当收‘兑率’。”便是指“兑换率”。
“兑率几何?”崔钧再问。
“暂定‘百取一(1%)’。”刘备答曰:“若兑换成铜钱,亦收‘百取一’。”
“先前所发券钞,又当如何。”耿雍起身奏问。
“先前所发,可称‘通钞’。百无禁忌,不收兑率。琉璃宝钞,亦如此例。”此乃点睛之笔。
耿雍奏道:“敢问主公,可将‘通钞’、‘楼钞’、‘布钞’、‘器钞’、‘畜钞’、‘盐钞’、‘谷钞’,合称‘蓟钞’乎?”
“可也。”刘备欣然点头。
将作令苏伯再问:“敢问主公,角钱还铸否。”
“自然要铸。”刘备答曰:“此乃货币之本。乃蓟国‘本币’。”
刘备开始将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布武天下所建立的赫赫威信,巧妙变现了。
赀库收取兑率,是其一。发行券钞,乃其二。抬升宝钞币值,乃其三。百取一,等于“千取十(10‰)”。为便于购买全部蓟国名产,自会有人出“千取五(5‰)”的兑率点,购买琉璃宝钞,或是收购通钞。一张面值千万的琉璃宝钞,当最少增值五万钱。
当然,用铜钱自无需支付兑率。然正如贾诩所言,一缗钱重十三斤。一千万钱,重十三万斤。若以亿计,足重几何。不说丝路游商。便是船商,往来贩运蓟国名产,需用一艘千石商船,来专门运送一千万枚铜钱。若改用券钞,这艘千石商船,便可用来运送珍货,贩往蓟国。赚取的利润,又何止区区百取一的兑率。
一言蔽之。赀库开始盈利了。
货币只有流通,才有价值。右丞贾诩,豪掷百亿琉璃宝钞,足额支付蓟王罚金。其中大半被藏于密室之中。毫无价值可言。等同于一件精美绝伦的“工艺品”。
类似工艺品,蓟国将作馆,想做多少,便可做多少。
当然,说是全无价值,也是不对的。
《周礼夏官量人》:“量人(注1),掌建国之法,以分国为九州,营国城郭,营后宫。”贾公彦疏:“云‘营后宫’者,谓若《典命》注,公之宫方九百步,天子千二百步之类也。”
上古时,公之宫方九百步,天子千二百步。
实在是有些小。
前汉时,每户齐民宅地九百方步,其中屋舍占百二十方步。换成蓟国通行说法,此为“一进院落”。为体现楼钞的价值。四大谋主商定,将九坂悬楼万户齐民“一进楼院”,悉数阔建成公卿“三进楼院”。总数骤将至三千户。
其中二千户,用来支付百亿罚金。剩下一千户,当获利五十亿蓟钱。
改造后的微缩模型可见:豪宅从山脚,沿坂而上,直与山头齐平(九坂坞建在山头之上)。三层宅院,如梯台逆升。玉宇琼楼,鳞次栉比,金碧辉煌,气象壮观。
面积扩为三倍。价格暴增至五倍。值五千万钱。然对外所售,仍作价楼钞千万。
董承欣喜若狂,告知太皇董太后。然手握琉璃宝钞的太皇窦太后,却倍加珍惜手握琉璃宝钞不提。
此账不难。先前千万宝钞,能买九坂悬楼一座。今悬楼价高,值五千万钱。等同于,宝钞的购买力,亦增至五千万。若楼价再涨,宝钞自当再增值。等增至一亿钱,再出手不迟!
对洛阳勋贵而言。迁籍名额,从一万骤降至三千。僧多粥少。唯破釜沉舟,砸锅卖铁。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
安身立命。惜财更需惜命。
何以至此?
只因蓟王威信天下。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双传奇难度),信立而霸(传奇难度),权谋立而亡(极难难度)。”
时至今日,蓟王若“信立而霸”,已经可以传奇难度通关了。若要“义立而王”,双传奇难度下无伤通关,解锁三国完美真结局,还力有不逮。
所差,便是从“立信”,到“立义”的“判若鸿沟”。若此时兴兵,是为不义。不义如何立义。
若要活得容易。三墩无需改名。叫刘平,远胜刘备。
“阿母,名字能改回来吗?”
“那为娘先把这些吃穿用度还回去。”
“哦,那算了。”
“名字是族长所赐,不可轻改。再说,刘备刘平,又有何谓,不都是你么?”
何为豪杰。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虽千万人吾往,纵百死不悔。
这便是,刘备。
1.75 永不更迭
琉璃宝钞之妙用,随处可见。
比如,时人兴厚葬风俗。无数铜钱埋藏地下,不再流通,造成市面缺钱之困。琉璃宝钞当可迎刃而解。
再有勋贵豪强厚葬,何必费劲堆积铜钱。只需携几块琉璃宝钞入土,足可颐享黄泉。事死如事生。
《汉书食货志》载:“自孝武元狩五年三官初铸五铢钱,至平帝元始中(共计119年),成钱二百八十亿万(280亿枚)余云”。自五铢问世,铸币从未间断。
据此推算。两汉官铸五铢,当不下五百亿枚。若再算郡国五铢,及私铸钱等诸多劣币,或有千亿规模,亦未可知。
时下。良莠不齐,琳良满目之各式五铢,正经由四海商贩,源源不断贩来蓟国。回炉重铸成四出五铢。蓟国来者不拒。诸多私铸钱,皆可按铢重折算成两汉五铢,再以五兑一,兑换成蓟国角钱。若不愿再受铜重之苦,可足额兑换琉璃宝钞,亦或是各式券钞。若在赀库开设账户,更为方便。可随用随取。
天下铜钱,为何皆运来蓟国?
比起缺钱之困,天下更缺粮。去年,各州郡船商,贩购蓟国稻谷,计一亿二千余万石。
看似惊人。然以壮劳力一年口粮三十石计。不过活四百万口。以一家老小计,正好二千万口。乃时下大汉全部人口。
天下皆不种田乎?
非也。乃因有太多人口,隐瞒未报。
上计署据此估算:黄巾乱后,减口三千万,至少有一千万,被豪强隐匿。
天灾之后,必出**。
如何解决。
陇右之法,或是出路。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若豪强皆知,换用农作机关器后,二三老农,便可日种一顷。还会豢养如此之多的人口么。
何为天下共主。
不选边站队,区别对待。可称“共主”也。
少时,恩师谆谆教导:豪门寒门,皆是百姓。若豪门越豪,寒门越寒,乃政之失。寒门亦能出贵子,方为“君之道”。
血洗一部分人,去拯救另一部分人。待另一部分人变成被血洗的那一部人时,再血洗一次。如此反复,便是所谓“皇朝更迭”。
“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注1)。”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刘备要试试看,能否“永不更迭”。
俗语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又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蓟王百亿罚金掷出。
朝野上下,一团和气。再,无可指摘。
至于蓟国公审右国令,亦听之任之。终归是“人死不能复生”。抚慰南北二宫,丧子、丧夫、丧父之痛。朝政终有起色。先帝皇长子继位,称“少帝”。如前汉旧制,今汉有“前少帝”刘懿,故刘辩又称“后少帝”。嫡祖母太皇窦太后垂帘监国,临朝称制。待少帝元服,还政于朝。少帝尊生母灵思皇后何氏,为太后。祖母孝仁皇后董氏,为太皇董太后。
拜永乐少府杨彪为太傅。
三拜蓟王刘备为太保,加九锡。蓟王上陈情表,谦辞不受。少帝欲再增封数县,亦被蓟王婉拒。蓟王如此淡泊名利,反令少帝不知所措。问过帘后太皇窦太后,这便和颜悦色,冲右丞贾诩问道:“蓟王何所求?”
贾诩伏地奏曰:“我主位极人臣,已无欲无求。若还有一丝夙愿未了,便是未曾泛舟大江南北。敢问陛下,可否许我主,南下江左,择址营造港津,以利通商之便。”
少帝又问计帘后。将太皇所言,默记于心,这才稚声言道:“江左广袤,枝津众多。蓟王欲建港津几何?”
“当屈指可数。”
“如此,便‘以十为限’,如何?”
“下臣,叩谢陛下。”贾诩肃容下拜。
“加黄钺”、“加虎贲”、“岛夷之事,蓟王自决”、“自建十港津”。几任陛下,皆待蓟王不薄。如何能行不义之事。
蓟国将作馆,琉璃暖阁。
公审已毕,条条大罪,皆已上报蓟王,择日再报朝堂。谋逆大罪,遇赦不赦。便有大功,亦不可得。
右国令所作所为,蓟国上下,人尽皆知。咬牙切齿,喟然长叹,兼而有之。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右国令当世鬼才,一身奇技,惊天地泣鬼神。奈何与大贤良师,逆乱天下。真可谓,一失足成千古恨。
“小弟甘愿罚铜百亿,认领连坐之罪。”张甯柔声道:“朝堂已有消息传来,阿父之事,当由小弟自决。事后再‘上表’、‘告庙’即可。”
“如此,为父死而无憾也。”右国令笑叹:“有识人之明,容人之量,全人之义,服人之德。大汉三兴在望。”
“小弟还说,阿父且安心静养,华大夫当细心诊治。一切各安天命,不必心急。”言及此处,饶是甯姐姐,亦落泪。
“老臣,遵命。”右国令冲临乡方向,肃容下拜。
起身后,反笑劝:“吾儿切莫做那‘小女子姿态’。我死之后,诸事还需女儿一力承担。”
“小弟如今羽翼已丰,席卷天下,指日可待。又何须……”张甯欲言又止。
“大业未成,无以家为。”知女莫若父。
“阿父心中只有天下,却无女儿。”张甯委屈出声。
“家、国、天下。”右国令笑道:“为父夜观天象,你与主公,乃金玉良配。必终成眷属。”
“阿父此言,有几分真假。”
“天机不可泄露。”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二崤城,官堡。
“主公安然无恙,文和何故忧思不减?”荀攸登楼相见。
“右国令之事,公达细观否?”贾诩反问。
“然也。”荀攸又问:“有何不妥?”
若论揣度人心,因势利导,贾文和堪称无可匹敌:“且看此句。”
荀攸急忙接过,逐字诵读:“右国令问:‘少时,王上曾对甯儿言道,若彼此敌对,可饶三次不死。不知然否。’主公答曰:‘然也。’”
“嘶”细细琢磨,越发惊惧。猛抬头,只见神鬼莫测之贾文和,亦显露哭容:“参考右国令之所作所为。诩不禁窃惟,张甯犯下何事,竟需我主‘饶三次不死’!”
1.76 世道无常
永乐宫。
废帝与废后,相伴入殿。向太皇董太后辞行。少帝本欲贬废帝为勃海王。勃海乃富庶大郡,得此善待,亦不枉称帝一场。然却被废帝婉拒。言,愿回封邑。于是,重为合肥侯。与妃袁氏,择日离京。
“不孝子,拜见母亲。”废帝伏地行礼。
“起来说话。”太皇董太后,一时感慨万千:“陛下已免合肥三年税赋,又并临近乡邑。此去封国,当洗心革面,万勿再生事端。”
“谢陛下。”废帝再拜起身:“为帝一年,如梦似幻。今大梦已醒,当改过自新。”
“万人敬仰,大位难坐。”太皇董太后叹道:“洛阳之事,本不该将你牵扯其中。遥想当年,凭空一场大富贵,砸中我等孤儿寡母。悠悠十余载,蓦然回首,能远避洛阳是非地,是福是祸,亦未可知也。”
“母亲所言极是。洛阳深宫,明争暗斗。刀光剑影,生死一线。非,常人可久居。”废帝感同身受。
“我儿能保住性命,全身而退,已殊为不易。”自帘后瞥了眼废后袁氏,太皇董太后叹道:“此去宜早日开枝散叶,延天家血脉。”
“遵命。”废帝面无表情。
“尔等皆退下。”太皇董太后,屏退左右。
“遵命。”中常侍封领宫人婢女,各自退下不提。
“我儿且近前来。”待殿中只有母子三人,太皇董太后言道。
“喏。”废帝趋步抵近帘下。
“入帘内相见。”太皇董太后又道。
“喏。”废帝不疑有他,掀帘入内,对面而拜。
太皇董太后,目光慈炯,伸手搀扶:“少时我儿不在身边,未能尽哺育之责。累及我儿身染狂病。今日,便补少时之缺。”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问过太医令张奉。言,心病还须心药医。废帝狂病,乃因少时母爱缺憾。只需得偿所愿,狂病自当不药而愈。
语出太医令之口,太皇董太后自当深信不疑。
须臾。待废帝面带泪痕,携废后出殿。整个人似放下千钧重担,内外为之一新。
封猛地眨了眨眼,急忙躬身上前。恭送废帝、废后登车。
车内无外人,废帝终是泪流满面。废后取手巾为其拭泪。二人自成婚以来,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起因,便是废帝身染隐疾,不能正常兴人伦。谁能想到。亲害二宫流血,险造社稷倾覆的废帝顽疾,竟被一口母乳治愈。
今隐疾痊愈,再无缺憾。正所谓,亡羊补牢,犹未迟也。待回封国,必成一代贤侯。只可惜,若早知如此,先行治愈,又岂会有今日一别。总归是,人算不如天算。
车驾驶出宫门前,忽听开道左驺喝问:“何人拦路!”
便有同伴言道:“噤声,此乃程中大夫。”
程中大夫,搀扶身受宫刑的黄纲,相伴走到车下:“奴婢愿同行。”
废帝隔帘问道:“我已不是天子,合肥地窄民稀,二位何苦如此。”
程中大夫答曰:“身受君恩,无以为报。今生已不作他想,只乞收留。”
“如此,二位且登后车随行。”袁氏忽言道。
“喏。”
“夫人何故?”废帝问道。
袁氏顾盼生辉,言语中似别有深意:“危难之秋,正是用人之际。岂能拒之门外。”
“夫人言之有理。”废帝轻轻颔首,未能觉察有异。
车驾出宫,再出南郭平城门,渡洛水时,百官在“三雍”之明堂前,列队相送。忆阿阁大平座上,百官舍命相护,废帝不由泪洒衣襟:“卿不负我,是我负卿。”
一声叹息,随风而逝。唯有收拾心情,横渡洛水,寻路南下合肥。
朝出洛阳,中至伊阙。后世称龙门。两山对峙,地势险要,伊水流其间,望之若阙,故称“伊阙”。伊阙为洛阳南下“内门户”,洛阳八关之伊阙关,便设在此。出关再向南行,便是广成关。广成关,因上古仙人广成子而得名。乃洛阳南下“外门户”。位于广成苑之南,世称“两山夹一川”。时下乃宛襄、荆楚,进出京洛之通关要道。
“启禀君侯。天色将晚,关门已闭。便是赶到关下,亦无法出关。不若在广成苑中馆舍,借住一宿。”便有东园左驺,车前通报。
“也罢,夜宿广成苑。”废帝隔帘言道。
“喏。”车队遂转去广成苑。
广成苑之前身,乃是广成泽。“因原野以作苑,顺流泉而为沼”,便是说此处。前汉时,关中置大型皇家御苑二处,一在西都长安,曰“上林苑”;一在东都洛阳,曰“广成苑”。及今汉,光武定都洛阳,长安上林苑日渐式微,遂在洛阳新置上林苑,并复梁县广成苑。光和三年,先帝曾命人重修广成苑。五年十月,灵帝“巡狩于广成苑”。
知是废帝就国,苑中丞不敢怠慢,悉心安置不提。话说不出二载,已换三帝。世道无常,焉知后事如何。若他日废帝复立,举手之劳留个善缘,岂不美哉。
是夜。馆舍内一干人等,熟睡正酣。
忽闻杀声四起。废帝猛然睁眼。顺手取来佩剑,将袁氏护于身后。
“何人行刺。”袁氏披衣坐起,竟不慌乱。
“必是大将军何进。”废帝冷笑:“阿阁之上,被我削去一耳。借故寻仇,欲行灭口。”
“传言夫君狂病发作,拔剑伤人。莫非,此中另有隐情。”袁氏果然聪慧。
“大将军谋刺之前,被我削耳在后。”
“既如此,夫君何不明言。”
“如你所闻,彼时狂病大发,即便实言相告,又有几人能信。”彼时废帝心有隐忧。
廊下人影闪动。随行左驺,乃先帝催督“修宫钱”之东园骑士:“时拜三公者,皆输东园礼钱千万,令中使督之,名为左驺。其所之往,辄迎致礼敬,厚加赠赂。”平日里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喝五吆六惯了。便是虎贲,日日纸醉金迷,还能剩几分战力。徒遭夜袭,未及披甲,便被乱刀砍杀。
知今夜凶多吉少。废帝柔声道:“只我一人,死不足惜。累及夫人,共赴黄泉,实非所愿。”
“你我既是夫妻,自当同生共死。”袁氏紧握防身匕首,眉宇间已有死志。
千钧一发,忽听弩声如雷。
廊下刺客,浑身飙血,乱箭穿心而亡。
一轮射罢,再无活口。
“君侯且安心。我等乃蓟王门下绣衣。一路暗中守护,当万无一失。”
声从屋顶而来,废帝问道:“你是何人?”
“绣衣前都尉,阎行。”
1.77 兼济天下
“原是阎都尉。”废帝终是安心:“可是右丞指派。”
“正是奉我家右丞之命,一路护驾。”阎行话音未落。便有绣衣吏从屋顶坠下,将廊前尸身悉数拖走。又泼水洗去血迹。
“右丞神机妙算,非常人也。”废帝这便弃剑,与袁氏相伴安睡。
一夜无话。
蓟国千里稻作,已近尾声。将各城上报汇总,方知喜讯频出。亩产六石有余,熟田几近七石。可得新谷四亿石有余。三十税一,取田赋千三百三十余万石。再加千万亩官田所得,本季蓟太仓,足可入新谷,八千余万石。高于先前上计署所料。
时有童谚:“蓟国熟,天下足。”
广输天下一亿二千余万石,乃至多年仓储见底。今季一次补完,蓟国上下终长出一口气。去年乱后初平,天下大饥。各地豪强,大肆购买。除去果腹,亦存足备用,谨防来年颗粒无收。今季当无需此数。上计署估算,八千万石,足可兼济天下。
蓟国藏富于民。农人多举家逃难而来,不舍食新谷。却奉王命,将仓中多年积谷,悉数贩卖给四海粮商,新谷亦不例外。本季新谷,当惜售。若无王命,再不贩卖。
随分户不析产,蓟国户数,持续降低。户均只剩八口。来年,或多为七口之家。掐指一算,蓟王已种田二十载。编户家中子嗣长成,渐兴分户。蓟国东西千里,南北六百里,境内陂泽丰沛,皆可辟为良田。先前荒无人烟,今足有九百万民,百二十万户。加之周遭胡夷,不断迁入。来年今日,当破千万口。一国之力,可敌半幅天下。
蓟国人口,从蓟都十城,四面扩散。迁入蓟西、蓟东、蓟南、蓟北,远至安北、辽海二郡。蓟国水陆通达。千里之途,一日乃还。走亲访友,十分便利。且随热泉广注,蓟国水路经年不冻,四季通航。机关客船,平稳舒适。实在是便宜(biàn yi)至极。
除去蓟粮,还有蓟盐、蓟锦、蓟书等,乃蓟国名类前茅之大宗贸易。南北客商,丝路游商,还有海外藩商,慕名而来。
百取一的市租,竟收了一亿二千五百万。足见商业繁盛。百取一的工税,足收一亿二千一百万。亦见百工繁盛。堪称工商俱荣。说轻农重商,显然不对。三十税一的田赋,折钱四十亿。封建时代,以农为本。即便工商再发达,国民亦难脱耕地。蓟王未雨绸缪。将蓟国良田与民爵挂钩,实在是神来之笔。
天下饥民如何择选。又何必多言。若非群盗蜂起,道路断绝。外加当地豪强阻拦。天下百姓,皆奔蓟王而来。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孔圣人皆如此,何况平常百姓。
收获季节,自然欣喜。丰年乐岁终身饱,千家万户俱欢颜。右国令之事,渐被国人释怀。蓟国工匠,亦各自心安。然右国令毕竟是墨门钜子。眼看时日无多,遂上表,请立墨门新主。蓟王本有意将作令苏伯,继任墨门钜子之位。然苏伯却固辞不就。言,老迈昏聩,有心无力。打理将作馆,亦渐力有不逮。如何还有精力,统御墨门千万工匠。
刘备遣人询问右国令,可有心仪之选。
右国令答曰:黄承彦。
黄承彦乃沔南名士,高爽开列。精墨门诸技,难得亦通儒学。正值壮年,当可为主公一用。
此人不出刘备所料。奈何,此时若举家迁居蓟国,万一碰不到我家诸葛丞相,不能谓孔明曰:“闻君择妇,身有丑女,黄头黑色,而才堪配。”孔明许,即载送之。时人以为笑乐,乡里为之谚曰:“莫作孔明择妇,正得阿承丑女。”
这可如何是好。
俗语曰“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刘备颇多瞻前顾后。便在踌躇不定,犹豫不决间。忽灵光一现。想到了甘宁百骑踏营。
命里有时终须有。
这便欣然应允。遣门下督郑泰,携右国令手书,往襄阳徵辟黄承彦。
司马徽知刘备不计前嫌,徵辟黄承彦。终是折服。举荐诸多颍川俊杰,出仕蓟国。此乃后话不提。
洛阳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
少帝登基,何进声势复起。
宾客盈门,车马障道。
今日亦如此般。便有心腹家奴,堂前通禀:“报,司隶校尉袁绍,投帖谒见。”
“哦?”大将军何进不置可否,目视心腹许攸:“长史以为如何。”
“袁绍曾为大将军府长史,只因袁氏嫁入帝室而疏远。今废帝离宫,返回封国。袁绍来投,乃天助大将军也。”许攸果然多智。
主簿陈琳亦进言道:“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今少帝初登大位,窦太后垂帘监国。正值用人之际,若能将袁绍收归门内,当大有裨益。”
“如此,某当亲迎。”何进遂定计。
“拜见大将军。”见何进亲自出迎,袁绍跪地行大礼。
“本初别来无恙乎?”何进居高笑问。
“一言难尽。”袁绍再拜。
“且与某堂中一叙。”何进上前搀扶,执其手曰:“阿阁兵乱,朝中百官多有死伤。本初来投,某喜不自禁。”
“多谢大将军,不计前嫌。”袁绍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何进开怀大笑。
黄门北寺狱。
封闭许久的牢门,缓缓开启。
一人掩面而入。正是曾位列十常侍,却侥幸逃得性命的永乐太仆,封。
见牢中张让、赵忠等人,披头散发,犹如厉鬼。封得意洋洋,倨傲行礼:“诸位大人,何至于此乎。”
“哼哼!”监内张让,咧嘴一笑:“封常侍何必五十步笑百步。我等之今日,便是常侍之明日。”
封掩鼻斥道:“好一个先帝阿父。死到临头,犹不悔过。”
“要杀要剐,是死是活,封常侍,何不直言。”旁边赵忠,惨笑答话。
“想死容易,想活亦不难。”封随口问道:“不知诸大人,愿死愿活?”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我等。”赵忠伏地答曰。
封竖起三根手指:“有三事若能如愿,太皇便可网开一面。”
“速速说来。”张让如何能等。
“其一,先帝曾密令尔等,将卖官所得亿万铜钱,暗中输于城中‘子钱家’,今集簿何在?”封言道。
“你如何得知!”赵忠大惊。
1.78 城上金乌
所谓“子钱家”,乃指放债取息之人。犹言高利贷者。贷出钱后,除收回全部本钱,还能另得一笔不菲的利钱。仿佛“钱能生子”一般。故将本钱称“母钱”,利钱称“子钱”,操此业者,称“子钱家”。
前汉时,长安子钱家毋盐氏(无盐氏),趁吴楚七国兵起,放债取息,成为关中巨富。
《史记货殖列传》:“吴楚七国兵起时,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贷(ji dài 借贷)子钱,子钱家以为侯邑国在关东,关东成败未决,莫肯与。唯毋盐氏出捐千金贷,其息十之。三月,吴、楚平。一岁之中,则毋盐氏息十倍,用此富关中。”
话说。七国乱时,长安城中“列侯封君”的封邑,多数远在关东。而长安却在关中。远离封邑,鞭长莫及。列候封君一时难以备齐车马、兵器,急需筹钱购买。唯有向长安城中子钱家举债。但因战局如何,尚难判断。长安子钱家,担心关东一旦失守,列侯封君的封邑,便会化为乌有,难以收回贷款。故不愿放贷。
唯毋盐氏,审时度势。以为大汉立朝已过五十载,初期虽也发生过异姓王叛乱,但很快便被荡平。加之秦末汉初,战乱不休,人心思定,叛乱不得人心。故此次同姓王之乱,亦必败无疑。理应抓住千载难逢之机,大赚一笔。然表面上却装作和其他子钱家一样,对战争前景很不乐观,一再向举债者言明:战争何时结束尚难预料,风险无法控制。除非肯出高利,否则绝不出借分文。
列侯封君,急于领兵平乱,于是纷纷以十倍利,从毋盐氏处,共借得一千万钱。巨债压身,如何能不发奋。仅三个月,便荡平七国之乱。列侯封君纷纷还款,毋盐氏因此富埒关中。一千万钱,三个月完成小目标,赚它一个亿。
用后世的观点来看。以毋盐氏为代表的长安子钱家,便是妥妥的银行家的雏形。
尤其对风险和获利的认知,几乎与后世银行家别无二致。即:风险与收益成正比。
子钱家,与一般高利贷者最大的不同。便是他们处于行业内的顶端:只向列侯封君放贷。如此,再想汉文帝四年,“(河阳)侯(陈)信坐不偿人责过六月,夺侯,国除”。当可知,河阳侯陈信,必是向长安子钱家举债未偿,故而被夺侯除国。此事亦足见,子钱家势大。绝非一般商贾。
前汉时如此,今汉亦如此。只是子钱家,也和勋贵一起,从长安搬到了洛阳。
然,今汉不同前汉。列候只坐享其成,无治国理政之权。故洛阳子钱家,开始向次一等的勋贵豪强放贷。
刘备的赀库,亦有此功能。然却面向全部国民。且多是低息,甚至无息贷款。别说十倍利,便是十取一(10%)的利息,都没有过。最高不过千取五(5‰)。
正因子钱家暴利。先帝将卖官鬻爵得来的大量钱币,暗中放给洛阳子钱家。攫取丰厚利润。记录铜钱笔笔去向,契约、券书的《子钱集簿》,便握在张让、赵忠之手。
封笑道:“诸大人死到临头,还未醒悟。可知累日来,有多少洛阳权贵,暗地奔走。太皇董太后、太皇窦太后、何太后处,苦主盈门。皆为……”
“我等开罪?”钩盾令宋典,脱口而出。
“呵呵!”封一声冷笑:“皆欲诛灭诸大人三族!”
“人死债灭。”张让已醒悟:“只需杀了我等,抄出《子钱集簿》,先帝散出去的无数铜钱,便再无去向。洛阳子钱家,获利何止百倍!”
赵忠却道:“不瞒封常侍,我等之所以苟活于世,便是想凭《子钱集簿》翻身。今若交出,如何保满门老小,一世富贵。”
“也罢。”封笑道:“老朽之言,诸位大人已断难再信。如此,便换个人来。”
话音未落,封三击掌。
牢门重启。另有一人,下入监牢。
监内众人,定睛细观。脱口而出:“少令?!”
“左丰,拜见诸位老大人。”正是黄门令左丰。
张让、赵忠,心领神会:“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封笑问:“诸位大人,能信否?”
“少令出面,老奴等,如何能不深信。”张让伏地答曰:“事关重大,少令且附耳。”
“好。”左丰这便近前。
张让踌躇再三。性命攸关,唯吐露实言。然还未开口,已涕泗横流,似有锥心之痛。无它,只因利重,如割心头之肉。
左丰亦不相逼。待哭罢,张让便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
封支起耳朵,断断续续,只听得:鸡鸣堂、城上金乌、河间姹女,诸如此类。
心念一动,便忆起桓帝年间,京城一首广为流传的童谚:“城上乌,尾毕逋;公为吏,子为徒;一徒死,百乘车。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石上慊慊舂黄粱,梁下有悬鼓,我欲击之丞卿怒”。
童谚前半句,以“城上乌鸦摇动尾巴”之比兴手法为始,预言桓帝登基后蛮夷反叛,暗示时局崩坏。后句“车班班,入河间”,预示桓帝即将驾崩,朝中又派大队车舆、人马,往河间国迎立桓帝从侄刘宏入京,是为汉灵帝。灵帝即位后,与母永乐董太后卖官鬻爵,于是这位来自河间的美丽女子,整天忙于数钱,仿佛住进了金钱盖成的宫殿。故后半句又以“石上舂黄粱米”作比兴,讽永乐太后虽攒铜无数,却异常吝啬,三餐只食黄粱米。并指出灵帝朝纲败坏,天下正直之士皆欲击鼓鸣冤,却被朝廷鹰犬怒止。
“城上金乌”喻灵帝像乌鸦一样喜独食,不与民共享。而“河间姹女”,自是指永乐董太后。今日之太皇董太后。
显然,西邸鸡鸣堂,便是《子钱集簿》藏匿之处。
听张让道尽机密。左丰这便起身:“诸大人且安心。只需得偿所愿,满门家小,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有劳少令。”监内众宦,流泪下拜。
封目睹一切,不由得心生感叹。这天下,仍是汉家之天下。
出北寺狱。封这便与左丰别过,自行返回永乐宫不提。
左丰则赶往西园,寻找“兹事体大”的《子钱集簿》。
1.79 河间姹女
灵帝末,西园内起裸游馆千间,引渠水绕流,乘舟可达馆中。灵帝命年十四至年十八宫人,皆解上衣共裸浴,煮西域茵墀香为汤,以余汁入渠,名流香渠。于馆北又作鸡鸣堂,常醉迷天晓,让内侍学鸡叫,以假乱真。引雄鸡争鸣,将灵帝唤醒。
西园因先帝而兴,又因先帝而衰。
直至灵思皇后,天降流火,麒麟送子,西园才渐有起色。今少帝继位,何后母凭子贵。西园自成一宫,愈发凸立于南北二宫之外。三宫大致呈“品”字形鼎立。南宫排列在前,北宫与西园,并居于后。故已有园内宫人,称西园为“西宫”。何太后,尊“西宫太后”。
西园,香渠环绕,垣墙高耸。内中广厦千间,堂馆列肆,悬溜迭石,花鸟鱼虫,不一而足。先前园中万余宫女,有近半数得返西园。多是未曾侍寝的采女,先帝驾崩,物是人非。何太后入主,自无需再裙下开裆。已备不时之需。
鸡鸣堂内,雄鸡犹在。鸡鸣时,雄鸡唱晓。唤园中宫人起身忙碌。何太后怀中天家麒麟子,事关国运,非同小可。先前不觉,待从先帝陵园返回,得见天日,宫人无不感激涕零。对何太后,忠心无二。
为何如此?
不妨试想,哀帝崩后,诏令赵飞燕守陵,飞燕当日即自杀身亡。班婕妤充奉园陵,一年后亦病逝,因葬园中。
足见园中冷落,堪比永巷暴室。
对于习惯了声色犬马,富贵荣华的妃嫔宫人而言,更是日夜煎熬,生不如死。正因亲身所历,故对救其脱离苦海的何太后,感激不尽,誓效死力。再加西园卫,恪尽职守。何太后可谓固若金汤,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
饶是大宦官曹节、程璜等人,亦轻易不得入内。唯有一人例外,便是黄门令,左丰。
世人皆知,少令执掌黄门署,乃蓟王心腹。先帝时,便受重用。待沙丘台上托孤蓟王,更受新帝与少帝器重。尤其阿阁兵乱,中常侍及其党羽,死伤殆尽。中、小黄门觅得出头之日。如今南北二宫,诸多禁中署寺,皆由中黄门掌管。中、小黄门,又以黄门令左丰,马首是瞻。
难得蓟王刘备与三宫帝后,皆关系上佳。行事不偏不倚,有礼有节,无可指摘。更加赫赫威名,冠盖宇内,威信天下。三宫帝后,对黄门令左丰,焉能不善加笼络。须知,结好少令,便是结好蓟王。
饶是西园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见面亦先行礼。喜笑颜开,唤一声:少令。
鸡鸣堂,豢养雄鸡无数。构造参考蓟国所建新式鸡埘。一鸡一舍。下垫细沙笼屉,外置饮食槽枥。屉中细沙,日日更换,谨防积粪。还有流香渠中温水,淋浴盥洗。雄鸡各个精神抖擞,神气十足。
若非张让实言相告。如何能在层层鸡埘间,密阁夹层中,寻到《子钱集簿》及城上金乌并河间姹女两枚陛下放贷私印。以及,与城中十位子钱家相认之虞山鬼母玺印。
事不宜迟。
到手后,黄门令这便轻车出宫,直奔西郭函园,二崤城。
官堡,瑶光殿。四位谋主,已等候多时。
“少令。”右丞贾诩领众人,殿前相见。
“右丞。”怀揣先帝禁器,一路上左丰如坐针毡。直到将漆木匣交出,这才终得心安。
贾诩不疑有他,遂开匣视之。
左丰解释道:“匣中《子钱集簿》,详细录有‘子母’铜钱往来。两枚金镶玉玺,乃先帝与洛阳子钱家,书信往来之签印。虞山鬼母印,则为与城中十位子钱家相见之信物。”
贾诩轻轻颔首,取鎏金玉玺相看。一枚城上金乌,一枚河间姹女。
“金乌”之意,正如先前封所思所想。“姹女”,亦作“女”,言指,少女,美女,美少女。
今汉魏伯阳所著《周易参同契》亦有:“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之句。后世注曰:“河上姹女者,真汞也。见火则飞腾,如鬼隐龙潜,莫知所往。”
故姹女,又有仙女之意。亦多被引申为妖女。河间姹女,自是太皇董太后无疑。
“二枚私印,如何使用?”贾诩又问。
“母钱往来,皆用河间姹女。子钱往来,则用城上金乌。”左丰答曰。
贾诩轻轻颔首,又取虞山鬼母细观:“莫非此乃‘子母印’?”
“然也。”左丰欣然笑道:“南海小虞山中有鬼母,能产天、地、鬼。一产十鬼,朝产之,暮食之,今苍梧有鬼姑神是也。虎头龙足,蟒目蛟眉。谓之‘虞山鬼母’者,便如玺钮所刻。”
子母印,乃“套印”之一种。由大小两个或多个印套合起来的印章。多见于今汉。一般铸有兽、龟等钮,大印腹空,小印嵌入腹内,如“母抱子”状,故称“子母印”。
后世释曰:“子母印,兴于汉,盛于六朝。制印而空其中,纳小印其内,如屉。外者为母,内者为子。多作深细朱文,母印作‘某某印信’,子印则刻姓名或表字。母印纽作母兽,则子印作子兽,套成如母抱子状。亦有母印纽作兽身,子印纽作兽首,套合而成完兽者,故一名“套印”。传世者,有双套印(即一母一子)、三套印(即一母二子)、四套印(即一母三子)。四套印不多见。”
贾诩手中,却是罕见之“十一套印”。“一母十子”,典出“虞山鬼母”。
换言之。洛阳城中,有十位子钱家,与先帝暗通曲款。将西园卖官所得海量钱币,偷运出宫,放债攫取暴利。
将张让所述其中关窍,悉数密语右丞贾诩。黄门令左丰,心中再无禁忌。
将右丞所赠,装有千万琉璃宝钞的饕餮锦囊,收入囊中。左丰随口问道:“敢问右丞,此物何用?”
贾诩笑答:“不义之财,非我主不可正当其用也。此物若握于张让、赵忠之手,必生祸乱。由我主代为保管,则可趋利避害。”
左丰深以为然:“右丞言之有理。”宫中百废待兴,黄门令不敢久留。这便告辞离去。
目送车驾出城,荀攸笑道:“洛阳贵胄,皆为鱼肉矣!”
1.80 债台高筑
贾诩言道:“天下大乱,群盗蜂起。洛阳贵胄,穷奢极欲,骄奢淫逸,不知收敛。质卖家中值钱祖物,犹不足够。大肆举债,已是常态。这二年,金水质舍,门庭若市。进出皆是洛阳勋贵。那时便听闻,城中子钱家,大肆放贷。本不知铜钱所出。今日方知,乃先帝谋划。”
沮授亦会其意:“‘出纳王命,王之喉舌’。陛下大肆放贷,扼天下之喉舌。”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欠了陛下钱银无数,如何还敢对陛下行事,说三道四。
田丰叹道:“黄巾乱时,闻宗室贵胄,常往宗正处哭诉,令先帝不厌其烦。后渐不闻,本以为宗室贵胄多有收敛。今日看开,皆举债度日。重利盘剥,苦不堪言。”
沮授不禁问道:“若一般人家,多半质卖儿女,家破人亡。换作勋贵,又当如何?”
贾诩答曰:“行走禁中,通风报信;往来署寺,平事捞人。不一而足。一言蔽之,终归是有利可图。”
荀攸忽道:“先前洛阳勋贵,累我主罚铜百亿。想必所得大半,用来还债。若欠债两清,恐不易行事。”
贾诩却摇头:“如黄门令所言,‘母钱生子钱,生生而不息’。还完子钱,方能还母钱。洛阳贵胄债台高筑,若想一次还清,恐非易事。百亿罚金,禁中取其三。百官亦取其三。贵胄取其四。看似最多,然洛阳贵胄,公子王孙,多如过江之鲫,如何能足够。”
“账目究竟如何,何不将子钱家悉数召来一问。”沮授言道。
“便依公予之言。”贾诩笑道。
翌日,数十辆机关马车,出洛阳城郭,汇聚南下,皆奔伊阙关而来。
伊阙关前,伊阙山。
见前方车马,停于道旁,后车徐徐止步。
车内东主,纷纷取袖中手绘简图查看:“似无需出关。”
踌躇间,忽闻钟声阵阵,雄浑悠长。
众人推窗窥探。只见密林之中,山巅之上,有一座连绵楼宇。钟声便从此处传来。
见一老迈樵夫路过,便有人上前询问:“敢问老丈,山中高楼,何人营造?”
“此楼悬于绝壁,下临溪水。建成已半年有余。老朽亦不知何人所造。”樵夫答曰。
“伊阙关前,还有楼否?”
“只此一楼,别无其他。”
“多谢。”
“不敢。”
送走樵夫,便有东主言道:“楼悬绝壁,必有原因。何不近前一观。”
众人遂寻路入山。
本以为山路崎岖难行,岂料驰聘无阻,一路驶入山门。抬头可见连绵楼宇,悬于绝壁。宛如悬空一般。另有无名清溪,自山中涌出,汇入伊水。
青山碧水,华楼悬空。般般入画,美不胜收。
车将停稳,便有清秀童子,含笑行礼,引路在前。一问三不知,只因口不能言。
楼内另有童子,虽目不能视,闻声却自行避让。
众目相对,皆心领神会。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乃为保密。正是此行之所在。
乘天梯登顶阁。终见此间主人。一鹤发童颜,矍铄老者。
示意众人各自落座。老者取细竹,书于身前沙盘:“签印何在?”
“签印在此。”十人取昨夜投入门下密信示之。信上签印,正是城上金乌并河间姹女。
老者轻轻颔首,又写道:“十鬼何在?”
众人取十鬼子印在手:“十鬼在此。”
老者遂从袖中取出鬼母大印,一头一尾,上刻‘天亡’二字。交由童子捧出,十人将子印,逐一塞入,严丝合缝。又各自翻掌,受童子一印。
掌心赤红印文,正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计十二字。
“左行孙。”
“有余裕。”
“常罗侯。”
“不(fou)单行。”
“为自化。”
“尧非舜。”
“存仁礼。”
“不(fou)双至。”
“为已甚。”
“桀不群。”
十人依次报上名号。正与印文相呼应。究竟是巧合,还是各用化名,亦未可知。
“敢问老丈,高姓大名?”十人异口同声。
老者写道:“老朽秦太仓。”
“见过秦太仓。”十人再拜。
“不知张常侍、赵常侍,今何在?”左行孙问道。
秦太仓写道:“二位常侍,尚在黄门诏狱。今后由老朽主事。”
“一切如故否?”不单行问道。
秦太仓又写道:“一切如故。”
“先帝崩后,二位中常侍尚有余力,勉强可为。今张、赵,大势已去。单凭秦太仓,如何能,力挽狂澜。”桀不群阴森一笑:“今既已知鬼母天亡印之所在,料想城上金乌并河间姹女二印,亦落入秦老之手。如若我等夺之灭口,秦老又当如何?”
秦太仓轻轻颔首,疾书曰:“尽可一试。”
众目相对。桀不群猛抬手。
机关袖箭,奔雷而出,直取咽喉。
砰!
秦太仓坐像,四分五裂。众人这才惊觉,老者身前竟竖着面白琉璃屏。
便有童子数人,再取新屏立在身前。又将嵌入袖箭的碎屏移去。
白琉璃唯蓟国能造。价值连城。专供王宫用度。
不用说。眼前老者,幕后主人呼之欲出。
“还试否?”秦太仓又写道。
十人面面相觑。桀不群,面无血色,浑身恶寒。
见无人应声,秦太仓便又书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喏。”十人齐声应诺,遂将往来条目,争相进献。笔笔出入,皆与《子钱集簿》相对应。
略作思量,秦太仓欣然点头,书道:“往后还钱,无需再去西园。直入金水赀库即可。”
十人幡然悔悟。果不其然!
“我等,敢不从命!”
桀不群急于献媚:“敢问秦老,不其侯,欠债不偿,已过六月。当如何行事?”
“欠债不还,夺侯除国。”不双至冷笑:“古往今来,莫不日是。”
秦太仓,先前曾掌蟾宫折桂馆,对洛阳权贵知之甚祥。“不其侯”其人,自也不例外:“可是大司徒伏湛七世孙,娶桓帝长女阳安长公主为妻,生六子一女之,侍中伏完。”
“正是此人。”桀不群答曰。
“万勿轻动,当由我主定夺。”秦太仓谨慎以待。
“喏。”
“举债千万以上者,是否还借?”常罗侯再问。
“但借无妨。”秦太仓手书。
“资不抵债,又当如何?”存仁礼追问。
“千金一诺,亦无不可。”秦太仓续写。
见众人满头雾水,秦太仓书写解惑:“千金换一诺,用时见分晓。”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醒悟。
1.81 天下喉舌
送走十位子钱家。秦太仓遂入密道,循地下暗渠,乘舟抵达函园蓟王陵。与右丞贾诩,于右耳室相见。
蓟王陵,乃由菟园销金窟改造。时正有条不紊,督造之中,远未完成。两侧耳室,先行造毕,用于会客。右耳室乃右丞贾诩专用。左耳室,自是左丞荀攸专属。
搭满脚手架的地宫中央,今为幕府主记室。置“记室掾”,主记录,掌文书。下设“幕门候吏”,简称“候吏”。又称“候人”,掌整治道路、稽查盗,及迎送宾客。与一般主记室不同,此处还掌洛阳风闻,禁中消息,军情谍报,闾里流言,乃是隶属于幕府的间谍细作机构。
“以中情出,小曰间,大曰谍”。分“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五类。各种情报,分门别类,由诸“幕门候吏”掌管。其中:“‘耳目’七人,主往来听言视变,览四方之事,军中之情”;“‘羽翼’四人,主扬威名,震远方,摇动四境,以弱敌心”;“‘游士(游缴)’八人,主伺奸候变,开阖人情,观敌之意,以为间谍”。
“拜见右丞。”经过数道关卡,秦太仓入耳室相见。
秦太仓与麾下童子,托贾诩之福,得以幸免。自蟾宫折桂馆毁于大火,馆众各奔东西。秦太仓亦深居简出,隐姓埋名。直到从黄门令左丰处取得先帝《子钱集簿》诸物,贾诩遂向大宦官曹节,索来秦太仓,置在“蜃楼”之中。
悬于绝壁,本为守备销金窟暗渠出口的悬楼,取名“蜃楼”,正当适宜。现有蟾宫,再入蜃楼。终归与蟾蜍有缘。
“秦公免礼。”贾诩请其落座:“如何?”
“事已成。子钱家并无异议。”秦太仓答曰。
“可有所获?”贾诩又问。
“‘不其侯’欠债未还,已过六月。子钱家问,当如何行事。”
“哦?”贾诩遂命记室掾,查阅不其侯名录。
记室掾朗声诵读:“建武六年(30年),大司徒伏湛封不其侯,食邑三千六百户,城周十里,已袭八代。今不其侯名(伏)完,沉深大度,颇有文才。延熹元年,尚桓帝女阳安长公主,为侍中。”
“食邑三千六百户,因何举债度日。”贾诩又道:“继续读来。”
“光和五年,先帝授童恢为不其令。童恢,字汉宗,琅琊姑幕人。到任三年,勤于政事,体恤民情,不其百姓安居乐业。以致邻县百姓举家迁徙不其县定居者,多达二万余户。民尝为虎所害,乃设槛捕之,生获二虎。恢咒虎曰:‘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虎狼当食六畜,而残暴于人。王法杀人者伤,伤人则论法。汝若是杀人者,当垂头服罪;自知非者,当号呼称冤。’一虎低头闭目,状如震惧,即时杀之。其一视恢鸣吼,踊跃自奋,遂令放释。吏人为之歌颂,称‘童公审虎’。青州刺史赞曰:‘耕织种牧,皆有条章。一境清净,牢狱连年无囚。’”
“此乃大贤也。”饶是贾诩,亦不禁称道。
记室掾又道:“不其乃异姓侯。虽得循吏牧守,城周十里,民三万户。然世代只得食三千六百户。不其侯国,亦常省称‘不其县’。其主官称‘令’而非‘相’。”
“原来如此。”贾诩轻轻颔首:“换言之,不其侯国,在不其境内。”
“正是如此。”
“阳安长公主,自有汤沐邑。嫁于不其侯,因何沦落至此?”贾诩又问。
“阳安,本春秋时道国地。前汉置阳安县,今汉属汝南郡。黄巾乱后,汝南群盗蜂起,阳安亦未能幸免,今为贼人所占。阳安长公主向来奢侈,汤沐邑虽无进项,然奢靡之风不减。不得已,唯有举债度日。”记室掾答曰。
“难怪。”贾诩眸中精光毕露。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稍作思量,这便计上心来:“传令子钱家,约不其侯金水汤馆相见。”
“喏!”记室掾领命。
“有劳秦公。且回蜃楼休息吧。”贾诩笑道。
“老朽告退。”秦太仓起身出室。
待记室掾返回,贾诩又问:“不其县城,今又如何。”
记室掾按录索引,将条目娓娓道来:“秦时,称里罗城。横竖不足二里。后经历次扩建,今不其城,设门九座,四面各有城门二座,西南另设水门一座,通不其港。墙高四丈,易守难攻。”
“甚好。”贾诩欣然点头。此处当有大用。
“文和欲围魏救赵乎?”荀攸亦从左耳室赶来相见。
“然也。”贾诩欣然笑道。
得密信暗授机宜,子钱家桀不群,遂约不其侯伏完,汤馆相见。
约定时间,二楼雅座,桀不群先到。将信上机宜,默记于心。待无差错,抬头正见不其侯伏完,面色凝重,姗姗来迟。
四目相对。不其侯伏完,眸中惊恐,一闪而逝。桀不群这便了然,必囊中无钱。
“见过君侯。”桀不群先行礼。终归礼不可废。
“见过子钱家。”伏完还礼。
宾主落座,桀不群开门见山:“千万欠钱,半年已过。君侯若再不归还,某当殿前上告。”
“切莫如此。”伏完急忙摆手:“恳请再宽限数日。只需收复汤沐邑,千万铜钱,又有何难。”
“汝南群盗蜂起,道路断绝。便是年内收复,眼看大雪封路,青黄不接,如何转圜?”桀不群皱眉道。
“唉……”时局崩坏至此,伏完焉能不知。
见他愁眉苦脸,束手无策。桀不群,试言道:“所谓和气生财。情非得已,亦不愿坐视君侯,走投无路。临来时,忽灵光一现,想到一法。就不知君侯,意下如何。”
“且说来一听。”病急乱投医。事到如今,伏完亦顾不得许多。
“君侯显爵,已袭八代。闻城周十里,有民三万户。奈何世代只得食三千六百户。若得增封,岂非美哉。”桀不群笑道。
“谈何容易。”伏完摇头苦笑:“非功不侯,非刘不王。蒙荫祖上从龙之功,世代得享食邑。如今天下播乱,群盗蜂起。想我……如何能投笔从戎,再立新功。”
桀不群笑道:“旁人难如登天。然君侯却手到擒来。”
“何不直言。”伏完请教。
“闻君侯有一女,贞淑聪惠,何不配入天家。”桀不群言道。
“寿儿不过数岁,总角童子如何婚配。不可不可。”伏完连连摆手。
1.82 为人作嫁
“当今天子,亦不满十岁。岂非良配?”桀不群笑道。
“子钱家有所不知,论辈分我家寿儿犹长天子一辈,姑侄如何般配。”伏完再拒。终归是舍不得拖自家女儿下水。
“君侯不闻‘亲上加亲’乎?”桀不群说起汉宫旧事。
“所谓‘重亲’者,乃是**常之举。断不可为也。”伏完心意已决。
见伏完咬死不松口,桀不群终道明心意:“若如此,只剩一途,能偿君侯所举巨债。”
“还望子钱家,不吝赐教。”伏完起身行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即便先前义正言辞,然道义上终归是过不去。
桀不群,坦然受之:“君侯夫妇,坐拥二雄城,却无法牟其利。何不交给我等,代为打理。待收回子母铜钱,所欠巨债,再完璧归赵,还与君侯,如何?”
“嘶”伏完倒吸一口凉气,转而言道:“如子钱家所言,今群盗蜂起,道路断绝。不其县,尚有水路可通南北。饶是如此,海贼亦时常劫船骚境,船家苦不堪言,纷纷北投蓟国避难。阳安县,更深陷群盗之中。城池已为贼所据,官军数次攻伐,皆功败垂成。若要收复,谈何容易。”
“阳安诸情,君侯知否?”桀不群不为所动,似早有虑及。
“阳安,乃春秋时道国都城,为‘屏藩周室’。秦时属颍川郡,汉设汝南郡。两汉四百年间,曾三为阳安侯国。前汉,绥和二年(前7年)五月,哀帝封舅丁明,为阳安侯。待平帝元始元年(1年),丁明身死爵废,阳安复为县。今汉,光武建武十七年(41年),废皇后郭圣通之弟郭况,‘徙封大国,为阳安侯’。元初四年(117年),开国重臣邓禹之曾孙邓珍,三封阳安,食三千五百户。前后三家阳安侯,皆夺侯除国。今为阳安长公主汤沐邑。”伏完娓娓道来。
一言蔽之,“乃是富庶大县。”桀不群言道。
“然也。”伏完答曰:“黄巾尚未乱时,民户过万,乃是一等大县。”
“若能收回,何愁债台高筑。”桀不群言道:“二县若交给我等打理,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君侯举债,便可还清。且长公主与君侯食俸,年年足奉,不差分毫。”
“此话当真?”如此利好,伏完走投无路,焉能不动心。
“如假包换。”桀不群答曰。
“口说无凭。”
“立字为据。”桀不群高深一笑:“便以十年为期。君侯还清欠债,且与长公主,年年足俸。”
“稍待!”伏完顾不得许多,起身而去。
桀不群自斟自饮,亦不着急。
半个时辰后。伏完又急急忙返回:“此事,我已告知长公主。长公主并无异议。却不知当,当如何施为?”
“劳烦君侯并长公主,与我签订券书。并授封邑令、相等一切要职。全权打理二处食邑。”桀不群娓娓道来。
“不其县,尚能如愿。然阳安,深陷贼窝,如何转圜?”伏完问道。
“此事不劳君侯费心。”桀不群言道:“只需订立券书,无论成败与否,君侯与长公主皆可坐享足额食俸。待满十年,欠债一笔勾销。”
“伏完并长公主,深谢君之大恩!”后顾无忧,焉能不敬谢。
“如此,待明日,我将亲自登门。与君侯并长公主,订立券书。”桀不群言尽于此。
“恭候大驾。”伏完心满意足,起身告辞。
待消息传回幕府主记室,又上报右丞。
贾诩欣然一笑:“天下喉舌,尽归我主矣。”
中堡,瑶光殿。
幕府文武同堂议事。
“不其、阳安二县,皆是‘飞地’。”前军校尉关羽问道:“又非大哥封国。十年后,需物归原主。岂非为他人做嫁衣。”
贾诩笑道:“如云长所言,此举乃‘为人嫁衣’,然与我主而言,却是‘假道灭虢’之计也。”
关羽与张飞四目相对,这便抱拳言道:“还望右丞不吝赐教。”
贾诩遂道破天机:“主公乃当世明主,麒麟降世,天命所归。今汉气数已尽,能三兴炎汉者,唯我主一人耳。今日封王蓟国,明日当奋取天下。待‘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普天之下,皆为我主所有,又何必在意,一城一池之得失。”
荀攸又为众人解惑:“诚如云长所言,不其、阳安二县,乃两处飞地。然若善加经营,当可为我主一用。试想,一旦兵锋所指,有二县就近供应粮草辎重,县中城池辟为大军营地。岂非美哉?”
话已至此,关羽、张飞等武臣,焉还不知。喜得张飞直搓手:“右丞出手,非比寻常。不知,只此二城乎?”
“哦?”贾诩、荀攸并田丰、沮授,四大谋主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猛张飞叫嚷道:“右丞何不明言!”
荀攸再为其解惑:“桓帝只此一女乎?”
“哦……”猛张飞似懂非懂。
蓟王地宫耳室,记室掾娓娓道来:
“桓帝有三女,长女刘华,封阳安长公主,下嫁伏完。次女刘坚,封颍阴长公主,三女刘,封阳翟长公主。”
“汉制,皇女皆封县公主,仪服同列侯。其尊崇者,加号长公主,仪服同蕃王。”贾诩言道:“阳安、颍阴、阳翟三县,皆在河南。亦饱受贼乱荼毒,食俸大减。却不知颍阴及阳翟,二位长公主,今又如何?”
“二位长公主并未许配人家,仍居禁中。”记室掾答曰:“食邑皆有阳安长公主代为打理。黄巾乱后,二县民不聊生,多举家逃难,食俸大减。”
“数年之间,已历二帝。今少帝继位,与桓帝之女,又能有几分亲。想必,宫中用度,亦渐缩减。节衣缩食,怨念自生。待阳安长公主如约获利,颍阴及阳翟二位长公主,又焉能不动心。”贾诩笑道。
记室掾心领神会:“若三皇女皆如此,洛阳宗亲贵胄,多如过江之鲫。焉能不群起效仿。”
“家、国、天下。”贾诩眸光深邃:“我主已得民心,再得勋贵、宗室。大业成矣。”
1.83 以赀征赋
今汉亲疏有别。
蓟王刘备虽得民心,然就家、国、天下,三级封建体系而言。远未称足够。甚是连各地名门望族,世家豪强,亦未能绑上战车。诸如四世三公之袁绍,又投身大将军门下,足见权衡取舍。
正不知该如何着手,岂料洛阳贵胄,自投罗网,将天下人望,拱手相送。
贾文和足智多谋,巧施连环。券书一卷,黑字白绢。轻描淡写,获阳安、不其,二县治权。当然,从隶属上而言,二县仍是阳安长公主与不其侯伏完封邑,此事断不会更改。故若只着眼于此,此举不啻为人做嫁衣。然远瞩高瞻,从战略效用上而言,此举与冀州六国,异曲同工。二县,自上而下,全面与蓟国接轨。
须知,谓食邑者,并非全部拥有。景帝后,列侯封君不领朝廷俸禄,以封地食邑内租税,充作俸禄。封君的收入,包括在封地内征收的田租、户赋、市税,不过数项而已。余下过半赋税,皆充公用。正因封地内,大小官吏,皆不取食于封君。自也不算家臣,只忠于朝廷。此举对防止诸侯逆乱,大有裨益。然封君之权,却一再削弱。
封内地官吏虽不隶属,却有为封君收税之义务。
时下除征收人口税外,还需征财产税,即“赀赋”。编户齐民,家产须计赀登记,计赀的范围包括:田、宅、车、马、牛、奴婢等,一切财产。家赀,采取自报、核实与评议相结合之法。编户自报家赀后,须由县、乡组织审核、评议。且乡有秩、啬夫也须“知民贫富,为赋多少,平其差品”,分门别类,登记造册。
税率一般定为“赀万钱,算百二十(1.2%)”。即,家赀一万,纳税百二十钱。采取阶梯纳税法。“家赀”多而“户等”高者,则出税多。家赀少而户等低者,则出税少。家赀不足二、三万者,还可适当减免。
时下户等,分为“细民”或“小家”、“中家”、“大家”三个等级。大体按家赀多寡来划分。一般而言,家产不满三万者属于“小家”,家产不满三万、二万以下乃至不满千钱,均为下贫之户,可享减免优惠。家产在四万以上到十万者为“中家”,而“大家”则在十万以上或百万不等。百万以上,便是豪强巨富。
“赀赋”与“缗钱”的差别便在于,赀赋乃是家庭财产税。凡国民,下至编户,上至爵民,皆需依法纳税。而缗钱,乃是与“山泽之赋”类似,属于“产品税”。对贸易商品,进行征税。
先前。户户分得水田一顷,良宅一进,车、马、牛、羊、机关器,皆是从蓟王处赊买,分期偿还。再未能偿还完欠款前,一切皆属于蓟王。故只征“缗钱”,而无“赀赋”。
今蓟国千里国土,百二十万户。有大半编户,早已还清尾款。拥有了田、宅、车、马、牛、机关器等,全部产权。家赀颇丰。故“赀赋”,本季亦提上日程。
蓟王轻徭薄赋,藏富于民。户户五十亩美田,市价百万。良宅一进作价五百万。单此二项,若“赀万钱,算百二十”,每年需缴纳赀赋,七万二千钱。实在太过苛刻。
蓟王海纳百川,又乾纲独断:普通编户,以田一顷,宅一进、耕马一架,牛车一辆,猪羊一牢,农作机关器一套,诸如此类,凡以一计,单此一项,则无需缴纳赀赋。无独有偶,超出部分,则“赀十万钱,算百二十(1.2‰)”。
饶是如此,本季赀赋,亦足收一亿四千四百余万。换言之,除去基本持有,蓟国户户皆有十万以上的多余家赀。国民之富,足见一斑。
百官朝论时。便有赀库令提出,存于赀库的诸多铜钱,是否也应算作家赀。
刘备不禁心生感叹。
赀赋,其实是财产税中的不动产税,家庭存款属于所得税范畴。
明知二税并不等同。然蓟王还是断然否决,赀库存款无需收税。
安次令又问:刍税与缗钱,又当如何收取。
刘备答曰:刍税等同于田赋。当刍变成青储饲料而贩卖时,则收缗钱。二税所出,亦不相同。刍税、田赋,皆出农人。缗钱则出商人。且同一批货物,无论几经人手,在流通环节,只收一次。换言之,农人卖给游商,游商几经转手,最后卖给牧民,整个流通环节,只征一次缗钱。便是最初从农人手中购来的那次。贩出如此,贩入亦如此。
蓟王明以照奸。百官心领神会。
蓟国稻作已尽尾声。颗粒归仓,指日可待。百官衣不解带,食不甘味,辛劳多日。刘备特命人备下宫宴。珍馐美馔,美酒佳肴,流水筵席,与家臣同乐。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卸下千钧重担,文武百官俱欢颜。
蓟国千里稻作,得新谷四亿石。一国之力,足以济天下。殿中百官皆有功勋,如何能不满怀欣慰。
蓟国种田营城,天下无敌。蓟国兵锋所指,亦所向披靡。若我主罔顾大义,早已席卷天下。广纳四海如探囊取物。正因我主恪守臣节,只手擎天。才尤其令人心折。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备起身离席。由王傅黄忠、二位国相、门下祭酒等,代为宴客。蓟王得以脱身,返回后宫。先去西宫问候太妃,再返北宫合欢殿。与众妃鸳鸯于飞,同塌合欢。
入殿时,又见函园贵人领诸函园美人,全身披甲,守在殿前。
刘备笑问:“爱妃何故如此?”
女王希雷娅,明眸皓齿,一笑倾国:“今夜又得新人。王妃恐力有不逮,故让我等枕戈待旦。”
“左右并无强敌环伺,何必枕戈而眠。”刘备笑问。
“夫君身怀伟器,入室操戈。北海六氏,如何久持。必丢盔卸甲,一败涂地。若等夫君弹冠相庆,泣血枕戈。岂非不美。”女王希雷娅出口成章。
“好一个弹冠相庆……”东迁亚马逊,汉化之深。
蓟王亦心折首肯,甘拜下风。
1.84 尽入彀中
北海六氏,乃刘备从漠北带回。出身鲜卑六氏王族,万中挑一。先入长安宫,验明正身,习汉宫仪。待时机成熟,方被宋贵人,甄选入宫。
话说,刘备漠北之行,曾驻扎的兵车营地,今正轰轰烈烈,就地筑城。为与青州北海郡区分,故名“北海离宫”。简称“北宫城”。先前各部所赠数万部族,刘备回国前,悉数留在城中。乃此次筑城主力。一切用度,皆从苍海郡输送。无需横穿大漠,省时省力。
初来乍到。人生路不熟。六氏美人,初经人事,还需熟门熟路之领路人。此人,便是同出鲜卑一脉的副伏罗妃。言传身教,一夜承欢。待方枘圆凿,破觚雕(pozhuo diāo),后宫又添半生半熟,新妇六人。迁居蕊珠馆,与乌莲、副伏罗氏,朝夕相伴。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刘备抽身自去。然成妇礼却不可废。由宫中女侍医善后,六氏新妇梳妆打扮,艰难挪步,前往西宫拜见太妃。
待礼毕,太妃当赐六人“美人”位。因居蕊珠馆。故称“蕊珠美人”。“号随宫名”,大汉由来已久。谓安身立命。究竟何处安身,对汉人而言,尤为重要。
先前,程璜请改永安宫为长乐宫,便是因此。西园宫人,自称西邸为西宫,亦是如因。传闻,长乐太仆程璜自请升“长信太仆”,只因太皇太后,居于长信宫。“帝祖母称长信宫,故有长信少府……仆为太仆,皆二千石,在少府上。其崩则省,不常置。”少帝已许之。
昨日大朝,又加夜宴。百官皆醉,今日无事。刘备直升大藏书阁。士贵人,左国令赵娥,皆在。士贵人自退居后宫,左国令一职便由赵娥继任。士贵人闲来无事,刘备遂命其掌管宫中大藏书阁。藏书阁,乃仿洛阳南宫之东观而造。亦是藏档案典籍,理百官贺帖上疏,蓟王闲读百家著述之所。取名“瑞麟阁”。内置女官,称“瑞麟博士”。皆出身白湖女校。博学多才,温婉聪慧。
“夫君,洛阳来函。”士贵人将今早将将送到的右丞密函,面呈刘备。
得蓟王溺宠漫灌,士贵人得偿所愿,成功孕身。有道是“贵精不贵多”。后宫三百佳丽,人各一子足矣。男女毋论。蓟国三百余城,西域五十余国,外加海外港城,陇右牢城,诸如此类,应足够分。
蓟国一城,堪比一县。城主便是县侯。三百余子,能分得一城,远比祖上中山靖王时,好过太多。须知,中山靖王百二十子,乃是存活下来的子嗣。那些半途夭折的子嗣,皆未录入其中。换言之,满打满算,中山靖王或亦如刘备这般多子。
幸赖蓟国医疗卫生防护条件,远超当下。且后宫多胡女,身强体健,皆是生育上佳妙龄。况且混血本就基因优良。故新生儿夭折率极低。东宫内外,百花香露日日泼洒消毒,排列白琉璃恒温婴儿房,以御风寒暑热,再加女侍医精心呵护,幸未有婴儿夭折。凡有小疾,则入病舍,隔离治疗。不日痊愈,再适时送回不迟。
便是刘备入东宫,亦需沐浴更衣,香薰消毒,谨防疫病带入。正如华大夫所言,许多儿童常见病,只需过了**期,便不会再得。即便不幸患上儿童常见病,待长成亦不会轻易复发。正如黄叙幼时过敏性哮喘,长大后,已很少再犯。
刘备深以为然。
三百子嗣,取名着实犯难。问过母亲,如何相认。母亲答曰:这有何难?行列顺下,蓟王百五十子、蓟王三百子。诸如此类。待长成,再取大名即可。
便也只有如此了。
见刘备取密函细看,眉头微蹙,久久无语。
士贵人柔声问道:“夫君因何烦恼?”
“贾文和天纵奇才。”刘备叹道:“若投枭雄,许如鱼得水。”
士贵人劝道:“夫君切莫妄自菲薄。枭,恶鸟也;雄,强也。枭雄者,言如恶鸟之强也。犹言雄长、魁首。此等人物,多豺狼野心,潜包祸谋。行事唯利是图,急功近利。常摧挠栋梁,除灭忠正。只能共苦,不可同甘。更无容人之量。若天下英杰争相附之,难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飞来横祸,身首异处。若如右丞这般,天下奇才,虽得其用,必不能全其才。日夜提心吊胆,顾后瞻前。郁郁而终,抱憾终生,何言才智得舒。”
刘备自嘲一笑:“只怕,随孤亦不能一展所长。”
士贵人不禁莞尔:“莫非右丞又出绝计,夫君不忍下快刀。”
刘备苦笑:“然也。”
这便将密函,递给士贵人一观。
“果然神鬼莫测,绝妙之谋!”士贵人美眸骤亮:“《子钱集簿》在手,天下贵胄尽入彀中。有诗谓‘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天下权贵,齐聚洛阳。虽各有封邑,然大半时光,皆在洛阳第宅中度过。天下大乱,道路断绝。食俸因而大减,为维持生计,只得举债度日。先帝卖官鬻爵,竟暗寻子钱家,放高利之贷。若论巧立名目,中饱私囊,煌煌四百年,先帝无人能及也。”
“说重点。”刘备无奈。
士贵人嫣然一笑,顾盼生辉:“料想,如不其侯这般,表面风光无限,内中高筑债台者,何其多也。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券书为凭,如山铁证。若不能如约偿还,轻则信誉扫地,重则夺侯除国。此乃天授夫君‘天下之权柄’也。‘天与弗取,反受其咎’。谓天赐良机,不可错失也。”
“子钱乃先帝所放。今平白无故,握于手中。”刘备笑道:“总觉有所亏欠。”
“借用孙破虏一言:‘普天之下,能将不义之财正当其用者,唯王上一人耳。’试想,若《子钱集簿》握于赵忠、张让之手,必用来谋以复起,重掌禁中,称霸朝野,荼毒天下。若被洛阳子钱家所得,必为虎作伥,谋取私利,不惜祸乱朝堂,迫害忠良。只有握于夫君之手,债台高筑之洛阳贵胄,方能息事宁人,无债一身轻。暂获治理食邑之权,于公于私,于君于民,皆利好。待权贵封邑,皆如蓟国这般安居乐业。何愁天下不定。”
言及此处。刘备如何还能不自醒:“爱妃言之有理。”
1.85 推己及人
“稳妥起见,夫君何不命右丞将《子钱集簿》快马呈报国中。”士贵人又道。
“无需原本,抄录一份送来即可。”刘备言道:“文和已将秦太仓置于蜃楼,代为处理子钱事宜。此举并无不妥,当听之任之。”
“如此也好。”士贵人轻轻颔首,然眸中忧虑,却一闪而逝。
同榻共枕,相濡以沫,如胶如漆,亲密无间。刘备焉能不知贵人心中所想:“《子钱集簿》乃出先帝之手。原簿所在,唯文和一人知晓。便是秦太仓亦只有删减抄本。足见其中涉及人、物,非同小可。不宜外露。”
“妾已尽知。”士贵人亦不勉强。
刘备宽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文和随为夫久矣,知之甚深。断不会孟浪行事。画蛇添足,反而不美。”
“夫君明见。”闻君一席话,士贵人心结尽消。刘备当世明主,非常人所及。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横竖一里的宫城,东南西北中,各宫皆巧夺天工,别用洞天。织室、花厅、歌舞楼,演武场,温泉游馆等,各式建筑,不一而足。便是击鞠,亦有全尺寸场地。足见阔气。
后宫佳丽,兴趣盎然,各有分工,各尽其职。若为人母,还需往来东宫,适时哺乳。话说,自婴儿大潮至今,后宫佳丽,几皆为人母。那股浓郁的**,混合百花芬芳,经久不散,沁人心脾。
然蓟王却未觉有异。
谓“如入兰芝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之俱化矣”为其一。刘备虽自幼与孤母相依为命,然断奶及时,是其二。又得名师谆谆善诱,忠臣挚友肝胆相照,长姐一身二主言传身教,乃其三。再加大是大非,戎马历练,无论生理还是心理,皆趋近完满。
同样少年丧父。然比起自幼与母亲及兄长天各一方的合肥侯。来自母亲的乐观与坚强,让刘备的成长经历,平坦很多。且自带豪杰属性,轻财重义,善识人。识人方可交心,切记。正因为人处世,慎重交友,使得不同层次的情感积累,丰富而鲜明。断不会扭曲,更不会劣化、异变。情感无法分层,其实是人格懵懂的表现。
此亦足见,家庭对子女的塑造,尤其重要。
有其(父)母必有其子(女)。上梁不正,下梁歪。先严于律己,方能宽以待人。切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终归是推己及人,将心比心。
个人癖好与人格缺陷,一线之隔便在于:大雅“无伤”。
总归是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一言蔽之,生产关系要与生产力相匹配。
后宫大藏书阁,对宫中全体成员开放。平时嫔妃宫人,皆可自由进出,借阅阁中藏书。话说,蓟王曾上表,求东观及兰台内,四百年皇家典藏。先帝有求必应。命人将历代所录精品备份,悉数运来。蓟王遂命人雕版刊印,装订成册。左伯纸的大量问世,及活字印刷术,让图书储藏,突飞猛进。竹简木牍,已退出蓟国朝野,及百姓日常。蓟书远销海内,亦是明证。
若非乱世将至,诸多技艺,丧失传承。与“张芝笔”、“韦诞墨”齐名,研妙辉光,墨色如漆的左伯纸,必早于数百年,大行其道。三国时,简牍用量回升。并非纸不如简,只因受时局所限,产量不尽人意。
待刘备理完往来文书,自行离去。稍后,便有瑞麟女博士,将《子钱集簿》之事,飞鸽出宫。传往楼桑将作馆,琉璃暖阁。
“好一个贾文和!”刚服下麻沸散,阵去全身骨痛的右国令,草草看后,不由得满面红光,眸生异彩。
“阿父切莫动气。”张甯急忙劝道:“贾诩常有奇谋,何足为奇。若是张小胖用计,才需惊奇。”
“此谋机关算尽,非同小可。”右国令笑答:“便是为父身后之事,亦被贾文和,计入其中也。”
“贾诩竟多智如斯乎?”张甯不信。论才智高绝,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强过父亲。
“然也。”右国令言道:“先帝《子钱集簿》,为贾诩所获。贾诩假不其侯债台高筑,以还债为名,得二县治权。洛阳贵胄何其多也。勋贵食邑遍布天下富庶之地。尤其豫州一地,临近京师,大小封邑,比冀州亦不逞多让。”
张甯心领神会:“冀州黄巾,余众遍地。大小渠帅,不下百属。尤以汝南最盛。刘辟、龚都、黄邵、何曼、何仪,各据险要,众各数万。只需收归,当可为贾诩一用。”
“十年为期,取其治政之权。十年之内,天下大势,必见分晓。”
话已至此,张甯焉能不知:“阿父之意,以‘子钱家’名义,收编黄巾军,出兵光复列候封君食邑。再暗中交由蓟国打理。成为蓟国一片境外之地。”
“然也。”右国令欣然点头:“今汉大小封国过百。便是其中半数归附蓟王,天下可定矣。”
仰视亲父,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张甯一时泪如雨下。
父女连心。右国令神情渐缓:“太史公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趣异也’。为父为天下兴亡,死得其所。”
“阿父功在当下,惠及千秋。然却无人可知,无以为念。女儿不平。”张甯哭诉。
“我家世代修道,求羽化升仙。名利身外物,弃之不足惜。”右国令早已看开。
张甯却道:“若小弟不使人记。女儿当为阿父著书立传,传于后世。”
右国令含笑点头:“便依女儿之言。”
收拾心情,张甯问道:“当如何施为?”
“平原术士襄楷、教中元老宋奇、假司马彭脱、将作令陈逸、大将军长史许攸,皆可引为助力。”右国令言道:“趁还有些阳寿,为父将教中辛密,悉数告知我儿。便于日后行事。”
“女儿遵命。”张甯含泪下拜。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儿扪心自问,若如寻常女子,添入后宫之中。可是心中所愿。”
“道,不同,不相为谋。”张甯目光如炬。
1.86 恩深似海
除去蓟国,蓟王治下,皆种田大成。
陇右六百万民,五十余万户。今季得新谷,一亿万千万石。
西域都护府百万领民,十万户余,今季得新谷三千万石。都护府自给自足,绰绰有余。还能反哺西域五十五国。陇上新麦,已源源不断输往关中大地。三辅京畿,乃是大河两岸,数百万民众皆食陇右新粮。
尤其陇右新谷,多半出自羌人牢城。令洛阳公卿刮目相看。先帝在时,蓟王颇多顾忌。如今连扶二帝登基,蓟王声名盖世,无人可及。为早日“抚羌户,定人心”,遂上陈情表,将牢城田宅、车马、牛羊,机关器,比照国民低价,售于羌户。约定,田宅二项,共计六十万大钱。然,首付不可低于三层。计十八万钱。
须知,除去刑期内无偿劳动,羌户每月足有二十日,可赚得日薪二百大钱。夫妇二人,一年辛劳,可得九万六千钱。十八万钱,便是二年所得。事实上,一年十万钱,乃是羌户最大得利。普通羌户,每月不过十五日,夫妇二人,一年可得七万二千钱。所得皆存于赀库,平日少量支取,充作家用。今悉数划归蓟王,犹不足够。
如之奈何。
无妨。赀库无息贷款,可不足缺额。以剩下刑期计,所欠房贷每月分期偿还。不影响生活。待期满,再签书,分十年还完尾款。
允许流徙羌人,定居牢城,已是喜大普奔。田宅车马,如此低价,欣喜若狂。再闻分期贷款,补足首期,喜极而泣。
羌人歌以颂之:君恩抵海深,羌人永不忘。君义比天高,羌人以身报。
关键是,陇右烂账,一笔勾销。非但分文不欠,还足有盈余。足令幕府上下,卸下心头大石。
蓟王威信天下,终归未砸了金字招牌。天下有识之士之担心,被蓟王大笔一挥,消弭于无形。陇右再无兵患。
蓟王公私分明。于公,羌胡皆是囚徒,刑期未满,自归幕府所辖。于私,钟存慧妃,得先帝赐婚,乃西羌女王,非凉州隶属。即便羌人刑期皆满,就地转为编户,凉州牧亦无管辖权。羌人内迁,联盟松散,存在可类比南匈奴王庭。部落内政自决,军政从属于护羌校尉。氐人亦如此这般,部落内政自决,军政从属于护氐校尉。小月氏胡等,自成属国,如张掖属国、居延属国等,同样内政自决,外事由各自属国都尉都护。陇右都尉,皆以蓟王刘备,马首是瞻。何必多言。
陇右六百万民中,汉人不过五十余万。羌氐据多半。只需握有羌氐诸胡,陇右断难飞出蓟王掌心。如此一来。陇右与西域连成一体。便可经由长城内外,与蓟国紧密相连。何太后曾言,蓟王手握四州之地。便是指:西域、凉州、幽州、冀州。还有并州大半。若非董卓节外生枝,并州牧一职,自不出蓟王麾下。
时至今日,大河已北,蓟国影响力,毋庸置疑。各地郡县港津,生产生活,正全面与蓟国接轨。
刘备不时窃想。河北之主会不会难逃覆灭命运。曹操雄踞大河之南,今已为兖州牧。麾下数万人马,足可以少胜多。当真,不好说啊……
立冬之后,气温陡降。北国四季分明,一夜白霜。
赶在大河结冻,渤海冰封前。船商往来贩卖蓟国新谷,尤其繁忙。各地上计吏,早在太皇窦太后上寿礼前,便齐聚洛阳。鞠城兵乱,死伤惨重。创伤不急抚平,朝廷走马观灯,新帝被废,少帝登基。今汉少帝何其多也,朝野皆见惯不怪。
改元不必了。一切如旧。待来年募得好时机,再改不迟。
朝廷各方,争权夺利,乱后抚恤,迟迟未能顾及。此亦为郡国免于上计,埋下祸根。
黄门北寺狱。
封再来宣诏:“尝闻‘背主负恩,人臣首恶;大逆不道,王法必诛’。阿阁兵祸,难辞其咎。朕念尔等,入宫数十载,服侍桓灵二帝,薄有微功。且老将至也,故网开一面:守先帝陵,了此残生。”
“老奴,遵命。”赵忠、张让,涕泪下拜。
封又道:“奉太皇(窦)太后口谕,拨乱反正,百废待兴。毕岚、宋典,复职入宫。”
“奴婢,叩谢天恩!”毕岚、宋典喜极。
“二位大人,且收拾行囊,即刻上路吧。”封命人打开监门枷锁,为四人松绑。
“多谢封常侍,活命之恩。”赵忠再拜。
“想当初,你我十二人,号‘十常侍’,称雄南北二宫。今却苟活于世。物是人非。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封某,恭送二位大人。”封此言,有感而发,颇为动情。
“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张让头也不回,轻身出狱。
“后会无期。”封恭送。
张让、赵忠,直入西邸。一路皆有虎贲郎,仗剑监视,不时呵斥。二人岂敢怠慢,草草收拾行装,槛车发往先帝陵山。狱中党羽,悉数装车,一并往西北文陵。
九死一生,不知悔改。槛车刚出宫门,赵忠便问道:“太皇(董)太后‘网开一面’,可是‘投鼠忌器’。”
“然也。”张让轻轻颔首。
“为今之计,又当如何?”赵忠再问。
“先入先帝陵山,再从长计议。”张让模棱两可。
“闻先帝陵中宫人,半数已返西园。我等此去,难有出头之日。”赵忠悲叹。
“去了再说。”张让似胸有成竹:“只需结好董氏一门,未必没有出头之机。”
“你我同生共死,何不明言?”赵忠忙问。
张让略作思量,这便言道:“且附耳上来。”
赵忠不疑有他,连忙靠近。
闻张让耳语,赵忠瞠目结舌。许久,才颤声惊道:“竟还有此等奇闻!”
张让切齿冷笑:“先前‘兄终弟及’,如今‘父死子继’。少帝乃出何后,自幼长在史道人家中,与太皇董太后不亲。然王美人贵子,却自幼长于永乐宫中。乃太皇董太后亲手抚育。董氏一门,如何能坐视何氏一支独大,史侯坐享大位。”
“此便是我等翻身之机。”赵忠心领神会。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我等此次出宫,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也。”
“只恨《子钱集簿》为蓟王所得。不然洛阳贵胄,皆可收归帐下。”赵忠摇头叹息。
“《子钱集簿》兹事体大,我等无福消受。弃不足惜。”张让目光闪烁:“却不知,洛阳外宅窖藏铜钱,可还在否?”
“不好!外宅地窖,乃毕岚、宋典命人营造。只怕…凶多吉少。”余财一朝散尽,赵忠心如刀割。
“无妨。”略作思量,张让又有定计。
见他目光深沉,赵忠忙问:“计将安出?”
“我等既‘入宝山,焉能空手而还’。”张让阴毒一笑。
“嘶”赵忠如何能不醒悟。
1.87 三宫鼎立
初冬已至,天降飞雪。背阴处已结薄冰。然蓟国黄金水路,碧水长流,奔流向东。
常闻闹中取静,苦中作乐。乱世之中,得享太平,尤其珍贵。大河冰封前,最后一批船队离港。各地城仓,开始转运八千万石新谷平衡仓储。冬季与蓟国而言,并无不同。雪橇马车往来奔驰,串联起丝路沿线,直至西域都护府。大宗商品,往来运输。丝路流金,从未中断。
发烟石炭,竟不再供应蓟国。只因薮中各城,不断开凿出深井热泉。将作馆来报,或雍奴薮中,遍地热泉。关于地热,蓟王谨慎对待。只用于沐浴采暖,河道升温。断不可贪得无厌。
无烟石炭,多用于炙烤取暖。
蓟国温泉有两种。一为暖泉,温度适中,多用于沐浴、育种。二为热泉,温度近沸,多用于采暖升温。以“双层内胆保温陶管”,远距离输送地热温泉。辅以无烟木炭,足可供“采暖季”所需。
坐拥清洁能源,实在是太方便。
废史立牧,立竿见影。各地贼匪,纷被剿灭。然各州牧,养兵自重,尾大不掉,渐成新患。
朝堂“撤牧复史”之声,时有耳闻。奈何少帝大位未稳,不敢操之过急。大将军何进、骠骑将军董重二门外戚,亦需借外镇助力。故在此事上,颇多抵触轻慢之心。上疏皆石沉大海。朝野有识之士,无不扼腕叹息。
少帝得太傅杨彪言传身教,知行日增。一改先前天真烂漫,顽童心性。颇有少主之风。奈何杨彪分身乏术,故太皇窦太后,问计群臣,天下还有何人,可为君师。
骠骑将军董重,荐前司徒袁隗。
大将军何进,举前太尉陈耽。
二人皆为帝师。
太尉张延,坐荡寇将军周慎战败之罪,因而罢免。三公九卿,皆举张温为太尉。百官又举中山无极人甄举为执金吾。
太皇窦太后,拜执金吾王斌为长信少府。升大宦官程璜为长信太仆。升五官中郎将邹靖为长信卫尉。凑足“长信三卿”。
太皇董太后,拜兖州牧曹操之父,曹嵩为永乐少府。擢升亲侄董承为永乐卫尉。与永乐太仆封,凑足“永乐三卿”。
少帝登基,母凭子贵。何太后自不甘人后。先拜袁逢为长乐少府。袁逢,字周阳,汝南汝阳人。太尉袁汤之子,司隶校尉袁绍和长水校尉袁术生父。出身汝南袁氏,以宽厚笃诚著称。
二升中常侍郭胜为长乐太仆。长乐太仆,也称中太仆,“掌皇太后舆马,不常置。”
再升西园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为长乐卫尉,西园诸校,除典军校尉胡毋班,弃官随废帝而去,悉数投归门下。长乐卫尉,为太后属官,掌长乐宫卫士守卫宫门及宫中巡逻。“长乐少府……长乐又有卫尉,仆为太仆,皆(中)二千石,位在少府上,其崩则省,不常置。”
凑足“长乐三卿”。并得少帝应允,改西园为长乐宫。
程璜代太皇窦太后上疏,亦改永安宫为长信宫。
太皇董太后仍号永乐。
三宫鼎立之势,乃成。
内有三宫帝后,鼎力辅佐少帝。外有蓟王威震天下。陇右转运粮秣、关东输来金钱。洛阳据守八关,当固若金汤。难得陇上小麦,蓟国粳米,足量贩来。宫中内外,朝野上下,豪右公卿,四郭百姓皆弹冠相庆。
京师不乱,天下得安。
长乐宫(西邸),长秋殿(万金堂)。
大将军何进,略有微醺,入宫拜见。
累日来,宾客盈门,酒宴不断。大将军志得意满,侥幸偷生,否极泰来,焉能不长出一口恶气。
“拜见太后。”然礼不可废。
“便在大将军笑语欢歌时,骠骑将军董重,连举二人。”何太后自帘内言道。
“董重保举何人?”何进忙问。
“先举越骑校尉曹冲,为北军中候。后举武威张济,为五官中郎将。”
“哼!”何进冷笑:“痴心妄想。”
“张济乃董重部将,边郡草莽,不足为虑。然,董重因何要举曹冲?”何太后颇多不解。
“曹冲乃曹节胞弟。行事低调,素来声名不显。臣倒听闻,与城门校尉赵延等,俱与蓟王交好。”大将军何进答曰。
“我儿登基,三宫分立。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却置身事外。传闻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然传闻终不可信。此时,董重却举曹冲节制北军五校。背后可有深意?”
“这……”太后所虑,何进焉能不知。
“三代黄门中老者,唯曹节、程璜,硕果仅存。南北二宫,朝野上下,二人党羽不计其数。先时,程璜投奔太皇窦太后,至今未知其意。难不成,曹节已投靠太皇董太后不成?”
“黄门二老,投奔二位太皇太后,似也合乎情理。”大将军何进,斟酌言道。
见何进不知其中利害,何太后这便屏退左右,密语相告:“先前,二人为太后时,曾在上林苑内平乐观中,指天为誓,共扶贵子。虽今非昔比,物是人非。然‘举头三尺有神明’。二人盟约,仍在否?”
“竟有此事!”何进大惊,不禁又追问:“此等隐秘,太后因何知晓?”
“乃程中大夫告知。”何后语出惊人。
“程中大夫乃程璜养女,如何……”
“你当朕因何饶过黄纲性命。”何后冷笑:“又放二人,脱籍出宫。”
“嘶”大将军何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此事棘手。莫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大将军意欲何为?”何太后忽觉腹中悸动,急忙吐气放松。
“贵子正豢养于永乐宫中,不若一把火烧去,死无对证。”何进面露狰狞。
“放火烧宫,万一火起,玉石俱焚。”何太后摇头:“不可鲁莽行事。”
“或遣一刺客入宫,杀尽童子。”何进又道。
“永乐宫守卫森严,且贵子混迹于一众逐鬼童子之中,急切间如何分辨。”何太后再摇头。
“依太后之见,当该如何?”何进遂问。
“宫人名册,皆握于前永巷令徐奉之手。后徐奉殒命,被掖庭令毕岚接管。大将军何不遣人暗中逼问,再验明正身。如此,有的放矢,方可一击而中。”何太后轻描淡写,却杀气逼人。言下之意,只需将逐鬼童子逐个辨认,剩下贵子,自无处藏身。
何进心领神会:“喏!”
1.88 腰缠万贯
须臾。大将军何进,去而复返:“太后腹中麒麟子,乃先帝……嫡子。论尊贵,远非王美人贵子可比。何须多此一举。”
“万一是贵女,又当如何!”何太后怒叱。何进吞吞吐吐,如何能不令太后生厌。
“哦!哦!”大将军何进幡然醒悟:“太后息怒,臣,这便去办。”
三宫鼎立,各有僚属。
换言之,三宫各成体系。不受原先宫规所左右。何太后尽起西园卫。太皇董太后麾下,乃出羽林卫。太皇窦太后麾下,多北军精锐。少帝由虎贲中郎将王越,贴身守卫。
正因三宫鼎立,互为掣肘,危机四伏。故各人安危,又岂能假他人之手。帝后三卿,卫尉护安危,太仆保起居,少府通内外。三卿从出身而言,多为名门、宦官、外戚,皆是心腹重臣。
先前,太皇董太后,欲拜执金吾王斌为少府。王斌乃已故王美人长兄,贵子舅父,算是外戚。奈何太皇窦太后,先拜王斌为长信少府。太皇董太后,退而求其次,拜曹嵩为永乐少府。
帝后三卿,皆食中二千石。位同九卿。若有特进等加官,当高于九卿。
先帝崩后,万金堂下销金窟,被何太后与太皇董太后瓜分。西园既改长乐宫,自当大肆改造。位于南宫之中的永乐宫,亦大兴土木,不逞多让。唯太皇窦太后永安离宫,虽改名长信宫,却动静全无。
三后鼎立,明争暗斗。营造与否,并不重要。然断不可,弱了气焰。何太后与太皇董太后,财大气粗,挥金如土。长此以往,中小黄门、宫人女婢,必被收买,为其耳目。程璜焉能坐视太皇窦太后势弱。奈何先帝遗产,分毫未得。囊中羞涩,如何营造。
不愧是蔡邕口中之“程大人”。论宫中人脉,已历五帝的程璜,比曹节亦不逞多让。这便从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处,逼问出十常侍窖藏铜钱之所在。命人寻访四郭,悉数挖出。送入函园钱堡,以五兑二,换来琉璃宝钞十亿。用于营造长信宫。
此窖藏铜钱,皆是子钱。俗称“铜子”。足见高利贷之暴利。
无需运回国。钱堡便可回炉重铸成角钱。不知不觉间,大汉正迅速完成钱币替换。洛阳街市,两汉五铢钱渐被四出五铢替代。精美的蓟国防水券钞,亦迅速风靡。铜重之苦,何必多言。“腰缠万贯”,非人力可为。一缗钱重十三斤。千钱为一贯,万贯便是十三万斤。足需一艘千石商船,方能盛下。
“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作者考虑过鹤的感受么。
然若换成蓟国千角券钞,万贯不过百钞。便是十万贯,腰间亦足可缠下。
如前所说。券钞乃是与蓟王契约定价。蓟王威信天下,便是为安置陇右五百万羌氐,花钱如流水,信誉亦未曾减损分毫。蓟国今季稻收四千万石的消息,已便传海内。蓟王兑现能力,何必多言。
重利诱惑之下。必有利欲熏心者,铤而走险。然雕版,油墨先不谈。券钞专用纸,从何而来?
左伯造纸术,普天之下,唯蓟国独有。“肠衣压膜术”,又是一绝。小小一张券钞。技艺之高绝,远超整个时代。百角至千角,大面值券钞,还有蓟王“烫印”。赤鹿焰角、三足乌,光华流转,栩栩如生。直令人叹为观止。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何下手仿冒。
本以为券钞,必先兴于勋贵。岂料最先兴起之处,竟是洛阳金市。细思之下,亦有道理。勋贵自无需携大量铜钱,可用价值更高的马蹄金、麟趾金、亦或是昆冈美玉来代替。唯有金市商贾,整日与大量铜钱为伴。对铜重之苦,感同身受。于是悉数将库存铜钱,就近运往九坂坞前堡,兑换成蓟国券钞。单单百取一的兑率,便让蓟王赚了个盆盈钵满。更何况还有五兑一的暴利。
先前,贾诩替蓟王讨来江东十港,开埠之权。便是要将蓟国的一切便利,原样复制到江东大地。金水小市、十里函园,诸如这般。并将蓟国支付体系,迅速扩散江东大地。
凡天下钱、粮,皆归蓟王所握。这万里江山,还能跑到哪去。
蓟人众多福利中,还有一项让洛阳商贾,眼热不已。
赀库账户。
乱世将至。将家财悉数存入蓟国赀库,于大江南北随意支取。如此一来,无铜身轻。逃难时,说走便走。轻车快马,无需费力打包全部身家。此等便利,何必多言。退一万步说,便是贼人胆敢抄掠蓟国赀库,与我等何干?
蓟王威信天下,又岂能不足额赔偿。
先前孟津大火,鞠城兵乱。城中勋贵死伤无数。四郭百姓,焉能不未雨绸缪。
便有金市豪商数人,夜入函园,登二崤城官堡,拜见右丞贾诩。
言及请开账户之事。
贾诩笑曰:这有何难。只需迁入函园,为我主守陵,便是蓟人。当坐享蓟国一切便利。赀库账户,自然拥有。
豪商大喜而归。不出数日,三仟栋九坂悬楼,价格暴涨。
知所购悬楼已涨至亿钱,董承大惊失色。对太皇董太后,更是钦佩不已。
窥一斑而知全豹。时下信义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岁不我与。还举棋不定,观望之中的洛阳贵胄,纷纷出手。皆用蓟王罚金,换取悬楼安居。百亿罚金,大半回流。剩下千栋九坂悬楼,再高价卖给城中豪商。
蓟王将赫赫威信,堂堂正正,溢价兑现。比作奸犯科,偷奸耍滑,赚取不义之财,不知高明多少倍。
千金不如一诺。
古往今来,信义价更高。
长乐宫,长秋殿。
大将军何进,例行拜见。
“如何?”何太后自帘内问道。
“臣已命人逼问毕岚,逐鬼童子出身。然所有名册,皆被削去。无从考证。”大将军答曰。
“好一个程中大夫。”何太后冷笑:“先削名册,再告辛密。如此,既得偿所愿,远走高飞,又令朕空口无凭,无所作为。”
“此人,着实可恨。”何进怒骂。
“此事,当徐徐图之。”此话出口,何太后似也轻松不少。亦为人母,将心比心。若非事关重大,又岂忍心残害幼儿。
“太后所言极是,当徐徐…图之。”大将军何进,亦暗松一口气。
“五官中郎将,便让董重取之。北军中候,戍卫皇城,断不容有失。大将军可有适宜之选。”
“武猛都尉丁原,当可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