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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4 丰取刻与

    大汉朝堂,与后世最大不同有三:除鞋入殿,席地而坐,车马往来。

    骏马驰骋,安车扬尘。不想吃灰,御道早晚皆需洒水。还需有人实时清扫遗粪。《荀子君道》:“上好贪利,则臣下百吏乘是而后丰取刻与,以无度取千民。”又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为维持御道清洁,百姓皆要另出一笔“洒道费”。

    故有掖庭令毕岚,奉先帝命,铸铜人四列于仓龙、玄武阙,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悬于玉堂及云台殿前。再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还作翻车渴乌,旋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省百姓洒道之费。

    太常车驾,先送侍中董扶,再入十里函园。

    年前,外地宗室为京官者,多已迁入园中安居。亲疏有别。前汉宗亲与今汉宗亲,虽同出高祖一脉,却从不论亲排辈。“主公”乃汉室宗亲身居列候者,之称谓。无爵之宗亲,亦不可用。只尊“明公”。

    入园后,刘焉驱车前往酒垆赴宴。

    乘天梯直升三楼,入东来包间。包间取紫气东来之意。

    推门视之,朝中汉室宗亲中佼佼者,俱在。

    前甘陵国相,今已为宗正之刘虞。侍中刘岱、侍御史刘繇。及此宴主宾,刘表。

    刘表身长八尺余,姿貌温厚伟壮,少时知名于世。早年因参与太学生运动而受党锢牵连,被迫逃亡。光和七年,二次党禁除,被大将军何进辟为掾,出任北军中候。刚刚抵京履任。

    “景升别来无恙乎。”刘焉与刘表,皆是前汉鲁恭王刘余之后。

    “一别数年,君朗可一切安好。”刘表亦回礼。

    “且入席。”刘虞近前相邀。乃今汉东海恭王刘强之后。

    众人依次落座,把酒言欢,气氛热烈。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同出汉室宗亲,又皆失祖爵。同气连枝,彼此惺惺相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刘繇举杯相敬,落杯后,试言道:“闻陛下有意出太常为外官。不知牧守何处?”刘繇与兄刘岱,乃前汉齐悼惠王刘肥之后。其伯父刘宠,曾任太尉。今为蓟国四少师之一。

    互为宗亲,彼此照应。刘焉亦不隐瞒:“陛下已问过,先前曾答,愿去交州。今日已改,当去益州。”

    “入蜀?”刘岱眉头微蹙:“蜀道崎岖,出入两难。为何舍中原富庶大州,远遁西蜀。且汉中米贼猖獗,便如荡寇将军周慎,军中宿将亦不能胜。贼人扼断咽喉,何必自投死路。”

    “此一时,彼一时也。”刘表另有高见:“陛下已拜江东猛虎孙坚,为破虏将军。领麾下人马,驰援汉中。料想,米贼必为其所破。汉中既定,西蜀无忧。”

    刘焉欣然点头:“景升所言极是。益州沃野千里,号‘天府之国’。未受黄巾贼乱,民生安定。正当大用。”

    刘虞亦颔首:“江南外有山越,内有宗贼。二者皆非善类。偏安一隅易,奋取天下难。”

    自先帝以来,前后两任陛下,皆善待宗室。只因群盗蜂起,民心思乱。便是汉室宗亲,亦需抱团取暖。又因亲疏有别,无从觊觎大位。前汉失爵宗室,纷纷得以重用。而蓟王刘备,便是其中佼佼者。

    刘焉叹道:“天下乱象已生。无处可称安稳。我等既与先帝立有‘匡扶汉室’之誓。当谨守汉家山河,为君分忧。”

    刘虞亦言道:“不瞒诸位。陛下与我,亦有此问。”

    “外出为牧?”刘岱忙问。

    “然也。”刘虞轻轻颔首,然却面无半分喜色,表情颇多惆怅。

    “乱世至矣。能得一州之地全身。伯安何故不喜反忧?”刘焉亦不解。

    “陛下问我,可愿出为幽州牧。”刘虞遂道出实情。

    “嘶”在座众人,各自惊呼。

    “蓟国横亘幽冀,塞外胡族并起。陛下何意?”刘繇惊问。如前所说,正因江河日下,故皇家结好宗室,引为助力。而蓟王刘备便是其中翘楚。镇守帝国北疆。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劳苦功高。难得蓟王忠义两全,有礼有节。然“功高震主,人臣大忌”。此举,当作何解?

    若蓟王尚且不保,放眼天下宗室,谁人还能独善其身。

    “诸位勿慌。”刘焉宽慰道:“非为掣肘蓟王,乃是陛下欲用王允也。”

    “何以知之?”刘岱将信将疑。

    “或可一试。”刘焉已有定计:“陛下若用王允,早晚必调返京畿。如此一来,幽州自无人牧守。我等当保举交州刺史贾琮继任。若陛下应允,自可为证。我等再举君朗为交州牧。如此,岂非两全其美。”

    “陛下不允,又当如何?”刘繇再问。

    “若不允,则蓟王危矣。蓟王危,而宗室无存。”刘焉一语中的:“朝中必有人,效两汉之交,王莽故事,大肆残害宗室。以防宗室之中,有人再学光武,另辟新汉。”

    与会众人,纷纷点头。一言蔽之,朝中风向,皆看蓟王如何。若新帝自毁长城,朝中汉室宗亲,自当离心离德,远走避祸。若任凭雨打风吹,蓟王稳如泰山。则宗室一心,力保国祚。

    东郭殖货里,洛阳小市,金水汤馆。

    黄门令左丰,如约而至。赶来与贾诩相见。

    “右丞。”

    “少令。”

    宾主落座。待好妇斟满美酒,再拜而出。左丰这便问道:“不知右丞,所为何事。”

    “闻陛下新组‘击鞠马队’,整日操练。欲在太后上寿礼时,击鞠为贺。”贾诩似漫不经心,随口问道:“队中击鞠好手,皆出身河洛豪侠。不知然否?”

    “然也。”左丰未觉有异:“陛下尊崇嫡母窦太后,四时拜见,颇多孝行。宫人皆知。为嫡母贺寿,亦是人之常情。右丞何故有此问?”

    贾诩笑答:“击鞠何必豪侠?府中游缴,多京畿游侠。善走马击鞠,当可为陛下一用。”

    左丰忽问:“右丞此举,别有深意否?”

    “多事之秋,以和为贵。”贾诩言尽于此。

    稍后,洛阳南宫,玉堂后殿。

    “好一个贾文和,好一个和为贵。”听完左丰转述,新帝由衷而叹。

1.45 好治不病

    贾诩必然是窥破天机。

    知陛下借击鞠为名,大肆招募豪杰(死士)。说是为嫡母窦太后贺寿,实则暗藏图谋:欲借击鞠盛会,南北宫人、洛阳勋贵,皆聚集阿阁鞠城之时,一举歼灭十常侍及其党羽。肃清大汉深宫。

    于是才假黄门少令之口,谏言新帝:“以和为贵”。切莫令京中望气者,一语成谶。京师大兵,两宫流血。乃至人心惶惶,动摇根基。

    新帝聪慧,一点即透。故放声大笑。

    笑罢。新帝冲左丰言道:“传语贾文和。便说,右丞忠言,朕已尽知。然病入膏肓,再若不治,即便扁鹊在世,亦唯有‘望而还走’。重症施猛药,不得不为。”

    “奴婢领命。”黄门令左丰,似懂非懂。将新帝口谕默记于心,这便出宫传语不提。

    蓟国,蓟王宫。

    将贾诩手书,传阅肱股重臣。刘备一声叹息。国祚艰难,犹不自知。大汉不灭,内斗不止。竟无人肯顾全大局。

    郑玄遂向身旁司马徽。先前,水镜先生曾私欲相告。言,“二宫流血”已不可避免。果不其然。

    新帝欲借蹴鞠大会,铲除十常侍。

    然十常侍久居深宫,耳目众多。行事不密,必被察觉。悉知性命不保,以十常侍之为人,又岂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若拼死一战,不惜鱼死网破。洛阳二宫,必血流成河。危巢之下无完卵。刀枪无眼。一旦兵乱,新帝能否独善其身,亦未可知也。

    “陛下何其急也。”右国相耿雍惊叹。

    “新帝为坐稳江山,势必铲除异己。自黄巾乱后,朝政日非。再加二除党锢,党人大量应徵入朝。为笼络党人,结好外戚,十常侍必然诛之。”蓟都尹娄圭,一语中的:“此乃嫁祸之计也。”

    “陛下自继位以来,多启用中、小黄门,疏远十常侍。表面上喜新厌旧,实则乃权力之争。”左国相崔钧,一针见血:“十常侍久居深宫,历经数帝。可谓树大根深。宫中署寺,多为其党羽把持。陛下一言一行,一饮一食。借被十常侍掌握。坐卧起居,遍地耳目;衣食住行,细作深藏。置身如此一座深宫,陛下焉能安心。”

    “世人皆说,宦官乃今汉顽疾。然清谈士大夫,亦多‘好治不病’。”郑玄起身言道:“若无黄门,外戚必欺幼主。若无十常侍,大将军何进又何须笼络党人,结好外镇。所谓‘应运而生’,若无必要,黄门焉能与大汉共存四百年。”

    “上庠令之言,可谓‘不偏不倚’。”刘备轻轻颔首:“先前,大将军梁冀势大。权倾朝野,煊赫一时。称‘跋扈将军’。桓帝咬破宦官单超手臂,以血而誓,与唐衡等五人,共约诛冀。稍后使黄门令具瑗,将左右厩驺(主驾车马的骑士)、虎贲、羽林、都候敛戟士,合千余人,与司隶校尉张彪,共围(梁)冀宅第。见大势已去,梁冀与妻孙寿,双双服毒自尽。若只论忠心,宦官自强过外戚。正因诛梁冀有功,宦官终于得势。嚣张跋扈,朋比为奸。祸乱朝政,尤甚梁冀。后有大将军窦武,欲诛杀黄门宦官,清君之侧。却功败垂成,身死族灭。又谓‘孤掌难鸣’。内官与外戚,争权夺势,相互残杀。难道,只是宦官之过。”

    司马徽起身奏道:“外戚与内宦,相伴成祸。起因便是‘内外之争’。并无善恶之分,皆是利弊使然。”

    司马徽言下之意。外戚与内官的相互残杀,无关善恶正义。不过是为争权夺利罢了。而陛下究竟站在哪一方,亦多出于其个人利益考量。归根结底,恶犬之所以伤人,乃因主人纵容。历代昏君,难辞其咎。

    昏君、宦官、外戚,三方一丘之貉。乌鸦笑猪黑,谁也别说谁。

    先帝好驴车,洛阳贵胄争相仿效,乃至驴同马价。上行而下效。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刘备耻于蓄奴,国中无奴隶。蓟王好胡女,和(亲之)风盛行。足见一斑。

    “若行事不密,被十常侍悉知。又当如何?”此乃刘备最大心忧。

    “料想,十常侍必会放手一搏。然陛下安全无虞。”司马徽言道:“俗语谓‘杀鸡儆猴’。陛下身边,自有人‘代君受过’。”

    刘备心中一动:“莫非是……”

    “主公明见。”论揣度人心,晓以利害,司马徽绝不在贾文和之下。

    须臾,蓟都尹娄圭亦醒悟:“水镜先生,真乃国之‘智囊’也。”

    语出《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樗里子者,名疾,秦惠王之弟也,樗里子滑稽多智,秦人号曰‘智囊’。”后有前汉晁错、新莽鲁匡等人,皆曾被时人称为“智囊”。

    洛阳西郭,平乐观下,平乐馆。

    张让休假出宫,轻车简从,赶来此处。终得见夏恽并封二人。

    “多日不见,二位可好?”张让皮笑肉不笑。

    “张常侍所为何来?”封亦不气恼。所谓“和气生财”。洛阳权贵皆知,永乐董太后,遣封入平乐馆,为人求官。时有童谚:“平乐、乐平,有求必有应,凡事皆可平”。

    “死期至也,特来为我等吊丧。”张让语出惊人。

    “张常侍何出此言?”夏恽大惊相问。

    “陛下欲杀我等,以谢天下。”张让含恨开口:“大祸临头,尔等竟还不知!”

    “我等早已不问内外诸事,宫中亦多中、小黄门主事。陛下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封将信将疑。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老狗无用,弃不足惜。”张让惨笑:“党人复起,然江河日下。为稳坐大位,陛下欲杀我等,堵悠悠众口。理所当然,亦是帝王心术。”

    “该当如何?”夏恽以礼相问。

    “诸位想束手就擒,满门待毙。还是背水一战,搏命相击。”张让反问。

    “自当保全满门家小,张常侍何必多此一问。”封亦拜。

    “如此,当杀一儆百。”张让切齿生恨。

    “愿闻其详。”二人双双下拜。

1.46 寻机而动

    听张让细说诸情,夏恽并封二人,皆惊疑不定。

    夏恽言道:“我等好比藤枝,傍树而生。大树若倒,焉能独活。”

    “新帝自幼长于外藩,与我等不亲。恐夜长梦多。趁羽翼未丰时,连根拔起。方为长久之计。”张让强硬以对。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封连连摆手:“家奴岂能弑主。此计太过凶险。莫要忘了,虽是先帝遗命,然立新帝者,却是蓟王。若知我等大逆弑君,蓟王焉能善罢甘休。比倾举国之力,杀奔洛阳。我等势单力薄,如何能挡。”

    “蓟王远在北疆。宫中之事,鞭长莫及。”张让随口答曰。

    “函园内一万幕府精兵,又当如何?”夏恽脱口而出。

    “这……”张让佯装一惊。二人说辞,实不出其所料。略作沉思,又试问道:“二位以为,该当如何。”

    “所谓‘杀一儆百’。新帝万勿轻动。然身旁一干亲信,却可择一二,杀之!”夏恽已有定计。

    张让心中暗喜,却不露声色:“依你之意,又该杀何人,方能以儆效尤。”

    “这……”夏恽目光闪烁,不时偷瞥身旁封。

    目光一碰,封幡然醒悟:“莫非……”

    “然也!”夏恽咬牙道:“唯有如此,陛下方能晓以利害,再不敢轻举妄动。猛虎无牙不如猫。我等‘硕鼠’,得以偷生。”

    “此事,此事……”封冷汗淋漓,浑身恶寒。然面对张让、夏恽,咄咄逼人,又不敢出言忤逆。

    张让一语直戳心窝:“我等同气连枝,共称‘十常侍’。若我等皆亡,封常侍,能独活否?”

    一语惊醒梦中人。杀人灭口,斩草除根。新帝又岂能留下活口。待大势已去,朋党皆亡。老而无用,还有何人愿为一条老狗续命!

    “也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心念至此,封遂打定主意:“便,依计行事。”

    “好!”六目相对,张让、夏恽,异口同声。

    三人定计,分头行动。

    昔日先帝设西园八校。夏恽捐资家财,认领一校。由其从弟,谏议大夫夏牟统领。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亦认领一校。由其婿,尚书郎冯芳统领。赵忠亦荐从弟,光禄大夫赵融,认领一校。

    十常侍,手中并无兵权。若要拼死一击,此三人手握西园私兵,至关重要。

    夏恽、赵忠,位列十常侍,事关全家性命,自当效死力。唯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称病不出。游离在二宫之外。张让与赵忠等人暗中商议,需借老大人之力。否则,难以成事。

    钩盾令宋典,不无担心:“老大人垂垂老矣,或不久于人世。得善终,何其容易。想必陛下,亦不会为难。不似我等还有数十年荣华富贵,一家老小性命,故愿放手一搏。老大人不愿共谋,也就罢了,万一走漏消息,悔之晚矣。”

    “自得蓟国华大夫良药续命,老大人身强体健,实无大碍。不过是,见陛下继位,朝政不稳,称病辟祸也。”张让嘿声一笑:“陛下重用中、小黄门。弃我等中常侍于不顾。老大人齿龄更长,焉能不怀恨在心。”

    “如此,我且去一试。”赵忠言道。

    “有劳。”十常侍纷纷下拜。

    掖庭令毕岚又问:“程大人处……”

    “程大人自入永安宫,服侍皇太子。已铺好后路。我等切莫叨扰。”张让叹道:“老而弥坚。我等刀锯余人,能活到程大人这般年岁,着实不易。”

    言及心事。十常侍各自唏嘘。

    秋风萧瑟,草木摇落。帝都繁华依旧。勋贵豪强,纸醉金迷。五陵少年,飞鹰走马。唯有诸如程璜、曹节这般禁中宿臣,嗅到了遮掩在京华烟云后的,一丝危机。

    月初,新帝亲下口谕。十月初一,将为嫡母窦太后,行上寿礼。整个九月,中署皆为此事奔走忙碌。

    百善孝为先。新帝此举,广受赞誉。大乱初平,百废待兴。确需一场庆典,来提振士气。振奋人心。

    新晋组建的皇家击鞠队,网罗河洛好手,正在阿阁鞠城,勤加苦练。以备在上寿当日,与城中五陵少年组成的击鞠队,一决胜负。为上寿礼,增光添彩。

    话说。上次鞠赛,还是与西域击鞠联队,一决雌雄。以袁绍、曹操、刘备等人为首的皇家击鞠队本遥遥领先,不料先帝神之操盘,判定不分胜负,为时人所津津乐道。

    彼情彼景,历历在目。然却物是人非,君已先逝。

    新帝二下口谕,百蛮贡职、众郡奉计,宜当提前出发,参席上寿礼,以示隆重。八月案比便已完成。赶在立冬前,抵达京都,亦来得及。于是天下闻风而动。百蛮朝贡使团,郡国上计车队,纷纷提前出发,奔赴洛阳不提。

    趁上寿礼时,杀十常侍,以谢天下。可尽收人心。再挟威改元,新帝当稳坐大位。那时,内有中、小黄门,外有名士党人。宫内宫外,皆是心腹肱股重臣,以为爪牙。还有何人再轻言废立!

    当然,汉室宗亲,亦需顾及。

    择吉日,先帝拜太常刘焉,为益州刺史。入蜀安民。又拜侍御史刘瑶,为扬州刺史。再拜侍中兼领西园典军校尉刘岱,为青州刺史。

    西园典军校尉一职,遂授予前合肥侯国相,胡毋班。其妹夫王匡,亦有重名。已被大将军何进,辟为府掾。

    如前所说,危难之秋,抱团取暖。新帝能信得过的,自然是宗室家臣。

    洛阳西郭,函园二崤城,官堡。

    蓟国四大谋主与幕府五校,齐聚一堂。

    将蓟王手书传阅众人,右丞贾诩言道:“新帝决心已定,断难转圜,主公让我等,寻机而动。切莫坐视二宫,血流成河。”

    “外藩干政,自取其祸。”取王上手书细观,荀攸遂言道:“杀十常侍,大快人心。若出兵干预,阉宦得以侥幸逃生,岂非令我主,身背骂名。”

    “主公让我等‘寻机而动’。我等自当‘见机行事’。”贾诩言道:“主公书中所言‘切莫坐视二宫,血流成河’。而非‘二宫流血’。换言之,十常侍可杀,然二宫不能乱。”

    “右丞所言极是。”前军校尉,二弟关羽言道:“可命人举火为号,若战火延绵,当入城相助。扑杀乱党。”

    “何人举火。”后军校尉,三弟张飞,瞪大环眼。

    贾诩笑道:“我倒是有几个,适宜之选。”

1.47 一念之差

    西邸,万金堂。

    自天降流火,麒麟送子。灵思皇后,深居简出,安心待产。“众人皆醉,我独醒”。站上风口浪尖的前一刻,何后急流勇退谓之知机。任凭宫墙之外,人声沸鼎。何后深居简出,充耳不闻,颇多淡定从容。

    新帝又令千余宫人,重返西园。园中内外,渐有生机。

    大将军何进,每次下朝,皆赶来相见。今次亦不例外。

    朝政如何,何后已不在意。只需保住腹中麟子,无论风云变幻,何氏一门自当枕无忧。且何后韶华正茂,待太子长成,甚至待腹中麒麟子长成,犹未迟也。

    “拜见皇后。”大将军何进,登堂行礼。

    何后自帘后言道:“大将军免礼,赐座。”

    “谢皇后。”

    待何进落座,何后笑问:“太后上寿礼,可备周全。”

    “皆已齐备。”何进躬身答道。今时不同往日。窦太后抚养皇太子,何氏一门自当善待。

    “好。”何后又叮嘱道:“宁多无缺,切莫失礼。”

    “唉。”何进轻轻颔首。

    “陛下所募鞠手,是何来历。”何后忽问。

    “皆是河洛游侠。队率名唤黄纲,乃颍川阳翟豪强。”何进必然知晓。

    “陛下先为合肥侯,因何结识颍川豪强。”何后又问。

    “乃程中大夫保举。”何进答曰。

    “原来如此。”何后轻轻颔首,转而又问道:“陛下仍未与袁氏圆房?”

    “是。”何进面色微变。

    “为何?”何后追问。

    “这……”何进贵为大将军,虽不敢说权倾朝野,然足可称耳目众多。关于陛下床笫之私,南宫玉堂殿,隐有风传。只是,事关天子隐密,身为人臣,何进一时难以启齿。

    “可是不能起兴。”何后早知。

    “传闻……确是如此。”何进再无需遮掩。

    “哼!”何后一声冷哼:“陛下自幼与母分离,乃由食母养大成人。为合肥侯时,便闲言碎语不断。蒸母之说,甚嚣尘上。今日果然印证。大将军可知,陛下因何不常去永乐宫,问候生母董氏。”

    “臣,未知也。”

    “永乐宫传闻,董太后常入偏殿,喂食王美人贵子。故而身染**,陛下嗅之,隐疾险些发作。”

    “嘶”何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天下竟还有此等奇闻。”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后叹道:“陛下幼时与母分离,思母心切,日夜煎熬,或才落下病根。此乃‘狂病’之一也。”所谓“狂病”,时下多指精神失常,或患有疯癫病。《汉书梁孝王刘武传》:“今梁王年少,颇有狂病。”又如《后汉书文苑传下祢衡》:“(衡)自称狂病,不肯往。”此症,若不发作,与常人无异。然若发作,如疯魔狂舞,不能自控,更无法自已。

    “皇后何以知之?”何进忙问。

    “乃太医令告知。”何后私语相告。

    “咦?”何进又是一惊。话说太医令张奉,乃中常侍张让义子。所谓医者父母心。此人向来守口如瓶。绝口不提宫闱之事。便是其父张让询问,亦隐瞒不报。正因如此,才深得前后两任陛下信赖。然,为何将陛下隐疾,告知何后。

    “其中内情,大将军无需多问。”何后自帘后柔然一笑,颇多高深莫测。

    “臣,遵命。”何进不疑有他。

    先前。何后与十常侍歃血为盟。欲借十常侍之力,废立无道昏君,扶太子继位。生死攸关,不惜使出千里投怀术。今,成功孕身,腹中乃麒麟贵子,又开始珍惜羽毛。不想借故献身,巧施美人计,令新帝狂病大发,做出大逆不道,违背人伦,盗嫂之事。

    然若就此放手,又实不甘心。故才有今日之问。换言之,何后似已另有打算。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陛下身患狂病,食乳起兴。稍有恣意,便会狂性大发……此乃死穴也。

    目送大将军,稳步出堂。何后眸中厉色渐浓,又倏地散去。慌忙双手捧腹,低声呢喃道:“吾儿勿惊,为娘不过是一念之差。断不会如此行事,乖,且安睡,且安睡……”

    话说大将军何进,出万金堂,正欲登车。忽闻背后有人轻唤。

    “大将军?”

    “嗯?”何进闻声回头,举目四望,果见一西园小校,正藏身迭石洞窟,冲他挥手。

    何进定睛一看,乃是熟人。不疑有他,这便绕去相见。

    “潘司马,何故如此隐秘。”迭石堆垒成的假山内,别有洞天。

    西园小校,名唤潘隐,与何进乃早年故交,私交甚厚。现为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军中司马。

    “大将军可知,兵祸临头。”潘隐语出惊人。

    “兵祸何来?”何进忙问。

    “陛下名为招募鞠手,实则暗纳死士。欲趁上寿击鞠时,斩杀十常侍。岂料行事不密,被十常侍悉知。张让等人岂能坐以待毙……”潘隐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何进越听越惊。不等说完,拔腿便走。

    本想奔回万金堂,禀告何后。却在将要登堂的瞬间,猛然止步。须臾,缓缓回身,在一众小黄门狐疑不解的目光中,转身登车,径直出园。

    车驾入府,何进遂召心腹,密室商谈。

    “天助我主也!”门客张津,奋而起身:“黄门常侍权重日久,又与永乐太后专通奸利,大将军宜选贤纳良,整顿天下,为国除患!”

    大将军司马许凉,急忙言道:“兵士正奉命镇守八关,谨防贼人混入。急切间,难以调回。”

    “北军五校,当可一用。”主簿陈琳言道。

    “不可。”许凉急忙摇头:”北军五校,多董骠骑耳目。凡有风吹草动,董太后必然察觉。“

    假司马伍宕,试言道:“距上寿礼,尚有时日。何不,从外镇调兵。”

    “不可。”主簿陈琳,急忙起身劝谏:“《易》称‘即鹿无虞’,谚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之大事,岂可诈得(国家大事,容不得偷懒耍诈)?大将手握兵权,龙骧虎步,或高或下,全凭己心。此,犹鼓洪炉燎毛发耳(火炉燎毛发),手到擒来,又有何难?合于道,违于经,为天人所顺。反弃利器,寻外援。一旦大军压境,强者为雄。此便是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徒为乱恶之台阶。大将军慎重。”

    何进本就是无谋之人,一时竟难以决断。

    忽听暗处一声轻笑:“此事,不足为虑耳!”

1.48 百善孝先

    说话之人,正是许攸,许子远,前大将军府主簿,今已升任长史。足智多谋,乃大将军府,首席谋士。号称“智计之士”。

    “还望长史教我。”何进急忙上前施礼。

    “大将军言重了。”许攸起身避过,这便言道:“中平元年,黄巾逆乱,大将军率左右羽林军五营士,驻扎都亭,修理器械,以卫京师。又置八关,拱卫洛阳。从此,八关都邑,固若金汤。”

    见何进点头,许攸又道:“所谓‘投鼠忌器’。上寿礼时,汉室宗亲,洛阳权贵,文武百官,皆齐聚阿阁鞠城。只需将阿阁团团围住,羽林虎贲,北军五校,自不敢轻举乱动。趁陛下所募死士与十常侍党羽,恶犬相争,两败俱伤之时……”

    见许攸重重扼腕。

    大将军顿时心领神会:“当如何施为。”

    许攸已成竹在胸:“可秘召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渡河南下,囤于小平津,扼成皋董骠骑麾下兵马;使府掾王匡,发府中强弩死士,兵围阿阁鞠城;再使武猛都尉丁原,烧孟津。待火照城中,皆以‘清君侧,诛宦官’为号,兴兵讨伐,一战而胜之。”

    “火烧孟津,是何用意?”主簿陈琳遂问。

    “此乃‘声东击西’也。”许攸答曰:“西郭函园,驻有蓟王精兵一万。一旦孟津火起,近在咫尺,函园守军必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大将军再遣一心腹入园,言:孟津为贼人所占,请出兵围剿。一旦函园精兵北上孟津,洛阳城外,再无人可掣肘也。”

    “原来如此!”主簿陈琳,这便醒悟:“先命董卓阻董重,又‘调虎离山’,诓函园精兵北上。再行‘擒王’之策。城内兵士,必不敢妄动。如此一来,城内、城外,再无兵卒。大事可成乎!”

    亦想通一切。何进满面红光,喜不自禁。

    许攸偷看何进表情,便又趁机抵近耳语道:“阿阁兵乱,千载难逢。大将军需细思量:‘只诛宦官乎’?”

    闻此言,何进浑身一凛。满脸横肉,无故抖动不止。

    与此同时,函谷关下。

    便于一队百蛮进贡使团,等待入关。

    新帝自继位以来,萧规曹随,一切如旧,从未显山露水。然为嫡母祝寿,难得大张旗鼓一次。“百善孝为先”。新帝破例而为,亦是人之常情。合乎情理。

    事关重大。函谷关都尉吴匡,亲自下关勘验。

    “敢问哪位是没鹿回单于?”吴匡抱拳道。

    “某便是。”一身胡服,装扮与汉人迥异的窦斌,打马上前。

    漠北苦寒,多留饶须。再加胡帽遮掩,如何能辨窦斌汉人相貌。

    吴匡问道:“单于车马障道,皆是贡品乎?”

    “然也。”窦斌点头道:“车上之物,皆出漠北,都尉尽可一观。”

    “职责所在,烦请单于恕罪。”吴匡不敢怠慢。

    命守卫细细盘查。凡有可疑,及时上报。

    然从头至尾,盘查数遍。车内货物,皆是皮***、金玉珠宝等进贡之物。并未暗藏兵器,亦未有私兵裹挟。

    唯一可疑,便是队中槛车众多。车内所装,除去胡女,还有许多‘胡奴’。

    胡女便也罢了。胡奴何用?

    吴匡当面询问。

    没鹿回单于,反笑问道:“都尉岂不闻‘堂邑父’乎?”

    《史记大宛列传》:“(张)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胡奴甘父俱出陇西。”甘夫,也叫堂邑父,“谓堂邑县人家胡奴,名甘父也。”甘夫强壮善射,武艺傍身。本是匈奴人,文帝时为汉军俘虏,后被赐于帝婿堂邑侯陈午,为家奴。一路忠心护主,助张骞“凿空”西域。时西去百人,待重返长安,唯甘夫与张骞生还。传闻,一路上甘夫身兼数职,居功至伟。

    吴匡欣然点头。这便放行。目送没鹿回单于一行,入关东去。

    洛阳西郭,函园。

    为享寻医问药之便。年初,久病卧床的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暗中迁入园中别馆栖身。潜心调养,不问政事。

    除去寥寥数人,周围百姓皆无人知晓,这栋位于巷陌深处的幽静馆舍,竟是大宦官曹节居所。这日,一辆幕府车马停在后门处。通禀后,车内访客,自入角门。与曹节相见。

    “下臣贾诩,拜见老大人。”

    “右丞何须多礼,速速坐来。”榻上曹节,慈眉善目,面色红润。似已无大碍。

    “谢老大人。”贾诩便起身落座。

    “右丞所为何来?”曹节笑容亲切。无事不登三宝殿。贾诩日理万机,乃蓟王刘备左膀右臂。总理洛阳政务。深为蓟王所倚重。洛阳贵胄争相攀附,然贾诩初心不改。忠心不二。位列蓟国六谋主之首。

    贾诩从袖中取出一卷白绢,徐徐展开:“近日闲来无事,打理主公书阁时,偶然翻出此物。这才想起,许多前朝旧事(灵帝时之事)。此画像,乃门下游缴所绘,被主公束之高阁。不知老大人可识得此人?”

    画像乃是扶风公子,侯殷。

    “咦?”曹节细细观摩,忽惊呼出声。眼珠忽又一转,便摇头笑道:“右丞但有所问,老朽当知无不言。何故出言相戏?”

    “老大人何出此言。”贾诩不动声色。

    “时人皆言‘神鬼奇谋贾文和’,今老朽有幸得见。”曹节笑道:“画中之人早已作古,门下游缴如何能绘其貌。”

    “此,究竟是何人。”贾诩急忙相问。

    “此人姓宋名奇,字元异。”曹节深看贾诩一眼,娓娓道来:“扶风平陵人氏。家世显贵,乃章帝宋贵人之从曾孙。明识经典,少有才华。后因事株连,身死族灭。”

    “章帝年间旧事,老大人如何能记忆尤深。”贾诩再问:“可否……记错?”

    曹节摇头道:“其人,便是先帝宋皇后之长兄。宋氏一门因而显贵。其父宋酆,拜为执金吾,封不其乡侯。宋奇亦被封为强侯。后与沛国曹氏结姻,娶侍中兼领长水校尉曹炽之女。又与妻舅曹操,相为挚友。”

    “强侯,侯殷;侯殷,强侯。”贾诩眸中精光四射,神机急转。

    曹节却未曾得见,自顾言道:“初,中常侍王甫,枉诛勃海王悝及妃宋氏,勃海妃即宋皇后之姑也。王甫恐宋皇后怨之,乃与太中大夫程阿,共构言皇后挟左道祝诅,先帝信之。光和元年,遂策收玺绶。宋皇后自致暴室,以忧死。在位八年。父及兄弟并被诛。诸常侍、小黄门在省闼者,皆怜宋氏无辜,共合钱物,收葬废后及宋酆父子,归宋氏旧茔皋门亭……”

    啪嗒!

    一滴冷汗,自贾诩鼻尖,重重砸落。

1.49 覆水难收

    须臾,忽听榻上鼾声四起。再抬头,大宦官曹节已安然入睡。不可一世的大宦官,如今独卧榻上,垂垂老矣。

    岁月又曾饶过谁。

    将白绢小心收起,轻手轻脚起身,贾诩不告而辞。

    入车驾,贾诩一时思绪万千。

    侯公子竟然是强侯宋奇。若宋奇未死,宋皇后又当如何?

    宋奇化身侯殷,入伙太平道。难怪能笼络宫内中常侍,为其耳目。如此说来,菟园销金窟内金粉,必是宋奇盗掘。先前在主公面前服毒自尽之“马元义”,究竟与“宋元异”有何关联。传闻宋奇有一独子,尚在襁褓之中,侥幸躲过一劫。被曹氏收养。

    此人不除,黄巾难灭。

    幕府车驾盘旋而上,驶入二崤城官堡。

    “右丞回城,速落吊桥。”阎行高举传符。

    “喏!”城头守军立刻搬下机关。齿轮传动,折叠吊桥徐徐展开,连通道路。如前所说,二崤城头,“串”字形九坂坞,各霸一座山头。各坂坞,四面出口皆呈“十”字形,以吊桥相连。左右九堡互通有无,前后连通二崤城。平时九堡相连,可通车马。然出入则需落下吊桥。尤其是中堡蓟王行宫,及左右钱堡与官堡,平时皆折起吊桥,飞鸟难度。

    以中堡为轴心,警备等级,次第降低:向东,六坂钱堡、七坂武堡、八坂仓堡、九坂营堡;向西,四坂官堡、三坂学堡、二坂民堡、一坂旅堡。

    多事之秋,兵乱在即。右丞贾诩已从东郭辅汉大将军府西楼精舍,迁入四坂官堡,府中安居。

    不待马车停稳,贾诩这便遣人召来三大谋主,幕府五校。共商大事。

    “太平余孽侯殷,竟是宋奇。”饶是足智如荀攸,亦颇多惊讶。

    “宋奇必是被太平道暗施援手,死里逃生。为报救命之恩,身入太平道。负责京师信众,暗中笼络宫中宦官,威逼利诱洛阳贵胄入伙。前永巷令徐奉,便是受其蛊惑,为黄巾贼内应。”路上,贾诩已想通大概。

    “换言之。徐奉之死,必出宋奇之手。”荀攸亦道。

    “此,便是我百思不解之处。徐奉忠心不二,曾暗中下毒,险害我主性命。如此死忠信徒,宋奇因何要灭其口。”贾诩又道。

    “且十常侍赵忠冠上‘附蝉’,因何遗落在黄巾内应,徐奉尸身之上。”田丰又想起一事。

    “宫中还有黄巾内应否?”沮授问道。重重谜题,交织一处。毫无头绪,越理越乱。

    “未可知也。”贾诩缓缓摇头。他总觉得,距离真相,已越发近了。

    “只需能寻着宋奇。神上宗师之真身,亦可知也。”荀攸言道:“先前于吉不知所踪。本以为线索就此断绝。不料又知侯殷之真身。我主果然吉人天相。”

    “速将此人身份,六百里传回国中。让主公小心防备。”田丰直言道:“此人与兖州牧曹操,渊源颇深。许从此处,可寻着其破绽。”

    “元皓所言极是。”此亦是贾诩所思所想,却未曾言及。话说,蓟国谋主,性格各异。却皆一心为公,颇多互补。群策群力,每出奇策,必有奇效。

    关羽、张飞等人,坐听四大谋主,你一言我一语,娓娓道来。颇多真知灼见。各有心得。

    事不宜迟。贾诩这便手书一封,传阅众人。确认无误后,封函。六百里发回蓟国不提。

    十里函园,常建常新。已悄然纳民二万户,十余万口。

    迁入函园,便成蓟王刘备守陵人。皆以‘蓟人’自居。函园另辟园门,无需经由洛阳郭门出入。故往来客商,皆喜入住旅堡。一坂坞,居最西。内建汤池、酒垆、客舍、蕃邸、国宾馆、大使馆等,不一而足。

    贵客西来,宾至如归。

    不分早晚,全天营业。

    贾诩车驾,将将返回官堡。没鹿回朝贡使团,亦入旅堡。

    横竖一里的官堡,繁华犹胜白檀城邑。城内高楼鳞次,招牌栉比。本因为浩浩荡荡数千之众,必住之不下。岂料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雁归馆”,竟还未住满。馆中主事,笑容可掬。仆从婢女,喜笑颜开。殷勤备至不提。

    天梯直升,精舍排列。房门对开,南北通透。入大平座,居高远眺。京华烟云,一览无余。

    “此馆,何人所有?”重归汉家繁华,没鹿回单于吐气开声。

    “自是我家东主。”仆从乃归化胡人。口中东主,便是蓟王刘备。

    “坂中客舍,皆是蓟王所有?”

    “然也。”

    “若如此,又何必分成数家。坂中客舍,皆叫‘雁归馆’,岂不美哉。”没鹿回单于又道。

    “贵客不知,此乃东主有意为之。”仆人笑答:“东主曾言,‘群马驰逐’总有‘一马当先’。然‘你追我赶’,人人‘奋勇争先’。如此,‘取长补短’,皆可‘力争上游’。”

    一言蔽之,不做对比,如何能知长短。

    “原来如此。”没鹿回单于欣然点头,这便安心住下不提。

    西域五十五国使节,亦多入住旅堡。洛阳城中车马稀,无人再争抢入住国兵馆,倒令大鸿胪稍稍松了口气。

    永安宫,景福殿。

    皇太子前脚刚出,程璜后脚便到。

    “启禀太后,漠北故人已至。”

    窦太后表情无喜无悲:“人在何处。”

    “已入住函园。”程璜答曰。

    “甚好。”窦太后轻轻颔首:“执金吾处,可有消息传回。”

    “回禀天后,执金吾已允诺。待上寿礼时,便会遣人接应。”程璜又答。

    “永乐宫,可有异常?”

    “一切如旧。”

    “西邸又如何?”

    “别无不同。”

    “好。”帘后窦太后,再无言语。

    程璜再拜而出。转身时,又不禁驻足奏问:“所谓‘覆水难收’。太后可愿,先见故人一面。”

    “不见也罢。”窦太后轻声言道。

    “喏。”程璜暗叹而出。

    眼看秋末冬初,上寿礼如期而至。

    各路人马,争分夺秒。

    洛阳城,人头攒动。本该隆冬时节才成群出没的南蛮北胡,却在秋末便齐聚京师。

    一时风云际会,龙争虎斗。

1.50 宫廷之变

    上寿礼前夕。

    是夜,永安宫后门缓缓开启。便有宫人挑灯而出,散布巷道左右警戒。确认四周无人,长乐少府程璜,遂现身檐下。街道对面,亦有人马,从黑暗中走出。举火照面。为首之人,正是已故王美人兄长,执金吾王斌。

    出永安宫后门,乃是洛阳武库!

    武库令,前汉初为中尉属官,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改中尉为执金吾,仍隶之,下有三丞,掌京师武库兵器。今汉沿置,秩六百石,下设丞一员。

    时下,京师武库,归执金吾王斌掌管。少府属考功室,所造禁中兵器,月月足量入库。

    此时,本已宵禁。然永安宫却借地利,大开方便之门。少顷,便有兵车从武库内鱼贯而出,列队驶入永安宫。

    待最后一辆兵车驶进永安宫,王斌这便转身入库。程璜长揖相送。从始至终,二人未出一语。

    明日,乃嫡母窦太后生辰。新帝已下口谕,一干人等,需先入永安宫进献寿礼。汉室宗亲,文武百官,便是四方藩国亦不例外。没鹿回单于,自然在列。不愧是漠北胡族。别无长物,唯有用“生口”充数。

    槛车内,挤满了远道而来的胡女与胡奴。众目睽睽之下,驶入永安宫。

    先帝好胡物,却不好胡女。还算忌口。然蓟王却百无禁忌。蓟国和风盛行。胡女身价,可谓“扶摇直上九万‘礼’”。换言之,聘娶胡女的通价,为九万大钱。虽说不过是蓟人半年所得。然对周围部落而言,却是一笔不菲的丰资。

    时下聘礼,为“六礼”中的第四礼,名曰”纳征”。亦称“纳成”。即男送聘礼。“纳征者,纳聘财也。征,成也。先纳聘财而后婚成。”九万蓟钱,需足额兑换成马蹄金饼九枚。除此之外,还需一同奉上大雁、布匹、羊、米、酒、等各式礼品三十样。

    大汉娶妻,正当要下血本。

    日出三刻,永安宫门大开。

    献寿车队,已提前入城,列队上东门御道。

    百官自东向西,列队在左。藩国自西向东,列队在右。如此泾渭分明,各从临近侧门,鱼贯入宫。

    先呈礼单,由小黄门居阶上,高声唱报。入库前需清点无误。若是三公九卿,各地藩王亲临,还需长乐少府程璜,亲出相迎。车队走中门入宫。等同于后世贵宾通道。可不用排队。

    《礼记曲礼上》:“行不中道,立不中门。”郑玄注曰:“中门谓枨(chéng niè)之中央。”非贵客迎门,不可开也。

    今次不同往日。

    上呈寿礼后,无需入偏殿坐等开席。先往阿阁鞠城,观看击鞠大赛。待赛毕,再返永安宫赴宴。

    百善孝先。大乱初平,百废待兴。一切从轻从简。然嫡母太后上寿礼,自需隆重至极。否则,愧为人子也。

    蓟国稻作伊始,蓟王刘备无暇他顾。无法亲临洛阳,故命上计令陈逸代劳,由右丞贾诩将寿礼呈上。右丞虽食二千石俸,然蓟国二千石,足比万石三公。

    故由长乐少府程璜,亲出相迎。

    世人皆知,蓟国俸禄有三:官俸、宫俸、岁俸。

    贾诩官职为幕府右丞,秩二千石。宫职为中庶子,亦秩二千石。民爵十五等之“少上造”,“言皆主上造之士也”,岁俸七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四顷,授地八十四宅。

    贾诩年俸可得:一百四十二万五千蓟钱。春腊二赐翻倍。八十四顷稻田,每季所获新谷,可折大钱七百五十六万。稻花鱼再翻倍。粗略算来,贾诩一年所得,约一千八百万钱。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虽说财能通神。

    然试想,需花费几何,才能令贾文和背主。

    蓟国高俸,着实令人咋舌。

    言归正传。

    为此次蹴鞠大赛。阿阁鞠城,修缮一新。

    左右平,人车分道。上下分流,进出有度。

    排位与正月旦会时相同。

    宗室诸刘,坐于西看台,面东。蛮、貊、胡、羌外藩使团,坐于东看台,面西。郡、国计吏,坐于南看台,面北。百官陪坐北看台,新帝自居阿阁大平座。

    待人员齐整。黄门鼓吹并黄门骑吹,列队出场。

    宫中鼓吹,包括黄门鼓吹和黄门骑吹,其成员分别由来自乐府的“黄门倡”及来自少府可充当禁军的“(中)黄门冗从”组成。鼓吹由黄门令所辖,骑吹则由“中黄门冗从仆射”统御。

    鼓吹立于台上,骑吹游走场中。一上一下,互相唱喝,又暗中较劲。惹得观众纷纷叫好。尤其是宗室诸刘看台,五陵少年纷纷振臂高呼,气氛热烈。

    鼓吹一为开场,二为热场,三为垫场。待吹罢,陛下仪仗出阿阁。

    山呼万岁。

    太常高唱:“皇帝为君兴”

    新帝起身。以示对三公礼贺的敬谢之意。

    三公跪伏,新帝落座。

    三公起身,四面看台皆随之各就各位。

    俯瞰两队击鞠手,列队入场。

    由新帝自大平座,亲手掷下鞠球,鞠赛随即开始。

    双方鞠手,纵马驰逐,血脉喷张。看台一时山呼海啸,群情沸鼎。

    与此同时,虎贲中郎将王越,率领二宫虎贲郎,封禁宫门。捕捉十常侍及其党羽。

    大汉宫廷政变,由来已久。宦官外戚相杀,已历数帝。然新帝与十常侍,皆是初次。堪称“新手”。经历过前大将军窦武之变的曹节、程璜等人,皆已垂垂将死,不问政事。剩下中生代宦官,耳濡目染,远比新帝熟练。

    张让、赵忠等中常侍,虽号“十常侍”却各有所属。分散南北二宫之中,且常轮休出宫,平日绝难聚齐。新帝巧借嫡母窦太后上寿礼,命中常侍皆在宫中待命。已备一劳永逸,一网打尽。

    鞠城鏖战正酣。

    二宫鸡飞狗跳。

    虎贲郎兵分数路,杀气腾腾,围捕十常侍。

    先是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新任永巷令夏恽、孙璋、栗嵩、高望、张恭、韩悝,及赵忠,张让,纷纷在各自署寺,束手就擒。

    除去服侍灵思皇后之郭胜,服侍永乐太后之封,十常侍皆被抓捕归案。

    尤其是十常侍之首。赵忠,张让二人被捕,让虎贲中郎将王越,终可长出一口浊气。

    “张常侍、赵常侍,君命难违,还望恕罪。”王越握剑抱拳。

    “好说,好说。”张让、赵忠相视而笑。皆有泪流。

    阿阁鞠城。

    知十常侍悉数被捕,新帝面露喜色。悬在心头多日的大石,终是落地。

    “速速押来相见。”

    “喏!”

1.51 谁言废立

    在十常侍被押来鞠城的这段时间里,新帝如坐针毡,度日如年。神情看似专注,目不转睛,俯瞰场内双方鞠手,你争我夺,竞相挥杆。

    实则目空一切,心中忐忑难安。呼吸紊乱,乃至数次闭气,险惊怖而亡。

    直到虎贲中郎将王越,剑履登阁。传语曰:十常侍带到。

    新帝浑身一震。双拳紧握,跟着猛然松气。绵若无力,徐徐前扑的后背,又过电般悄然绷直。正襟危坐,终未失礼。

    这才,安心看戏。

    鞠赛自蓟王刘备横空出世,遂被蓟国发扬光大。器械护具,规则场地,皆有大幅改进。

    十局鞠赛,分成上下半场。半场之间,另有“一刻时”的休息时段。双方皆可更换马匹、器具。甚至可替换最多三名新鞠手入场。

    五局之后,半场落幕。看台观众,意犹未尽。

    日暮西山,晚霞尽染。忽听号角雄浑,鼓声隆隆。

    众目睽睽之下,新帝起身离席。

    凭栏俯瞰全场,吐气开声:“今天齐聚,为太后寿。溥(普)天同庆,俱欢颜。自朕继帝位以来,勤勉政事,中兴汉室,不敢有一日之疏。遂有‘流火天降,麒麟送子’,窃以为,此乃上帝之嘉许也。然外忧内患,相伴成害。黄巾外忧虽灭,两宫内患犹在。朕寝食难安。今日便趁此良机,一举铲除内宦(内患)!”

    新帝一席话,振聋发聩。然看台众人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饶是三公九卿,文武百官,亦云山雾罩,不知所以。

    陛下何意?

    百官纷纷回望,居于高位的大将军何进。然大将军,却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岿然不动。一派宿臣之姿。

    细观(大平座)座下动静,一切皆不出新帝所料。面露得色,一声清喝:“来人,带内宦!”

    “喏!”

    便有虎贲郎,鱼贯而入。将五花大绑的张让、赵忠等人押入鞠场。

    “是张让!”百官中忽起一声低喝,引来满场哗然。

    细细辨认,正是不可一世,权势滔天的十常侍!

    弹冠相庆者,扼腕叹息者,眉飞色舞者,神色慌张者,咬牙切齿者,兼而有之。

    一时全情激愤。不知是谁挑头,嘈杂中喊杀渐起。须臾,竟杀声震天:“杀!杀!杀!”

    新帝志得意满。双手虚按。果然大快人心。

    待杀声渐止,新帝居高俯问:“尔等,知罪否?”

    “哈哈哈”列队跪于场中的十常侍,互相看过,齐齐仰天长笑。笑声凄凉,如诉如泣。

    待笑罢,又各自摇头,洒泪当场。

    “老奴历经三帝,刀锯余人,行将入土。”张让缓缓抬头,直视新帝:“人前为恶犬,人后为忠狗。一腔赤血,日月可鉴。奈何老无用矣。‘衣莫如新’、‘兔死狗烹’,亦是人之常情。敢问陛下,今日是杀我等一人,还是要灭我等满门。”

    新帝傲然一笑:“尔等专恣蠹政,祸乱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天下仁人志士,皆恨不能食汝肉而寝汝皮。诛三族可乎!”

    张让眸中戾气,一闪而逝:“陛下杀我满门犹不解恨,竟还要诛我三族。”

    目光阴狠毒辣,新帝竟不敢与其对视。却目光闪烁,气势不减:“大汉律令,祖宗家法,朕,岂能徇私。”

    所谓夜长梦多。三司会审,人证物证,悉数省去。新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来人,杀无赦!”

    “杀无赦”身旁虎贲中郎将王越,振臂高呼。

    “西园卫何在!”眼看人头落地,赵忠尖啸刺耳。

    “西园卫在此!”箭如飞蝗。持刀虎贲郎纷纷中箭毙命。便有板禁卫,列队入场,将十常侍层层护在阵心。

    形势急转,新帝一时目瞪口呆。千算万算,竟不料走漏风声。妙极早被十常侍窥破。更不料自先帝崩后,便被人遗忘的西园卫,竟彪悍如斯!

    为首之人,正是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除去前中军校尉孙坚、新任典军校尉胡毋班,众校皆在!

    王越怒急:“尔等欲造反乎!”

    别说新帝,便是张让等人,亦喜极而泣:“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新帝气得浑身直抖:“大胆狂徒!堂堂大汉禁卫,竟受命于内宦老贼!”

    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迈步出列,高举敕令:“奉太后命,废无道昏君!”

    “嗡”哄声四起,百官瞠目。

    宛如晴天霹雳,新帝气血冲顶,两眼一黑,险昏倒在地。

    是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能废立新帝,唯嫡母皇太后,窦妙一人。

    只是,只是,为何如此?

    小黄门蹇硕,朗声诵读:“太后诏曰:自先帝以来,天下板荡,群盗蜂起。幸赖祖宗庇护,危而复存。上帝未熄雷霆之怒,乃报应于先帝,故盛年崩于困龙台上。遗命胞弟合肥侯,继任大统。然朕(窦妙自称)仰瞻天象,俯察民心,炎汉气数未尽,却非行运于陛下(新帝)也。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九五之尊,当令宗室诸刘中‘有德者居之’。‘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陛下罔顾人伦,大逆无道。愧为人子又岂能为君?宜当废除帝位,遣回封国,另立新君。”

    窦太后诏书,振聋发聩。被小黄门蹇硕中气十足,诵读出口。嗡嗡作响,落针可闻。

    稍作回味,百官皆心领神会。

    首先,盖棺定论,先帝乃受天谴而亡,故遗命非不可逆。

    其次,“流火天降,麒麟送子”之吉兆,并非应在新帝身上,否则又怎会是灵思皇后,无端孕身。

    再次,新帝德行有亏,礼法有污,食乳蒸母,愧为人子更无法为君。

    最后,一锤定音,废立新帝。

    尤其是“顾人伦,大逆无道。愧为人子又岂能为君”之句,直戳新帝心窝。虽语焉不详,隐晦并无提及。然新帝聪慧,又焉能不知。眸中厉色陡增。狂病似要当场发作。

    便在此紧要关头,有执金吾王斌起身奏道:“陛下假嫡母上寿,大肆杀戮,欲血腥二宫。别有用心,岂非愧为人子乎?”

    “嘶”新帝只手遮面,扶额长嘶。

    须臾,五指箕张。有一疯狂血目,自指缝露出:“死士何在!”

    “在!”音犹在耳,弦如雷吼。

    飞虻箭四射而下。竟穿胸洞背,破板重甲。

    曾被蓟王披丧送亲的何进,一时目眦尽裂。

    竟是绣衣追魂弩!

    “护驾”

1.52 二宫流血

    大将军何进,心知肚明。保护陛下,便是保护自己。

    追魂弩之威力,何进亲身领会,焉能不知。府中死士皆披禁中重甲,仍被乱箭射杀,惨死一地。箭箭致命,当不愧追魂之名。

    四面看台,忽起骚乱。伪装成观众的河洛死士,手持追魂弩,居高下射。西园卫被上下夹击,背腹受敌,接连惨叫毙命。

    利箭破体,迸溅血雨。

    十常侍匍匐阵中,抱头尖叫。惊恐至极。话说,养尊处优,颐指气使之大内官,何曾经历过此等场面。

    “还击,还击!”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顶盾怒吼。然劲弩如雨,四面攒射。露头便死,如何能张弓搭箭,再有瞄准之机。

    “哇哈哈哈!”大平座上,新帝势如疯虎,双目猩红:“射死这群背主狗奴!”

    “狗皇帝!”阵中张让,切齿生恨。先前众人本已说好,杀一儆百,不动新帝分毫。如今恨意丛生,恨不能将新帝,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兵乱一起,生灵涂炭。看台观众,如何还能坐稳。各自哭爹喊娘,抱头鼠窜。一众黄门鼓吹,更被乱箭射死,接连栽落高台。

    大平座下百官,亦惊起避让。

    此正是收买人心,千载难逢之机。大将军何进,岂能错过:“诸位莫慌,何某在此。”何进挥剑拨去西园卫乱射流失。且战且退,引领百官避入阿阁。

    不料却被一队虎贲郎,抽刀拦在阁前。

    “陛下!陛下!”百官仰面高呼。其中不乏三朝老臣,累世公卿。

    大平座上,新帝只手抱头。须臾,眸中狰狞渐退:“王将军,速请百官登楼辟祸。”

    “喏!”虎贲中郎将王越,遂领命而去。

    将将转身,忽闻新帝身后问道:“太后废帝诏书已下,王将军还愿听命乎?”

    王越抱拳答道:“先帝北巡时,亦是臣护佑身侧。然……今若不能护陛下周全,臣还有何颜面,见先帝于九泉之下。”

    新帝心底忽生一丝暖意:“好,且去吧。”

    “喏。”

    虎贲退让,百官拾级而上。出大平座时,自行排好队次。出楼时,还不忘整理好衣冠。

    “陛下。”大将军何进,领百官觐见。

    “大将军免礼。”新帝凭栏独立,头也不回。身旁围满虎贲,周围立满斑斓大。

    何进目光闪烁,垂首起身。

    楼下惨叫不断,哭声一片。零星箭矢,不时逆射阿阁。瓦当崩碎,碎木飞溅。百官面色无血,噤若寒蝉。

    “今日之事,大将军以为如何?”新帝平淡发问。似狂病已愈。

    何进略作思量,心领神会:“太后诏书,真假莫辨。即便为真,焉知太后非受十常侍‘胁迫’,不得已而为之。臣,窃以为,此诏绝非太后‘本意’也。”

    新帝忽轻声一笑:“大将军,言之有理。朕乃太后嫡子。俗语谓‘虎毒不食子’。太后又岂能,轻言废立。”

    “陛下明见。”百官下拜。

    见百官皆心向自己。新帝似重振底气:“再者说来,朕乃先帝遗命所立,兄终弟及。又得蓟王托孤,告于太庙。天下万民,列祖列宗,尽知也。岂能凭三言两语,便轻易废立。”

    “陛下所言极是。”大将军何进,又进言道:“所谓‘狗急蓦墙’。十常侍知死期已至,故铤而走险。假传太后诏命,调动西园卫,欲大逆弑君。罪无可赦。”

    “十常侍当诛。”太尉张延,躬身奏道:“诚如大将军所言。此事颇多蹊跷。陛下当善保龙体,切莫动气。待扑灭十常侍乱党,再从长计较。”

    “臣等,附议。”百官适时站队。话说,保命要紧。当全有用之身,为大汉江山鞠躬尽瘁。

    “太尉之言,老成谋国。”新帝终是安心:“待杀尽……”

    “哇!”四面看台,连响惊呼。

    新帝拨相看。只见河洛死士手中追魂弩,竟无故起火。火蛇沿弩臂飞快游走。许多死士弃之不及,手臂遂被点燃。紧跟着火冒全身。眨眼间便烧成火人。

    若一人还好。众死士手中追魂弩,竟如传染般,接连着火。只得纷纷丢弃。

    箭雨遂息,攻击立止。

    被射成刺猬的板后,响起张让死里逃生的尖叫:“伐无道,诛昏君!”

    “伐无道,诛昏君!”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振臂高呼。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飞虻箭下,死里逃生的西园卫,破阵而出。四面杀奔而去。

    乱军之中。张让胡乱抓过一柄利刃,起身欲走。却被赵忠一把扯住袍袖:“意欲何往!”

    “永乐宫!”张让面色狰狞,恨惧交加:“不杀其子,便杀其母!如前所说,以儆效尤!”

    赵忠咬牙道:“你且自去,此地有我。”

    “嗯!”张让又叮嘱道:“凡敢阻拦,悉数扑杀。只需留得狗皇帝一命,余下皆可有可无。”

    “醒得。”目送张让分兵而去,赵忠亦胡乱抓过一把利刃,随众人杀奔阿阁。

    见河洛死士,寡不敌众。纷纷惨死刀下,被剁成肉泥。新帝面沉如水。追魂弩因何燃火,已顾不得多想。西园卫正数路并进,攻杀阿阁。

    王越需守护新帝,寸步不离。遂命虎贲郎齐聚楼下,将阿阁团团围住。

    “杀入阿阁者,赏千金,封万户侯!”人群中,赵忠尖声嘶吼。

    “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刀剑互斩,血肉崩飞。西园卫与虎贲郎,迎头相撞,刀剑互插。穿胸洞背而亡。

    再看张让披头散发,驾车疾驰。引西园驺骑,径直杀奔永乐宫而去。夜色渐浓,沿途宫人躲避不及。头破血流,骨断筋折者,大有人在。

    分立云台四角的清忠五宦之,济阴丁肃、下邳徐衍、南阳郭耽、汝阳李巡,看得真切,这便齐齐赶到殿前:“速举火鸣钟,告知右丞。”

    一直守在殿前的北海赵,当即点燃火堆。先前,掖庭令毕岚铸四钟,皆受二千斛,悬于玉堂及云台殿前。此时,正当大用。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二崤城官堡。

    云台火光初现。高举千里镜的右丞贾诩,便已窥见。再闻钟鸣,确认无误,遂言道:“鸣镝。”

    阎行弓开满月,鸣镝射空。

    九坂坞营堡,吊桥落下。便有一骑,电射而出。

    正是前军校尉。关羽,关云长。

1.53 寸步不让

    “太后,太后……”永乐太仆封,狼狈入殿。话说一半,却又只顾伏地,口不能言。

    “累日来,见太仆坐立不安,心绪难平,必事出有因。然,念你追随多年,劳苦功高,朕便没有逼问。”董太后自帘后言道:“因何慌张,太仆今时今日,愿说否?”

    “太后……”悠悠近二十载主仆之情,在封脑际一闪而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事已至此,不得不说:“老奴一时糊涂,铸成大错,罪该万死!”

    “太仆何错之有。”董太后,面色微变。

    “不敢再瞒太后……”封遂将十常侍等人合谋,和盘托出。

    “大胆。‘卑不谋尊,疏不间亲’!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尔等……”董太后先是怒斥,后又话锋一转:“我儿如今何在?”

    “想来陛下无恙。我等,只求活一家老小性命,如何敢大逆弑君。只是,只是……”话到此处,封已透哭腔。

    “说!”董太后怒急。

    “只是,张让、赵忠等人,欲杀一人,以儆效尤。”封终将阴谋道破,心头不由一松。

    “欲杀何人。”董太后厉声追问。

    “欲杀……太后!”封岂敢隐瞒。

    “……”帘后忽寂静无声。

    过许久。待五体投地如封,亦忍不住偷眼去看时。闻帘后董太后,一声轻笑:“张让、赵忠,一群老狗,倒还有些胆色。不杀其子,反杀其母。我儿生性孱弱,惊惧之下,必然就范,再不敢轻言忤逆。如此,十常侍大权在握,生杀予夺,一如先帝时故事。好计较。”

    “太后切莫如此。老奴,老奴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封伏地泪流。

    “罢了,起来吧。能迷途知返,实言相告。不枉你我主仆一场。”董太后语气一软。

    “谢太后垂怜。”封吃力起身,浑身犹颤抖不止。

    “来人。”大难临头,董太后竟平静如初。

    “奴婢在。”便有心腹中大夫,趋步入殿。

    “速抄近路,将太医令唤来。”董太后言道。

    “喏。”

    目送后心腹婢女出殿。封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说。”平日不显山露水。生死关头,董太后却一改往日之风,颇多母仪天下。处变不惊。宛如换了个人,亦如重获新生。饶是封,亦不由眨了眨眼。以为老眼昏花,十余年竟不识真仙。

    真金需火炼。此时帘后之人,才是如假包换,大汉太后。

    思绪瞬息万变,封知无不言:“张让为人阴损狠绝,太医令张奉不过是其义子。又何来父子之情?太后欲拿太医令为质,恐张让寸步不让。”

    “好一个‘张让不让’。”董太后笑道:“既早已定计。想必此刻,张让正领西园卫,奔逐而来。太仆且往宫门相迎。若张让问起,便说朕在偏殿哺育贵子。”

    “老奴,遵命!”如前所说,帘后董太后,临危不乱,举重若轻。封竟从未得见。虽不敢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却不怒自威,令人敬畏。封竟生不起一丝忤逆之心。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伏地再拜后,便起身去往宫门处,迎接张让不提。

    太医令张奉前脚刚到。长乐太仆张让后脚已至。

    不等停稳车驾,张让劈头便问:“太后何在。”

    “偏殿喂乳。”封如实作答。

    “甚好。”张让不疑有他。提剑下车,领西园卫杀奔偏殿。

    一路行来,黄门、婢女,纷纷垂首避让路旁。张让目不斜视,疾步而过。此来只杀一人,何必多费气力。

    见一群人刀枪并举,来势汹汹。偏殿守卫正欲阻拦,却被乱箭射杀当场。

    众小黄门一哄而散。被张让抢入殿中。

    入目金碧辉煌,轻嗅华室生香。

    绕紫琉璃屏,又挑珠帘。内室排设床榻,榻上皆是三五岁童子。夜已深,童子多安然入睡。张让逐个扫过,目光忽一凝。

    偏殿深处。窦太后正背身独坐,将一童子横在身前。

    抬眼再看,义子张奉亦跪伏在旁。

    眼中恨意不减。张让咬紧牙关,步步紧逼。

    “老奴张让,拜见永乐太后。”

    “嘘。”窦太后示其噤声。待将怀中童子喂饱,又拍出奶嗝,这才横置榻上,哄其入睡。

    张让拄剑而立,旁若无人。区区妇人,手起刀落,何必急于一时。

    待童子熟睡。窦太后这才整好衣襟,回身来看。

    “张常侍无礼。”

    张让故意挺直腰杆:“请太后恕罪。”

    “所为何来?”窦太后明知故问。

    “借太后首级一用。”张让硬气答曰。

    “死我一人无妨。然殿中贵子,恐无法独存。”窦太后毫不逊色。

    “老奴等三族老小,皆系于太后之身。迫不得已,只求自保。若贵子因太后而死,老奴亦顾不得许多。”张让举剑欲刺。

    窦太后纹丝不动:“贵子若死,张常侍三族灭矣。”

    张让龇牙一笑:“太后看剑!”

    “阿父住手。”一旁太医令,厉声言道。

    张让却置若罔闻:“我儿当知进退。”

    “太后若死,我家灭门矣!”太医令张奉竟一把握住利刃,顿时鲜血长流。

    张让怒叱:“逆子不肖!”

    张奉却咬紧牙关不松手:“阿父且听我一言。”

    “速速说来!”

    洛阳北郭,谷门。

    越骑校尉曹冲,仰望太仓顶上烈火熊熊,映红半空。心中颇多不舍。奈何兄命不可违。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下令今夜烧毁蟾宫折桂馆,必事出有因。虽不舍蟾宫重利,曹冲却也唯有依令行事。

    须臾,永安宫后门重启。

    一队看不出归属的帝国精骑,护佑车驾出宫。

    车厢内,隐约有童子稚声发问:“祖母,此去何处?”

    “塞外草原。”便有妇人,柔声答曰。

    “何时南归?”

    “草长莺飞。”

    说话间,车驾沿御道一路向北,通行无阻。

    刚出谷门。忽见一人一车,横在桥前。

    曹冲拍马上前:“何人拦路。”

    只见那人提灯照面:“辅汉大将军府,右丞贾诩,求见太后当面。”

    好一个神鬼奇谋贾文和!曹冲闻声一愣。待辨清相貌,又尴声一笑:“原是右丞当面。失敬、失敬。”

    于此同时。

    上西门前,关羽横刀立马:“城门校尉何在,速开城门!”

1.54 四方杀局

    城门校尉赵延,乃是中常侍赵忠胞弟。

    关羽连喊数声,无人回应。正欲出攻城车强攻,不料城门轰然开启。

    城门校尉赵延,浑身浴血,领麾下门卒快步出城。

    “关校尉。”赵延与蓟王,相交莫逆,自也识得二弟关羽。

    “赵校尉因何披血。”关羽抱拳相问。

    赵延答道:“有麾下城门候,不听号令,被某斩之。关校尉速去宫中,迟恐生变。职责所在,不能相随。见谅!”

    城门校尉,统领京师各门屯卫,分八屯。属官有司马、城门候,每门各一人,共计十二人。此地城门候,必有十常侍党羽,不愿夜开城门,被赵延亲斩之。

    “军情紧急,就此别过。”关羽遂领幕府大军,呼啸入城。

    洛阳北邙,谷门外。

    贾诩被一具装骁骑,引到车前。此车马,乃蓟王刘备所献。尤胜王宫车驾。

    “贾诩叩见太后。”

    “右丞所为何来?”车内果是窦太后。

    “为救天下而来。”贾诩再拜。

    “右丞深夜至此,当已窥破此局。新帝被废,朕与太子远去漠北。洛阳朝堂,再无‘鹊巢鸠占’,何曾不是为天下计。”

    贾诩躬身答曰:“太后之意,下臣尽知。然,我主当世豪杰,行事磊落,明以照奸。耻于权谋立国,必不肯如此行事。先前,下臣曾设连环,欲‘清君侧’。却被我主窥破……”贾诩遂将白波之事,娓娓道来。本欲让白波四将,再为细作,伏于董卓身侧数载。却被蓟王所止。传檄天下,白波四将终重见天日。领左右白波二校,驻守太行山沿线。家小皆得善待,再无需日夜提心吊胆。

    “原来如此。”窦太后一声轻叹。

    贾诩言道:“太后若远避漠北,蓟王必亲自迎回。然若再回京师,‘夺子之恨’,灵思皇后又岂能相容。如此,‘二宫流血’,几无可避。”

    贾诩之意,此去非但无功而返,还令何后切齿生恨。试想,无端掠走太子,何后焉能不恨。

    “今夜之事,右丞已尽知否?”窦太后再问。

    “下臣尽知也。”贾诩答道:“陛下暗募死士,欲借上寿礼,诛十常侍。然行事不密,被十常侍提前得知,于是‘矫诏’废帝,调西园卫入鞠城,双方人马正捉对厮杀。然,下臣料想,大将军何进必另有所图,且还有黄巾余孽,裹挟其中,欲趁乱取利。故已尽起幕府五校精兵,数路兵分,行‘各个击破’。”

    须臾,窦太后叹道:“右丞果然神机妙算。朕,夫复何言。”

    事实上,那份被小黄门蹇硕当场诵读的《废帝诏书》,究竟是不是“矫诏”,还是真就出于窦太后之手,唯窦太后与长乐太仆程璜,心知肚明。

    今夜杀局,波橘云诡。

    便是置身漩涡之中的窦太后,亦未能全部窥破。

    却被贾诩一览无余。

    “如此,请太后重返永安(宫),静观其变,不日当见分晓。”见太后无话可说,贾诩再拜。

    “执金吾,又当如何?”窦太后心存疑虑,不愿累及无辜。

    “下臣遥看太仓大火,火雨分落。武库毗邻太仓,或被延及,亦是常理。”贾诩又道。

    护卫窦太后车驾北行的这队看不出归属的帝国骁骑,便是被没鹿回单于槛车送入永安宫的“胡奴”,“披武库之甲”。

    “如此,朕足可安心。”窦太后这便言道:“传令,回宫。”

    “喏!”便有一豪勇骑士,近前言道。此人正是窦统独子,年仅十五的没鹿回王子,窦宾。

    待车队返回,本为接应的越骑校尉曹冲,打马上前:“我等行事如此隐秘,右丞何以知之?”

    贾诩叹声一笑:“我亦未曾料到。此‘四方杀局’,竟是二位老大人联手,收拾残局。为二宫止血,为大汉续命。”换言之。今夜,乃是看似游离于权利中枢之外,一个迁居消灾、一个称病辟祸的,长乐太仆程璜,并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二人联手兜底。

    “待日升,这万里江山,将鹿死谁手。”曹冲又问。

    “重归正朔。”贾诩一语中的。

    曹冲轻轻颔首,忽开口:“求函园美宅一栋。”

    贾诩笑答:“此事易耳。何须曹越骑,亲开尊口。”

    “谢右丞成全。”曹冲喜不自禁。

    阿阁鞠城,血战正酣。

    二宫虎贲与西园卫,一个是帝国禁卫,一个是先帝私兵。平日本就互相看不顺眼。今分属对立阵营,早已杀红眼。

    河洛死士悉数被杀后。新帝唯有仰仗二宫虎贲。虎贲中郎将王越,亦不负圣望。麾下精锐,以寡敌众。丝毫不落下风。

    西园卫乱箭如雨,阿阁内虎贲居高下射。饱经摧残的阿阁,遍插箭羽。战死者层层高挂,犹在血滴。

    刀剑无眼。百官不敢置身大平座,纷纷避入楼内。新帝身旁,只剩王越与何进。余下兵士,或分布楼层,居高下射。或下楼厮杀,与西园卫白刃血战。

    阵后赵忠,被丛丛板护住周全,犹在不停高呼:“杀入阿阁,封万户侯!”

    西园卫毕竟人多势众。虎贲郎倒一人,缺一处。唯有以命填缺。围绕阿阁台基的战圈,越发薄弱。眼看崩盘在即,新帝终令王越下楼压阵。

    如此。大平座上,只剩陛下与何进二人。

    偷窥陛下后背,何进额角汗如雨滴。

    许攸先前耳语,在脑际不停回响,愈发清晰:“阿阁兵乱,千载难逢。大将军需细思量:‘只诛宦官乎’?”

    只诛宦官乎?

    只诛宦官乎!?

    只诛宦官乎?!

    “若趁机弑君,嫁祸十常侍。内外祸患,一并剪除。那时,朝中大权尽入我手。大汉帝位,亦为太子所得。二全齐美,何乐不为。”心念至此,利欲熏心。

    何进出身屠户,惯持刀主宰。换作旁人,许不敢弑君。然此时此刻,何进却恶向胆边生。

    手握剑柄,亦步亦趋,走向新帝。

    楼上楼下,酣战一处,无暇他顾。避入楼内的百官,拥挤成团,亦无从得见。新帝牵挂战局,更心无旁骛。

    便在此时,何进奋然拔剑,直刺新帝后心。

    眼看便要血溅五步,危急关头。新帝竟闪身避过。

    “呃?!”便在何进目瞪口呆时,新帝回身一剑。

    鬓须寸断。

    耳根一痛,右耳已被斩下。

    “啊”何进剧痛捂脸,踉跄后退。

    新帝仗剑独立,双目泛红:“大将军,自寻死路!”

    千算万算,棋差一招。岂料新帝,竟是剑击高手。个人勇武,远超屠夫何进。

    何进剧痛钻心,不管不顾,一声怒吼:“王匡何在?!”

1.55 众怒难犯

    “王匡在此!”

    音犹在耳。藏身看台,冒充宾客的何府死士,如雨后之笋,接连冒出。

    手中所持,乃南阳仿造蓟国“并发机关弩”。正是何苗,从陪都工坊运来。

    虎贲郎、西园卫,甚至阿阁之内,皆有何府死士潜伏。趁二犬相争,遍体鳞伤,筋疲力竭之时。何府死士,背后一击。台上、楼上,箭如雨下。

    西园卫、虎贲郎,背腹受敌,惨死一地。

    虎贲中郎将王越与西园上军校尉蹇硕,目光遥遥相碰,各自心领神会:“并肩御敌!”

    “并肩御敌!”一息前还刀兵相向,你死我活的敌我双方。一息后已各自背身,背靠背,抵挡看台并阿阁,前后袭来的箭雨。

    叮!叮!叮!

    大平座上,新帝挥剑挡下并发连弩。大将军何进,趁机逃出战圈。

    阿阁之中,亦有武臣取阵亡虎贲郎兵器在手,与何府死士战成一团。

    “陛下!”张温等重臣,亦发觉新帝身陷险境,被一支劲弩射穿肩膀。

    “何人行刺!”张温怒发冲冠,不顾一切扑向大平座。三公九卿,等一众文臣,遂蜂拥而出,为新帝以身挡箭。

    多人中箭倒地,百官仍前仆后继。

    “众卿……”新帝热泪横流。

    百官手挽手,组成人墙。将新帝层层护佑。外围官吏不断中箭,却被左右同僚死死撑住,屹立不倒。

    大将军何进,弄巧成拙。只手掩耳,心头骇然。愣在当场。

    便在此时,四面八方,蹄声如雷。

    但见一将,杀奔入城。

    东障百川,力挽狂澜。长刀一指,身后如乌云逆升又迎头攒下。

    四面看台,遍生荆棘。

    何府死士,万箭穿身,再无活人。唯有藏身坐榻下的四方宾客,侥幸活命。

    “辅汉大将军麾下,前军校尉关羽在此,降者免死!”

    关羽所部,多鲜卑精骑,骑射俱佳。一轮齐射杀尽看台死士。遂纵马入城,绕行鞠场。张弓搭箭,疾如火线流星。四面攒射,皆中咽喉要害。还有十八具装羌骑,随关羽冲上看台,直扑阿阁而去。

    青龙偃月,斩钢截铁。碎尸一地。

    重装甲士,层层崩碎。血流成河。

    赤菟踏尸而上,马速丝毫不减。抢在长矛排刺前,奋力跃空。刀光一闪,断首冲天。

    不及倒下的无头尸,遂被十八羌骑乱刀劈碎。

    身前甲士被一刀劈成两半。迸射的血线,重打在脸颊,竟让蹇硕眼冒金星。一刀之威,恐怖如斯。

    “我等愿降!”余下甲士,更是一刀破胆。

    阎行领绣衣吏,射出飞龙爪。神兵天降,攻入阿阁。自上而下,逐层扑杀楼内死士。府掾王匡见事不可为,遂与何进破窗而逃。

    “我等愿降!”阿阁内外,哭号四起。

    从插满羽箭的尸堆下,艰难爬出。见败局已定,赵忠趁机潜逃。

    浑身披血,抄近路直奔永乐宫。赶去与张让等人汇合。

    刚刚踏上阶梯。猛抬头,只见张让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犹如行尸走肉,又如提线木偶般,挪步向下。

    赵忠心头一沉,快步迎上:“事成乎?”

    连问数声,张让才缓缓回神。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见是赵忠,张让稍有回魂:“事不济,乃天亡我等也。”

    赵忠两眼一黑,仰面栽落时,却被张让一把抓住:“陛下何在?”

    赵忠惨笑答曰:“人在阿阁鞠城,略有小伤,性命无碍。董太后又如何?”

    “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张让涕泗横流:“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且去陛下面前领死,乞活全家性命。”

    “夷三族之重罪,还有何所忌!”赵忠顿足言道。

    “兹事体大,实不能说也!”张让仰天长嚎,声泪俱下。

    能将不可一世的张让,逼成如小儿夜啼。足见事大。

    赵忠猛然闭气,挣扎许久,只唤来一声叹息:“如此,你我且束手就擒,坐等人头落地。”

    见张让犹恸哭不止。赵忠这便扶他并坐于阶上。

    西邸,万金堂。

    何后惊坐而起。

    下意识皱眉。炉中安神香气,难掩刺鼻血腥。都说孕妇嗅觉很灵,总能闻到特殊气味。何后亦不例外。

    “来人。”

    扬声轻唤,却万籁俱静。

    连唤三声,忽听廊下有人粗声言道:“皇后且安睡,有俺张飞在此,无人能加害。”

    “有劳张校尉。”何后略作思量,这便捧腹安睡。

    千军万马入梦中,一夜无话。

    天将露白,厮杀渐止。

    如右丞贾诩所言。幕府五校,兵分数路。解鞠城之危,肃南北二宫,又将城中十常侍党羽,并大将军府上下,悉数缉拿。

    鞠城看客,死伤惨重。文武百官,无辜毙命。二宫兵荒马乱,还有城中巨寇乱入西园,被猛张飞就地扑杀。

    洛阳百姓,后知后觉。

    待天光大亮。

    幕府精兵强将,护永安窦太后、永乐董太后、灵思何皇后,登临阿阁。幸存百官及四方宾客,齐齐流泪下拜。

    无辜卷入一场宫廷政变。累及身家性命,可想而知。群情是何等激愤。

    见新帝无恙,董太后终是暗自松了口气。

    万幸,三公九卿俱在。朝中重臣,多无大碍。然有不少郎官,死于非命。不啻雪上加霜。

    四方看客,多半殒命。早在关羽所部齐射前,便惨遭连番屠戮。余下未死者,大多活到日升。侥幸活命者,十不存一。尤其是宗室诸刘,洛阳贵胄,几乎死绝。

    百蛮朝贡使、郡国上计吏,亦折损过半。此次兵祸,影响恶劣。若无交待,国祚危矣。

    追本溯源。始作俑者,便是新帝本人。

    有道是众怒难犯。

    “陛下知错否?”董太后流泪相问。

    新帝艰难开口:“知错。”

    “事到如今,该当如何?”董太后又问。

    “累及朝之栋梁,险断大汉国祚。二宫血流成河,皆因朕而起。朕当一力承担。”新帝答曰。

    “‘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合二难以安国,危之道也’。”说完,董太后冲窦太后盈盈下拜:“太后以为,该当如何。”

    “陛下狂病难愈,不宜再为君。”窦太后轻声答曰。

    董太后又转视何后:“灵思皇后以为如何。”

    何后亦颔首:“妾,实无异议。”

1.56 痛并乐极

    “大事不成,乃是天意。”新帝亦未争辩:“废帝诏书,笔笔皆是为君之过。事已至此,朕无话可说。”

    董太后垂泪言道:“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陛下才将及冠,何其急也。”言下之意,十常侍日渐衰老,而新帝却如日中天。不出十载,大权在握。何必急于求成。

    要说三位帝后中,痛之深,责之切。自是陛下生母,永乐董太后。本以为“兄终弟及”,前后两任皇帝,皆出董氏外戚。母凭子贵,当可坐享一生荣华富贵。岂料新帝竟假嫡母皇太后上寿之礼,趁洛阳贵胄齐聚,突施冷箭,发兵围剿十常侍。

    只可惜行事不密,十常侍狗急跳墙。发“矫诏”调动西园卫,欲“清君侧,挟天子”。

    兵乱一起,难以收拾。乃至死伤惨重。

    众怒难犯。再加蹇硕当场诵读《废帝诏书》,已成事实,覆水难收。

    便在此时,何后忽问:“大将军何在?”

    新帝眸中戾气一闪而逝。二位太后亦才发觉,“内秉国政,外则仗钺专征”的大将军何进,竟不在当场。

    “大将军何在?”何后又问。

    便有太尉张延,近前奏对:“时,西园卫与虎贲郎,竞相厮杀。流矢来袭,百官多有负伤,陛下遂命我等入阿阁躲避。唯有大将军及虎贲中郎将,率众板虎贲,守卫陛下。后战况胶着,陛下相继遣王虎贲与板虎贲,楼下御敌。唯剩大将军守护在侧……”

    见张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何后心忧兄长下落,这便言道:“太尉但说无妨。”

    “稍后,忽听大将军怒喝:‘王匡何在’。阿阁内便有人答曰:‘王匡在此’。形势突变,箭如雨下。便有死士伏于各处,不分敌我,还欲刺杀陛下。我等急忙冲出护驾。彼时,大将军似也受创,满脸血染。待蓟王幕府精兵抵达,扑灭兵乱。大将军已不知所踪。”

    张延所言,句句属实。先前何进背刺陛下,百官并未曾得见。待楼内忽现死士,不分敌我,乱射一通。百官这才记起陛下安危。危急关头,幸被张温窥见。这才怒发冲冠,领百官冲出护驾。

    至于“大将军偷袭不成,反被新帝手起剑落,削去一耳”等,前后诸情。百官阿阁辟祸,并未得见。虽心生疑窦,却也不敢乱言大将军谋反。

    “阿阁鞠城,何来刺客?”心头一沉,何后扬声问道:“可留活口。”

    太尉张延答曰:“有。”

    “速速带来。”董太后亦道。

    “喏。”

    须臾,便有何府死士,气若游丝,被抬到近前。

    “何人行刺。”何后问出此话时,心头不由一阵狂跳。知兄莫若妹。且孕身后五感灵异,何后隐隐已有觉察。

    “狗皇帝人人得而诛之。”死士似早有准备:“只恨功亏一篑,未能如愿!”

    “你等究竟是何人指使?”何后强压心中惊慌,厉声喝问。

    “呵呵!”死士吐血出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闻此言,何后心头骤松。

    新帝却猛然睁开双目。

    董太后又忙问新帝:“一切皆如太尉所言乎。”

    动了动嘴角,新帝忽轻轻颔首:“诚如太尉所言。”

    “宫中还有太平道余孽!”董太后切齿生恨。

    “究竟何人指使?”何后再问。

    “神上使‘马元义’。”说完,死士便气绝而亡。

    “此人乃黄巾大方首领,主京畿诸事。先前事发,曾被海捕缉拿。本以为此贼已死于黄巾乱军之中,岂料贼心不死,仍藏身幕后,暗行不轨。如此想来,此事与太后前次上寿礼时故事(王美人之事),颇多相似。”太尉张延斟酌言道。

    此推论,合情合理。三位帝后不疑有他。

    只是,为何新帝亦未揭破。

    “十常侍何在?”窦太后又问。

    辅汉大将军幕府,前军校尉关羽,抱拳答曰:“除去数人死于乱军之中,余下皆已羁押入狱。”

    “甚好。”窦太后稍感欣慰。

    一夜历经生死两难,可谓惊心动魄。此时大局已定,董太后遂生倦意:“此地便交由太尉等,朝中诸公善后。我等权且暂避。如何?”

    “好。”窦太后轻轻颔首。

    与此同时。

    洛阳金市,胡姬酒肆。

    大将军何进,悠悠转醒。危急关头,王匡护大将军破窗而去。落地时虽有尸身垫背,奈何身躯颇重,重磕昏厥。

    正欲开口,不料牵连右耳创处,一时疼痛钻心。

    何进咬牙忍耐。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闻内室动静,便有二人掀帘而入。

    “大将军!”来者正是府掾王匡并长史许攸。

    “此是何地。”待熬过钻心剧痛,大将军艰难吐字。

    “乃金市胡姬酒肆。”王匡答曰。

    “家人何在?”

    “大将军府一门上下,皆被捕入狱。只剩我等。”王匡悲声答道。

    何进一时万念俱灰:“扶我起来。”

    “大将军万勿轻动。”许攸含泪劝道:“当善保有用之身,以求来日重振声威。”

    “谋逆重罪,诛三族可乎。”何进惨笑:“此命休矣。只求能保全幼子。”

    许攸劝道:“大将军乃汉室外戚,何来谋逆之说?”

    何进哭惨:“悔不该一时蒙心,行刺陛下。反被削去一耳。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何来转圜?回天乏术矣!”

    许攸却高深一笑:“大将军切莫胡言。若被外人窥见,当误以为亦身患‘狂病’矣。”

    “嘶”何进久历官场,渐有宿臣之姿。焉能品不出许攸,语中深意。

    “长史是说……”

    许攸再拜,口出诛心之言:“听王府掾言,时众目睽睽之下,蹇硕高声诵读《废帝诏书》,乃至陛下狂病发作,尽起河洛死士,大杀四方。不知,此事然否?”

    “然也。”大将军何进目中,精光毕露。

    “若大将军一口咬定,乃陛下狂病大发,先拔剑削去右耳。不得已,才与之周旋。此事当有转圜。”许攸笑道。

    何进犹如抓住救命稻草。顾不得右腮剧痛,强行坐起:“府中死士,必有活口。若各自招供,亦百口莫辨。”

    许攸又笑:“先前,臣已暗中叮嘱,事若不济,皆称乃黄巾余孽。需喊出‘苍天已死,黄巾当立’,方可咽气。”

    “啊”死里逃生,何进喜极而泣。

    一时悲喜交加,痛并乐极。

1.57 指点迷津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何进又问。

    “灵思皇后。”许攸为何进指点迷津:“事到如今,陛下被黜,几无可免。若太子继位,则母凭子贵。如此,我等自可转危为安。”

    “长史所言极是!”王匡喜不自禁:“陛下被黜,理应太子继位。”

    “太子年少,当由灵思皇后垂帘监国,大将军辅佐朝政。”许攸再接再厉:“然若大将军遭人构陷,以谋反论罪。则夷三族矣。我等俱亡矣。”

    “速去西园。”满门性命攸关,何进当机立断。

    “喏!”

    待府掾王匡出门打点,大将军何进,以心事相托:“敢问长史。鞠城乱战,时群臣已知陛下被废,然待陛下身处险境,百官却一拥而上,不惜性命,以身挡箭。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奈何争相赴死?不知,此是何故。”

    大将军出身商贾,而非士人。自无从体会。

    言及此处,许攸一声叹息:“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古有唐雎不辱使命。庸夫之怒,不过免冠徒跣,以头抢地。然士之怒,如专诸刺王僚,彗星袭月;聂政刺韩傀,白虹贯日;要离刺庆忌,鹰击于殿。虽血溅五步,亦不辱使命。布衣之士皆如此。何况朝中栋梁乎。此乃,为‘臣之道’也。”

    “君、臣之道。”大将军何进,似有所悟。

    “正是君臣之道。”许攸言道:“黜君,亦是君。”

    大将军何进,仰天叹息。冲许攸大礼相拜:“何进一介武夫,知之甚少。还望长史耳提面命,不吝赐教。”

    “臣,敢不从命。”许攸肃容回拜。

    虽痛失一耳,然何进却开心窍。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也。

    自单车拦路,劝说窦太后回心转意。右丞贾诩便只身返回二崤城。作壁上观。

    静待大局已定,阎行领绣衣吏无伤归来。贾诩遂与蓟国谋主,齐聚官堡。将阎行从战场带回的绣衣追魂弩,并发机关连弩,遍示众人。

    并发机关连弩,乃出南阳将作坊。乃是南阳匠人仿制。威力与蓟国初代机关弩相当。“钢丝混编弦”、“复合反曲臂”等先进技艺,外人自无法习得。

    绣衣追魂弩,显然也是仿制。或正因技艺远远不及,使用中才纷纷着火,自行毁去。累及新帝诛贼大计,半途而废。此,亦是整个战局之转折。

    “诸位如何看?”贾诩笑问。

    荀攸言道:“若以上种种皆是巧合。实太过匪夷所思。”

    沮授心领神会:“左丞言下之意,追魂弩并非自毁,而是有人暗中操控。”

    田丰亦点头道:“我亦如此想。然鞠城上下并无外人在场。如何能隔空点燃河洛死士手中追魂弩。”

    荀攸又问:“追魂弩上可有线索。”

    贾诩摇头道:“追魂弩皆已焚毁,并无线索。”

    “好一个死无对证。”沮授言道:“此,亦可佐证,必有人暗做手脚。”

    “报,关校尉有消息送到。”阎行入内通禀。

    贾诩看后,传阅众人:“今已查明,欲趁乱刺杀陛下的刺客,皆是黄巾死士。”

    “换言之,陛下、十常侍、大将军、黄巾余孽,皆裹挟其中,各有所求。”荀攸眉头紧锁。一夜政变,竟混乱如斯。

    田丰道:“陛下虽为除内患,然却累及宗室诸刘、洛阳贵胄、百蛮使节、郡国计吏,无辜惨死。民怨滔滔,众怒难犯。再加窦太后已颁《废帝诏书》。更有甚者,陛下身染狂病,不时发作,今已广为人知。难再为君。”

    荀攸看向贾诩:“文和以为,何人当继承大汉帝位。”

    “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贾诩叹声一笑:“陛下已册立太子。如无‘意外’,自当太子继位。”

    荀攸闻弦歌而知雅意:“文和所说‘意外’,可是大将军何进?”

    “然也。”贾诩言道:“若何进能洗脱谋逆嫌疑,太子当顺利继位。”

    略作停顿,贾诩又道:“如若不能,何氏当夷三族。累及灵思皇后,及皇太子。如此,当皇次子继位。”

    沮授毕竟年少,遂直言道:“我主何意?”

    临乡蓟王宫。

    蓟国千里稻熟,遍地金黄。环渤海诸县,已先开镰。亩产皆在六石以上。待立冬前后,蓟国千里稻作,当如火如荼。江河日下,群盗蜂起。蓟国一石谷作价三百大钱。异地售卖需两汉五铢二千钱。此时蓟国,堪称“遍地铜钱”。

    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眼馋蓟国富庶,欲铤而走险者,大有人在。

    蓟国水陆大军齐出。日夜巡视,谨防宵小。

    蓟王乘座舰游麟号,往来蓟国水道,巡视各地。查漏补缺,谨防疏失。

    收贾诩手书,悉知“洛阳之变”。兹事体大,即命星夜返航。

    翌日清晨,船泊南港。车入王宫,先问候太妃,这才起身前往昭阳殿。

    昭阳殿,乃昭阳穆贵人寝宫。

    知蓟王亲临,穆贵人连忙起身梳洗,殿前相迎。

    穆贵人雍容华贵,国色天香。

    盈盈下拜,潋滟无双。共入内室,屏退左右。

    蓟王取一锦囊,将所藏画卷,徐徐展开:“爱妃可识得此人。”

    见穆贵人,面无血色,芳心大乱。此情此景,何必多言。

    “爱妃可姓‘宋’?”刘备柔声问道。

    心底隐秘,被夫君揭破。穆贵人珠泪滚滚。

    “乃先帝宋皇后。”刘备又道。

    “妾,妾……”穆贵人一时竟生无可恋。

    刘备却以袖拭泪,柔然一笑:“难怪彼时作价一亿,一众内官犹自痛惜。大汉皇后聘仪,用宝马十二匹,黄金二万斤。内官对折惜售,为夫确是占了个大便宜。”

    被夫君调笑,穆贵人心头忽轻松许多。这便含泪下拜:“夫君在上,妾无言以对。”

    “无妨。”刘备笑道:“你有苦难言,讳莫如深,为夫从未逼问。只是,洛阳之变,元舅(大舅)或牵扯其中。故才有此一问。”

    刘备呼宋奇为“元舅”,足见爱护之心。

    穆贵人再拜:“谢夫君体量。妾,之所以迟迟不肯告庙,正因心中有愧。不敢以真名示夫君。”

    成亲三月后,当庙见成妇:“新妇祭行于祖先”。夫家择吉日,率新娘至宗庙,祭告祖先,以示该妇从此为家中一员。

    “为夫已知。”刘备笑道:“从此往后,当以真名示人。无须顾忌。”

    “妾,敢不从命。”

1.58 睚眦必报

    家国天下,公私分明。

    从家族而言,宋奇乃是元舅。然若于国不利,刘备亦不能徇私。正如时人的双重身份。究竟是尽忠还是守义,需就事论事。于公于私,不可混为一谈。

    当然,对刘备此等豪杰而言,易感情用事。又当然,前提是需跟刘备有感情。

    刘备对穆贵人,不,宋贵人,显然是有的。

    身份既已被夫君窥破。宋贵人知无不言,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刘备方才得知。一路走来,背后竟有如此之多的隐秘。与宋氏兄妹的交集,远比刘备想的更深邃。

    宋奇盗掘菟园梁冀金山,非为太平道筹措资金。而是早与蟾宫明面上的主事人,秦太仓约定:将假死脱身,暗入折桂馆的宋皇后,重金赎回。

    然待宋奇再遇秦太仓,问及宋氏下落,方知人去楼空,已被刘备金屋藏娇(详见《陇右1.66 人财两全》)。并暗中送回蓟王宫栖身。

    此时,宋皇后尚未知晓,兄长宋奇还在人世。

    “爱妃是何时知晓,元舅下落。”刘备问道。

    “先帝北巡之前。”宋贵人答曰:“妾,常往来长安宫,传授汉宫仪,择优遴选入宫。一次偶遇平原术士襄楷,见家门祖传之物,方知兄长未死。”

    “平原术士襄楷,与前冀州刺史,八厨之王芬相熟。元舅……”刘备已然想到。

    “先帝之事,兄长与妾,皆参与其中。”宋皇后如实相告。

    刘备心中一颤:“莫非,爱妃当真与……先帝崩殂困龙台,有干系?”

    宋贵人轻轻颔首:“先帝崩前,最后所见,便是妾。”

    事到如今,已无需刘备追问。宋贵人遂将其中隐秘,细细道来:“后收襄楷传书,让妾私往广宗。果在城外与兄长相见。兄长言,先帝时日无多,欲让妾见其最后一面,了结恩怨。从此再无瓜葛,妾自可安心侍奉夫君身前。”

    “然后?”刘备好一阵揪心。

    “妾经密道,登沙丘平台。恰闻先帝呼唤,便入帐相见。先帝问药可煎好,此时炉上汤药已成,妾便盛来,喂先帝服下。举手之劳,仁至义尽。正欲离去,不料被先帝扯住衣袖,欲行房事。妾断不能应,遂与先帝起争执……”

    刘备怅然若失,又暗自庆幸。很显然,宋贵人被宋奇利用了。

    先帝死因,刘备心知肚明。服慎恤胶,强行房事。乃至血脉喷张,箭疮崩裂而亡。

    先帝驾崩那夜详情,今日终于知晓。重点是,宋氏被兄长诓去广宗,名为见先帝最后一面,了结二人恩怨纠葛。实则借刀杀人。世人皆知,先帝因勃海王与宋皇后之事,常梦中被桓帝怒斥。乃至心生惊惧,日夜不安。上陵礼时不敢入桓帝陵祭奠,甚至无法久居南北二宫,索性迁入西园躲避。可想而知,当在困龙台大帐内,与宋皇后面对面时,先帝是何等之惊惧。乃至箭疮崩裂,血流不止而亡。

    “先帝因妾而死。”宋贵人最后言道。

    刘备轻轻摇头:“非也。先帝乃因神上宗师而死。元舅或是帮凶。爱妃被人利用,何罪之有。”从义理而言,宋氏并无过错。

    “冤有头,债有主”。陛下轻信宦官,无辜废黜宋皇后,累及宋氏一门惨死。宋奇因此怀恨,不惜入太平道,报仇雪恨。屡次设谋,皆未能如愿。终假宋贵人之手,得偿所愿。事实上,只需见宋皇后当面,陛下多半已惊怖暴崩。又为何多此一举,在汤药中加入慎恤胶……

    心念至此,刘备忽灵光一现:“爱妃入皇帐时,可遇到旁人?”

    “未曾遇到。”宋氏摇头。

    “爱妃先前言‘炉上汤药已成’,不知温凉如何?”刘备再问。

    “温凉适宜,刚好入口。”宋皇后答曰。

    换言之,此药自非宋皇后,亲手煎熬。乃是另有人提前预备,并掐准了时间。宋氏经由暗道,登临沙丘平台时,正好赶上药效刚过,陛下深夜疼醒,命人继药。恰逢夜深人静,身边宫人皆已熟睡。唯有宋氏,闻声入帐,喂服先帝汤药。

    然下药之人,亦非宋奇。

    而是甯姐姐。

    曾为刺客,睚眦必报。少时因迁怒盗抄楼桑赀库,剜去张宝一只眼。行事泼辣,堪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后刘备入宫赴宴,身中慎恤奇毒,侥幸活命。甯姐姐爱之深,责之切。因而迁怒先帝,“以牙还牙”,令先帝亦中慎恤淫毒,崩血而亡。

    或有人问:下毒刘备之人,乃前永巷令徐奉,甯姐姐因何迁怒先帝?

    正如少时不知张宝盗抄赀库。甯姐姐是神上宗师之女,本就与大贤良师一脉,泾渭分明。故未能提前得知,徐奉行事。而宋奇,先前亦属大贤良师麾下,或是大贤良师授首,亦或是得知其妹宋皇后已改嫁刘备,这才尽释前嫌,转投神上宗师门下,为其所用。

    刘备之所以笃定下毒先帝之人,乃是甯姐姐。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先宋皇后,今蓟宋贵人,在此局中的“道义豁免”。太平道行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然此次,却将宋氏的罪责,降至最轻。甚至算不上从犯。如此用心良苦,非为宋贵人解脱,只为不让刘备为难。

    蓟王向来恩怨分明,爱很拎清。甯姐姐深知刘备为人。若累及宋皇后,必不能相容。顾才“于公”刺杀先帝,得偿所愿,“于私”又想方设法,保全宋氏。

    “元舅今何在?”想通一切,刘备问道。

    “先前充作楼桑乐师,随我往来长安宫。日前留书,不辞而别。妾,亦不知所踪。”

    洛阳之变,宋奇或亦参与其中。

    刘备与神上宗师,自幼“相识”。亦敌亦友,关系密切。果然“剪不断,理还乱”。

    见刘备无语。宋贵人遂问道:“夫君如何得知,家兄身份?”

    刘备意味深长:“此中迷局,乃贾文和窥破。”

    “原来如此……”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

    幕府车驾又停寻常巷陌。贾诩自行下车,入后门与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相见。

    “拜见老大人。”贾诩持漆木长匣,肃容行礼。

    榻上曹节,慈眉善目:“右丞无须多礼,速坐。”

    见长匣颇重,曹节笑问:“右丞所持何物?”

    贾诩笑答:“乃助诩,窥破天机之物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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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介绍:
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