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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9 奋威扬武

    “辽东徐公盛,又识否?”刘备再问。

    “少时结伴任侠,焉能不识襄平徐荣!”韩当再答。

    刘备欣然点头:“前方引路。”

    “喏!”韩当遂打马在前,引领刘备与幽州牧王允等人并车同行,鱼贯入塞。

    卢龙塞坞堡连横,亭堠合纵,乃是一个完备的纵深防御体系。知刘备北出塞外,幽州牧王允已命守将,提前打扫营堡,足够大军入住。

    唐高适《塞上》:“东出卢龙塞,浩然客思孤。亭堠列万里,汉兵犹备胡。”足见此塞,天下知名。

    塞中主坞,已备好接风酒宴。共推蓟王居首,宾主各自落座。

    三郡乌桓大人,右北平太守刘政、辽西太守赵苞、及王允府中属吏,列席作陪。与蓟国将校相对而座。

    牵招领兵在外,未及返回。不能相见,着实令人惋惜。少时好友,各有归属。虽不能时常相见,然情义不变。

    蓟王刘备与北平太守刘政、辽西太守赵苞,皆是初次相见。尤其赵苞,虽是中常侍赵忠胞弟,却为人忠正,嫉恶如仇。就任以来,戍边安民,颇有政绩。素有清名。

    三郡乌桓,天下名骑能为其所用,足见此人之能。话说。黄巾乱前,幽州民情尚可。乱后却雄居河北之冠。此长彼消,足见黄巾荼毒之烈。然河北数州相加,亦不比蓟国富庶。足见刘备种田大成。

    席间,王允起身相敬,谢刘备援助之义。言,若非王上相救,早已命丧北寺狱中。

    刘备笑道:举手之劳,无需挂怀。闻使君身陷囹圄,天下义士皆奔走相救。孤幸位列其中,保大汉一栋梁。

    言及十常侍之乱,王允府中属吏,各个切齿生恨。而赵苞却神色如常,刘备随即又高看一眼。所谓“英雄无问出处”。赵忠为人如何,又岂是赵苞能够左右。只需做好自己,守好本分,便可称忠义之士。

    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刘备举杯相邀:“赵府君。”

    “下官在。”赵苞微微一愣,遂举杯回敬。

    “满饮此杯。”说着,刘备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话说,先前敬酒,蓟王沾唇即止。却唯独与赵苞满饮。

    赵苞心情激荡,亦满饮。

    待落杯。刘备笑道:“与府君神交已久。今日得见,终偿所愿。”

    赵苞起身对曰:“下官久居边郡,民情如火。不敢有一日之疏。故虽与王上毗邻,却未能谒见。请王上恕罪。”

    “府君戍边安民,功莫大焉。岂能因一己私利,擅离职守。”刘备笑道:“先前有麾下骁将,领兵相迎。何不引来相见。”

    “王上所说,可是韩都尉。”赵苞领会其意。

    “正是韩当。”刘备笑道。

    “王上稍待,下官这便命人唤来。”

    须臾,韩当浑身披甲,昂然登堂:“拜见王上。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行全礼。”

    刘备示意仆从为其斟酒:“孤与义公,一见如故。且共饮此杯。”

    “喏!”韩当站立举杯。

    一杯饮尽。刘备笑问:“尚能饮否?”

    “能饮。”

    “如此,再饮一杯。”

    二杯下肚,蓟王面不改色:“还能饮否?”

    “能饮。”

    “如此,再饮一杯。”

    三杯下肚,蓟王神色自若,落杯笑问:“能四饮否?”

    “能饮却不敢再饮。”韩当面色微醺:“末将值夜,再饮便将误事。”

    “能知进退,甚好。”刘备笑问:“所谓‘奋威扬武’,蓟国尚有‘奋威校尉’一职,无人认领。义公,可愿屈就?”

    此话一出,满堂惊呼。蓟王少称麒麟,善识人。诸多典故所出,皆耳熟能详。今不过初见,便以二千石高位相授。韩当此人,必有过人之处。

    “这……”韩当咬牙答道:“末将身有所属,不敢从命。”

    若换做从前,刘备必意兴阑珊,自嘲一笑,不去强求。然今时今日,还有谁人能逃过蓟王法眼。这便微微一笑:“赵府君,可愿割爱?”

    “敢不从命。”赵苞欣然笑道:“韩都尉屈居一郡之地,实乃大材小用。能为王上所用,纵横驰骋,扫平天下。一展所学,足慰平生。”

    刘备笑道:“孤,深谢之。”

    赵苞再拜:“举手之劳,不敢言谢。”

    如此还有何话好说。韩当跪地认主:“臣,韩当,定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所谓英雄同契。韩当英武雄壮,猿臂虎背,长于弓箭,又善骑术,膂力过人,可左右开三石强弓。蓟国诸校纷纷点头。主公所出,必有所中。

    韩当正待入座,忽听一声冷哼。

    声音暗藏不屑,甚是刺耳。一时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刘备泰然自若,环顾左右,朗声问道:“何人出声。”

    “末将,拜见王上。”便有一雄壮武夫,跨众席出列。

    “此何人也。”刘备并指一点。

    “王上恕罪。”辽西乌桓大人丘力居,出列下拜:“乃我从子蹋顿。”

    “何故出声。”刘备不置可否。

    “王上只识汉家儿郎,却轻视乌桓(大)丈夫。”蹋顿瓮声答道:“心中不服,故而出声。”

    “好一个‘乌桓丈夫’。”刘备朗声一笑:“意欲何为。”

    “愿与韩都尉比试。若胜,当领‘奋威校尉’一职。”蹋顿直来直去。果然是眼红蓟国高位。

    刘备又问:“若败,又当如何。”

    “若败,甘愿领死。”蹋顿抱脱口而出。

    示意众人噤声,刘备目光清洌,俯看韩当:“义公可敢一战。”

    “有何不敢。”韩当抱拳道:“若败,自无颜见主公当面。”

    “口说无凭。”四弟太史慈,看热闹不嫌事大。

    “立字为据。”韩当、蹋顿异口同声。

    “来人,笔墨伺候。”刘备一声令下。

    “喏!”便有侍从取来笔墨,券书。

    趁两人立生死券书,幽州牧王允离席劝道:“禀王上,天色已晚,目不辨物。刀枪无眼,恐伤及性命。不如,来日再一较长短。”

    席上宾客群情激奋,各个摩拳擦掌,刘备又岂能扫兴:“无妨。沙场点兵,举火如龙,堆光如昼。”

    “喏!”诸校轰然应喏。

    蓟国上至将校,下到兵卒,皆是演武场常客。这便纷纷为二人操持演武专用兵器。沙场练兵,点到为止。断不会伤及性命。

    一切就绪。蓟王刘备便与众人移步沙场。

1.30 铁臂神弓

    登临谯楼大平座,俯瞰瓮城举火如龙。堆光如昼。

    一墙之隔,便是塞外。

    刀枪皆用生牛皮层层裹缠。羽箭换装浮石箭镞,一碰便碎。太史慈又遍查二人,并未携带拐子流星(流星锤、手戟)等随身暗器。这便登楼与刘备汇合。

    “何人能赢?”颜良、文丑等蓟国诸校,各自接耳。表情轻松。

    “蹋顿骁武,边长老皆比之冒顿,恃其阻远,敢受亡命,以雄百蛮。”辽西太守赵苞,知之甚详。

    “哦?”刘备笑问:“各部长老,皆将蹋顿比作冒顿单于。”

    “然也。”赵苞笑道:“乃骁武猛将也。”

    刘备轻轻颔首。

    待太史慈归位,刘备随口一问:“子义,以为如何?”

    “韩当必胜。”太史慈答曰。

    “何以知之。”五弟黄叙追问。

    太史慈却卖了个关子:“不出三合,必见分晓。”

    黄叙轻轻点头。太史慈猿臂善射,得义父黄忠真传,必是窥破端倪。

    “且拭目以待。”刘备欣然笑道。

    场中二人,勒马相对。蹋顿取弯刀在手。而韩当却弃兵刃,握战弓。

    “咦?”平座便有人惊呼出声。

    刘备心领神会:“子义言下之意,胜负便在此弓。”

    曾亲查过双方兵器的太史慈,遂答曰:“正是此弓。”

    三通鼓罢,鸣镝射空。

    “呼喝!”蹋顿双腿重夹马腹。战马吃痛,暴怒而出。蹋顿下意识匍匐马背,只露一双凶目。

    临阵不过三射。照面之间,莫过一射。一击不中,蹋顿便可手起刀落,斩于马下。

    劲马奔冲。韩当吐气开声:“中!”

    音犹在耳,弦如雷吼。

    白光一闪,碎石迸射。

    眨眼间,浮石箭镞迎面射来。躲无可躲,蹋顿挥刀相击。

    彷如与攻城锤迎头相撞。蹋顿猛然后仰,双腿死死夹住马腹。

    人马交错,韩当长弓反握,顺势砸下。

    火星爆起。蹋顿仰面朝天,被轰下马背。

    “莫非是‘铁脊弓’!”俯看蹋顿飙血落马,黄叙脱口而出。

    “正是铁脊弓。”太史慈笑答。

    “铁脊弓”,弓之异种。弃普通木制弓臂,将“百炼钢片”与坚竹筋角混合压层,增加射程及威力,也称“铁背弓”或“铁胎弓”。

    弓身多用鎏金铜皮镶嵌包裹,增加重量。甚至有全铁弓身的铁脊弓,可想而知其分量。上古时,多有猛将善用。弦劲极大,声如霹雳。传闻“惊弓之鸟”,便是被此弓射下。弓弦亦混编金属丝,临阵对敌时,足可斩切人躯。善使铁脊弓之猛士,皆需佩戴钢环锁指,否则伤人伤己。据说,一把铁脊强弓,需两臂十石以上力道,方能弓开满月。

    后随强弩普及,弓后逐渐失传。

    话说,后世常将程普与韩当并列。刘备今日方知其深意。程普善使铁脊蛇矛,韩当擅开铁脊强弓。

    “义父能开此弓否?”刘备问道。

    “可也。”太史慈一语中的:“此弓乃为毙敌之将,极耗气力。临阵杀敌,力有不逮。先前,义父在杨氏城楼,并开六石强弓,毙黑山贼将三十有九。用的便是‘铁臂弓法’。折算起来,义父两臂乃有十二石力道。”

    “果然如此。”俯瞰蹋顿坠地无声,刘备遂命军医,上前查看。

    知从子并无大碍,辽西乌桓大人丘力居,方才松了口气。

    蹋顿浑身披甲,皮糙肉厚。沙场松软,韩当又手下留情。自当性命无忧。

    灌下一晚疗伤汤药,蹋顿悠悠转醒。

    见人已重回宴会大堂,这才记起先前诸事。

    表情愤懑,怏怏不乐。

    刘备居高笑问:“券书墨迹未干,你二人胜负已分。如今,该当如何。”

    蹋顿抱拳:“悉听王上发落。”

    “权且饶你不死,将功抵命。”刘备目视丘力居:“暂领‘奋威司马’,比千石俸如何?”

    丘力居大喜:“多谢王上不杀之恩!”

    蹋顿拜服:“主公在上,蹋顿敢不效死!”

    “何不称‘乌桓丈夫’?”刘备打趣。

    “哈哈哈……”堂内宾客俱欢颜。

    刘备又看向大舅哥:“劳烦汗鲁王,为蹋顿补齐兵马。”

    “喏。”乌延含笑领命。蓟王从不白用人。少时堆钱伐贼,丹阳白一人十万钱。乌桓突骑,乃天下名骑。马匹不算,亦如此价。马价因人而异。若只是军马,作价十万。若是良马,当作价百万。若是神驹,价值千金。此,便是募兵与征兵之区别。

    换言之,一千乌桓突骑,至少需耗费二亿蓟钱。

    三郡乌桓虽是抱团取暖,然各有分属。刘备让大舅哥操持此事,用意不言自明。三郡乌桓很快商定募兵比例。乌延帐下出兵千五百,丘力居帐下出兵一千。计二千五百人。

    依蓟国惯例。所募兵马,家人皆欢天喜地,迁入安次各城安居。如此看来,拖家带口二十万钱,确实不贵。且还有一半大钱落入各部大人囊中。

    蓟王刘备携万辆兵车出塞。辎重储备何止丰富。

    两千五百乌桓突骑,只需人马入营,便可即刻武装。

    至于忠心,“撑犁孤涂,东胡共主”之蓟王刘备,从不担心。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背后还有一家老小望眼欲穿。

    韩当麾下皆是郡兵,不可私吞。将兵士交由司马统帅。韩当领五百亲随入营。五百人皆出身豪侠,与韩当乃是过命交情。少时与徐荣、田冈等人,同操一份营生。后被辽西太守赵苞所募。今北境有蓟王守备,安全无虞。韩当等人另谋高就,亦是人之常情。

    重开酒宴。坐上欢声笑语,经久不息。

    乘兴罢筵。刘备婉拒王允等人留宿之请,返归兵车营地。

    杜氏、邹氏、田圣等美人,正翘首以盼。

    重门叠户,口口相传。一夜无话。

    经停数日,待乌桓突骑悉数入列。刘备这便与王允、乌延等人辞行。出关北上,奔赴白檀城,使高车中郎将治所。

    重走少时出关之路,坐看河谷两侧山水。记忆犹新,刘备一时感慨万千。

    沿途车马往来,不绝于道。遥看王旗,纷纷避让行礼。各个惊喜莫名。互相私语,蓟王北上,必出大事焉。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往来行人,自当看热闹不嫌事大。蓟王赫赫威名,何须多言。

    一路畅通无阻。斥候言,白檀在望。

    便有正副使高车中郎将,鲜于辅、鲜于银,领兵十里出迎。

1.31 便衣出行

    白檀城今非昔比。横竖五里,内中外,三城嵌套。四面瓮城,间隔马面。版筑夯土,内外包砖。

    内有兵卒三千,隶属使高车中郎将。

    “拜见王上。”鲜于辅、鲜于银,双双勒马王驾前。

    “二位免礼。”刘备隔窗笑问:“高车王庭,近日如何?”

    “自归义王薨,十二归义侯,齐聚白海之滨,共议国事。臣等,亲往吊唁,并无异常。”鲜于辅言道。

    “城内可设祭坛。”刘备又问。

    “城内南高车人,自发设坛祭奠。我等亦未阻拦。”鲜于辅再答。

    “即刻告知十二归义侯。言,孤在城内遥祭归义王,请各部大人,同商归义王身后事。”

    刘备乃归义王之婿。又是“东胡共主”。此举自是妥当。鲜于辅、鲜于银亦心知肚明,这便领命不提。

    数万大军,浩浩荡荡驶入白檀内城。遥看“赤鹿焰角,三足乌“蓟王旗帜,城内居民纷纷跪伏于道旁,各自垂泪。老王已逝,人心惶惶。自刘备白檀城下,败如日中天之鲜卑大单于。檀石槐死前,又将鲜卑王杖传与刘备。彼时刘备,便是草原各部心中的“东胡共主”。须知,匈奴等东胡,皆视大汉为母族。刘备乃大汉宗亲,血脉相连,自是一家人。为东胡之主,合情合理。

    刘备亦不负众望,威信天下,引东胡牧人南下归附。即便留守草原,亦知“东主在南”。

    先前,草原弱肉强食。哪家势大,便裹挟入哪家。前有匈奴,鲜卑,再有乌桓,高车。诸如扶余、挹娄,亦裹挟其中。自刘备为“东胡共主”,先后立鲜卑十四部居延属国,三郡乌桓属国,高车十二归义侯国,又新立扶余属国并南北沃沮属国。东胡改游牧为半游牧,乃至农牧,大势所趋。所产羊毛、皮革、鲜奶、酪、牲畜、马匹、陨铁、宝石等,与蓟国互市。换取蓟国名产。可称居有定所,丰衣足食。

    蓟王亦曾下令,各部部民,无分枝属,皆比照蓟国赋税,足额缴纳供奉即可。各部大人亦不曾违背。

    正因有蓟国横亘幽冀,虎踞在侧。草原各部,皆不敢忤逆。而南高车人,正从“半游牧”迅速向“农牧”转变,焉能半途而废。

    便在此紧要关头,归义王薨。王庭另有消息传出,言十二部大人,欲尽提部中青壮北上。名为送葬,实为攻灭北海六氏。

    所谓“狗急蓦墙”。北海六氏,身处死地,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必拼死一战。

    族中青壮,能侥幸存活者,十不存一。

    如此一来。南北高车,即便勉强一统。六氏十二姓中,还有多少姓氏得以存续,皆未知之数也。

    便在此时,遥见王旗。南高车人,焉能不喜极而泣。

    万辆兵车有序拆解,拼合。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地而起。将内城军营,建成一座坚固营堡。搪瓷铁壁,高达数丈。望楼、箭塔林立。组成营壁的联排厢体,每隔数节车厢,另置机关箭车,水龙弩炮等,攻防利器。大营亦被车厢细分。四方营寨,进出有度,各有功用。居中便是蓟王中军大营。由新式营房马车,拼组而成。

    蓟国机关器之强,直令人叹为观止。

    塞北草原,一马平川。万辆兵车可布“兵车大阵”。无论行进、宿营,堪称无往不利。正如江南多陂泽,常陷马蹄。重骑多半无用武之地。塞外草原,最利兵车布阵。

    蓟王向来以备不虞。猛虎搏兔,亦用全力。故此行,虽精兵猛将尽出,亦带足万辆各式兵车。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蓟王牵一发而动全身。

    焉能不谨而又慎。

    “大哥。”待太史慈与黄叙并肩入帐,刘备已换好便装。兄弟三人相约,便装出行。史涣等一众绣衣吏,亦同往。

    “欲往何处。”出后营角门时,太史慈问道。

    “去城中胡姬酒肆。”刘备答曰。

    “大哥若要饮酒,我与五弟自当作陪,何须去胡姬酒肆。”恰逢人心浮动之时,太史慈不想兄长轻身涉险。

    “此去乃是采风。”刘备道明原委:“自身居高位,周围皆是肱股重臣。蓟国吏治清明,自无需多疑。然塞外不比国中,民生究竟如何,还需亲自一观。”

    见兄长去意已决,太史慈与黄叙自当随行。

    黄叙所患儿童病,自长成,已痊愈。时下少有发作。面具虽可去,却习惯掩面:“大哥可是想知晓,归义王真正死因。”

    “此其一也。”刘备轻轻颔首:“归义王若命不该绝,遭人暗害,必有风声泄露。酒肆古往今来,便是流言是非,汇聚之地。此去且听南北酒客,如何传说。”

    “嗯。”三人问清城中胡姬酒肆所在,便沿路寻来。

    白檀内城,乃先前刘备所筑。虽面部全非,先前留存仍依稀可辨。出内城,中城及外郭,皆是后建。先前护城河,变城中内河,不时还有革船往来。换言之,白檀城当设有水砦。

    穿中城,抵外郭,入胡姬酒肆。凡胡姬酒肆,必是西域藩商开设。高昌蒲桃美酒,驰名天下。木桶盛装,牛马运来。与蓟国松泉酿,并称“红白二醴”。至于高达三十度的翠玉琼浆,非帝国洛阳,及蓟国城下不可畅饮。

    白檀互市。南北客商云集,东西好货齐聚。藩装胡服,掺杂四海乡音。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与蓟国风格迥异。一楼大厅亦设连榻,却为胡床。居中设有高台。台上胡姬身披薄纱,胡旋起舞,艳光四射。口哨声此起彼伏。不得不说。古往今来,胡人无师自通,皆善此道。

    蓟国亦有胡姬舞娘。然却不似这般……粗鄙。嗯,着实粗鄙。

    稍作滞留,一无所获。众人遂登二楼雅座。楼下多为游商,道听途说,不知深浅。亦不足为信。

    见刘备一行,贵气盈门。胡姬好妇,春眸一亮。这便殷勤上前,引入雅座。

    蓟国素纱衣套装,风靡北地。尤其是素纱足衣,工艺精湛,价格昂贵。非一般女流之辈,能够穿着。然楼上楼下胡姬,皆罗袜生尘,翠袖生风。“足”见一斑。又窥一斑而知全豹。天朝上邦之风尚,由表及里,由内而外。如沐春风,润物无声。

    男人嘛,仍穿精工(麻)布袜。

    众人落座。

    好妇送来糕饼小食,高昌美酒自不可少。玉臂皓腕,亲为众人斟满。史涣遂取“百角券钞”相赠。

1.32 无心插柳

    蓟国四出文钱,俗称“角钱”。赀库支取方式,亦因左伯皮纸风靡而随之改变。不同面值的“券钞”,早已随游商,流行南北。面值有“十角”、“廿角”、“卅角”、“角”、“百角”、“角”,不一而足。

    比铜钱太过方便。尤其对需携带大量钱财的客商而言,可解铜重之苦。为防贼人仿造假钞,从皮纸、印文、油墨,蓟国将作馆皆耗费心机。券钞还上裹一层透明肠衣隔水。经久耐用。

    “百角”,便是一百文大钱。

    好妇春眸生烟,含笑接过。却不收入囊中,反塞进怀中。玉肌赛雪,春光乍现。在座众人非礼勿视。除去蓟王刘备,目光清冽,含笑相看。眼中无半分杂念。话说,蓟王后宫,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人间绝色,共枕榻间。一般庸脂俗粉,如何能撩动蓟王心弦。

    好妇心领神会,见好便收。如此双方皆留有余地,彼此皆能顾全颜面。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萍水相逢,露水情缘。换作一般人等,蠢蠢欲动,甘之如饴。然对身居高位如蓟王,却断不可取。不洁是其一,风险乃其二。时下,女刺客、女仙人,何其多也。若趁坦诚相待时,一击致命。悔之晚矣。

    蓟王自无心插柳。

    雅座多南北豪客。许多西域藩商,彼此正用母语热烈交谈。刘备宫中胡姬众多。耳濡目染,亦能辨其大意。

    虽皆说南北高车之事,却无人谈及归义老王之死。换言之,乃寿终正寝。非遭人暗害。

    端坐良久,知无所获。刘备遂领众人下楼而去。

    出胡姬酒肆。塞上夜风一吹,众人无不神清气爽。

    “主公,有人尾随。”史涣领绣衣吏,分布左右,隔开人群。

    “小心戒备。”刘备低声道。

    “喏。”

    内城闲人免进。出入需凭护高车校尉府所发传证。眼看刘备一行即将步入内城,尾随之人顾不得遮掩,纷纷现身。当即被混迹人群中的绣衣吏,团团包围。

    绣衣豪侠,守卫刘备多年。彼此英雄相契,休戚与共。瞬息之间,形势突变。街上行人见状,急忙避让围观。被围在圈中的胡人,各个手握刀柄,互相靠背,神情紧张。

    “万勿轻动。”史涣冷声道:“抽刀即死。”

    胡人之中,忽出东胡语,安抚下同伴,又转为幽州汉话:“我等乃鲜卑族人,并无恶意。”

    史涣又问:“可是奢延国人。”

    “非也。”那人又道:“我等乃出中部鲜卑。”

    “中部鲜卑?”史涣微微皱眉。

    鲜卑大单于檀石槐,曾将鲜卑分为三部:右北平以东,至辽东,接壤扶余之二十多城、邑,为东部;右北平以西,直至上谷之十多城、邑,为中部;上谷以西,直至敦煌、乌孙等二十多城、邑,为西部。

    西部鲜卑远遁,后融入西域都护府。东部鲜卑降汉,立为三归义侯国。中部鲜卑,本已立为十四部奢延属国。不料今日又有人自称中部鲜卑。

    刘备耳语数句,史涣遂勒令一众胡人,解除兵刃。搜身后,带入军营。

    中军大帐。刘备正襟危坐。文臣武将,左右分坐。

    须臾,有三人五花大绑,被绣衣吏押进帐中。

    见三人年纪颇青。却目光坚毅,并无怯色。刘备言道:“松绑。”

    “喏。”史涣便上前为三人松绑。

    “报上名来。”刘备居高言道。

    “扶罗韩。”

    “步度根。”

    “轲比能。”

    三人依次通名,而后齐声下拜:“拜见王上。”

    “所为何来?”刘备不置可否。

    三人相互看过,便由步度根娓娓道来。

    话说,自檀石槐陨落,满门授首。时,代郡以西,西部鲜卑率先远遁。乱入西域,被刘备万里剿灭,融入都护府,为它乾五姓。

    代郡以东,中部鲜卑,除去十四部南下,立奢延属国。余众各自攻伐,渐成二家,其大人一为步度根,分布于并州太原、雁门等地;其二为轲比能,分布于幽州代郡、上谷等地。

    东部鲜卑素利、弥加、阙机,等部,本散布辽西、右北平、渔阳塞外。后不堪受高车南下挤压,率众归附蓟王。

    先前,上谷乌桓王难楼,因擅自兵围国,惹恼蓟王。举族掠入安次。轲比能趁机收拢余部,暗据上谷乌桓旧地。先前不敢称鲜卑,自称“亡胡”。与大汉秋毫无犯,边郡官吏亦听之任之。

    蛰伏十载,渐复元气。引南匈奴王庭、奢延属国及戍边汉将觊觎。眼看身份暴露在即。三人本欲前往蓟国,细说缘由。半途忽闻蓟王兵车北进,为归义王送葬。三人当即北上白檀城,偶遇蓟王于胡姬酒肆。虽从未相见,然蓟王与二位义弟,皆人中龙凤,一干人等,亦极为醒目。尤其是五弟黄叙“半遮面”,过于明显。模棱两可间,一路尾随。

    悉知前后诸情,刘备了然于胸。

    所谓“树倒猢狲散”。先是鲜卑大单于檀石槐身死族灭,鲜卑一日崩盘。被鲜卑吞并的大小部落,各自逃命,各奔东西。再有三郡乌桓,步鲜卑后尘。一家独大,众九千余落的上谷乌桓王难楼,一朝覆灭。被三郡乌桓余下几家,一锅端去,举族送入蓟国安次县。

    又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此举亦给散乱鲜卑,以可乘之机。暗中侵入上谷乌桓旧地,收拢散乱部民。渐渐坐大。

    群狼环伺,牛壮马肥。眼看被人觊觎。危急关头,步度根、轲比能等人,便想到了东胡共主,蓟王刘备。这才有了先前种种。

    “又有何所求?”刘备又问。

    “愿效仿奢延十四部,立为属国。”步度根道破心意。

    “奢延既已立为鲜卑属国,又岂能再取‘鲜卑’之名。”刘备言道。

    “这……”三人互相看过,步度根再拜:“求王上开恩。”

    “如此,尔等暂且退下。”刘备言道:“孤当从长计议。”

    “喏。”见事有转机,三人满怀希冀,鱼贯出帐。

    “主公。”目送三人离去,年仅十岁的小师弟周瑜,起身奏道:“鲜卑二部来投,或可一用。”

1.33 四郡亡胡

    周瑜不过十岁,乃总角童子。

    然有大夏令刘晔,珠玉在前。谁人又敢小觑蓟王同门师弟。

    此次蓟王北上,蓟国谋主一个未带。只带周瑜与徐福,童子二只,足见一斑。再者说来,蓟王称麒麟,善识人。自不会看错。

    环视众人,蓟王笑问道:“有何高见?”

    周瑜稚气未脱,却胸有成竹:“善加利用,并州无忧矣。”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纷纷醒悟。并州先为董卓所占。尤其南部郡县,遍布党羽。又募宿贼入伙,威势日隆。然北部边郡,却鞭长莫及。尤其是自南匈奴王庭美稷县始,北部诸县,阴奉阳违,不尊号令。

    董卓忌惮胡骑来去如风,又恐逼迫过甚,适得其反。故亦不敢轻易提兵北上。

    “若依你之见,中部鲜卑,当如何安置。”刘备再问。

    “可仿‘三郡乌桓’,择并州太原、雁门,幽州代郡、上谷等地,另设‘四郡亡胡’。”周瑜已有定计。

    “四郡亡胡……”刘备轻轻颔首。亡胡者,离乱胡人也。并未确定枝属,多为杂胡。若效仿三郡乌桓立四郡亡胡,当可经由太原、雁门、代郡、上谷,四郡,将蓟国与并州连成一体。如此,亦足可令并州牧董卓之影响,降至最低。

    大汉北疆胡族,多如牛毛。边郡汉人,皆精胡服骑射。彼此通婚,亦是平常。换言之,时下边郡汉人,与胡人并无多大差异。今汉以来,也常有逃亡汉人投奔塞外,依附胡人之先例。

    话说,没鹿回部首领,便是前雁门太守窦统。在任时,麾下多胡人为其所用。正因如此,前大将军窦武事败被诛,满门遇害时。窦统领麾下胡骑,遁入漠北,仍被尊为首领。趁北匈奴远遁,漠北无王庭,吞并零散部落,又经西域与蓟王联盟,而日渐繁盛。时至今日,已雄踞漠北,可与高车分庭抗礼。传闻,帐下控弦之士,不下十万人。

    此事,足见北疆汉胡关系并非泾渭分明。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断难分割。

    见刘备沉思不语。少年徐福,亦进言道:“启禀主公。周参军之言大善。不设属国,只设‘四郡亡胡’,如三郡乌桓故事。既可避‘鲜卑’重名,又能将亡胡各部为我所用。”

    “如三人所言,中部鲜卑,今分二部。一为步度根,二为轲比能。若只此二部,又如何新设‘四郡亡胡’。”刘备又问道。

    “此事易耳。二人虽名为部落大人,然麾下枝落必然众多。只需另择一强部大人,凑足四郡,则事成矣。”徐福言道。

    “并州之事,孤不便出面,又当如何?”其实刘备心中,早有定计。一问一答,不过是想让二人在诸校面前,善加展现。

    果不出蓟王所料,周瑜又言道:“何不请南匈奴王代为上表。至于幽州境内鲜卑,由汗鲁王上表,正当适宜。”汗鲁王乌延与蓟王刘备,二家结有秦晋之好。由汗鲁王上表,新帝便知乃蓟王之意。如此,自不会横加阻拦。

    见帐中众校,纷纷点头,颇多赞许。刘备遂冲二人笑道:“二位参军,可愿替孤,与步度根等人,商谈具体事宜。”

    “臣等,领命。”二人稚声下拜。

    “甚好。”

    果不出所料,代郡还有乌桓首领能臣氐,可与鲜卑二部,扶罗韩、步度根、轲比能三人,凑足“四郡亡胡”。

    事不宜迟。迟恐生变。得蓟王首肯,三人心满意足,快马加鞭,返回各部不提。

    经此一事,周瑜并徐庶,二位少年参军,为众人若知。称“少参”。

    王命发出。不出三日,十二高车归义侯,齐聚白檀。列队入大营,谒见蓟王。登坛共祭归义老王,按高车习俗,刘备设宴款待。席间言及老王之死,新任副伏罗(归义)侯,亲口证实,乃寿终正寝,无疾而终。

    刘备这才释然。

    老王遗命,归葬北海。亦有手书为证。

    刘备笑道:“归义王自率众南下,立王庭于白海之滨。为大汉恪守北疆十年如一日。多有功勋。高车各部,深受其恩。又谓‘人死为大’,遗命自当遵循。”

    “王上明见。”众人大喜。

    “然,多事之秋,节俭为上。送葬无需大张旗鼓,各部大人,即来则安。领城中亲卫,随我北上即可。”刘备话锋一转。

    话说,自接蓟王命,十二归义侯不敢有丝毫耽搁。各领亲卫百人,日夜兼程,驰入白檀。不料蓟王又下新令。一时手足无措。

    见众人目光投来。副伏罗侯起身言道:“启禀王上,北海虽是苦寒之地,然尚有本族六氏,数十万部民,散居于此。听闻王上此来,只带三万兵马。是否,是否……”

    “蓟国精锐,以一当十。蓟国上将,万夫莫敌。若起争端,孤自会护诸大人周全。”刘备大袖一挥。

    “遵命。”蓟王一言九鼎,副伏罗侯无话可说。

    正事谈完,刘备起身罢筵。便有绣衣吏上前,引十二部大人,回各自营帐休息不提。

    翌日清晨。兵车营地,迅速拆解,浩浩荡荡,奔赴漠北。

    洛阳,南宫玉堂殿。

    程夫人乘中署车马,引一豪强入宫相见。

    “庶民黄纲,叩见陛下。”

    见他熊腰虎背,举止沉稳。新帝心中暗喜:“赐座。”

    “谢陛下。”黄纲起身就坐。

    “黄壮士可知,朕因何召你入宫。”陛下直入正题。

    “未知也。”黄纲如实作答。

    见新帝目光投来,程中大夫心领神会:“先前京中有望气者,以为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陛下自继位以来,励精图治,欲中兴大汉。然居于深宫,却时常不安。恐有人暗中加害。故欲募‘死士’,以防万一。”

    “此事易耳。”黄纲目中精光一闪:“不瞒陛下。庶民宅中,便有豪杰数百。陛下但有所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需悍不畏死。”程中大夫又叮嘱道。

    “刀头舐血,有死无生。又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陛下尽可安心。”黄纲掷地有声。

    “钱财、美色,但凭所需,只需如臂使指。”陛下斩钉截铁:“刀山剑树,百死不悔。”

    “庶民领命。”黄纲以头触地。

    目送黄纲离去,又侧耳聆听。大殿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新帝终于松开袖中双拳,暗出一口凉气。

    只需死士募齐,大事定矣。

1.34 望文生义

    蹄声隆隆,骏马嘶鸣。

    远山近水,忽消失无踪。无边旷野,一望无垠。车队已穿越燕山孔道,奔赴塞北。

    万辆兵车,迅速散开。组成兵车大阵,投奔北海。

    《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时人据此认为,“北溟之海”乃大地极北。

    《汉书》亦载,高祖时,娄敬自请为“高车(形容大气)使者”,出使匈奴,“分土定界”。娄敬至匈奴王庭,言:“汝本处北海之滨,秦乱,汝侵其界,居中国地。今婚姻已成,当还汝敝肆,还我中国地。”

    意思是说,尔等本居北海,因秦乱侵略中原。现两家和亲,理应回到北海,归还所侵汉土。娄敬又作丹书铁券,曰:“自海以南,冠盖之士处焉;自海以北,控弦之士处焉。”割土盟誓,然后求还。换言之,以北海居中为界,南属大汉,北属匈奴。

    天汉元年,苏武奉命以中郎将持节出使匈奴,被扣为质。匈奴人多次威胁利诱,苏武宁死不降。不得已,迁苏武北海牧羊。言,“公羊生子”方可释其归国。苏武历尽艰辛,留居匈奴十九年,持节不屈。至始元六年,方获释归汉。待去世,宣帝将苏武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中,彰其汉节。

    后有霍去病,元狩四年北伐二千余里,越离侯山、过弓闾水,封狼居胥,禅于姑衍,兵至瀚海。

    瀚海,即北海。

    平心而论。太史公言李陵诸事,自有道理。然与苏武相比,武帝心中,高下立判。若不杀李陵,如何慰苏武十九载,持节不屈。更何况汉匈战争,胜负未分。若前线将领皆如“李陵故事”,战败即降。此战危矣。

    孰是孰非,关键看与谁对照。

    俗语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已道尽其妙。

    路过白海高车王庭,归义王柩车入列。刘备披麻戴孝,入灵堂祭拜。归义王妃及家人,含泪回拜。

    皆出东胡一脉。高车习俗与匈奴近。“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然南高车,深受汉风向化,耻于旧俗。归义王家眷,自不愿再嫁其子,新任副伏罗侯。蓟王入帐祭拜时,纷纷泣求。刘备遂与副伏罗侯商议,不必勉强再嫁。

    副伏罗侯亦因此陋习而左右为难,故并无异议。刘备又言,若王庭诸多不便,可迁母妃等,往蓟国安居。入住国宾馆,副伏罗妃亦能朝夕相见。

    副伏罗侯,躬身应诺。老王家眷多已年过半百,再令其改嫁王长子,亦是强人所难。

    队伍宿营一夜,翌日继续开拔。

    自武帝元狩四年(前119年),漠北之战后,再无如此规模汉军,纵横北疆。

    刘备开创性的将整支大军机动化。

    正如北地稻作。对于战车的运用,刘备亦非先例。前汉时,“大将军(卫青)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大将军卫青所用“武刚车”,《后汉书舆服志上》有载:“吴孙《兵法》云:‘有巾有盖,谓之武刚车。’武刚车者,为先驱。又为属车轻车,为后殿焉。”

    车长二丈,阔一丈四,外绑长矛,内置大盾。平时可运送士兵、粮草、兵器等,不一而足。战时车身蒙牛皮犀甲,捆扎长矛,上立坚盾。盾牌可另开射击孔,弓弩手置于车内,居高下射。还可将武刚车,列成坚固车阵。用以阻挡胡骑冲锋。

    与刘备的机关兵车,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备只不过是在前人基础上,将机关术与战车深度结合。创造出机关马车。事实证明,将全部兵士、辎重、乃至整个后勤机动化,对战争的影响,无比深远。归根结底一句话:农耕文明对城邑的依赖,被刘备运用到了极致。

    兵车大阵,号称“移动坞堡”。足见一斑。

    只需就地展开,拼成营地。营内设置,一应俱全。所携粮草辎重,足够大军数月所需。再加出外抄掠狩猎,以战养战。坚守数年,亦不在话下。

    说走便走,说留便留。攻守兼备,如之奈何。

    高车十二侯,置身兵车大阵,一路随行,方知蓟国之强。昼出夜伏,各式兵车,万般变化。真神鬼莫测也。

    时下分割漠南、漠北的浩瀚大漠,后世称“大戈壁”。

    无需寻找水源。汲水罐车内存水,足够三万人马数日所需。三万大军直穿大漠。抵达漠北高原。

    北高车斥候,开始出现。

    遥见兵车横行,旌旗蔽日。纷纷惊疑不定。

    远远围观,不敢上前。刘备遂命营中南高车斥候,前去接应。

    听闻乃是“东(胡)(共)主”扶棺北上,为南高车老王送葬。话说,东主在南。路径、旗帜、兵锋、气势皆对。北高车斥候不敢怠慢,纷纷打马离去。

    漠北亦有城池。匈奴时便有:龙城,赵信城,颓当城,范夫人城及郅支城等,大小城池,不一而足。后北匈奴远遁,高车南下,没鹿回部强盛。漠北高原,以北海为界:西至西域,属没鹿回。东接扶余,属北高车。

    东主亲临,非比寻常。

    北高车虽未臣服,却亦知刘备大名。

    万辆兵车,声势骇人。却不似千军万马那般,杀气腾腾。

    一言蔽之。声势虽大,却无杀意。

    待夜幕低垂,兵车拼组成营。便有数骑,赶来相见。

    解兵搜身,引入中军大帐。

    “北高车,狄氏、袁纥氏、斛律氏、解批氏、护骨氏、异奇斤氏,拜见东主。”六人口出生硬汉话,再伏地行僵硬汉礼。

    “东主”乃出班固《西都赋》:“有西都宾问于东都主人。”本为“东都主人”之省称。后又以“西都宾”与“东主”,引申为“西宾”、“东主”之意。时下乃指“东家”、“家主”之意。

    然此语之于刘备,乃是“东胡共主”之省称。虽有些望文生义。

    细品下来,却别有深意。刘备不仅是“东胡共主”,贵为一国之君,亦是所有国人之“家主”。

    “诸位免礼。”刘备居高示意:“赐座。”

    “谢座。”六人汉礼一丝不苟。颇得帐内文武赞许。

    “敢问东主,所为何来?”便有狄氏使者,起身相问。

    “无它。”刘备笑答:“(南)高车归义王薨天。遗命归葬北海之滨。孤遂与十二归义侯,护送柩车,前往北海。达成所愿。”

    “原来如此。”六使表情,稍得舒缓。

    仍不放心,袁纥氏又起身问道:“东主此来,只为送葬乎?”

1.35 传火天下

    刘备实言相告:“高车六氏十二姓,同根同源。今裂分南北,非孤所愿。若能合而为一,乃上善之举。亦是孤所乐见。”

    自古“姓”、“氏”有别。三代(夏商周)以前,姓氏分而为二,男子称氏,妊人(女子)称姓。氏所以别贵贱,贵者有氏,贱者有名无氏。秦汉以来,合而为一。无分贵贱。

    鲜卑六氏十二姓,互相通婚,种出东胡,别无不同。只是从枝属上而言,六氏更为亲近。或自觉,更为高贵。亦未可知。

    狄氏使者,起身言道:“如东主所言。高车本是一家。裂分南北,亦非我等之愿。然大漠横栏正中,南北自成。无可奈何。”

    言下之意,乃是大漠,自然而然,将高车分割。非人力可及。漠南草原为南高车,漠北高原为北高车。

    “此言亦有道理。”刘备轻轻颔首,又话锋一转:“然,今时不同往日。扶余已成大汉属国。西域亦为都护府所辖。漠北左可接苍海,右可通西域。已非绝地。南下虽有不便,却可左右迂回,东西并进。”

    “东主所言极是。然西有没鹿回部隔断,东有扶余阻拦。苦无法通行。”狄氏使者所言非虚。

    刘备先前暗中扶持没鹿回部,便为防高车生变。今没鹿回部愈发强盛,北高车相形见绌,越显羸弱。没鹿回时有东进,吞并北高车之意。

    若非顾忌南高车,反抄后路,颇多投鼠忌器。北高车或已为其所并。

    后世早已证明。大漠南北,生态脆弱,不宜农耕。且有大漠横栏,通行诸多不便。尤其是补给线横穿大漠,不仅受恶劣环境影响,亦极易被胡人切断。后世千百年来,华夏农耕文明,皆未能突破大漠,延伸至漠北。足见一斑。

    然若变游牧为农牧,可行否?

    苍海郡正全力稻作。一旦大成,稻草青储饲料,便可源源不断贩入漠北以东。西域亦大兴屯田,麦秸产量年年增多。没鹿回部已得其利。以西域济没鹿回,再以苍海济北高车。分立王庭,为大汉藩屏,不知可行否。

    心念至此,刘备便言道:“苍海郡之事,诸位知否?”

    “我等已尽知。”

    “扶余四加南迁蓟国,王庭立为属国。挹娄虽未立国,却心向大汉久矣。今有五千挹娄青壮,被募为弓手。不出数载,当有数万挹娄庐士,随明轮舰队,纵横四海。东西皆归向化。独剩北海六氏鲜卑,游离在外。是福是祸,亦未可知也。”

    蓟王言外之意,六人焉能不知。

    狄氏使者,急忙言道:“若漠西没鹿回部,归附东主。我等,自无二心。”

    刘备欣然接受:“如此,且传语六部大人。没鹿回部大人,并南高车十二归义侯,不日当在孤营中,与六部大人相见。共商大事。”

    “喏!”六氏使节,领命而去。

    没鹿回部大人“没鹿回氏”之真实身份。大漠南北,皆讳莫如深。蓟国除去肱股重臣,亦无人知晓。

    窦统,大鸿胪窦章之子,灵帝时为雁门太守,为避窦武之难,亡奔漠北,为没鹿回部落大人,遂改姓没鹿回氏。

    实乃窦太后从兄。其族姑窦氏琼英,嫁给蓟王为妃,并诞下麟儿。换言之,若论辈分,刘备犹高窦统一辈。

    兵车营地,制霸荒野。

    营中兵士,进出有度。“采集车队”四出。汲水、割草、狩猎、探路,不一而足。还有绘图师,借助记里鼓车等,诸多机关器,绘制行军路线。

    军市、酒垆、汤池、庵庐、茶馆、将作馆等,各式营地,人来人往。宛如一座繁华关城,凭空建起。除去奋威校尉部,日夜练兵不提。余下各部,皆遵循“战备作息”。轮流值守,运转自如。如齿轮般完美契合,无半分差池。

    许褚领五千白精卒,拱卫中军营地。中军大帐,则由史涣领绣衣吏守备。除去哺乳亚马逊,白发御姬皆守卫帐内。安全自是无虞。

    临时宿营,不日便走。自无需过多操持。若长期宿营,还需烧制下水陶管,掘深井汲水,平整消毒营地,清理周围野草杂木,诸如此类。

    待绘图师驱车返回。言,路遇野马群。太史慈遂领麾下“飞翼卫”,捎带五弟黄叙及“眉尖刀士”,打马出营。领营中厩吏,驯服野马。

    以战养战,便是指此。

    一切所需,皆可以营地为中心,四面抄掠得来。百里之内,骑士往来如风。安全无虞。

    真若久居此地,刘备甚至能建起一座城邑。如白檀那般,夯土版筑,就地辟窑烧砖便是!

    翌日清晨,忽听人马嘶鸣。太史慈与黄叙,竟驱赶大群野马入营。毛色繁杂,以青、骝及兔褐为多。

    高原马,头大颈短,体健蹄坚,胸宽鬃长,皮厚毛粗,能御暴雪极寒,吃苦耐劳,可粗放饲养,生命力极强。经驯化之高原马,战场上不惊不诈,勇猛无比。为军马上佳之选。前汉时,统称“匈奴马”。

    军厩令,如获至宝。细细梳洗,勤加驯养不提。马通人性。不出数日,便可驾车。不出数月,当可骑乘。

    众校笑言,若立营数载,漠北当无马。

    “匈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马。”

    乌骊马,便出漠北高原。

    二千里外,大汉一马难求。此地,却尽是野马无人问津。若能互通有无,则有百利而无一害。

    事实上,除去数万精锐,兵车营地,便是一座大型开拓车队。拓荒打野,驯化四夷。物极其用,地尽其利。正如刘备这般:煌煌炎汉,“薪火传天下”。

    洛阳,南宫玉堂前殿。

    新帝专开朝议,问计北疆政事。

    “南匈奴单于,上表请立太原、雁门亡胡二部。右北平乌桓单于亦同上表,请立代郡、上谷亡胡二部。”新帝目视三公九卿,及大将军何进:“众卿以为如何?”

    略作停顿,新帝又问:“此四部,究竟种出何处?”

    “回禀陛下,扶罗韩、步度根、轲比能三部,种出鲜卑。至于能臣氐,或出原上谷乌桓旁支。”大将军何进,有备而来。

    “太原、雁门、代郡、上谷四郡,汉民稀少,自今汉以来,本就为内附胡人牧场。若四部真心归附,确可立为藩屏。”新任太尉张延,起身奏道。

    “臣,附议。”司空许相,亦起身奏对。

    司空张温亦奏曰:“臣,附议。”

    九卿齐声:“臣等,附议。”

    新帝面无表情,轻轻颔首:“如此……”

    “陛下且慢。”大将军何进,掷地有声。

1.36 兵乱在即

    “大将军有何高见?”新帝笑问。眼中颇多赞许之意。

    “四部亡胡,盘踞幽并。传闻,先前白波、黑山势大。四部亡胡与贼人交往甚秘。今见白波、黑山二贼先后覆灭,恐孤木难支,唇亡齿寒,故乞归附。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彼时二贼势强,便与之狼狈成奸。此时官军势大,又乞归顺大汉。反复无常,贼心不死。陛下岂能轻易纳之。”大将军一席话,振聋发聩。中气十足,嗡嗡作响。

    三公九卿,鸦雀无声。朝政日非,明哲保身。且天将变矣,回天乏术。不如装聋作哑,留有用之躯。

    新帝轻轻颔首:“依大将军之见,又当如何?”

    “杀贼自,以正视听。”大将军有备而来。

    新帝忙问:“河北皆平,再无贼乱。如何自?”

    “河北无贼,河南岂无贼乎?”大将军何进,龇牙一笑:“汝南黄巾势大,州郡剿贼不利。另有河南尹并长水校尉,巡视南阳。日前六百里上疏,言,军情如火,暴乱在即。洛阳八关,京畿重地,万勿轻动。若能从河北调兵,平河南之乱。岂不美哉。”

    三公九卿,纷纷点头。大将军久历朝政,有宿臣之姿。

    “大将军之言,甚善。”司徒张温起身奏道:“今汉以来,遣南匈奴、三郡乌桓之兵,招讨四方,已成惯例。为平‘陪都’兵乱,遣四郡亡胡南下,未尝不可。”

    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俗语谓“打断骨头连着筋”。常闻大将军何进与河南尹何苗,势如水火。今日方知,传闻终不可信。终究是一门中人。眼看南阳兵乱,河南尹何苗深陷其中,危在旦夕。危机关头,还是大将军何军,出手相助。

    以己度人,新帝感慨忽生。将心比心,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自幼丧父,又与母兄天各一方。今再相见,心中又岂只有愤恨难平。毕竟是骨肉至亲。

    “大将军,乃老成谋国之言。然既是二位单于出面作保,亦需全其意。”新帝遂有定计:“如此,可双管齐下。许四部归附,各封归义侯。再命其出兵渡河,平定南阳兵乱。众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三公九卿,异口同声。

    “大将军以为如何?”新帝难得和颜悦色。

    “臣,附议。”何进瓮声奏对。殿内公卿,心知肚明。陛下顾全的并非二位单于,而是背后的蓟王刘备。

    蓟国横亘幽冀,四夷环伺。如何妥善处理与诸胡关系,乃立国之本。正因如此,蓟王自幼,便常与胡人往来。对胡人多行向化,从未赶尽杀绝。四郡亡胡,若非事关重大,蓟王又亦会举重若轻,谨慎行事。不亲自上表,反令南匈奴王并乌桓单于代劳。

    “自黄巾乱后,天下板荡。群盗蜂起,屡禁而不能止。”新帝感叹:“诸如此次,南阳兵乱在即,朝中竟无一兵一卒可用。若非大将军行驱虎吞狼之计,河南恐又遭生灵涂炭。南阳乃陪都,居百万之众,商业繁盛,赋税颇多。若再生祸乱,恐社稷不保。”

    “陛下勿忧。”大将军何进心领神会:“之所以蟊贼屡禁不绝,乃因郡县各自为战,顾此失彼。所谓‘乱世用重典’。刺史只有监察之职,并无治政之权。故行废史立牧,只为拨乱反正,治政安民。”

    “大将军所言极是。”陛下与何进,一唱一和:“蓟王表阎忠为凉州牧,可行否?”

    “可行。”大将军从善如流。此乃先帝旧事。本已交由尚书台拟定,不料先帝北巡而崩,尚书令曹节又抱恙离朝。便一直搁置。如今,新帝旧事重提。百官自无异议。

    “东郡太守曹操,剿灭贼乱,颇有战功。可为兖州牧否?”新帝又问。

    “臣,无异议。”大将军何进再答。

    “臣等,附议。”废史立牧,大势所趋。三公九卿,便心存忧虑,又如之奈何。

    “西园中军校尉孙坚,自重返江东,募兵讨贼。大小百余战,连平荆、扬之乱。荡寇将军周慎,自引军汉中,数战皆不能胜,别无寸功。日前反被米贼断其运道,弃车重败退。已被押入大狱,交由三司会审。朕,欲拜孙坚为‘破虏将军’,以继之。不知众卿以为如何?”

    “孙校尉,乃江东猛虎也。”司徒张温言道:“麾下百战精兵,正当大用。若遣入汉中平乱,米贼必败。”

    “司徒之言,甚善。”陛下欣然一笑:“大将军以为如何?”

    “孙坚可灭米贼。”何进瓮声言道。

    闻此言,新帝终得安心。先前允诺太后诸事,悉数达成。然心中又起疑窦。今日大将军,为何如此识相?

    罢朝后,新帝遂往永乐宫。与董太后细说诸事。

    “曹操之事已毕,曹嵩之事又当如何?”董太后问道。

    “母亲念念不忘,可是收了重资?”新帝反问。

    “不瞒陛下,年前,曹嵩曾输一亿大钱入西省(永乐宫之司署,掌管宫内罪罚),求太尉之位。”董太后如实相告:“虽说‘此一时,彼一时’也。然曹嵩输钱在前,陛下禁售于后……”

    “母亲不必心急。”新帝言道:“太尉张延,曾为周慎作保。今周慎败归,虽可罚铜免死,然张延坐罪,晚节必不保也。不出数月,定让曹嵩如愿。”

    “如此,甚好。”董太后展颜一笑。目光慈炯,柔声道:“陛下虽与我自幼分居。然毕竟母子连心。先帝遗命,兄终弟及。如今看来,于国于家,大有裨益。”

    新帝微微绷紧牙关。目光平静,别无波澜:“母亲当恪守承诺,不再卖官鬻爵。”

    “朕乃太后,焉能自食其言。”董太后轻轻颔首。

    “如此,儿告退。”陛下起身便走。

    “好。”目送新帝出殿,董太后眸中哀伤,一闪而逝。

    “太后……”恭送新帝出殿,永乐太仆封原路返回,欲言又止。

    “说。”董太后不置可否。

    “当真不再卖官。”封满脸痛惜。

    “陛下虽是我子,却自幼长于外藩。与我不亲。”董太后言道:“多事之秋,权且保身。”

    “喏。”

    封怏怏不乐,转身离去。

    须臾,董太后自帘后起身,往偏殿不提。

    北海西岸,没鹿回部与北高车天然边界。

    刘备领大军远涉三千里。立营高坡。静待各部大人,入营相见。

1.37芳兰生门

    《史记匈奴列传》:“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驴、骡、、、。”

    马、牛、羊、驴、骡,人尽皆知,并不稀奇。然,橐、、、,又是何物。

    橐(tuo yi),便是骆驼。《史记索隐》说“背肉似橐,故云橐也。”背上坨肉像囊,故名。

    (jué ti)亦作“题“。乃骡之一种。大部分骡马,乃公驴与母马杂生,称马骡,外型近马。,却是公马与母驴所出,称驴骡,外型更近驴,而弱于马骡。或曰:“骡骡之子,千里”。又指其为“骡骡所生”。事实上,就刘备所知,绝大多数骡马并无生育能力。然传说亦有例外。一千只公骡与一千只母骡中,有且仅有一对可生出。颇多物以稀为贵。

    (táo tu),(tuo xi),皆是野马。

    ,毛色以青为主,,毛色呈鳞状斑纹、前蹄皆白的青马。

    《山海经》有载:“北海内有兽,状如马,名”。《逸周书王会》又曰:“野马,如马而小,出塞外。”《甘肃通志杂记》亦说:“扁都口南五十里有野马川,出野马,古所谓陶涂者也。”

    换言之。时下匈奴马,便是、等,野马杂生后代。

    匈奴人驯化野马,再与家马混种,诞生出白马,青马,乌骊马,马,四种优良战马。

    或有人问,全部驯化,岂非一劳永逸。事实并非如此。任何马种,若不适时补充新鲜血液,皆走以下模式:引种、杂交、改良、回交,消失。优势基因,不断退化。故保持一定数量的野马种群,不断引种,对维持良种,至关重要。

    正因如此,漠北高原,野马数量极为可观。

    先前捕捉的乌骊马,便是被刻意放养的家马与养马,杂生后代。而靠近北海,刘备终于捕获到了原生马群。,亦作“奚”,散布于北海沿岸。蹄坚似铁,奔逐如风。太史慈并黄叙,精锐进出,竟追之不及。

    问过营中厩令。答曰:《汉书》有载,大宛国贰师城,近有高山,上生野马,奔跃如飞,无法捕捉。于是大宛国人,春季时,趁夜将五色母马置于山下。野马下山,遂与母马交。所生马驹,汗出殷红如血,胁如插翅,日行千里。便是汗血宝马。

    太史慈心领神会。然黄叙却问曰:野马公母皆有,为何只置母马?

    厩令笑道:头马必是公也。

    黄叙又问:今已深秋,如之奈何?

    厩令再答:隆冬将至,积郁伤身,正当释也。

    于是从已驯服的乌骊马中,择数十匹“五色母马”,趁夜色放于北海之滨。

    及后半夜,忽听群马嘶鸣。此起彼伏,经久不息,直至天明。

    数十匹乌骊母马,抖擞精神,鱼贯回营。是夜,又闻营外群马奔逐。竟有头马,寻芳而至,奔冲入营。引群马争相奔入营中。

    见野马如过江之鲫,自投大营。众人无不大喜过望。

    传入中军大帐,刘备忽问:“厩令何在?”

    “正抚野马。”黄叙随口答曰。

    “速请来相见。”刘备言道。

    “喏。”黄叙领命而去。

    须臾又折返:“大哥。厩令言,‘浑身野鬃,衣衫不整,恐有失臣节,不便面君’。请大哥恕罪。”

    略作思量,刘备笑道:“无妨,孤去见他。”

    “野马拥塞,大哥何不等命人再见。”黄叙谏曰。

    “明日恐迟也。”刘备笑答。“明日恐迟”遂成典故。与“岁不我与”异曲同工。

    这便换穿常服,与黄叙等人,前往马厩。军中马厩,位于草料营后。自成一营,进出皆有角门。见主公驾到,守卫正欲入内通传,却被刘备所止。

    机关马车,排列成大马间。拔营时,车厢用来装运草料。宿营时,将草料移出,用来宿马。除去饲养战马的大马间,营地还另起数座大帐,用来安置驽马。此时,车厢围起的营中空地,已聚满野马。厩吏正取精料喂食,极力安抚。

    人皆聚精会神,竟不知刘备前来。

    越过马匹并人群。遂在营地正中,见一匹,异常神骏。马旁所立之人,丰须饶鬓,相貌奇异。

    刘备见之大喜:“必奇人也。”

    黄叙答曰:“正是厩令。”

    “此人何名?”刘备又问。

    “张裕,字南和,蜀郡人。年前北上蓟国,混迹市中,常为驵侩。因善相马,被大厩令张和,召入署中。后又命其入大营,随我等北上。”黄叙知之甚祥。

    刘备轻轻颔首:“原来如此。”

    此人驯马,异于常人。旁人皆先喂**料,投其所好。此人却与骏马,窃窃私语。

    本以为故弄玄虚,不料竟成功驯服。用时最短。

    待上嚼套缰,牵入马间。厩令这才整理衣冠,趋步近前:“臣,张裕,拜见主公。”

    “先生高才,因何栖身马厩。”刘备笑着扶起。

    “不识真龙,错参天机。惭愧之至,汗颜至此。”厩令再拜。

    “莫非先生亦‘晓占候,通谶纬’?”刘备又问。

    “臣曾随巴西大儒周舒,学习此术。”厩令又答。

    参军徐福,知晓此人:“周舒,字叔布,巴西阆中人。益州名儒,家富多奴。”

    “蜀中富庶,沃野千里。既得大儒真传,足可安身立命,因何沦落鄙国,混迹市中。”刘备笑问:“所谓‘祸从口出’。想必先生也已知晓。蓟国妄言神鬼者,多不得善终。”

    “主公明以照奸,不问神鬼。天下皆知。然有一事,事关师门。臣,不可不察。”厩令直言相告。

    “如此,且帐中叙话。”刘备言道。原来事出有因。

    “喏。”

    一行人原路返回,入中军大帐。

    待众人落座,厩令起身言道:“主公还记得于吉否?”

    “群仙会上有一面之缘。”刘备焉能不记得“于仙人”。

    “传闻于吉当众解《春秋谶》。言‘当涂高者’,乃‘宗王’也。”厩令这便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厩令张裕,天才过群。少时曾拜入巴西大儒周舒门下,习谶纬经学。《春秋谶》有:“汉家九百二十岁后,以蒙孙亡,授以承相。代汉者,当涂高也。”

    其师周舒,少学术於广汉杨厚,名亚董扶、任安。数被徵辟,终不就任。时人有问:“《春秋谶》曰:代汉者当涂高,此何谓也?”舒曰:“当涂高者,魏也。”乡党学者私传其语。

    不料刘备横空出世,麒麟降而国祚尽。于吉更一语成谶。群仙会后,疯传天下。与恩师谶语,大相径庭。张裕得知,辗转反侧。索性亲来蓟国一观。

    闻张裕一席话,刘备不由暗自心惊。

    世上,当真有此神术不成!

1.38 明日为王

    谶纬之学,起源与上古先秦。

    “谶”最初乃是一种只在方士间流传的隐语。性质上,类似绿林好汉专用的“江湖黑话”。乃假托神仙圣人,预决吉凶,告人行事。“谶书”即“占验书”。

    “谶”先于“纬”问世。汉以前,燕齐一带方士首造“谶语”。始皇帝时,方士卢生入海求仙,带回《图录》,内有“亡秦者胡也”之谶语。《史记》中亦载有《秦谶》。

    “纬”乃相对“经”而言:“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

    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经学地位提升,随之产生了依傍、比附经义的“纬书”。“纬以配经”,故称“经纬”;谶以附经,称为“经谶”;谶纬往往配有插图,故又叫“图谶”、“图录”、“图纬”;以其有符验,又叫“符谶”;以其是神灵之书,又叫“灵篇”。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前汉以前,谶纬之言,不过是零星散落在百家经卷中的只言片语。直到前汉末年,方士化之儒生,大量造作谶纬,并编纂成书。影响愈发深远。又被光武发扬光大。

    光武以图谶起兵。因《赤伏符》称帝后,崇信谶纬。中元元年(56年)即驾崩前一年,宣布“图谶于天下”。计有《河图》九篇,《洛书》六篇,托言伏羲至孔子演绎之三十篇,再加经纬三十五篇,计八十篇。传于后世。

    谶纬以阴阳、五行为骨架,将数术与经学相结合,内容庞杂。有解经文字,有神话传说,还有天文、地理及历法等自然科学知识。然论其核心,则是“谶纬神学”。

    “谶纬神学”的理论基础,为“天人感应论”。谶纬中的“天”即“上帝”,或称“天帝”。为最高神,具有神化人格。能辨善恶,明赏罚。天的意志,经由“阴阳五行”及“天象变化”来体现。只需遵循阴阳五行及天象变化,便可占吉凶祸福,窥破“天意”。

    故“谶纬神学”在今汉号“内学”。被尊为“秘经”。成为正统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凡经说上的分歧,甚至礼乐制度,皆要以谶纬决断。更自上而下,深入时人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

    凡遇大事,先卜问吉凶。已成惯例。少时茅房狭路相逢。甯姐姐见刘备灵秀天成,不忍残害,亦是笃信谶纬之术。惯以后世反推前朝者,乃因无前朝之生活经验使然。又有谁人能如刘备这般,活在当下。

    单凭后世观点,将谶纬神学,笼统的划归为封建迷信。显然也是不对的。

    因为在时下,谶纬是与经学,混为一谈,牢不可分的。

    历代经史子集,百家名篇,皆被用于论述谶纬神学。

    就刘备看来。谶纬神学,之所以能广泛传播。与整个时代的认知水平,及所处的历史阶段,密不可分。

    能够被时人理解、掌握的自然现象,事物规律,并因此而产生的行为守则,道德规范,是为“纬”。

    那些无法理解的自然现象,事物规律,并因此而产生的认知障碍,及无法预估的影响,是为“谶”。

    一言蔽之。能理解的便是“纬”,不能理解的便是“谶”。

    “纬”即“经”。上古经文,各家注解不同,颇多争论。为证本门学说,甚至有人不惜笼络内官,删改兰台皇家藏书。足见一斑。

    同理。无法参悟的“谶言”,各派高士,亦有不同解语。为证真伪,张裕不惜舍弃家业,只身北上,混迹市中,为人驵侩。今日终得与蓟王相见,当面询问。

    此,便是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

    厩令张裕,面见蓟王,乃为解心中“代汉者,当涂高”之疑。

    “当涂高”者,究竟是“魏也”,还是“宗王也”。

    见刘备沉思不语,参军周瑜一语中的:“启禀主公。‘魏’之解语,与‘宗王’,异曲同工也。”

    “哦?”饶是蓟王,亦不由一愣:“何出此言?”

    厩令张裕更顾不得许多,冲十岁周郎肃容下拜:“愿闻参军高见。”

    周瑜言道:“先秦时,‘阴阳五行说’盛行,阴阳家以为,诸国之所以并立,因其皆身负一种‘上天赋予的德行’。此德行,可用五行来表示。即:金、木、水、火、土。因此,国中一切,皆需与之匹配。称‘德性相符’。唯有如此,才能受上天庇护,国祚长久。

    并据此推算,黄帝时为土德,尚黄;夏为木德,尚青;商尚金德,兴起时有白银溢出大山之吉兆,所以尚白;周为火德,因此尚红。时,五德循环之说,天下无不认可,及战国七雄时,亦如此而定。

    三家分晋后,魏承正统,以王族自居,沿用周之火德;韩推演出木德;赵火德为主,木德为辅,称‘火木德’。

    齐国始祖为姜子牙,继以周天子德性,后田氏代齐,推演出‘火德为主,金德为辅’。楚国以炎帝后裔自居,乃为土德。燕国推演出水德。战国七雄中,唯秦国未定德性,令中原各国嘲笑,以为秦国蛮荒之地,不懂王化。”

    刘备轻轻颔首:“周为火德,魏承正统,沿周之火德。高祖乃‘赤帝之子’,大汉因火而兴,亦是火德。若将汉与周比,便当‘魏承正统’。”

    厩令张裕,亦有所悟:“恩师曾言,今汉必亡于群雄并起,如周时‘春秋战国’故事。故能继汉之火德者,‘当涂高也’。‘涂高’即‘魏’也。”

    “原来如此。”刘备这便醒悟:“令师所说‘魏’,乃指战国七雄之一。七雄早已作古。故令师所指,乃今汉之‘魏地’也。”

    “魏地在大河之北,正是今冀州境内。”周瑜言道。

    此话已十分露骨。

    于是乎,厩令张裕,脱口而出:“莫非,代汉者,便在冀州六位宗王之中?”

    周瑜笑道:“‘废史立牧’,群雄并起。春秋百余国,终成战国七雄。今日为王,明日亦为王乎?究竟何人能据冀州之地,延汉之火德,犹未可知也。”

    厩令张裕,醍醐灌顶。这便肃容下拜:“闻参军一席话,(张)裕,心结尽解,涣然冰释。”

    刘备居高笑问:“先生还养马否?”

    厩令张裕伏地奏曰:“臣,愿效‘犬马’之劳。为主公‘沿汉之火德’。”

    此次对话,影响深远。远超刘备估计。归根结底,还是小觑了谶纬神学的威力。

    一言蔽之。在神性上,统一了思想。

    代汉者,乃“据魏地之明日宗王”。

1.39 善罢甘休

    如前所说,谶纬之术并非纯粹封建迷信。有其深刻的时代背景,及理论支撑。

    从天下大势而言。

    时下,华夏处于“大河文明”的鼎盛时期。大河两岸,河洛地区,数千年来,一直位居文明核心。所谓“宅兹中国”,便是指此。而冀州作为河北首屈一指的大州。单渤海一郡,人口便破百万。且户均人口(6.5),高于全国水平(5.5),足足一人,足见繁盛。于是奠定了称王制霸的经济基础。

    而“天下强勇,百姓所畏者”,并凉之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明公拥之,以为爪牙,譬驱虎兕以赴犬羊。”强兵皆在河北。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此又奠定了军事基础。

    故“河北之王”,一统华夏。乃大势所趋。

    因势利导,顺势而为。便是五行说之真谛啊。

    言归正传。

    厩令张裕,权且饲马。待返蓟国,再酌情改任。二位少年参军,一谶成名。

    蓟王嫡长子刘封,寒暑易节,四少师倾囊相授。母妃公孙氏,亦言传身教。更加蓟王指路明灯。小小年纪,已有明主之姿。刘备春秋鼎盛。然“诸侯之制度,车服之级,各如其命数”。蓟王亦不例外。有朝一日,传位嫡长子。二位少年参军,必是明日国之栋梁。

    蓟王名“备”。事事未雨绸缪,以备不虞。蓟国雄踞幽冀,距“魏地宗王”,咫尺之遥。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谶言解语,风传天下。细思起来,又与蓟王何干?

    也该是冀州六国主,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不是。

    先有于吉,后有张裕。“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真,神鬼莫测也。

    立营北海,以战养战。

    百里之内,一切活物,在劫难逃。数日来,太史慈、黄叙,引来数支野马群。计千余野马。待返蓟国,可育良马。

    收蓟王六百里传书,没鹿回部落大人窦统,不敢怠慢。引千余骑,日夜兼程,奔赴北海。

    遥看一座雄城,凭空立于国境。不由骇然。问过蓟使方知,乃蓟王兵车大营。

    由万辆兵车,拼组而成。

    话说,窦统亦是汉人。又曾为外戚权贵。对大汉一切,知之甚祥。然自从奔逃塞北,蓟国横空出世。丝路沿线,大漠南北,多有流言,神乎其神。本以为乃市井小民,以讹传讹,不足为信。今日一见,方知天外有天。

    再想蓟国如日中天。蓟王那串光辉夺目,夜放豪光的冗长头衔。心中越发敬畏。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本以为,不过是木板营壁。抵近才发现,竟是坚木包铁,涂搪内外。车厢接龙,内藏机关诸器。厢顶还有重兵防御。营中嵌套营地。各部进出有度,泾渭分明。一路走马观花,粗略扫过。竟有荡寇、讨虏,奋威、扬武,鹰扬、折冲,左护军,七部。蓟国诸校,天下知名。蓟王募兵,精益求精。不到四万兵马,足可横扫大漠。

    坚甲利器,兵强马壮。

    人马具装,丧心病狂。

    “下臣,拜见王上。”窦统年近四旬,正值壮年。却双鬓染霜,满面沧桑。家仇国恨,日思夜想。时刻催人老。

    “免礼,赐座。”

    “谢王上。”

    刘备特意备下胡床。窦统却端坐床上。不忘汉室出身。

    “漠北苦寒,叔纪受苦了。”窦统乃前大将军窦武从侄,窦琼英却是窦武之妹。蓟王刘备,自高一辈。

    “回禀王上,切肤之痛可忍,锥心之痛难当。”窦统答曰。言下之意,漠北寒苦,不过是切肤之痛;举族被灭,全家遭戮,才是锥心之痛。

    刘备能体会:“太后与窦妃一切安好。叔纪可有子嗣?”

    “臣有一子,名‘宾’。乃与胡女所生。”窦统如实以告。

    宾,客也。心中归属,不言自明。

    一开口便苦大仇深。倒让刘备不知该如何继续。

    窦统索性先问:“敢问王上,何事唤我来此。”

    刘备遂松了口气:“乃为与北高车划界而来。”

    “闻南高车归义王薨,遗命归葬北海。王上亲提大军北上,可是心忧南北高车,刀兵相向。”窦统乃出窦氏一门,见识不凡。

    “正是如此。”刘备亦不做隐瞒:“若南高车十二部提兵北上。漠北高车六氏,必寸土不让。厮杀一起,绝难善终。北疆乃大汉后方,说是藩屏亦不为过。今洛阳朝堂废史立牧,自取其乱。一旦洛阳生变,乃至天下板荡。那时,必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为防腹背受敌,漠北不可生乱。”

    “王上之意,下臣已尽知。”窦统抱拳道:“没鹿回部,唯王命是从,唯王上马首是瞻。”

    “如此,叔纪可愿与南北高车歃血为盟,订立边界,互不侵犯。”

    “全凭王上做主,下臣绝无异议。”

    “如此,甚好。”刘备欣然点头。

    四目相对,窦统眼中恨意,一闪而逝。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此生若不能报此仇,窦统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启禀王上,陛下欲为太后祝寿。太后遣人送书,言,若能得陛下‘诏封为藩’,假百蛮贡职,下臣可随国使,车入洛阳,上寿礼时,与太后在永安宫中相见。”

    十月一日,乃窦太后寿辰。传闻新帝将携百官,前往永安宫,为嫡母窦太后祝寿。并亲献寿礼。不知为何,刘备脑际忽闪过王美人斑斓尸身。

    上一次窦太后寿辰。先帝痛失美人。乃至积思成郁。于是才北巡散心。不料接连中伏,崩于困龙台上。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

    窦统此言之意,非为永安上寿,乃为诏封为藩。

    换言之,获大汉正式诏封,得“没鹿回单于”之封号。乃窦统之所求。

    “陛下知人善用,从谏如流。若能稳住北疆,想必当不会吝啬封赏。”刘备先安其心。

    “下臣,拜谢。”窦统再拜。

    正事谈完,刘备设接风宴。南高车十二归义侯,列席作陪。让窦统颇多惊讶。亦心领神会。南高车早成蓟王鹰犬。“东主”之号,实至名归。

    于是暗自收拾异心,与众人倾心相交不提。

    倭岛,狗奴国都,山城。

    甘宁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再有邪马台联军为先导,一路攻城拔寨,摧枯拉朽。

    狗奴国低矮的木栅城,土冢屋,竹矛木弓,六尺岛夷,如何能挡。除去杀红眼的邪马台联军略有伤亡,甘宁麾下汉军,无一折损。

    如此烈度的灭国之战,实不值一晒。

    鏖战正酣。便有邪马台先锋,奔入后阵:“禀校尉,王城已破。狗奴王‘卑弥弓呼’,及大夫‘狗古智卑狗’,却死守不降。该当何处!”

    “杀无赦”三字未及出口,甘宁忽忆起主公刘备临别赠言,“攻心为上”。

    略作停顿,这便言道:“领我一观。”

    “喏!”

1.40 何惧偷生

    狗奴国都,倭人称“犬吠丘”。建城于矮丘上,故名。裸露的山岩周围,立满木栅。时下栅墙多有损毁,乱插零星箭羽,还有个别烟熏火燎,余烟袅袅。

    板、木弓、竹枪,乃时下倭岛最常见的兵器。战斗亦别无新意。尽量聚集成团,排枪成林,列盾成壁。互相叫嚣试探,由弓箭手在阵中趁乱射击。

    马匹也有。倭岛亦有野马。然与倭人类似,皆身高不足六尺,许多马匹身高,尚不及大汉十岁孩童。只能由同样短小的倭人,轻装骑乘。换披蓟国轻甲,便力有不逮,扑通跪地。更别说人马具装了。

    可想而知,如何见过渡海而来的坚船利炮,长人巨马。

    铃铛响处,甘宁领“锦帆卫”,拍马杀到。

    只见被邪马台联军团团围困的一座石木长屋。门窗堵死,遍地狼藉。屋顶四周,立满板,残余弓手正居高下射,面露狰狞。黑铁箭簇,乃倭岛难得一见的铁器。据说是用倭女从三韩换来。三韩铁器,实不值一提。然倭人却如获至宝。不惜用倭女来换。

    忽闻联军欢呼一片。

    长屋阁楼内,便有人暗中窥视,

    一身吞光神铠,人马具装的主将,正是蓟国锦帆校尉甘宁,甘兴霸。

    甘宁正打量这座,简陋至极的狗奴国王宫时。冷不丁一支羽箭,破风袭来。

    电光石火。甘宁并指一夹,竟将暗箭稳稳夹住。

    满场惊呼。

    尤其是身后邪马台联军,各个手舞足蹈,与有荣焉。

    掷箭马前,甘宁朗声言道:“我主,乃当世仁主也。尔等擅自出兵,侵占汉土。本罪不可赦。然我主虑及尔等乃化外野民,不通王化。故略作惩戒,令改过自新。降者免死。负隅顽抗,杀无赦。”

    “杀无赦!杀无赦!杀无赦!”邪马台联军,用生硬汉语,齐声呼喝。

    呼声落地,便听阁楼内亦有人用生硬汉语,尖声答道:“汉人所凭,不过坚兵利甲,高头大马。可敢与我麾下勇士,一决生死。”

    鬼脸遮面后,闻甘宁傲然一笑:“若败当如何。”

    “若败,我等愿降。”那人话锋一转:“若胜,请将军退兵。”

    “一言为定。”甘宁爽快应战。

    “将军可敢下马坦胸一战。”那人又言语相激。

    “有何不可。”甘宁翻身下马,命锦帆卫,上前卸甲。又除战袍戎装。坦胸露背,刻画雕青。古铜虎躯,斑斓兽身,宛如噬人恶鬼。又摘战盔,剑眉朗目,一张俊颜与之截然相反。充满了对冲之美。

    饶是阁楼内亦传来阵阵惊呼。不料百战百胜的汉人鬼将,竟年轻如斯。

    “勇士何在。”甘宁横刀肩上。

    “将军稍……”

    “等”之不及,木门四分五裂。便有一座肉山,匍匐爬出。披头散发,口涎长流。宛如猛兽出洞。

    基因当真奇妙。不足六尺的岛夷,竟生出丈二巨人。巨人自幼被当成野兽豢养,茹毛饮血,凶狠异常。手握巨木战锤,腰缠斑斓虎皮裙。爬出门洞后,缓缓直立,气势压人。

    身后邪马台联军,目眦尽裂,尖叫骚动,军心不稳。

    甘宁却似笑非笑,视若无物:“此便是所谓狗奴勇士。”

    “正是。饥食生肉,渴饮鲜血。一人食百人食,一人有百人力。将军若知难而退,不战也罢。”阁楼内那人,阴阳怪气。

    “区区斗兽,有何惧哉。”甘宁伸手一挥:“来!”

    巨人召之即来。连跨数步,巨木战锤当头砸下。

    甘宁岿然不动。

    眼看脑浆迸裂,电光石火间,甘宁沉肩撤步,堪堪让过。不等战锤横扫,猛抬腿,自上而下,重轰锤柄。

    巨木战锤轰然下落,连带巨人收招不急,踉跄前扑。自投刀下。

    寒光一闪。

    热血激喷。

    狰狞断首,被腔中涌血,直喷出数丈。落入联军阵中,砸翻一片。

    无头尸轰然撞地,血流成河。血气翻涌,庞大肉身犹在不住扑腾。

    甩尽残血,甘宁收刀入鞘,气定神闲:“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阁楼一片死寂。忽起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须臾,便有一人,手提断首,下楼出降。

    “狗奴国大夫,狗古智卑狗,乞降活命。”

    “何人首级。”甘宁皱眉问道。

    “乃我国主卑弥弓呼。”狗古智卑狗言道:“国主自食其言,不愿服输。仍负隅顽抗,故被我杀之。”

    “弑君逆行,罪在不赦。”甘宁言道:“自行了断,留你全尸。”

    “谢将军。”狗古智卑狗挥刀自刎,毫不拖泥带水。眼看血溅五步,忽闻铃声大作。

    手腕一痛,长刀飞出。抹过脖颈,带出一抹血箭。却入肉未深,留下性命。

    “既不畏死,何惧偷生。”甘宁言道:“可愿降我主,永为汉藩。”

    “敢不从命。”

    “呼喝,呼喝!”先前还一片混乱的邪马台联军,便有人双手高举巨人头,如击鼓传花,相互传递,又蹦又跳,气氛热烈无比。

    甘宁披甲上马,飞驰而去。身高人帅,万夫莫敌。妥妥的列岛杀神。

    狗古智卑狗,偷眼相看,心悦诚服,敬若天神。

    狗奴国位于邪马台之南。只需建立商港,扩建港城。驯化倭人,为我所用。统一列岛,指日可待。

    避风良港,自有匠人择址新筑。邪马台联军,需严加训练,方可一用。与六尺身形相匹配的兵甲,将作馆亦在加紧制造之中。诸如“吞光鱼鳞甲”、“秘环鼍龙甲”,“辟水角端甲”,这些“蓟国精甲”,皆不需要。就地取材,用倭岛遍地之多年生大野猪,剥皮髹漆,内外合甲。再裹缠绞丝钢链,制成“绞丝封豕甲”。为倭岛战士,制式装备。防御力实在有足够。

    “封豕(fēng shi),大猪。”

    如前所说,灭国之战,实不值一晒。区区倭岛,又何须甘兴霸坐镇。待交割毕,甘宁这便扬帆,重返泉州港不提。

    北海,兵车营地。

    北海六氏部落大人,面色凝重,心怀戒备。亦步亦趋,步入中军大帐。

1.41 闭关锁国

    帐内已排座齐整。

    一眼扫过,西席居中,尚有六空位。

    “拜见东主。”北海六部大人,趋步行礼。虽是胡人,亦通汉礼。话说,与大汉毗邻四百年,或多或少,皆受向化。普天之下,已无纯粹之“胡虏”。

    “免礼,赐座。”刘备抬手示意。

    “谢座。”六人先后起身,各自落座。

    刘备笑道:“诸位虽毗邻而居,却素未谋面。今日齐聚,乃为‘化干戈为玉帛’。‘昔者夏鲧作三仞之城,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知天下之叛也,乃坏城平池,散财物,焚甲兵,施之以德,海外宾服,四夷纳职,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

    蓟王所引,典出《淮南子原道训》。意思是说,从前,夏鲧,造三仞(八尺一刃)高的城池自守,乃至诸侯背离,异族虎视眈眈。后夏禹为首领,知天下离心,便毁城填河,分财焚甲,以德服众,四海归心。禹在涂山会盟时,前来进献玉帛珍宝的诸侯,多达万余国。

    环视帐内诸人,刘备又道:“南高车十二部与蓟国,白檀互市。没鹿回部与都护府,高昌互市。用牛马换取兵甲,以皮毛换得草料,取乳肉换来稻谷,再凭宝石陨铁换回机关诸器。万众归心,兵精粮足。反观北海六氏。远离边郡,餐风露宿。生活贫苦,别无余力。骨箭石矢,如何能挡钢刀铁甲。然背水一战,向死而生。焉知六氏无一战之力。”

    见众人纷纷点头。刘备再接再厉:“南高车十二部,广布漠南。北高车六氏并没鹿回部,中分漠北。三家如鼎而立。牵一发而动全身。俗语曰‘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且问没鹿回大人:若南北高车两败俱伤,该当如何?”

    窦统起身答曰:“当提大军,席卷大漠南北。”

    闻此言,高车六氏十二姓大人,纷纷侧目。

    “且问北高车六氏大人,若南高车倾巢来攻,胜算几何?”刘备又问。

    “回禀东主,北海当再无六氏。”狄氏大人起身奏对:“然,南高车十二部,亦当折损过半。”

    蓟王不置可否,又转问南高车十二归义侯:“若趁部众倾巢北上之时,没鹿回南下抄掠,胜算几何?”

    “家中妇孺,如何能挡。”副伏罗氏大人,起身奏曰:“家园尽毁,一朝兵散。”

    此,便是三足鼎立之局。

    缺一不可。南高车十二部最强,没鹿回部与北高车六氏较弱。却并非无一战之力。若要攻灭任一方,皆需南高车,举国之力。且还不能速战速决。如此,第三方便有机可乘。

    谓“首尾不得相顾”。先前,南高车十二部,一心北上,欲一统高车。然却忘了漠北还有没鹿回部,虎踞再侧。若率众北上,家中只剩老弱妇孺。被没鹿回反抄身后,悔之晚矣。

    见各方皆知晓利害。刘备遂言道:“孤此来,乃为三家说和。若无二心,可与孤杀白马为誓,共结盟约,秋毫无犯。若有二心,孤择日拔营,从此闭关锁国,再不来漠北,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好自为之。”

    蓟王言尽于此。然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关键是“闭关锁国”一项,无论南高车还是没鹿回部,皆难以承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习惯了蓟国的诸多利好,又如何能轻易割舍。

    南高车归义侯,各个冷汗淋漓。细思极恐。断了蓟国食粮,唯有啃食牛羊。杀尽牛羊,羊毛、牛奶,皆化为乌有。无蓟国青储饲料,唯舍弃家园,逐草而居。从此天被地榻,蚊虫乱窜。夜夜燃牛粪驱赶……

    各种连锁崩坏,在脑海接连上演。南高车各部大人,苍白无血,浑身恶寒。

    没鹿回部,亦有苦自知。

    此便是文明的力量。

    换不来便……抢?

    “北有蓟(际),莫纵缰”。更何况,高车各部与蓟国多有联姻。不等仓促成军,族中健勇,便悉数投奔蓟国不提!

    利益为纽带,情感为羁绊。再加蓟国强势无匹,傲视群雄。

    一言蔽之,弱国无外交。满门家小,百万部众。生死存亡,皆在蓟王一念之间。还有何话好说。

    中军大帐,一时鸦雀无声。

    唯北海六氏,一脸懵懂。东主一席话,引经据典,似懂非懂,不痛不痒。帐中诸大人,何必如此?

    俗语谓“光脚不怕穿鞋”。无权无势之人,毫无牵挂。然富贵傍身,如何能轻易割舍。

    “回禀东主,我等皆愿‘化干戈为玉帛’。”南高车十二归义侯,如何还能坐得住。起身离席,自跪帐中。

    没鹿回部大人,亦离席下拜:“敢不从命。”

    北海六氏懵懵懂懂,先后下拜:“遵命。”这就退兵啦?

    “诸位能以大局为重。孤心甚慰。”刘备居高一笑:“坛已设好。诸位且随我移步坛上,歃血为盟。”

    “我等遵命!”

    陪坐侧席的周瑜与徐福,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从此以后,塞北再无王庭。

    蓟王此举,被称为“断乳”。

    一旦成瘾,断难戒除。为有乞食。

    洛阳北宫,东掖永巷署。

    张让、赵忠等十常侍,相约见面。

    “玉堂可有动静?”张让劈头便问。

    “日前,陛下曾以中署车驾,载一人入宫。”掖庭令毕岚答曰。

    “何人入宫?”张让急忙追问。

    “传闻乃程中大夫引荐,家资颇厚。”毕岚再答。

    张让顿足道:“毋论家产!陛下意欲何为?”

    毕岚摇头:“未可知也。”

    赵忠劝道:“陛下多用黄门署中,中、小黄门,与我等素无往来,更无勾连。守口如瓶,难以撬动。”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张让森然一笑:“皆是刀锯余人。此生除去财货,还能另做何想。不惜工本,定要套出实情。”

    “喏!”众人纷纷领命。

    张让扫眼一看,见十常侍中又少一人。急忙问道:“夏恽何在?”

    钩盾令宋典答曰:“夏恽常出入永乐宫,与封行走颇近。”

    “唉……”张让一声长叹,满眼凄凉。

    赵忠劝道:“多事之秋,权且忍耐。陛下初登大位,尚未显露本心。待……那时,我等当可转圜。”

    十常侍各自唉声叹气,拱手别过,各自散去不提。

1.42 撑犁孤涂

    白马之盟,大体有两个步骤。

    以白马为牺牲,在祭坛上宰杀祭天。而后用马血涂唇,指天为誓。如此一来,盟誓者口出之盟约,便会以鲜血为媒,通过白马之灵,传于上天。实无需用自己的血。

    除非此人乃“人牲”,准备施展最隆重的“活人祭”。则无需割肉放血。

    待礼毕。盟约遂成。

    祭坛上下,呼声震天。平心而论,与会各方,皆不愿刀兵相向。战乱一起,生灵涂炭。谁人又能独善其身。

    蓟王刘备乃东胡共主。先前多为流传,无真凭实据。今,正式以盟约方式确立。南北高车六氏十二姓,并没鹿回部,共推刘备为主。号“撑犁孤涂大单于”。

    《汉书匈奴传》:“单于姓挛(luān di)氏,其国称之曰‘撑犁孤涂单于’。匈奴谓‘天’为‘撑犁’,谓‘子’为‘孤涂’,单于者,广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单于然也。”

    先前,鲜卑檀石槐称“大单于”。刘备承其衣钵,亦称“大”。“撑犁孤涂大单于”,与“天可汗”,异曲同工。只有刘备称“大”后,各部才敢称“单于”。

    盟约达成,便是盟友。刘备营地,遂对各方开放。漠北无互市。北海六氏部民,欢天喜地,驱赶牛马羊群入营,换取生活所需。

    刘备万辆兵车,岂是白给。所携粮草辎重,何其多也。

    刘备与六氏大人商定,开放苍海郡互市。六氏部民,可经由苍海郡北乌稽港,乘船南下,绕行半岛,入渤海,往来蓟国。亦可横穿大漠,南下白檀,再分二路,或经上谷郡南下,奔蓟国东境。或经卢龙塞入关,赴蓟国西境。或沿蓟国渠,泛舟南下亦可。水陆并进,但凭所需。

    苍海郡守李进,年过七旬,舟车劳顿,闻讯而至。刘备以师礼待之。蓟王天家麒麟,文武双全,温润如玉。自带豪杰属性。接人待物,豪风爽俐。举手投足,无不令人心折。大汉乃豪杰奋取天下。高祖之风,便是泱泱大汉之风。

    李进得见蓟王,涣然冰释。心知大汉后继有人,国祚无忧矣。

    生食汉禄,死为汉臣。此,便唤做汉节。

    身无傲骨,再无节操。与走狗何异。

    如前所说,漠南前汉旧县,皆已重立。修缮一新,分封给南高车十二归义侯。设正副护高车校尉。蓟国营城,首屈一指。侯城、马邑、牛牢、草场……皆蓟国制式。待城外荒地遍种苜蓿。蓟国青储饲料,源源不断运来。便会彻底便为农牧。漠北亦有匈奴所建城池。没鹿回部,六氏高车并求蓟王,改造城邑。刘备欣然应允。即日遣匠人北上,为二部修造城邑。

    蓟王“求立漠北没鹿回单于”的表奏,亦六百里送往洛阳。新帝知晓前后诸情,欣然应允。策封没鹿回氏为单于。牧守北疆,永为汉藩。然陛下却并不知晓,没鹿回单于,便是前雁门太守窦统。乃窦太后从兄。

    又策封北高车六氏为归义侯。牧守北海,同为大汉藩屏。

    此举,绝非新帝迫不得已,勉强为之。而是今汉处理边疆事务的一贯国策。先前檀石槐势大,连年寇边。桓帝甚为忧患,欲封为王,以求和亲。檀石槐坚辞不受,加紧侵掠,又立三部,各置大人统领,整军备战。此事,足见一斑。

    关于大汉和亲这件事,匈奴便是前车之鉴,鲜卑又岂能再上当!

    胡人贵少贱老,怒杀父兄,不害母亲。四百年前被陈丞相,窥破天机。从此埋下了匈奴分裂的种子。

    到了蓟王刘备。和亲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改嫁女为娶妻。形势虽略有“出入”,然还是那个理。结亲如结盟。夫妻双方,互为最高等级的人质。

    彼此坦诚相见,言行举止,所思所想,对枕边人而言,几乎没有秘密。

    也得亏是刘备。表里如一。不然只能“吾梦中好杀人”。尔等切勿近身。

    悉知蓟王刘备奔赴北疆,劝说三家各罢刀兵,又筑坛盟誓。

    这还了得!

    如此盛会,焉能不置身其中。于是乎,南匈奴、三郡乌桓、四郡亡胡、挹娄、扶余、沃沮、小月氏胡、卢水胡、羯胡、鲜卑十四部,各部大人纷纷快马加鞭,奔赴北海。悉知诸情,刘备遂安心扎营。恭候各部大人与会。

    东胡共主,撑犁孤涂,遂被天下诸胡所公认。因其声势浩大。尤其诸胡,人尽皆知,史称“北海会盟”。

    通商、通邮、通婚。蓟国的诸多利好,逐次开放。设立使馆乃大势所趋,蓟王门下署,亦分设匈奴、鲜卑、挹娄、扶余、沃沮、月氏、卢水、羯胡等,诸胡属寺。处理与之相关的诸多事宜。

    帝国自西向东,整个北疆,趋于一统。

    蓟国横亘幽冀,南北六百里,东西千余里。一国济天下。胡人一切生产生活所需,皆可经由互市,向蓟商足量换取。四郡亡胡亦如此般。稳住北疆,刘备后顾无忧。蓟国便可全力南顾。

    待天下有变,一举平定乱世。

    北海九月便已飘雪。刘备与漠北各部大人依依话别。领军南下。漠南各部首领,一路随行。至于各部所赠牛马,刘备皆足量回馈。所赠仆从侍女,前后积有数万众,皆被刘备就地安置,令其各自成婚。兵车大营随后将被筑成城邑。称“北海城”,为蓟王漠北行宫。亦是与高车六氏的互市商邑。稍后,当有蓟国名产,水陆并进,源源不断,运抵城中。而漠北开拓大营,亦将在城中建立。刘备要尝试开拓被后世称为西伯利亚的,极北之地。

    仆从侍女,一个不带,似有些不近人情。恐冷了各部一片赤诚之心。

    于是乎,为安其心,蓟王各收六氏美人一枚。皆大欢喜。若非刘备已与窦氏联姻。没鹿回单于,亦要用小女配之。

    月初,三万余众,浩浩荡荡。月末,十万牛马,迤迤逦逦。

    王上就没蚀过本。

    漠北野马种群,大厩令张和,家马令苏双,如获至宝。六氏美人,皆有宜男之相。绵羊,刘备一只未要,告知六氏如何剪毛后,悉数牵回。叮嘱道:先卖八年羊毛,再宰卖群羊。六氏大人,默记于心。生怕忘记,又小心书于胡袍襟底。早晚翻看不提。

1.43 天机莫测

    入卢龙塞。与关内各部大人,分道扬镳。刘备终于赶在立冬前,返回封国。

    一年一季的稻作,如期而至。稻作机关器,磨刀霍霍。各城农人,翘首以盼。

    为不影响稻作,归国大军,先陈兵国境,再命麾下各部,兵分数路,偃旗息鼓,返归驻地。刘备则早在入卢龙塞后,便在史涣等绣衣吏的护佑下,于“林兰津”换乘游麟号,沿濡水出海。横渡渤海上湾,再入巨马水路,沿蓟国黄金水道,泊入南港。

    恰逢夜深人静。于是轻车简从,驶入王城不提。

    待翌日城头升起王旗,国人方知国君已归。各自心安。常言道:“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大汉朝家国天下。蓟王即是家主,又是国君。乃蓟国定海神针,主心之骨。正因如此,刘备才日夜兼程,赶在稻作前归国。

    以震慑宵小。

    一路行来,尤其是纵览安北郡。安置扶余四加的夕阳、昌城、骊城、县等地,竟也圩田有成。举千里镜远眺,只见沿海滩涂,为多辟为盐田;滨海盐渍,遍种苜蓿;广大陂泽,则用来筑堤圩田。

    正因人手充足,故安北守阎柔,沿水网路脉,将下辖数县,纵横分割。南北互通,东西相向,四面破土开工。通渠、圩田、拦水、筑堤,大张旗鼓,齐头并进。蓟国要钱有钱,要粮有粮。闲来无事,卖把子力气,又有何妨。日薪二百大钱,还包吃住。扶余四加,壮丁、健妇,群起响应。好比天上掉胡饼。

    新手亦无妨。蓟国营造,早立规范。各项规程,依次使来,足可确保安全、高效。

    不出三日便可上手,不出三月得心应手,不出三年滚瓜烂熟。胡麻溅满脸。

    二十万高句丽,四十万扶余四加,南下填补东部国境。实乃神来之笔。

    封建时代,编户人口等同于生产力。按照上计署精算。自耕农比佃户田的亩产,足足高出三成。多出近二石的稻谷。所以说,“编户人口”才最大程度的等同于生产力。

    自东向西,从南到北。整个蓟国,欣欣向荣。辽海郡,又如何能例外。沓津、金州港,凭借辽东半岛之便,源源不断吸引青徐民众,渡海来投。尤其得知蓟王竟足量垫付渡资,举家北迁辟祸者,比比皆是。

    山越强宗骁帅,更是举族北上,以辟江东猛虎。

    听闻朝廷已拜孙坚为“破虏将军”,择日领兵入汉中,替连战连败的荡寇将军周慎,平米贼之乱。

    江东山越,当可稍稍松一口气。

    又闻凭招降黑山群贼之功,曹操新领兖州牧。坐拥一州之地。麾数万兵士,正严加训练。待磨去匪气,当可一用。南阳局势动荡。新帝已敕令四郡亡胡,出五千突骑,渡河驰援。以震慑宵小,安抚陪都百姓。

    洛阳,南宫门外御道。

    百官下朝,列队登车。

    “太常留步。”忽听背后有人呼唤,刘焉这便驻足。见一熟人疾步赶来,遂含笑行礼:“原是董侍中。”

    董扶,字茂安,广汉绵竹人。时与任安、周舒齐名,乃名儒杨厚弟子。年前得大将军何进举荐,征拜侍中,甚见器重。

    “可否与太常同车?”董扶目露深意。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刘焉笑道。

    二人登车并坐,投上西门而去。

    “闻陛下欲放太常出为外官,不知然否。”途中董扶问道。

    “茂安善解谶纬,通晓占卜。何不掐指一算?”刘焉反问。

    “如此当**不离十。”董扶又道:“敢问太常,欲出往何地?”

    “豫州如何?”刘焉笑答。

    “豫州乃天子脚下,邻近京畿。‘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何必引火烧身。”董扶摇头道。

    “如此,徐州如何?”刘焉又问。

    “徐州乃四战之地。中原大乱,狼烟一起,腹背受敌。太常何必去趟这趟浑水。”董扶又摇头。

    “如你所说,中原大乱,莫不如远避江海。交州如何?”刘焉终于道破心机。日前,陛下面授机宜,问刘焉欲牧守何地。刘焉答曰,愿去交州。

    “交州乃大汉极南。蛮荒之地,群盗蜂起。常有山越兴兵作乱,非稳妥之选。”董扶再摇头。

    “嘶”刘焉不由轻抽一口凉气。稳住心神,这便问道:“依茂安之见,当往何处?”

    “何不去益州。”董扶脱口而出。

    “益州?”刘焉一愣,随即摇头道:“不可。汉中米贼势大,饶是荡寇将军周慎,亦不能敌。巴郡妖巫张修,时有南下益州之心。如今胜负未分,若此时入蜀,乃自投死地也。”

    “无妨。”董扶高深莫测:“朝廷已拜江东猛虎孙坚为‘破虏将军’,驰援汉中战事。料想,米贼必为其所破。今日危难,明日当迎刃而解。”

    见四下无人,董扶私谓刘焉曰:“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

    “嘶”刘焉猛吸一口凉气。此乃大逆不道,诛心之言。然又如一朵火苗,点燃腔中熊熊烈焰。

    “昔日高祖,数败于项羽。灭秦首功,却被封往汉中。励精图治,暗度陈仓。终一战而灭西楚,立煌煌天汉。二百年后,前汉气数将尽,又有光武中兴,再续二百年。时至今日,今汉亦国祚难续。天下皆传,能三兴炎汉者,乃‘宗王’也。”董扶字字诛心。

    “天下皆以为是蓟王刘备。”刘焉勉强言道。虽心中不服,然亦无从辩驳。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若蓟王当真‘天命所归’,又岂能令天下人皆识破此天机?”董扶再劝:“若真如此,还要天机何用?”

    “言之有理!”刘焉双眼一亮。道理很简单。有道是“天机莫测”。路人皆知的秘密,显然不是秘密。同理。天下人皆知的天机,必不是天机。

    “蜀中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号称天府之国。又有群山拱卫,雄关阻隔。只需学高祖,休养生息,待天下有变,再兵出陈仓,重整河山。”董扶滔滔不绝,忽言尽于此。

    “茂安,字字珠玑,如雷贯耳。今日大梦初醒,当言听计从。还望茂安不吝赐教。”刘焉目中竟是野火燎原。

    “明公在上,请受董扶一拜。”

    “得董扶,何愁大事不成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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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