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万象更新
洛阳西邸,万金堂金碧辉煌。内中陈列,多出蓟王所奉。蓟国琉璃、鎏金、金玉等重器,价值连城,世间罕有。齐聚华堂,璀璨夺目。
看得大将军何进,亦不由双目放光。左右抚弄,爱不释手。
“大兄若是喜欢,尽管拿去。”何后自珠帘后言道。
“臣,拜见皇后。”何进急忙收拢贪色,肃容相见。
何后满头珠翠,虽白衣素镐,却难掩艳光。人逢喜事精神爽。孕前孕后,境遇大为不同。里里外外,万象更新。
“这几日,常觉困倦。饱睡犹不知足,却不知何故。”何后似漫不经心,随口言道。
大将军何军,急忙进言:“皇后腹中乃天家麒麟子,自当异于常人。”
何后亦轻轻颔首:“许,正是如此。”
何后手段,神鬼莫测。
饶是大将军何进,亦叹为观止。话说,单此一项,便可迅速消除何氏外戚与蓟王刘备的诸多敌意。如果说“婚姻是最高等级的人质”。诞下子嗣,便是血盟之始。何氏姐妹二人,皆孕蓟王子。不牵扯到重大利益关切,何氏外戚与蓟国的关系,再差,又能差到哪去。
说句诛心之言。若有一日,即便皇长子因故被废。若大将军力排众议,扶立何后腹中麒麟子继位。蓟王又当如何?
还需谨记。此时此刻,何后所怀,乃是嫡子。绝非先前“妾生子”。
“蓟王太妃,前日遣人送来安胎药材十车。闻长嫂亦有喜,大兄取回五车便是。”
“谢皇后。”大将军何进,眉飞色舞。蓟王太妃送药十车。此举之意,何其明显。还有何话好说。蓟王太妃之贤良淑德,天下闻名,深受尊重。凡有所出,蓟王从未忤逆。想来,此次亦不例外。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何后纵有千般不是,然腹中子却是无辜。即便诞下麟儿,以刘备母子纯良德行,又岂能夺人子而诛人母。换言之,无论皇长子如何,何氏外戚如何,何后皆稳如泰山。无人敢擅动分毫。
后顾无忧。何后自当安枕,日日酣睡。
“史道人醒否。”何后又问。
“未曾。”大将军答曰:“家人既得重资酬谢,自当妥善守护。皇后无需挂念。”
“麻姑可曾找到。”何后再问。此二人事关重大,需永绝后患。
大将军答曰:“音讯全无。然,昨日却有一函,送至千秋观,麻姑派之手。”
“函中何物?”何后追问。
“一支玉簪。”大将军再答:“门内已确认,乃麻姑仙随身之物。出自上古,传闻乃女娲石之精。断不可仿冒。”
“函从何处来。”
“陇右大震关。”
何后欣然一笑,终得心安:“必是四海馆长,左慈无疑。”
“传闻左仙人,道术高深莫测。史子眇与麻姑仙,必败于‘乌角大仙’之手。”大将军府中群僚,亦如此想。而左慈也已从乌角先生,乌角仙人,直升为乌角大仙。
“如此,麻姑仙必入蓟王门下,为其禁脔。”何后眸中异色一闪而逝,脱口嗔道:“倒是便宜她了。”
何进张了张嘴。窃以为,此处当不答为妙。
要事谈完。何后再问政事:“时局如何。”
“一片大好。”何进有备而来,出口成章:“董卓安定并州,得雄兵五万。此刻正陈兵壶关,厉兵秣马。二弟与袁术,在南阳收获颇多。太守秦颉等麾下一众属吏,贪墨成风,高价贩卖军粮,克扣兵士口食。引军心不满。有江夏兵赵慈暗中揭发,不日当获铁证。”
“此人不过一小卒,证词焉能令人信服。”何后又道。
大将军亦有准备:“南阳太守秦颉,曾为江夏都尉。江夏兵赵慈乃其旧部。久随左右。然屡立战功,却不得封赏。从军多年,仍是兵卒。故怀恨在心。”
“原来如此。”何后轻轻颔首:“董氏又当如何?”
“亦颇有精进。”大将军不敢隐瞒:“猛虎孙坚,于江东一地,所向披靡。兵锋所指,群贼皆平。得粮草辎重无数,并精兵一万。曹操领五百敖仓卫,并三千黎阳私兵,入东郡。鏖战白波余部。先前小败数阵,乃是诱敌深入。后伏兵尽出,大获全胜。白波军退避河北东武阳西山大营。曹操正征调船只,渡河围攻。”
“曹操如今有多少人马。”何后又问。
“先不过三千余众,再得郡兵千余。陈留太守张邈,又为其募兵三千。传闻,曹操已传书回乡,招募宗亲乡勇三千。时下当有万人。”
“万余私兵,如何养活。”何后言下之意,东郡数县之地,如何能养兵丁万人。
“有陈留人卫兹,倾尽家产,资助成军。”
“原来如此。”何后一声叹息:“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曹操既得四方助力,讨平黑山余贼,指日可待。”
“皇后所言极是。”大将军府僚,亦如此想。
何后忽问:“若得黑山余众,曹操可募多少人马。”
“传闻,黑山数将西逃,沿途不断有水匪山贼,裹挟入伙。对外‘称众百万’。料想,当不下三十万余。除去老弱妇孺,或可得精壮三万。”
“四万。”何后目光已说明一切:“兖州牧,必为其夺得。”
何进张了张嘴,又不发一语。窃以为,还是不答为妙。
东郡,顿丘大营。
忽听营外人马嘶鸣。便有校尉乐进,奔入帐中:“明公,子许至矣!”
曹操喜大起身:“子许既来,大事成矣!”
卫兹,少年成名。讨平黄巾时,曾与曹操、张邈有一面之缘。然“始与相见,遂同盟,计武事”,敬酒时曾谏言曹操“乱生久矣,非兵无以整之”。
先前,曹操命李整送信张邈,求代募兵。岂料那日恰逢酒会,高朋满座,张邈当堂拆封,遍示众人。卫兹遂散尽家财,为曹操置办粮草兵器。
“(卫)兹弱冠与同郡‘圈文生(人名)’俱称盛德。(郭)林宗与二人共至市,子许买物,随价雠直(不讲价),文生訾呵(呵斥商家),减价乃取。林宗曰:“子许少欲,文生多情,此二人非徒兄弟,乃父子也。”后文生以秽货见损,兹以烈节垂名。”
只可惜英年早逝,否则必为孟德肱股重臣。
得何进通报,曹操遂领麾下将校,出营相迎。
不等卫兹抵达,队伍中便有数骑,奔冲而来。
“一别经年,孟德安否?”人未至,声已到。
曹操定睛细看,喜从心起:“可是元让?”
1.15 正视己心
“正是夏侯!”马背骑士笑答。
快马加鞭,转瞬即至。待勒停战马,不等曹操伸手抓缰,夏侯已翻身下马:“见过兄长。”
《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注引《曹瞒传》:“(曹)嵩,夏侯氏之子,夏侯敦之叔父。太祖(曹操)于从父兄弟。”然孟德自父嵩,便已过继给大宦官曹腾为养子,因改姓曹。自当分数二家。二人为避嫌,故称表字。私下无人,才以兄弟相称。正如此时,一马之隔。
“妙才何在?”曹操执手忙问。
“夏侯渊在此。”又见一壮士,拍马赶到。
夏侯氏,乃出前汉太仆夏侯婴。曹氏、夏侯氏,皆为谯县大族。二家又属世交。
先前,曹操因受宋皇后牵连,加之为洛阳北部尉时,以五色大棒,棒杀宦官蹇硕叔父蹇图,遂被蹇硕寻隙构陷,本应入狱。乃夏侯渊代其抵罪。后曹操设法营救,夏侯渊才得以免罪。黄巾时,兖、豫大乱,夏侯渊因饥乏而弃幼子,养活亡弟孤女。或便是此女,十三四岁时,出城砍柴,被张飞所得,纳为内室。称“夏侯夫人”。
毋庸置疑。夏侯兄弟,皆忠义之士。
“得二位贤弟相助,便有百万蟊贼,又有何所惧!”说完,三人把臂大笑。
待卫兹领兵抵达。曹操又急忙赶去相见:“得子许,大事成矣!”
“明公谬赞。”卫兹乃谦谦君子,倾囊相助,自不例外:“半路知明公佯败诱敌,大获全胜。恐明公乘胜追击,血战黑山,故星夜前来相劝。”
“哦?且入帐一叙。”曹操双目精光一闪。却不知卫兹有何妙计,能不战而胜。
“分粮诱敌之计,何人所出?”宾主落座,卫兹起身问道。
“乃我新募长史陈宫,陈公台。”曹操答曰。
“可是先前敖仓令。”卫兹亦知此人。
“正是。”
卫兹欣然点头:“明公既得此良才,何不引来相见。”
“公台调运军粮,尚未归营。”操操答道:“稍后,必引子许相见。”
“陈宫在此,明公欲引何人与我相见。”声出帐外,正是陈宫回营。
曹操抚掌大笑:“公台何不入帐自观。”
陈宫掀帘入内,羽扇纶巾,自有风仪:“在下陈宫,见过诸位。”
卫兹、夏侯兄弟,急忙起身见礼。
曹操逐一介绍。知卫兹倾尽家产,资以军用。陈宫肃容行礼:“公子高义。”
“同为明公效力,公台无需见外,称我表字即可。”卫兹亦回礼。
陈宫从善如流:“敢问子许,因何‘恐血战黑山’,莫非以为不能与敌?”
“非也。”卫兹答曰:“新帝继位,废史立牧。兵之兴者,自今始矣!天下大乱,唯高才疾足者先得之。蓟王威信天下,黑山为逼锋芒,不惜远遁东郡。此乃‘丧家之犬’也。轻军疾行,本就缺粮,沿途又不断裹挟群贼入伙。东抄西掠,入不敷出。不出数月,必将粮尽。那时,当不攻自溃。此战,明公当稳操胜券。”
陈宫与曹操相视而笑:“一切,皆不出子许所料。征集船只,乃虚实之计也。正欲陈兵左右,引而不发。令黑山不战自溃。”
“果然如此。所谓‘狗急蓦墙’。为防黑山铤而走险,亦防一朝崩盘,溃成小股贼众,长久成害。何不收为己用,一劳永逸,除尽后患。”卫兹再出奇谋。
“哦?”此谋,曹操与陈宫皆未想到。略作思量,曹操遂问道:“我与黄巾,生死大敌。先扑杀黄巾渠帅卜己以降,数千降众。后火烧长社,亦出我之谋。黑山贼众,焉能降我。”
“此一时,彼一时也。”卫兹言道:“明公可还记得彭脱此人。”
“波才授首,此獠继为渠帅。战败后,不知所踪。”曹操亲历此战,焉能不知。
“彭脱非但未死,且还占据葛坡,收拢余部,声势复起。日前与许褚斗将。若非蓟王门下督郑泰,口出‘刀下留人’,已身首异处。后领麾下人马,悉数投归蓟国。黄巾渠帅,尚且如此行事,何况黑山余贼乎。”卫兹之言,夏侯兄弟,皆可佐证。
“贼心已死。”曹操幡然醒悟。先前,大量信徒被大贤良师鼓动,起兵谋反。屡战屡败,形势急转。大贤良师三兄弟,亦惨遭杀戮。白波、黑山,昙花一现,又相继被灭。此时已知,谋反终究无望。为下半生早做打算,亦是人之常情。
“若如此,黑山余众,何不北上投奔蓟王。反要投我帐下。”曹操再问。
卫兹遂以直言相告:“蓟王忠义两全,恪守道义,有礼有节。为人处事,将兵治国,尽善尽美,无可指摘。所谓瑕不掩瑜,世间又能有几人,如蓟王这般完美无瑕。听闻,白波四将投靠蓟王时,有宿贼数万,不愿跟从。只因虑及背负累累人命,蓟王断不能相容。故投并州牧董卓帐下,保全性命。窃以为,黑山余众,之所以望风而逃,或亦是此因。”
沉思许久。曹操哑然失笑:“名满天下之蓟王,皆不能相容。子许因何笃定,我必能容之。”
卫兹坦诚相告:“明公虽出夏侯氏,却是‘宦官之后’。自幼‘负俗之讥’,为名士党人所不齿。正因美玉微瑕,故能以己度人,唯才是举。容小过,而全大义。”
“此言大善。”陈宫击节赞曰:“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曹操肃容起身:“闻君一席话,(曹)操茅塞顿开。子许可愿久居大营,为我出谋划策。”
“明公在上,受卫兹一拜。”卫兹当即认主。
“恭喜主公,再得大才。”帐内众校,纷纷抱拳相贺。
曹操畅快大笑。郁结胸口的闷气,竟一扫而空。卫兹忠言逆耳,却不迟当头棒喝,令曹操正视己心。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孟德已“知己”也。
待笑罢。曹操遂看帐内心腹:“玄德用人,德才并举。孟德用人,唯才是举。”
陈宫笑道:“恭喜明公,天下英才,半数将入彀中。”
曹操又问:“招降黑山余贼,当遣何人前往。”
不等陈宫开口,卫兹已先行出声:“当仁不让。”
“如此,甚好。”曹操欣然点头。
陈宫言道:“若能招降黑山,兖州牧唾手可得。”
1.16 乾坤倒悬
卫兹又道:“若得兖州。安天下者,必有明公一席之地。”
曹操欣然起身:“命人备宴,为子许等接风洗尘。传令,犒赏三军!”
“喏!”乐进大喜领命。
找回自我,曹操意气风发。先时为苟活于世,颇多逢迎媚俗。为北部尉时,年少气盛,意气风发。置五色棒,约法三章。若非是‘宦官之后’,‘负俗之讥’,生怕为名流所不齿。故狠下杀心,将蹇硕叔父蹇图棒打致死。
唯有如此,方能堵天下名士,悠悠众口。试想,若北部尉换成袁绍,略作惩戒,放其活命,又有何妨?
四世三公,重名天下。天下又有何人,敢乱语袁绍私通内宦。
正因出身,为清流名士所不齿。故曹操,才成为今日之曹操。即便是至交好友,亦不敢轻易坦露心迹。然听卫兹一席话,令曹操如醍醐灌顶,拨云见日。
乱世至矣。
清流名士,苟活于乱世。自保尚且不易,还有何气力,再去言他人长短。便是创“月旦评”之许氏兄弟,黄巾乱下,亦各奔东西。依附权贵,苟且偷生。时至今日。还有何人,敢搬弄曹孟德之是非!
一言蔽之,世道变了。
旧有秩序,即将被悉数击破。大厦将倾,下无完卵。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天下太平,枭雄蛰伏为犬。天下大乱,枭雄趁乱而兴。乾坤倒悬。“太平犬”与“乱离人”,相互换位。先前高高在上的一切,皆会零落成泥碾作尘。被践踏在脚底,碾成稀碎。
老子有钱有地,有兵有粮。只需手端食盆,自有无数猪狗,摇尾乞怜,哄抢争食。还怕尔等几个名士乱嚼耳根。
所谓“乱世用重典”,此有二层含义:
从重治罪,从轻发落。
民事纠纷,小罪重罚。否则多事之秋,不足以震宵小,息民愤。
刑事重罪,减死一等。用人之际,当令其上阵杀敌,戴罪立功。
许多人,往往只会其一。乃因还未及参悟华夏文明缜密的“道理环”。恰如:“树德务滋,除恶务本。”便是所谓,融合思维。
抱阴负阳,天人合一。
所以,《四书五经》,原文究竟如何,并不重要。如何“注解”,才至关重要。
曹操既已定计。便迅速为卫兹劝降造势。
辅兵尽出,在各关津要道,草创大营。不求大军入住,只求旌旗蔽日,人马嘶鸣。再征船只,佯装渡河强攻之势。
一时东郡民心大振。曾与黑山军暗通曲款的各城豪商,纷纷偃旗息鼓,闭门谢客,不与往来。便在此时,卫兹轻车简从,入西山大营。
蓟王都,临乡城。
十日大朝,百官就位。
仲夏已过,酷暑将至。烈日炎炎,道上人马稀少。北上流民耐不住酷暑蒸烤,纷纷避入野林。裹挟从贼者,亦不在少数。随许褚到来。演武场三日鏖战,皆无敌手。得穷奇之名。如此一来,蓟国“四神”、“四凶”,八将皆已出世。
山越六司马,心悦诚服。共推许褚为首。刘备授许褚“护军左校尉”,统领八千白精卒。另有二千五百白为幕府中军,由中军校尉典韦统领。驻守函陵二崤城。白精卒,满编万人。其中,单单“丹阳白”,足有五千之众。待寻个恰当时机,分兵典韦、许褚。此乃国之重器。
吞光穷奇铠,及千里马“(kui)啸”的吞光马铠,亦在全力制备中。许褚的专属兵器,一长一短,伏(百炼雁翎)斩龙(百炼凤羽),亦取上品花纹钢,日夜不息,锻打之中。
又授许定“护军右校尉”,兼领北平令,率许氏部曲,并“护军右司马”兼领北平尉彭脱麾下黄巾,驻守北平关城。随许氏宗族、逃难百姓、葛坡黄巾迁居,北平关满万户,可称城令。原本北平城内民众,尽数迁入靖陵城,为中山靖王守陵。北平城,西接黑山老营,太行八径。承上启下,对蓟王后续战略,至关重要。
“兴霸可有消息传回。”待众人落座,蓟王又问。
右国相耿雍起身言道:“甘校尉自登倭岛,所向披靡。狗奴国联军,一败涂地。主公有言在先,征伐不滥杀。甘校尉谨记王命,并无不妥。”
“何日能灭国。”蓟王又问。
“或在旦夕之间。”耿雍对曰。
“甚好。去信随军邪马台国使梯秀,好生安抚降众。再命楼船校尉,转运诸材,择地兴建港口。待港成,当驯岛夷,组大军,攻掠倭岛腹地。”蓟王早有定计:“不出数代,倭岛当为汉土。”
“甘校尉数次手书,言,岛上林木繁茂,多生巨木。珍禽异兽,奇花异草,比比皆是。有兵士去溪中汲水,竟拾取碗大一块真金。若遣工匠登岛,或可开采金银铜铁矿山。一言蔽之。不毛之地,物产甚丰。然岛夷却泯然未知。世入宝山而空手归。当真是暴殄天物。”耿雍笑道。
刘备欣然点头:“先造港城,再遣能工巧匠登岛。国中十万船户,自当闻风而动。”
薮东守乐隐,起身问道:“敢问主公,岛夷可贩否?”
“不可。”刘备当机立断:“岛夷虽为化外野民,只有六尺之身。然却同世为人,断不可以牲畜待之。凡岛夷,若无倭国大使馆,及都船署,共同出具‘户’。转运岛夷船户,当以贩卖人口弃市。收留倭人之家,以共谋连坐。”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
主公耻于蓄奴,由来已久。先前不知其中深意。然随国力蒸蒸日上,自耕农丰衣足食。上行下效,政通人和。方知:家、国、天下。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若失地农人,皆为佃户。整日混吃等死,惨淡度日。又岂会为豪强全力耕种,更如何捉刀为君效命。
生产关系,决定生产力。奴隶时代的生产力,主动性,可想而知。如何能与封建时代想比。同等人口,不足五成的产出(生产效率50%),与高达十成的产出(生产效率100%),即便同时开局,不出十载,高下立判。
罗马焉能强于大汉?
《孟子离娄下》:“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民谚又曰:“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以仇寇报之。”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1.17 轻徭薄税
千里青苗,碧水如染。
上计令陈逸言道:“今季稻作,若无意外,当获新谷四亿石,可收田赋千一百二十五万石。其中千万亩官田,可获新谷六千万石。二项相加,共计入库:七千一百二十五万石。”
满朝文武,各个喜形于色。
刘备问道:“今季新增,竟如此之多。”
上计令答曰:“国中众九百万口,又因主公有令,分户不析产,户均已降至八口。计百一十二万余户。去年所辟新田,年初皆分与新户。故产总谷,尤其高。”
刘备又问:“税赋又收几何?”
上计令如数家珍:“户赋(200钱)、口赋(23钱)、算赋(120钱,贾人与奴婢倍算(240钱),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未嫁五算(600钱))、更赋(300钱)、工税(工匠税,1%)、市租(以成交额为计税依据,2%)、关税(10%,西域及域外商品免税)、刍税(饲料,55钱/顷)、缗钱(对商人征收的财产税,为每值二千钱的货物征钱二十钱,税率为1%。此为基本税率,行业不同亦有差别。凡手工业者税率为0.5%,而轺车、商贾为2%,其余皆是1%)等,皆不算。单百五十万亩盐田,所收盐税,便足有四亿蓟钱。”
此语一出,满堂惊呼。
渤海滩涂,寸草不生。本贫瘠之地,主公竟变害为利,开源四亿!
大夏令刘晔,功不可没。蓟王欣然将随身佩玉赐之。引百官艳羡。
王傅黄忠笑问:“若加赋税,又得钱几何?”
上计令有备而来:“户赋二亿二千五百余万(直输封君列侯,属王室财政,本不列入国家财政收入之内,然自封爵以来,蓟王皆充公用,未取分毫);算赋七亿五千六百余万;口赋六千二百一十万;更赋一十八亿九千万;工税、市租、关税,刍税,尚未统计齐备。”
仅户赋、算赋、口赋、更赋,四项,年入大钱近乎二十亿。
蓟国财政,何止良好。百官弹冠相庆。
蓟国最为庞大的三项支出:十万士卒,军资七亿;三百余城大小官吏,食俸七亿;九百万口,献费五亿六千七百万,正好与户赋、算赋、口赋、更赋,四项税收持平。
于是乎。四亿蓟钱的盐税,外加工税(一亿二千一百万)、市租(一亿二千五百万)、关税(三亿一千二百五十万),刍等税,便是财政盈余。粗略估计,超过十亿蓟钱。
须知,此还是“轻徭薄税”。可想而知,民间多么富有。蓟国商业繁盛。经商人口占比,高达一成(10%)。缗钱足收十二亿五千万。换言之,商贾之家,平均资产高达百万。
王家产业不算。当然,蓟王也不用交税。蓟国今年财政盈余,足有二十二亿。
蓟王藏富于民,藏兵于民。正应了后世那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二十二亿钱的盈余,足可再募雄兵三十万众。
穷兵黩武,断不可取。不可取……
西域都护府、陇右牢营、海外诸港,还未计算在列。
种田着实太要命。一旦大成,无可匹敌。好比野球拳:一到九级,既不中看亦不中用;一旦练满十级,便“天下无难事,只怕野球拳了!”
蓟王若发起狠来,单蓟国便可募兵四十万。再加高车、鲜卑、乌桓、羌胡、南匈奴、扶余、沃沮、邪马台、及西域联军,可轻松组建百万大军。所积粮草,足够十年所需。
稳住。
啥?如此强国,后宫只有千人,妃嫔尚不满四百?
真乃,旷世明主也!
须知。疏勒篡位王和得,西域蕞尔小国之主,后宫亦有佳丽三千。
堂堂天下第一雄藩之主,后宫还不满四百。当真,有失体面。
每每有西域国主言及此事,蓟王遂笑道:孤有子嗣三百。
于是,便没有于是了!
三千佳丽,子女屈指可数。众多生产力空置。何其暴殄天物。智者不为也。
且看蓟王后宫生产力,满负荷运转。
一言蔽之,生产关系定要适应生产力。
大震关城,陇右大使馆。
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终与挚友,罗马皇后鲁琪拉在遥远的东方相见。
三日前,罗马皇后鲁琪拉,在西域都护府车队的一路护送下,安全抵达大震关。出席钟存慧妃举办的欢迎晚宴时,与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惊喜相逢。鲁琪拉这才得知,遥远绿洲的主人,都护大人之所以营救自己,乃是受阿奇丽娅所托。
夜宴别具罗马风情,乃阿奇丽娅一手操办。令鲁琪拉大为感动。
席间,慧妃笑问:“不知皇后作何打算?”
鲁琪拉怅然答曰:“愿居东土,了此残生。”
阿奇丽娅却言道:“何不向都护大人借十万雄兵,助你夺回帝位。”
鲁琪拉不动声色:“罗马与大汉,远隔千山万水。十万人马,如何能穿越贵霜、安息等沿途强国,抵达罗马。”
阿奇丽娅又言道:“都护大人与贵霜、安息等国,关系融洽。不如组建西征联军?”
鲁琪拉不为所动:“此事,稍后再议。”
慧妃,心领神会:“复国大业,需从长计议。”
三日前的晚宴对话,记忆犹新。
三日已过。见鲁琪拉洗尽疲惫,阿奇丽娅又忍不住发问:“慧妃乃此城女主人。如此良机,为何错过。”
无外人在场,鲁琪拉遂道破心声:“阿奇丽娅,你比我早到赛里斯。跟我说说,与罗马想比,汉人国度,有何不同。”
阿奇丽娅脱口而出:“没有奴隶。”
“对,没有奴隶。”鲁琪拉的眼中全是恐惧:“你能想象,罗马如果没有奴隶,会变成怎样?”
阿奇丽娅脱口而出:“奴隶是罗马一切的基石。如果失去奴隶,自由民失去供给,军队失去后勤,市政厅失去税收,元老院失去权力。整个罗马,毁于一旦。”
“都护大人前后数次,从乌孙、贵霜、安息等国,购买了大量奴隶。并把他们全部释放为自由民。若这支军队,抵达罗马。情况又会怎样。”
“你是说,从安居绿洲的‘奴隶自由民’中,招募军队吗?”阿奇丽娅问道。
“放眼赛里斯,还有比这群自由民,更了解罗马的吗?”鲁琪拉反问。
“天哪……”略作沉思,阿奇丽娅终于醒悟:“那将是一场灭亡罗马的‘斯巴达克斯’!”
斯巴达克斯(Σπptako),古罗马色雷斯角斗士,奴隶,军事家,于公元前73年与高卢人克雷斯、埃诺玛依以及甘尼克斯一起领导了反抗罗马统治的斯巴达克斯起义。
鲁琪拉轻轻颔首:“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让大汉的联军,抵达罗马。”
1.18 灭国之危
被贩运至西域的奴隶。尤其是安息王子洛吉斯五世,亲自运来的二十余万高价奴隶。名义上虽来自贵霜,实则有过半数出身罗马。甚至其中还是不少没落的罗马贵族。
正因罗马皇后鲁琪拉,曾与奴隶同行,一路同吃同住。故对奴隶的组成,心知肚明。除去罗马平民,战败的罗马第一军团战士及其后代,亦大量裹挟其中。战后,并未得到罗马帝国支付的赎金,于是沦落成安息人的奴隶。直到二十余年后,屋大维成为罗马元首。朝野上下曾一致要求,和安息开战以雪卡莱之耻。但屋大维对罗马军队的优劣,心知肚明。知与安息作战,胜算太小。于是便顶住各方压力,坚持通过外交斡旋,终使卡莱战役中的罗马战俘获得释放,罗马军团被缴获的鹰符得以归还。
然被释放的多是军队将领,或能支付足量赎金的中小贵族。大量普通士兵及其后代,并未能重返故乡。
时光荏苒,匆匆百年。
父辈虽早已埋骨异乡,然后辈们却延续了对罗马帝国的仇恨。一路行来,罗马皇后鲁琪拉,感同身受。
若这些心怀愤恨之人,被重新武装,随大汉联军西征罗马。罗马尚未对阵,便已输了一半。
这些罗马士兵的后代,深知罗马民情,熟知罗马地形,对罗马军队作战方式及装备水平,更如数家珍。
虽说,前后两次罗马与安息,为争夺亚美尼亚控制权的战争,已过去很久。然百年来,边境冲突不断。零星的战斗,时有发生。大到对某个据点或城市的争夺,小到两国商队间雇佣兵的厮杀。在罗马与安息接壤的东部边疆,温暖湿润的地中海沿岸狭长平原上,战火从未熄灭。
换言之。大量罗马雇佣兵,亦裹挟在二十余万奴隶之中,被贩卖到了遥远的绿洲。
此,皆是潜在的“带路党”。
平心而论。若只有上述劣势,并不足以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
正如阿奇丽娅和鲁琪拉,皆敏锐的发现了大汉与罗马,最大之不同:没有奴隶。
奴隶是罗马的基石。几乎承包了一个罗马人从生到死,全部的人生所需。而大汉的基石,却是数千万拥有土地及家产的自耕农。
试想。若从罗马奴隶及奴隶的后代口中得知:所有被贩卖到遥远绿洲的奴隶,皆被绿洲主人慷慨释放,重获自由。户户得良田一顷,宅邸一座。可娶妻生子,出入自由,享有自由民才能享有的全部权利,并只需承担相应的义务。
罗马的奴隶,会作何想。
许不等联军攻城,奴隶们便已群起暴动,自行打开城门。箪食壶浆,恭迎王师入城。
待刘备当场宣布,奴隶重获自由,永世不再为奴。消息传出。沿途城市,必如野火燎原,奴隶纷纷暴动,开城投降。
再试想,刘备以征服者的姿态,授予奴隶土地、田宅。任命为官,为将,再就地募兵。队伍如滚雪球般壮大。外有联军合围,内有奴隶暴动。
罗马帝国,一败涂地。
此,便是封建制度的优越性。
如此说来。罗马和大汉,完全没有可比***隶是罗马繁荣的基石。也是罗马最大的隐患。
话说,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提到的斯巴达克斯起义,极大动摇了罗马奴隶制基础。
奴隶主们,被迫对剥削奴隶和经营田产的方式,作出某些改变。比如,改良控制奴隶的方法,及修正对奴隶的态度。尽可能收买不同种族的奴隶,避免把同族奴隶集中使用,提防奴隶联合。又把大片土地分割成小块,交给奴隶耕种,奴隶甚至可以分享一部分收成。于是,奴隶渐渐从“会说话的工具”演化为“隶农”。无论奴隶主是否心甘情愿。然此举,确实有助于罗马社会的稳定。
而斯巴达克斯起义后。欧洲接连发生了多起以斯巴达克斯为名的奴隶起义,其带来的破坏与冲击,甚至不局限于欧洲。
然即便是改良后的“隶农”。在绿洲主人“三十税一”的田租面前,亦毫无优势可言。堪称完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若能得“三十税一”,罗马隶农,愿铤而走险乎?
答案,不言自明。
毫不客气的说,只需大汉联军抵达,便是一场足以彪炳史册的“奴隶解放战争”。作为基石的奴隶,因逃亡、暴动大量流失,罗马整个上层建筑,随之轰然崩塌。飞灰湮灭,成为历史。
若两军陈兵国境,还有一战可能。
只需让刘备突破封锁,攻入境内。便是一场如火如荼的奴隶大解放,罗马大崩盘。
一言蔽之:罗马和大汉,没有可比性。
正因敏锐的看到了大汉封建制度的优越。才让皇后鲁琪拉,彻底打消了重返罗马的念头。此举,何止引狼入室,引火烧身。分明是灭国之危。
或有人问:罗马的奴隶,难道不是罗马人吗。国难当头,不知道同仇敌忾?
罗马的奴隶,真还不是罗马人。
罗马奴隶,大部分来自行省或被征服地区,少部分是负债者及罪犯。
其中外族奴隶占绝大部分。自罗马进入“共和时代”,便开始不断对外侵略扩张,外族奴隶的数量和种类,增加极快。到公元前一世纪,罗马城有一百五十万人口,奴隶便占了九十万。
正因坐享奴隶带来的巨大红利,不断滋养着罗马对外侵略,掠夺外族奴隶的野心。公元前三世纪,在征服意大利南部山地的战争中,有三万六千名战俘,被卖为奴。第三次布匿战争(third punic war)结束,迦太基城中残存的五万人,全部沦为奴隶。在希腊北部的一次战役中,罗马军队掳掠了十五万当地居民,贩卖为奴。罗马统帅凯撒征服高卢,把四十万人当作奴隶卖掉。
罗马城一百五十万人口,奴隶占九十万。试想举国之内,奴隶数量何其恐怖。
岚风徐徐,拂面送爽。
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与罗马皇后鲁琪拉,俯瞰万家灯火,各想心事,相对无言。
许久,阿奇丽娅忽喃喃低语:“罗马,究竟是谁的罗马。”
声音虽婉转低沉,近乎呢喃。
可罗马皇后鲁琪拉,还是字字入耳。试着张了张嘴,却泛起丝丝苦涩。
罗马帝国,本就建立在累累尸骨之上。
罗马人也早已,心安理得。
1.19 与生俱来
战胜易,占领难。
尤其对外来文明而言。会被自然而然的视作入侵者。所以,寻找本土支持者,便成为重中之重。再没有比,占总人口数过半的罗马奴隶,更合适的人选了。
须知。奴隶的后代,依然还是奴隶。除非原主人大发善心,释为平民。否则,奴隶世代为奴。
生下便是奴隶。无从改变的,“与生俱来的卑微”,让刘备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愤怒。
获得自由的奴隶,乃是刘备最坚固的拥趸。只需将奴隶就地转化成自由民,分给田产及家园,在罗马站稳脚跟。装备、后勤、劳力、兵源,源源不断获得补充。无需考验漫长的运输线。这场战役,对刘备而言,十拿九稳。
蓟王冗长的头衔,或可再得一枚“罗马解放者”的后缀。
当然,此都是后话。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先把自家一亩三分地,收拾干净。再扫清寰宇不迟。
事实上,亦非全无掣肘。四大强国中,除去汉帝国,罗马、安息、贵霜,皆是奴隶王朝。若刘备当真以解放罗马奴隶为己任,剩下两大帝国能否与蓟王同心同德,组建西征联军,还是未知之数。
最怕便是与罗马暗中苟合,断蓟王东归之路。若如此,此战危矣。
反戈一击的理由很充分。蓟王刘备在罗马所作所为,必被二大盟友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试想,若安息、贵霜的奴隶,也被蓟王解放,后果不堪设想。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设身处地,蓟王解放了罗马,会不会东西夹攻,再灭安息、贵霜。一统寰宇。
答案不言自明。
细思下来,远征并非一帆风顺。当中,困难重重。举蓟国之力,断难达成。若有朝一日,继任大汉帝位。倾尽大汉全力,以一敌三,或可实现。
西征战略构思,已在蓟王脑海不时浮现。从大汉帝国时下无与伦比的制度优越性入手,乃此战之关键。
正因如此,蓟王刘备才大开奴隶贸易,方便之门。将域外奴隶,不断迁入西域。除去补充新鲜血液,充实都护府人口基数。为西征造势,奠定舆论基础,及仁政美名。亦是重要因素。
试想。凡贩卖到遥远绿洲的奴隶,皆获得自由美好的新生活。消息随丝路商人,不断传播。不出数载,丝路沿线人尽皆知。仁慈而英俊的绿洲主人,拥有大汉皇室血统的刘备大人,必然获得“神乎其神”的歌颂与敬仰。
潜移默化,名扬四海。待大势已成,一蹴而就。排山倒海,席卷天下。
西域不仅是大汉之藩屏,还是西征之前沿。其战略地位,丝毫不亚于关东。
将安居绿洲的域外奴隶,迅速汉化。乃刘备交给都护府的首要政务。
四夷皆以汉化为荣。
作为强势文明,大汉的吸引力,毋庸置疑。
都护府治下百万编民,正如饥似渴,潜移默化,转变成汉人。
何为地狱难度,或者“双传奇”难度。便是要开启“拯救模式”。拯救的,不仅是刘备自己的人生,还有华夏文明的延续,乃是整个人类文明的走向。
一言蔽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刘备的人生,已走到二阶段末,三阶段初。
太史公:“列侯称家也。”司马贞《史记索隐》:“时诸王称‘国’,列侯称‘家’也,故云‘家皇子’为尊卑失序。”
家中有主,称主为“公”,便是“主公”。刘备少复主爵,后并土封王,一路走来,所收皆是“家臣”。
三国鼎立,唯有刘备。切记。
东郡,顿丘,车骑将军大营。
卫兹引黑山三渠帅,入大帐相见。
“拜见明公,臣,幸不辱命。”卫兹马到功成,说三将来降。
“子许轻车解东郡兵祸,救万民于水火。真乃高士也!”曹操离席搀扶。
“容臣为明公引荐。”卫兹这便引于毒、眭固、白绕三帅,与曹操相见。
见曹操礼贤下士,既往不咎。三人这才稍稍心安。
如卫兹所料,黑山三将,自不会北投蓟王。然亦出乎所料,不投非不愿,而是奉命而为,不可逆也。
曹操设宴,为卫兹等人,接风洗尘。
席间,问及黑山诸多内情。于毒等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黑山果有老弱三十余万。宿贼三千,精壮三万。老弱可安置在东郡诸县,令其屯田自养。三万精壮,稍加训练,便可成军。三千百战宿贼,当交由于毒、眭固、白绕三人统领。三人皆可为校尉。
三人当即跪地认主,投入孟德麾下。
于是,最后一支黑山贼,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白波、黑山,尽灭。河北再无匪患。
待约定时日,三人回西山大营,引黑山众下山安居。曹操遂上表,言,平定东郡。
洛阳,永乐宫。
永乐少府,临晋侯杨彪,骠骑将军董重,奉诏入宫。
董太后自帘后言道:“灵思皇后,凭空孕身。传闻乃是‘麒麟子’。声势建起,该当如何?”
见杨彪不语,董重勉强对曰:“太后何不……暂避锋芒。”
“好一个暂避锋芒。”董太后怒气自生:“朕还需忍气吞声到几时。”
又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杨彪,董重灵机一动:“陛下废史立牧,天下十三州,皆有所属。王允为幽州牧,桓典为冀州牧,董卓为并州牧。蓟王又表阎忠为凉州牧。今车骑将军兼领东郡太守曹孟德,剿灭黑山余贼,得老少三十万,精兵三万。有功焉能不赏。何不,表为兖州牧。”
“孟德父(曹)嵩,先前曾暗赂张让,愿捐‘修宫钱’一亿,为三公。恰逢先帝北巡……”偷眼看董太后表情,见神色如常,董重这才壮胆言道:“待陛下继位,遂断卖官之路。前日,孟德来函,愿走太后门路,为父求三公之位。”
董太后轻轻颔首,目视杨彪:“君侯以为如何?”
杨彪起身奏道:“此乃‘投石问路’之计也。若得太后应允,谯县曹氏,自当效犬马之劳。”
杨彪此语,正中下怀。董太后欣然点头:“若能得曹氏父子效忠,引为外镇诸侯。朕,自当高枕无忧。”
“太后明见。”董重谄媚一笑。
正如外藩必遣侍子入朝。名为陪侍大汉天子,修习汉家文化。实为人质也。
曹操为老父求官。亦是以朝中老父一家老小为质。投靠董氏外戚,如愿获“外镇诸侯”之位。
羽翼渐丰,将露枭雄之姿。
1.20 皇命加身
诸王称“国”,列侯称“家”,名门称“氏”。
如“弘农杨氏”、“汝南袁氏”、“泰山羊氏”等,不一而足。时下尚无世家,更无门阀。
九江郡,安风县,淮水航道。
一支大汉水军,正乘夜行船,逆流而进。
年初,新帝命西园中军校尉孙坚,回江东募兵平乱,顺带讨伐两岸山贼水匪。山越六司马,为避孙坚虎威,这才背井离乡,携宗族北上,投靠蓟王。
孙坚抵达吴郡,择城中郡兵百人,一战荡平本郡黄巾,阵斩黄巾别帅,砍杀黄巾宿贼百人。余众皆溃。孙坚乘胜追击,破其山砦。尽收辎重粮草,金玉珠宝。择黄巾力士三百入列。兵出会稽,再灭会稽黄巾余孽。如此这般,四处征讨。粮草、财货、辎重、人马,滚雪球般,不断壮大。
有莒县徐盛,字文向,避乱迁居吴县,与同县宋谦,字元恭,并以勇气闻名。时为郡兵,二人皆入选百人队,随孙坚讨伐黄巾,临阵必一左一右,冲杀在前,屡立战功,同升军司马。
有会稽馀姚人,董袭,字元代,身高八尺,武力过人。孙坚攻会稽黄巾,扎营高迁亭。闻有少年勇士自投营前,便引来一见。见袭甚为奇伟,孙坚十分欣赏,遂收入帐下,领黄巾力士。为营中虎贲。
有会稽山阴人贺齐,字公苗,时任郡吏。奉命往来孙坚营中,接济粮草辎重。见他谈吐不凡,胆略过人。虽召入军中,为别部司马。
另有徐州彭城人,张昭,字子布,为避战乱而南渡扬州。孙坚任命其为参军。委以重任。
又闻扬州黄巾,攻打舒县,焚烧城郭。孙坚出兵荡平,尽收精兵粮草。以战养战,江东猛虎如鱼得水。何其畅快。
此时,孙坚已得精兵一万,黄巾力士千人。余下老弱十万,皆编为辅兵,据守吴郡、会稽各处老砦,屯田自养。
孙坚此行,乃奉皇命募兵讨贼。有皇命加身。州郡唯命是从,不敢忤逆。遂将原先黄巾营寨所据山林陂泽,悉数划归乌程侯帐下。助其养兵自给。称“乌程侯砦”。
此次渡江入淮,驰援安凤。乃因有渠帅戴风,领万余贼众反,围攻县城。收郡县急报,孙坚马不停蹄,奔赴安凤。自重返江东,孙坚屡战屡胜,正气势如虹。
舟船靠岸,与接应会面。问清所在,孙坚一马当先,领兵直扑敌营而去。
江东健儿,皆通水性。南人乘舟,犹如北人骑马。虽舟行一日夜,却各个养精蓄税,虎虎生风,随孙坚杀奔敌营而去。
鸡鸣时分,已至安风城下。
贼人草创大营,防御稀松。不知猛虎匍匐身侧,犹在酣睡。徐盛、宋谦、董袭、贺齐,各领精兵千人,四面冲杀放火,杀声震天。
贼人大梦初醒,乱作一团。
孙坚却与参军张昭,骑马并立高处。冷眼旁观。
俯瞰贼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还是张昭眼尖:“君侯且看!”
只见一将,披挂出帐。呵斥身边乱军无果,遂领亲信翻身上马,欲寻路逃亡。不用说,此人便是贼酋戴风。
“保护参军。”话音未落,孙坚已电射而出。胯下良驹,乃蓟王所赠。骑乘日久,颇通人性。虽不敢称日行千里,却亦不远矣。营前鹿角飞身越过,奔冲入营,直追戴风而去。
四周乱军,手起刀落。斜刺长矛,随手抓过。掂了掂重量,奋力掷出。
“呔!”
人借马势,虎啸山林。长矛破空,直取后心。
“渠帅!”便有心腹横身抵挡,穿胸洞背,飞坠马下。被踏成烂泥。
连头带颈,热血一激。戴风猛回头,一时目眦尽裂。
遥见一骑,骏马奔冲,寒光交错。身后心腹,四分五裂。肚肠齐出,散落马下。竟无一合之敌。上身齐腰碎去,双腿犹紧夹马腹。腔血喷高数丈。战马吃痛,四处狂奔。一时血洒成雾,遮障身后,目不能穿。
血雾追身。拖后骑士,接连惨叫崩血,被吞噬其中。
“啊啊啊”自诩为豪勇之辈的戴风,竟当场破胆。情急之下,挥刀刎颈。身首异处,气绝身亡。
“无胆鼠辈。”首级落地,音犹在耳。
“贼酋授首,降者不杀!”汉军喊声震天。
贼众纷纷跪地乞降。
厮杀一夜,天明方歇。猛虎搏兔,所向披靡。孙坚率军击溃敌军,斩首三千余级,渠帅授首。其余叛军,皆免罪为民,发放农具,分批迁往各处营寨,屯田自养。
清扫尸骸,重立营寨。不及休息,便有心腹帐前通报:“报,蓟国豪商田韶,营外求见。”
“哦?”田韶乃蓟国豪商,有船一万丈。常为蓟王座上宾,贩运南北,往来东西。天下知名。孙坚不敢怠慢:“速请入帐一叙。”
须臾,田韶一身华服,入帐相见:“蓟国五大夫田韶,拜见君侯。”
五大夫爵,乃二十等爵之第九等,号“大夫之尊”。换言之,田韶非以商贾之身,披蜀锦华服。而是以五大夫爵,穿佩华服高冠。
“阁下所为何来。”宾主落座,孙坚笑问。
“闻君侯自返江东,诏讨四方贼寇。大小百余战,所向披靡,未尝一败。我主曾口出‘江东猛虎’,今日幸得一见,韶,心悦诚服。”
“王上谬赞。”孙坚表情一缓:“阁下此来,莫非乃奉王命。”
“然也。”田韶遂从袖中取一长卷,徐徐展开。左伯纸上所绘,正是蓟国《兵器图鉴》。
孙坚瞥眼一观,便心神领会:“阁下此来,乃为贩兵器否?”
“君侯明见。”田韶笑执一礼:“闻君侯抄掠贼众营寨,所获颇丰。金珠积满仓。然麾下精兵过万,却苦无兵器衣甲。便是所乘船只,亦是向州县临时征调。所谓‘欲善其事,必利其器’。今有万件兵甲,千匹良马,弓弩三千,箭矢十万。已随船运来。可解君侯燃眉之急否?”
“嘶”饶是猛虎孙坚,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初次见面,便送货上门。真乃蓟国豪商也。
“现在何处?”孙坚忙问。
“皆泊在淮水之岸。”
“速领我一观。”孙坚遂打定主意。
“君侯请。”田韶起身相邀。
1.21 解我心忧
出营便见一队蓟国机关车驾,整装待发。
五大夫爵,岁俸四百五十石,可乘匹马轺车。虽说不过是单车匹马,然拉车驽马,却各个雄壮无比。孙坚亦是识马之人。一眼扫过,皆是上等鲜卑重挽马。一匹马力,足可抵四匹普通驽马。
挽马速度稍缓,却远非牛车可比。
蓟国豪商之富,令人咋舌。
蓟国二十等爵,自一等爵“公士”起,便可租用计程马车。五等爵“大夫”,可置办专属车驾。十二等爵“左更”,可乘坐骈马公车。升至二十等爵“列侯”,可乘骖马安车。
孙坚弃马登车,与田韶共赴淮水岸边。
遥看蓟国明轮舰队,帆樯如林,沿水道一字排开。自己胡乱拼凑来的船队,相形见绌,大巫见小巫,如土鸡瓦犬一般不堪入目。
见孙坚目不转睛,打量明轮舰队。
田韶适时介绍道:“列队在前,乃鄙国新式明轮楼船。长三十六丈,广九丈一尺,高七丈二尺五寸,置楼三层,排设十六轮,前后三桅,以畜力驱动,暗藏钩拒撞角。可容兵士千五百人,辎重千五百石。若只载辎重,可改为三千石商船。
列队队尾,乃鄙国新式明轮斗舰,长十八丈,广四丈,高五丈一尺,置楼一层,排设八轮,只设一桅,以畜力驱动,无钩拒,设弩炮,可容兵士五百人,辎重五百石。若只载辎重,可改为千石商船。”
孙坚轻轻颔首:“蓟国造船术,冠绝海内。便是吴越善舟之地,亦难望其项背。”
田韶又道:“蓟国大船,皆以‘钉接榫合’,下设‘水密隔舱’。‘鸾翼帆’水火不侵,弓箭难伤。钩拒横冲直撞,弩炮可射天罗地网……”
“此船何名?”正当田韶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孙坚忽指一船言道。
此船前后五帆,如丛云蔽日。岿然独立,雄踞水面。远非先前船队可比。
田韶龇牙一笑:“此船,名曰:飞云。长五十丈,广十二丈七尺,高十丈一尺,楼高五重:庐、飞庐、天庐、爵室、望楼。仿我主座舰‘游麟号’而建。排设二十四轮,前后五桅,畜力驱动,暗藏钩拒撞角。可容兵士三千,辎重三千石,机关兵车五百架,艉舱暗藏水路两用‘攻城舫车’一辆。若只载辎重,可改为万石商船。”
“此船作价几何?”孙坚果然心动。
“此船连同船上所载万件兵甲,千匹良马,弓弩三千,箭矢十万。作价十亿蓟钱。”田韶试言道。
“船何价?”孙坚不动声色。
“十亿。”田韶亦轻声细语。
“船上万件兵甲,千匹良马,弓弩三千,箭矢十万,又作价几何?”
“万件兵甲作价一亿,千匹良马作价一亿,弓弩三千、箭矢十万亦作价一亿。计三亿蓟钱。”
“换言之,若买大船,兵器奉送?”孙坚笑道。
“然也。”田韶欣然点头。
“金玉珠宝,如何折算?”略作思量,孙坚忽问。
“清单在此,请君侯过目。”说完,田韶又从袖中取一左伯长卷,双手奉上:“此乃鄙国良匠所列。价与洛阳金水质舍,一般无二。童叟无欺。”
孙坚随手解开丝带,徐徐展开。果见分门别类,应有尽有。成色、尺寸、器型、工艺、年代……林林总总,周密而详实。
“先登船一观,若真如阁下所言,便试凑十亿蓟钱,又何妨。”孙坚笑道。
“悉听尊便。”田韶矜持一笑。
蓟国“装甲机关巨舰”。集时下造船工艺之大成。结合蓟国独有技艺,及多年造船经验,不断改良而成。处处匠心独运,笔笔精妙绝伦。
下设三层舱室,再依次登上:庐、飞庐、天庐、爵室、望楼,居高远眺。十里景象,一览无余。真乃水上坞堡。
“君侯往来大江两岸,纵横淮泗之间。若得此船,进可攻,退可守,停可居。长立不败之地也。”田韶尽言道。
“此船,蓟国有几何?”
“除去我家主公座舰,只此一船。”田韶笑答。
孙坚轻轻颔首,手指一字排开的明轮船队言道:“此又作价几何?”
饶是蓟国第一豪商。田韶亦不由抽了抽嘴角:“楼船(一艘)一亿,斗舰(一艘)三千万。”
“何其便宜!”孙坚豪气干云:“区区十八亿,不出三日,定送到阁下当面。”
“在下,恭候大驾。”田韶又惊又喜。话说,十八亿钱,几等同于蓟国一年财政盈余。孙坚讨贼不过半载,尚不足一年,莫非……当真积攒出如此一笔巨富。
见田韶面生疑窦,孙坚笑道:“阁下可知,自从奉命讨贼。大小百余战,剿灭黄巾余孽,山水巨贼,三十余部。三十余座山堡水砦,所积财货,何其多也。”
田韶这便醒悟:“每座贼人营寨,只需抄出五千万,便可凑足十八亿。”
“贼**乱荆、扬久矣。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不义之财,日积月累。(孙)坚正不知何用。幸得阁下前来,解我心忧!”孙坚抱拳道:“且回禀王上:‘普天之下,能将不义之财正当其用者,唯王上一人耳’。”
如此豪杰,如何能不令人心折。
田韶肃容下拜:“字字入耳,敢不从命。”
孙坚将田韶扶起时,忽灵光一现:“敢死解烦!”
“君侯何意?”田韶云山雾罩。
“我之精锐,便号:‘敢死’、‘解烦’!”孙坚石破天惊。
《三国志吴书韩当传》:“黄武二年,(韩当)封石城侯,迁昭武将军,领冠军太守后,又加都督之号。将‘敢死’及‘解烦’兵万人,讨丹杨贼,破之。”
“原来如此。”田韶含笑点头。
不出三日,便有无数财货,运抵淮水营地。
田韶粗略一算,只多不少。怕足可折二十亿大钱。
然不义之财,取之不义。孙坚守宝山却正眼不看。乃真豪杰也。
亦正如孙坚所言。能将不义之财正当其用者,普天之下,唯我蓟王。
弃宝山一座,换来飞云座舰一艘,明轮楼船五艘,明轮斗舰十艘。一支满编舰队,足可横行大江南北。
恰如,猛虎添翼。
1.22 天下机关
财货交割清点毕。又留下随船“楼船士”、“楼船工”等,足量人手,传授驱船技艺。田韶遂满载而归。
蓟国装甲机关楼船,操控远比一般楼船易。孙坚麾下又多江东健儿,江淮以南诸郡国亦多楼船士,本就善舟船。往来航行数次,皆已得心应手。机关之利,神鬼莫测也。
万余精兵,在徐盛、宋谦、董袭、贺齐,四司马的率领下,分批登舰,更换蓟国兵甲。若不合身,还有函人匠师,为其调整。千匹良马,皆披革甲。排养在底舱马间之内。乃江南罕见之轻装游骑。
机关并发连弩,反曲角端强弓,配矢十万。三千弓弩手,即刻成军。其中一千黄巾力士,改为板黄肩弩手。平时立于甲板,守备楼船。战时列队阵前,为坚固屏障。
孙坚等将校,还有专属将官甲。用料更为上乘,工艺更加精湛。百炼钢刀,寒光凛凛,杀气腾腾。与原先缴获的贼人兵器,不可同日而语。董袭、贺齐,挥刀互斩。原先刀剑崩火而断。手中百炼官刀,竟纹丝无损。
兵卒刀剑,铭文皆是“五十炼”。虽不比百炼官刀,却也足够锋利。制式装备,整齐划一。远非先前杂军可比。
上下货舱,巡视整艘巨舰。五百辆机关兵车,大开眼界。水陆两用“攻城舫车”,瞠目结舌。
诚如田韶而言。飞云号,乃是一座水上坞堡。除去不能种田,坞堡的便利,一应俱全。
二十亿巨资傍身,田韶岂敢耽搁丝毫。一路泛舟北上,日夜兼程,直遇到蓟国巡海舰队,才终是松了口气。问过方知,乃楼船校尉郭祖麾下。沿途护送,逆入巨马水道,泊入南港。田韶才长出一口浊气。
孙坚竟将整只舰队买去,亦令刘备始料不及。待赀库属吏,清点完毕,交由上计署汇总。金、玉、珠、宝,可折大钱二十五亿。再经由将作馆良匠,稍加改造贩卖国中。或可再得大钱五亿。
计三十亿钱。
田韶此去,可谓大功一件。
蓟王口出王命,田韶民爵连升三级。越“左庶长”、“右庶长”,直升十二等“左更”。岁俸六百石,授田至七十八顷,授地至七十八宅。
蓟国良田七十八顷,自毋需多言。七十八宅,可扩建二进院落。岁俸六百石,可乘骈马公车。吃穿用度,皆与六百石官比同。
田韶大喜过望。蓟王授予的三百万庸金(总价1‰),更是坚辞不受。逼急了,便说愿捐资助学。于是乎,三百万大钱入蓟国太学坛账户。一时传为美谈。
有心之人,却从中看出门道。五大夫爵以上,每升一等爵,作价十亿钱!
足见民爵之昂贵。一般人等,便是豪商田韶,想卖官鬻爵,亦力有不逮。诚如蓟王所言:五大夫以上高爵,非立大功者,不可得。
田韶此番南下,为蓟国开源三十亿。自当是大功一件。
“普天之下,能将不义之财正当其用者,唯王上一人耳。”孙坚临别之语,亦传为佳话。
孙坚之事,让蓟国百官,各有所思,亦各有所获。
话说,乱世将至。又说“欲善其事,必利其器”。群盗蜂起,多如牛毛。扫荡贼寇,坚甲利兵,事半而功倍。若天下群雄,皆来蓟国采买兵器……
主公愿售否?
“可也。”朝会上,蓟王欣然点头:“先前,河东盐商往来各港津,改造明轮盐船。后有西域诸国,求造蓟式王城。先于文台,孟德早已采买蓟国兵器,装备麾下。大将军何进,亦来函,求在洛阳八关,造蓟式港津,兴机关塔吊、轨路列车,诸如此类。蓟国机关之利,当惠及天下。”
“士、农、工、商,国之石民也。”右国相耿雍,心领神会。
先前黄巾未灭,天下饱受其害。刘备生怕蓟国机关术,被人诟病:与太平妖道,同宗同源。故谨小慎微,不敢轻易外传。今黄巾已灭,太平道销声匿迹。墨门明隐之争,亦宣告完结。以墨家为代表的“华夏科技树”,自当枝繁叶茂,广为流传。
比起被儒教禁锢的后世皇朝。大汉有太多便利因素,可将机关术迅速推进,发扬光大。
所谓“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正如河东盐商纷纷改良畜力驱动机关盐船,省时省力。利益驱动,才是根本所在。
新帝废史立牧,天将大乱。若群雄争霸,蓟国机关之利,自当“一器难求”。
利益攸关,生死攸关。
再没有比此二事,更能推动机关术的流传。刘备心中众有千般不忍,却也不得不承认。前后两次世界大战对科技的推动,尤其明显。
人尽其责,物极其用。
蓟王行事,向来如此。
其实,就蓟国如今的科技线而言。游牧民族,已难称大患。
士农工商,不断壮大。蓟国的人口组成,越发趋近平衡。
洛阳,永乐宫。
永乐董太后设家宴,款待新帝。
新帝亦是董太后所出。虽年幼便被遣往合肥封国,然母子血脉亲情,却断难割舍。
新帝落杯后,笑问:“母亲在偏殿哺育众多童子,只为‘逐鬼’乎?”
一家人何必见外。董太后答曰:“先前,灵思皇后势大,恐王美人幼子为其所害。故行鱼目混珠,虚实之计。倒让我儿见笑了。”
新帝遂笑问:“既如此,母亲可否将兄长‘贵子’,引来相见?”
董太后微微一愣,又展颜笑曰:“有何不可。”
遂命人将十多个三、四岁大的童子,请入殿中。童子两人一队,近前行礼。新帝逐一看过,默记于心。
稍后,待童子悉数退下。董太后笑问:“我儿可知,贵子乃何人也?”
新帝轻轻颔首:“眉宇间,兄长相貌,依稀可见。”
董太后面露一抹哀伤,又转瞬即逝。恰到好处,收拾心情:“如此,贵子位列几何,居于左右,你我皆书于掌中,再并掌一看,如何?”
“好。”新帝遂取笔书于掌心。起身离席,与董太后并拳。母子二人,徐徐展开。
果然相同。
新帝心中大石,终是落地。
正欲起身,忽轻轻一嗅。眸中异色忽生,又一闪而逝。自回坐席不提。
董太后似有察觉,这便笑道:“闲来无事,常入偏殿,喂食童子。虽不是亲生,却是亲养。如此说来,谁是谁非,与我而言,并不重要。”
新帝这才醒悟:“母亲所言极是。”
1.23 投桃报李
董太后又道:“‘兄终弟及’。我儿既已继位,王美人所生贵子,终归与大位无缘。想必已孕‘麒麟子’的灵思皇后,此时亦能看开。此子,当性命无忧。假以时日,还需劳烦我儿,授予封国,令其安身。足可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新帝轻轻颔首:“这是自然。”平心而论。先帝能传大位,善待其子,亦是投桃报李。
正如董太后所言。先帝在时,多有废长立幼之心。彼时,王美人所生‘贵子’,尚有机会继承大统。奈何先帝临终遗命,兄终弟及。为平衡各方,蓟王又力排众议,策立何后所生皇长子为太子。时至今日,贵子再无机会。何后当可安心。更何况,今又身怀‘麒麟子’。论尊贵,王美人所生皇次子,焉能与何后腹中麒麟嫡子,相提并论。
至于腹中麒麟,种出何处。或早或晚,必有定论。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终归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见时机已到。董太后似漫不经意,随口一说:“先帝北巡前,本欲擢升大司农曹嵩,为太尉。诏书也已拟定,然事与愿违。自陛下继位,朝政一切如旧,未有丝毫折损。日前,大司农子,曹操,领兵平定东郡,颇有战功。何不‘父子同赏,以成佳话’。”
来时便知宴无好宴。新帝不动声色:“依母亲之意,曹嵩父子,当授何职。”
“曹嵩当为太尉,曹操可为兖州牧。”董太后脱口而出。
新帝深看董太后一眼,略作沉思,这便应允:“当如母亲所言。”
董太后展颜一笑:“父子同朝,佳话自成。”
新帝亦笑。然表情中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稍后,董太后乘胜追击:“前五官中郎将,西园中军校尉孙坚,奉命重返江东,募兵讨贼。今荆、扬等地,群盗皆灭。陛下当调回京畿,委以重任。”
“孙文台,江东猛虎也。”新帝知之甚祥:“母亲可知。数日前,孙坚豪掷金珠二十亿,经蓟国豪商田韶,买来一支明轮船队,大小船只,十余艘。”
“孙坚家资,竟丰厚如斯!”董太后大惊。话说,若非分得先帝销金窟内半数资产,董太后卖官鬻爵二十载,身家尚不如孙文台。
“传闻,金珠皆是抄贼寇巢穴所得。孙坚以为是不义之财,故虽堆积如山,却熟视无睹。索性兑给蓟王,一了百了。孙坚亦有言在先:普天之下,能将‘不义之财’正当其用者,唯蓟王一人耳。”
言及此处。董太后先是会心一笑,又略显自惭形秽。勉强开口道:“孙坚乃真豪杰。”
新帝点到即止:“乱世初平,百废待兴。卖官鬻爵,可休矣。”
“陛下所言极是。朕……已尽知。”董太后焉能不知。新帝乃是借孙坚之举劝谏,莫再积“不义之财”。
知子莫若母。母子之间,又何必多言。董太后借家宴,名为曹嵩父子、猛虎孙坚求取高位,实则助长董氏外戚之权势。而新帝亦借此事,与董太后讨价还价。换取太后不再卖官的承诺。
各达目的,各取所需。温馨家宴,其乐融融。
待罢筵。新帝起身告辞,太后自命人恭送不提。
待新帝乘兴返回玉堂后殿,程中大夫已恭候多时。
“奴婢拜见陛下。”得新帝宠幸,程中大夫姿容日盛。
新帝百看不厌,伸手搀扶:“朕有言在先,四下无人,当自称‘妾’。”
“贱妾知错。”程中大夫年纪虽长,然在新帝面前,却宛如怀春少妇。举手投足,娇媚无限。
“饱否?”新帝吐气笑问。
“涨也。”程中大夫笑答。
“朕当亲试之。”新帝正欲将其抱入龙榻,忽随口一问:“太后偏殿豢养逐鬼童子,此事知否。”
“此事人尽皆知。”怀中程中大夫媚眼如丝。
“童子何人所选。”新帝吞涎又问。
“乃掖庭令毕岚。”程中大夫又答。
“闻太后亦常亲手喂养。”秀色可餐,新帝已急不可待。
“何止太后?”程中大夫,勾魂夺舍:“贱妾亦‘常来常往’。”
“大胆。”新帝眸中欲焰,一点即燃:“程中大夫不顾朕之饥渴,竟先喂食他人。”
“陛下意欲何为?”程中大夫明知故问。
“朕欲‘童口夺食’也!”
蓟国长安城。
遥见王宫车驾抵达。长安令甄逸,携属吏列队相迎。
“拜见贵人。”
彼时为披香博士,今为昭阳贵人。后人曰:“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如此。
蓟王寝宫,名“合欢殿”。故蓟国有民谚:“夕入合欢,朝出贵人”。亦是指此。
王妃所居,曰“凤凰殿”。左国令士异,将受封“兰林贵人”,居西宫“兰林殿”。王太妃自居“增城殿”。西宫三殿,“增城殿”居中,“昭阳殿”与“兰林殿”,一上一下。
须知,蓟国王城,东、西、南、北,四宫,以“回”字形相连。西宫走向乃“南北竖立”。三座宫殿,皆“坐北朝南”。并非“坐西向东”。四宫八殿,皆坐北朝南。切记。
所谓“南面称尊”,“北面称臣”。宜当“相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审其土地之宜,正阡陌之界。”择风水宝地。
“明庭免礼。”穆贵人天香国色,贵气逼人:“此来乃为‘兰林殿’择选宫人。夫君大婚将至,宜早做准备。”
众人躬身答话,无人敢平视:“喏。”
长安宫中,多西域诸妃陪嫁女眷。后又有倭人贵女百人入选。先前,穆贵人往来二宫,传授汉宫仪。最初那批西域女眷,皆以修习完毕。正分批迁入蓟王宫,补宫人之缺。女眷来历,也已查清。皆出身西域五十五国王室,本为媵妾。辈分年龄虽有参差,然却合乎礼法所规。至于年龄,对蓟王而言,更不是问题。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
然为入蓟国,又何须人辇?
俗语曰:“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为能早日入选,女眷们颇多用心。未曾有一日倦怠。穆贵人依次遴选,颇为满意。
王宫车驾列队宫门。入选女眷与各自好友,洒泪而别,又满怀希冀,登车远去。
骏马香车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王宫一入深如海,萧郎本就是路人。
与我何干?
1.24 一如旧典
新帝大婚在前,蓟王成婚在后。
恰逢金秋送爽。新帝以皇后之礼,聘娶汝南袁氏之女。
汉初,“聘后黄金二百斤,马十二匹;夫人金五十斤,马四匹。”
此乃高祖定价。待惠帝纳后,换作吕后定价。群臣商定,聘仪用宝马十二匹,黄金二万斤。此乃亘古未有之重礼也。从此,大汉天子立后,皆比照“惠帝纳后”故事。豪掷黄金二万斤。
今汉亦如此这般。桓帝立梁莹为后,亦是黄金两万斤,另有雁、璧、乘马、束帛等,不一而足。此举,称“一如旧典”。
换言之。新帝大婚,宜当给袁氏黄金二万斤。
如今市价。金一斤,值一万蓟钱。黄金二万斤,便是二亿蓟钱。区区二亿大钱,新帝自当拿得出。
袁氏得此巨款,声势一时无两。前司徒袁隗,司隶校尉袁绍,长水校尉袁术等,“袁氏外戚”府上累日高朋满座,声名越发显赫。
细思极恐。时下洛阳竟有三门外戚:何氏、董氏,袁氏。煌煌两汉四百年,从未有之。
天家皆如此阔绰。可想而知,民间奢侈之风盛行。有少吏年五十,尚凑不足聘礼。酒后嚎啕大哭,引同僚怜惜,慷慨解囊方达成所愿。足见娶妻之难。
常闻“捐资助学”,可曾听闻“捐资助妻”?
马肃、马腾父子两代,家贫无妻,皆娶羌女。亦可见一斑。
此足可说明,蓟国先有“鲜卑婢”,后有“倭女妻”,再有“高句丽姬(妾)”。胡女盛行,并非偶然。
《蓟法》:民爵五等“大夫”,岁俸二百五十石,受田五顷,受地五宅,可纳妾一人。
由郑玄勘定的《蓟法》一出,不知有多少“斗食佐史”,弹冠相庆,痛哭流涕。尤其是非本国国民,千里求学蓟学坛。学而优则仕,如愿入职蓟国的少吏,家资不算丰厚,且将将举家迁来蓟国定居,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有很多。蓟国虽行高薪养廉,然聘礼亦水涨船高,乃至高不可攀。无法娶妻,可先纳妾。然尊卑有别。切不可“乱妻妾位”。
只需按部就班,由斗食佐史,晋升为二百石少吏,民爵自然而然,升至五等大夫。便可达成所愿。
如此看来。汉胡融合,果是大势所趋。
现在想来。公孙长姐嫁刘备时,一无所求。自是情深所致。
结亲如结盟。门当户对,协同应对。趋利避害,亦是人之常情。无可指摘。蓟王明以照奸。然牵扯到婚姻大事,家长里短,却也不便一味强求。常言道:“清官难断家事。”总归是“强扭的瓜不甜”。无论对个人,还是家族而言。皆如此。
聘礼多寡,关键看娶谁不娶谁。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愿者上钩。
大汉朝“郡国并行,列候次减”。
新帝纳后,宝马十二匹,黄金二万斤。
蓟王联姻,宝马九匹,黄金二千斤。
无论多寡,百官皆大欢喜。只因我主联姻,稳赚不赔。
左国令士异,终成正果,获封贵人。国令一职当授予何人。百官各执一词,并无合适之选。此职需久居深宫,宜亲不宜疏。乃蓟王近臣。本该由宦官担任。然蓟王宫中并无宦者,故由女官担任。女师赵娥,乃蓟王心中不二之选,可先行继任。
若有朝一日,赵娥亦“夕入合欢殿,朝出为贵人”,再另行择选不迟。
左国令士异曾为沉月阁主。后改沉月女校。因处白湖之滨,故被国人省称为“白湖女校”。蓟国适龄女子,皆以入女校为荣。
两位长公主,被蓟王视为掌上明珠。早早便有汤沐邑。自幼请赵娥为女师,言传身教。上行而下效。蓟国女子,既多学识。又多见识。虽不敢说男女平等。然蔚然成风,远超时下。
蓟王大婚,可谓轻车熟路。
一如先前,百官献帖为贺。楼桑摆十里长席。余下各城,如同往常。无需大肆铺张。
士异与刘备自幼相识。情谊久远。以贵人聘娶。金章紫绶,理所应当。
士异亦婉拒家中媵妾陪嫁。反托穆夫人从长安宫中优选。刘备厚积薄发,所向披靡。岂是士异能够自始至终,相伴终了。有始无终,半途而废乃是必然。群策群力,集思广益。博采众长,方有一战之力。
又谓“熟能生巧”。亦需几个过来人“捐躯摩顶”,从旁帮衬,新婚之夜方可“尽善尽美”。
左国令一声令下。占星阁众女仙,悉数入选。
华灯初上,彩灯高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将殿内百官,交由王傅、义弟,二位国相及门下属吏。蓟王这便起身离席,入后宫合欢殿。
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急。登楼时,刘备忽想起,芳踪难觅的甯姐姐。
话说,甯姐姐是否当真姓“张”,还是姓“黄”?
家中可有丑妹,名唤月英。
多年前,甯姐姐知刘备欲试种水稻。便有一队骡马,自大河之南,运来成屉秧苗。那时,刘备本以为是张教主手眼通天。后遇郑玄,闻刘备少时从河南移稻,遂笑问:王上何必舍近求远?
又道:渔阳太守张堪“于孤奴开稻田八千余顷,劝民耕种,以致殷富。”
原来。有渔阳太守,“圣童”张堪,早刘备百五十年,在北地稻作。
若秧苗之事,当真出自张教主之手。以钜鹿张教主之学识,又岂能不知孤奴便有稻田。何须舍近求远。从大河之南,千里迢迢运来。
如此想来,甯姐姐先前所求之人,并非“大贤良师”。而是“神上宗师”。
故才远从河南之地,送来秧苗。
若“神上宗师”世代居于大河之南,又是墨门钜子。必是南阳人氏。
将种种线索串联,再加司马徽之言。“神上宗师”之真身,便呼之欲出了吧。
如此说来。从刘备种田始,线索早已埋下。只不过,未能想到罢了。
乘天梯直升寝宫,验明正身。亚马逊御姬,含笑放行。今夜不同以往,稳妥起见,乃由亚马逊女王“函园贵人”希雷娅,领函园诸美人,彻夜守备。以求万无一失。函园诸美人,乃亚马逊一族最强大的女猎人。听声辨物,觅迹寻踪。凡合欢殿内有风吹草动,高能示警,便当即丢盔卸甲,入内驰援。
虑及士异深闺待嫁,体质柔弱,不似胡女,身强体健。方行万全之策。
一夜承欢,珠泪盈腮。落英缤纷,素衣尽染。
守贞十载,终成人妇。
蓟王早早起身。只觉神清气爽,鸿运当头。
果然“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一个字,爽。
1.25 言之尚早
母亲与二位义母,为照顾蓟王子嗣,整日往来奔走于东西二宫之间。三百麟儿,如数家珍。忙里偷闲时坐享天伦。已难有时间再过问国事。
大汉朝家国天下。
家事亦国事。
时至今日。蓟王刘备才深切体会。
三百子嗣,乃是统称。后宫亦不断有妃嫔受孕成功。虽不似先前那般,遇婴儿大潮。然却胜在细水长流,惊喜不断。
蓟王人中麒麟。终其一生,究竟能诞下多少继承人,此时言之尚早。
刘备起身不久,大秦圣祭亦轻轻睁开眼帘。无需费力言语。只听一息鼻音,便有女侍医近前善后。
酣战半宿,夫君竟已早起,麒麟圣体,无与伦比。再看新人,犹噙泪深眠。不过是掐头去尾,中段皆是观天女仙及函园诸美,出力甚伟。饶是如此,贵人亦早早败下阵来。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夫君一改往日雨露均沾。磨浸灌,如汤沃雪。只宠溺士贵人一人。如此“有的放矢”。只为贵人早日受孕,诞下麟儿。可谓用心良苦。
待女侍医退下,稍稍恢复些气力的安娜塔西娅,这便起身。入盥洗室洗漱,沐浴更衣。自行前往餐厅用膳。
四宫八殿。西宫有其三,北宫有其二,东宫亦有其二,南宫仅其一。除去八殿之外,还有“堂”、“馆”、“观”、“厅”、“楼”、“阁”、“苑”、“轩”等,各式建筑,不一而足。千余宫人,进出有度,各自安居。
取名亦有大学问。
“堂”,多用于歌舞酒会。“馆”内置精舍,多用于妃嫔栖身。“厅”古作“听”,魏晋后加“广”,规制稍逊于堂,分门别类,各有其用,如餐厅、花厅等。“观”,“上承重阁,下属周廊”,高台建筑,于上观望,亦用于珍宝典藏。“楼”,重屋曰“楼”,上下楼层,功能齐备,多用于宫人栖身。“阁”,不一而足,供远眺、游憩、藏书等所用。“苑”,广置花木、豢养珍禽,为王宫花园。“轩”,乃是偏室,多为杂用,如尚衣轩等,别有所用。
换言之。横竖一里,首尾相连,呈“回”字形的四宫。好比一块上好木料,交由蓟国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堂”、“馆”、“观”、“厅”、“楼”、“阁”、“苑”、“轩”分布其间,或以长廊相连,或以覆道相接。长廊姿态各异,有直曲迂回之分。覆道错落有致,有高低交并之别。
景色、采光、风水、土气,面面俱到。攻防诸器,一应俱全。匠心独运,巧夺天工。历经十载,遂成今日气象万千之蓟王宫。
造成不过半载,建毕用了十年。足见用功之深。
华室争奇斗艳,秀色可餐。若论“王宫八景”,蓟王家餐厅,自当入列。诸妃早起哺乳,需足食。能与夫君相伴用膳,心情愉悦,万般皆好。自门下署建立,诸妃再无琐事牵绊。即便是父王万里家书所托,只需交由门下署,自会办妥。无事一身轻。相夫教子,安步当车。锦衣玉食,广夏细旃(zhān)。身逢乱世,不做无根之萍。不随波逐流,自当心满意足。
一言蔽之。安身而立命。
“夫君,王妃将产!”美人田圣,急忙入内。
刘备吐哺急问:“人在何处。”
“王妃寝宫。”
“速去。”一眼扫过,发觉七位小姐姐,安氏姐妹,东胡二妃人皆不在。这才想起,众人孕期将至,皆安心备产中。
疾入凤凰殿,邹氏、杜氏二美人,轩下相迎。
“如何?”刘备劈头便问。
“尚无消息。”邹氏柔声答曰:“母亲、夫君且安心。侍医长昨晚已入王妃寝宫。言,一切安好。”王宫侍医长,乃华大夫长女,名“妁(shuo)”。自幼随父施针采药,深得华大夫真传。
年十五入宫,今已十载。十年来,欲聘为妻者,日日盈门。然华大夫,眼高于顶,无人能入法眼。待左国令士异,修成正果,众人才幡然醒悟。之所以命长女华妁,十年如一日,在宫中空耗韶华,华大夫所求甚大。王家,皆长情之人。追随十载,焉能弃于半道。
太妃与二位义母,亦领长子刘封等人,闻讯而至。
“父王。”嫡长子刘封,领众弟妹行礼。
“以后不必称‘王’,唤‘阿父’、“阿爹”皆可。”刘封小名堆儿,活脱脱三墩第二。本该前往王子馆就读。然母妃有孕,刘备亦不舍,便一直留在身侧。蓟王八子二女皆早生。比三百子嗣,年长数岁。时常陪伴太妃,往来东宫。照看众多弟妹。
“阿父。”刘封再领众兄妹改口。
“母无恙。”见他目露忐忑,刘备安慰道:“侍医长昨晚已至。断不会有失。”
“堆儿知晓。”刘封再拜。
不料刘备又皱眉道:“虽说礼不可废,然亦需化繁为简。无外人在场,便不必多礼。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切记。”
“堆儿谨记。”刘封遂起身。
话虽如此,然父子四目相对,担心在所难免。终归是关心则乱。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啼声高亢,甚是嘹亮。
便有女侍医,惊喜来报:“恭喜王上,王妃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呼”刘备长出一口浊气。刘封更一屁股坐地。父子不及喘口缓气。又见宫人疾步奔来:“高车妃、乌桓妃,亦似生产!”
“何其急也。”刘备忙问:“产期未至,为何早生?”
原来。闻王妃将产,正安心备产的副伏罗氏与乌氏,强行起身,赶来相见。不料下榻时动了胎气,亦觉阵痛。
侍医长收拾妥当,遂领女侍医,马不停蹄,奔赴二妃寝宫,“蕊珠馆”。
刘备与母亲、义母,八子二女,先入凤凰殿寝宫,见过发妻,麟儿。留太妃、义母与八子相伴,再命宫人好生照看发妻公孙氏,刘备这才起身,前往蕊珠馆。
万幸已有女侍医,守在馆前:“启禀王上。丽珠妃与莲妃,暂已无碍。今日当不会早产。此时不便打扰,请王上自回。”
“如此,有劳侍医长。”医者父母心。便是蓟王,亦需谨遵医嘱。
“恭送王上。”女侍医再拜相送。
怀抱二女,蓟王又原路转回。话说,自身居高位,蓟王已许久未曾如此慌乱。
“阿爹,阿母无恙否?”怀中长公主,稚气未脱。
刘备笑答:“无碍。”
长公主又道:“常听阿母言,梦见大雁南飞,列队成行。不知何故。”
“为父亦不清楚。”刘备笑答:“且去寻高人一问。”
“可是四方馆的高人?”
“正是。”刘备又笑。
“好,速去,速去。”
“女儿勿急,先去看过嫡母。”
“哦。嫡母和阿母,有何不同?”
“嗯……一字之差,别无不同。”
1.26 群雁无首
所谓鸿运当头。昨夜刚洞房,今早已当爹。
电光石火,白驹过隙也没这么快。
待士贵人起身,准备去太妃殿前,行“成妇礼”。闻王妃又诞嫡子,遂赶去相见。虽说事急从权,然礼不可废。太妃与二位义母重返西宫。妇见舅姑、妇馈舅姑、舅姑醴妇,一丝不苟。“三爵之礼”毕。再过三月,庙见成妇。祭告祖先,便是蓟王家人。
闻副伏罗氏常做“大雁南飞”之胎梦。刘备即命门下督郑泰,亲往黄金台四方馆,询问馆长朱建平。
朱建平掐指一算,娓娓道来。
言,大雁乃禽中之冠,自上古时,便被视为“五常俱全”之灵兽。
五常者:仁、义、礼、智、信。
雁有仁心,乃因雁群当中,总有老弱病残之辈,余下壮雁皆不会弃之于不顾,养其老、送其终,此为仁者之心。
雁有情义,雌雄相配,从一而终。不论是雌雁死,或雄雁亡,落单孤雁,至死不渝,再不婚配。
雁群展翅高飞,或为“一”字,或为“人”字,从头至尾,依长幼之序,称作“雁序”。阵头由老雁引领,壮雁即便飞得再快,亦不会赶超老雁,故有礼让恭谦之意。
雁难猎取,只因大雁有智。俗语谓“犬为地厌、雁为天厌、鳢为水厌”。此三种生灵,最是机敏,凡有风吹草动,群雁便会立刻飞空躲避。
雁群因时节变换而南北迁徙,从不爽期,至秋而南翔,故称秋天为“雁天”。此乃雁之信。
正因大雁“五常俱全”,故时人求亲访友,皆“奠雁”,又称“执雁为礼”。
“原路如此。”刘备欣然点头。听郑泰转述大相师一席话,方知“执雁”竟有大学问。
“朱馆长又言:正因‘五常俱全’,故‘大雁南飞,列队成行’,乃吉兆也。”郑泰言道:“高车妃,出身塞外草原,故乡在北。蓟国在南。雁群南飞,乃投主公也。列队成行,乃有序也。”
刘备轻轻颔首:“莫非是高车来投。”
郑泰又道:“朱馆长还说,若高车妃诞下麟儿,归义王恐命不久也。”
“果然如此。”刘备一声长叹。
副伏罗氏老王,终归未能得见刘备一统天下。万幸,刘备已在高车王庭,建起十二部联盟。老王薨天,必有新王登基。以刘备今时今日之威势,自无惧高车生变。
正因如此。南飞大雁才会列队成行。以示尊卑有序。
副伏罗老王,上次见时,刘备已觉时日无多。或副伏罗妃,亦有所料。心中牵挂老父,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幸,刘备已有万全之策。没鹿回部伏于背,三郡乌桓,南匈奴,鲜卑属国,横拦身前。还有蓟国横亘幽冀,千里圩田。“北有蓟,莫纵缰”。可不是说说而已。
妇人产子,生死攸关。刘备关心则乱,一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清晨再问,仍未生产。
刘备猛然忆起,先时副伏罗妃产女,亦如此这般。
当即下令,命门下督郑泰,水路相济,奔赴白海之滨,高车王庭。将最新消息带回。
郑泰领命,即刻启程。
三日后,便有乌桓快马抵达。言,高车老王已薨,遗命葬于北海。高车告丧队伍,已入卢龙塞。不日当可抵达。
是夜。高车妃产下一子,母子平安。刘备本欲隐瞒,不料副伏罗氏,竟已知晓。
百万高车,孤悬在外。群雁无首。
高车有“六氏十二姓”。其中十二姓,追随副伏罗归义王,东进、南下。迁入塞外草原。立王帐于白海之滨。北海附近,还散落着六氏各部,数十万部民。先前刘备攻略半岛,迁扶余四加南下,又在半岛之上,立苍海郡。
重塑北疆版图:乐浪与玄菟串联辽东,玄菟东界与苍海西南界接,苍海郡东极大海,西北暂以北海为界,郡治临秽县,涵括扶余、北沃沮所在领城。即后世松花江流域、图们江流域。
北海往西,南至戈壁,大片漠北之地,又皆为没鹿回部所据。
换言之,西域都护府与苍海郡,宛如左右臂弯,将塞外环抱。又以北海为界,高车六氏、十二姓与没鹿回部,三足鼎立。自从副伏罗氏老王,率十二部南下归顺大汉,受封归义王。等同与不愿南下,滞留北海的高车六氏决裂。换言之,高车就此,分裂成“南北高车”。如先前南北匈奴分裂一般无二。
本可“井水不犯河水”。奈何副伏罗氏老王,却遗命葬于北海。
按照高车人习俗。完成老王遗命者,方能立为新王。换言之,南高车二十部,即日便将提兵北上,护送老王遗体,以“王礼”,葬于北海之滨。
试想,北高车六氏,焉能轻易放行。更何况,随大汉苍海郡建立,大大压缩了北高车的游牧边界。对大汉帝国,蓟王刘备,北高车敢怒不敢言。再遇南高车大军压境,必拼死一战。无它,西有没鹿回,东有苍海郡,北靠无人冰原,再遭南高车挤压。退无可退,躲无可躲。生死关头,如何能忍。必奋起反抗。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副伏罗氏新主,副伏罗妃兄长,以告丧为名,遣人日夜兼程,南下通报。
刘备专开朝议。问政北疆战事。
王傅黄忠起身言道:“南北高车血战,名为送葬,实为一统。”
横海将军黄盖,亦进言道:“王傅所言极是。自立白檀互市,南高车与我国素有往来。兵甲、车辆、机关诸器,皆不可同日而语。此消彼长,北高车越显羸弱。于是乎,归义王遗命,被自然而然,以为是‘一统高车’之遗愿。”
刘备轻轻颔首:“南北高车,国力如何。”
“南高车十二部,各有十万部民,约百二十万众。北高车六部,亦各有十万部民,约六十万众。”左国相崔钧答曰。
“虽国力悬殊,然北高车身陷死地,困兽犹斗。此战即便血战险胜,南高车亦十不存一。”
蓟都尹娄圭言道:“若高车折损过巨,没鹿回部必趁机南下,一统草原。那时……”
“当如鲜卑檀石槐故事。”刘备眸中戾芒一闪。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
“传令高车告丧使。便说,孤欲亲往北海,为归义王送丧。”
1.27 身后之谋
蕊珠馆。
此馆乃乌桓妃乌莲,并高车妃副伏罗氏之寝宫。蕊,意指莲花,珠乃取副伏罗氏“丽珠”之名。蕊珠馆位于北宫三层,馆中精舍分东西二院。乃仅次于王妃凤凰殿的华室。
副伏罗氏居于东舍。
日前临盘,诞下麟儿。力竭昏睡。由侍医长华妁,亲用长流银喂下安神滋补汤药。悉知发妻无恙,蓟王刘备便一直守护再侧。
待副伏罗氏悠悠转醒,徐徐睁开眼帘,入目便见亲生长公主伏榻酣睡。小小的眉宇间,正挂着对母亲的担心。
“醒啦。”声音近在耳畔。副伏罗氏浑身一暖。侧目相看,正是夫君刘备。四目相对,见她眸色清亮,刘备这才隐去担忧:“饿么?”
副伏罗氏先是点头,又轻轻摇头:“麟儿何在。”
“在外室酣睡。正由宫人照料。”刘备柔声答道。
“夫君速抱来。”副伏罗氏言道:“当食母乳。”
“好。”刘备轻轻起身,微微活动开发麻的双腿,从外室抱来麟儿。
副伏罗氏侧身哺乳,无避刘备。夫妻之间,何须避嫌。
饱食后,又拍出奶嗝,拭净唇角,这才交由婢女抱出。
刘备又取羹汤。亲口试温,喂食副伏罗氏。
“麟儿当取何名。”副伏罗氏问道。
刘备已想好:“可名‘信’。”
“夫君亦知妾之胎梦。”副伏罗氏言道。北雁南飞,来而有信,从不爽期。
“嗯。”刘备看向熟睡的长公主:“乃女儿相告。”
“父王遗命,夫君以为如何。”副伏罗氏果然聪慧。
“叶落归根。归义王欲长眠故土,乃人之常情。然王庭却有人趁机裹挟,欲大张旗鼓,名为送葬,实为北伐,一统高车。”刘备直言相告。
“父王遗命,乃欲借送葬,助夫君一统高车。”果然知父莫若女。
刘备微微一愣:“此言何意?”
“父王深知夫君秉性,‘胸有猛虎,恶极噬人’。平时却‘温润如玉,与世无争(人畜无害)’。乱世将至,无人可独善其身。大争之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高车六氏十二姓,计二百万众。控弦之士,足有二十万。夫君乃当世明主,难得汉胡一视同仁。当趁机一统草原,为天下共主。”副伏罗氏柔声道:“夫君治下,关内东胡各部,南匈奴、鲜卑、乌桓,便是扶余、沃沮,亦改‘逐草而居’,为‘居有定所’。田中所种牧草,辅以青储草料,足可喂食牲畜。一墙之隔(长城),天差地别。去年极寒,塞外多有牛羊冻死。许多牧民毡房,亦被积雪压塌,全家冻毙者,亦不是少数。
数年前,夫君重建前汉郡县,令高车十二部皆迁入城中安居,又表各部大人为归义侯。然漠北苦寒之地,却鞭长莫及。今扶余、沃沮,极海之地,亦归向化。只需将‘北海六氏’收归帐下,北疆万里之土,当与西域连成一体。帝业可成矣。”
刘备方才醒悟:“归义王以归葬旧土为名,引南北之争。欲使草原各部刀兵相见,造‘鹬(yu)蚌相争,渔父得利’之势也。”
“夫君明见。”副伏罗氏言道:“父王薨时,并未言明何人可继‘归义王位’。故依旧俗,能报老王(遗愿)者,可为新王。十二部大人,皆欲举兵北上。然留守北海之六氏,势必寸土不让。夫君若能居中调停,当可一统各部。如此一来,广至北海,皆为王化。”
“归义王,何其善待刘备。”悉知内情,刘备一声长叹。
“夫君切莫如此着想。”副伏罗氏又言道:“父王曾言,天下皆视我辈为异端,蔑称‘胡虏’与野兽等同。唯夫君视我为同类,共出一种,待如手足兄弟。为长久计,融合向化,乃大势所趋。然能一统各部者,唯夫君一人耳。”
“为夫已尽知也。”刘备叹道。
蓟王心怀天下,海纳百川。一言一行,所作所为,皆可佐证归义老王所言。俗语曰“将心比心”。正因听其言,观其行。关内游牧,皆转农牧。虽全面向化,然各自习俗,却得以保留。居有定所后,最大程度降低了自然灾害对游牧的影响。青储饲料辅以苜蓿精料,再加马邑、牛牢遮风避雨。所产鲜奶,出栏牲畜,羊毛皮革,皆第一时间贩卖蓟国。互通有无。生活可谓云泥之别。
蓟国胡女成风。便是明证。胡女所生子嗣,亦别无不同。二十等爵对全体国民开放。再加陇右羌胡、极东扶余,蓟王大名,如雷贯耳。被称为:“北境守护者,草原撑犁孤涂,鲜卑驯鹿人,哺育万马者,东胡共主,诸羌执鞭者,遥远绿洲主人,陇右牧羊人,四海弄潮手。”
足见一斑。
新增“四海弄潮手”,自是真对扶余、沃沮、三韩半岛,倭国列岛所言。
话说,自“牵招刘备”始,刘备大名便在四海之内,广为流传。又经东西游商,播撒丝路沿线。海内人尽皆知。除去洛阳贵胄,故步自封,坐井观天,夜郎自大。自以为宅兹中国,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江河湖海,皆已流传“麒麟降,国祚尽”之童谣。
刘备本想坐观风云,随遇而安。然天下人,却皆已等之不及。
改朝换代,民心所向。
便是归义王亦如此着想。不惜设下身后之谋,倒逼刘备出面,一统塞外草原。
此行,必不可少。
然后世有民谚:“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虽说高车王庭,与没鹿回部,皆以刘备马首是瞻。然此去北海,刘备还是带足人马。
除去锦帆校尉甘宁、楼船校尉郭祖,正攻略倭岛。黑山、白波三校,安置流氓,守备太行八径。刘备将蓟国:荡寇、讨虏,扬武,鹰扬、折冲五校,并护军左校许褚,领麾下白精卒五千为中垒。共计精兵三万,浩浩荡荡,奔赴北疆。
发妻公孙氏与高车妃副伏罗氏,先后产子。乌莲、七位小姐姐,及安氏姐妹,亦临盆在即。奈何军情紧急,大战一触即发。眼看帝国将乱,为长久计,刘备须迅速稳定大后方。
形势所迫,纵有千般不愿,刘备亦需此行。除去蓟国六校,门下属吏,刘备唯将小师弟周瑜,带在身侧。暂命其为参军。临行前,门下祭酒司马徽,又举为其僦车少年,寒门子弟,姓徐名福为参军,与周瑜相伴。
得少年徐福。
蓟王欣然笑曰:“孤此去,无忧矣。”
1.28 挹娄庐士
此去当重走卢龙塞旧道,先赶去与南高车各部汇合。待达成共识,再赴北海不迟。
若沿蓟国水道,乘船出海,环半岛逆上,泊北乌稽港(扎鲁比诺港),再横穿苍海郡,直达北海之滨。亦可称一帆风顺。苍海太守,为交州高兴人李进。虽年过七旬,却老而弥坚。可堪大用。
李进,出身农家,少时聪颖,勤奋好学,十八岁便被举出仕。永和二年(137年),拜武陵太守。时武陵,山高林密,出入不便,耕地贫瘠,生活极苦。李进选任有识之士为官,振兴学校,兴修水利,沟通商路。经九年治理,武陵政治清明,经济繁荣,社会安定。本初元年(146年),因李进功绩卓著,朝廷特嘉奖粮俸二千石,赐钱二十万,李进却悉数拿来救济贫困黎民。
苍海郡,乃前汉废郡再立。汉人极少,扶余最多,亦有部分挹娄人杂居。交给李进牧守,可谓知人善用。
“挹娄在夫余东北千余里,滨大海,南与北沃沮接,未知其北所极。其土地多山险。其人形似夫余,言语不与夫余、句丽同。”
传言,挹娄(yi lou)源于肃慎。人俗好养猪,食其肉,衣其皮。“便乘船”、“善射”又“常穴居”。“种众虽少,而多勇力,处山险,又善射,发能入人目。弓长四尺,力如弩,矢用,长尺八寸,青石为镞”。“自汉已来,臣属夫馀,夫馀责其租赋重,以黄初中(220年226年)叛之。”
汉初中原大乱,挹娄被迫臣属于扶余。为扶余“下户”,“担米粮鱼盐供给”,并缴纳繁重赋税。后刘备迁扶余四加南下,原地立扶余属国。挹娄趁机上表,请求归附。得蓟王应允,遂成大汉附庸。挹娄下户,纷纷脱离扶余“大家”欺压,投奔沧海汉郡。因港口最先建起,故挹娄下户尤其多。
因其“便乘船”、“善射”,乃水军上佳之选。
乌稽港中,多挹娄弓手。又因藏身庐上,居高下射。故称“挹娄庐士”。“弓长四尺,力如弩”,“矢施毒,人中皆死”,“发能入人目”。然“青石为镞”,说明尚未步入铁器时代。话说周武王时,肃慎人便入贡“矢石”。换言之,千余年来,挹娄文明几乎没有进步。
身处蛮荒,身具蛮力。能开“力如弩”之强弓,说明最少三石之力。可想而知,若换成蓟国“曲臂复合角端弓”,战力何其恐怖。
乃是与“望楼弓手”齐名之蓟国强弓手。
得善待,挹娄人感激涕零,忠心不二。蛮荒亦有蛮荒的优点。谓“民风淳朴,人心皆古”。悍不畏死,一旦认主,绝不反咬喂食之手。
立港之初。曾有来自极北之地的“毛人”欲占良港。被挹娄庐士一通箭雨,悉数射杀。穿胸洞背,一箭穿心,一箭贯脑者,比比皆是。
港令大喜,上报蓟王。于是,便有挹娄庐士源源不断,被征募入伍。耳濡目染,蛮荒时代的诸多陋习,诸如“臭秽不洁,作厕于中,圜之而居”,定要改之。
首批五千挹娄庐士,正在演武场中,由王傅黄忠严加训练。一旦成军,令行禁止。便可分批驻守蓟国明轮舰队。即便单独成军,亦称顶级弓手。
蓟国兼容并蓄,海乃百川。先前有“小水貊”,“句骊一名貊,有别种,依小水为居,因名曰‘小水貊’”。地产良弓,称“貊弓”。后整族迁入大利匠人城安居。数千小水貊良匠,使蓟弓技艺大为精进。又因世代居于梁水上游,故迅速融入蓟国的“小水貊”,皆以“梁”为姓。
一言蔽之。无论文明程度如何,各族,皆有所短,亦有所长。
兼容并蓄,取长补短。乃融合共生之道。
言归正传。
三万蓟国精锐,由荡寇校尉颜良、讨虏校尉文丑、扬武校尉高览、鹰扬校尉太史慈、折冲校尉黄叙,护军左校许褚统领。
此去即便不为说和,灭族亦称足够。
万辆机关兵车,呼啸而出,列队同行。旌旗蔽日,蹄声如雷。往卢龙塞官道,年年修葺,极利通行。幽州得蓟国拱卫,乱世独善其身。民生颇佳,郡县皆有政绩。自幽州牧王允到任,吏治民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依冀州故事,郡县属吏,多选用蓟国少吏。一切政令,皆与蓟国比同。幽冀二州,渐有与蓟国同化之势。
此,亦是冀州牧桓典,并幽州牧王允,因势利导,有意为之。
卢龙塞历经多次重修扩建。远非先前荒废边塞可比。时下乃进出关外之要道。路上车马,川流不息。除去往来游商,汉胡行人亦多。刘备问过随行属吏。方知,除去游侠猎户,走亲访友,亦不在少数。
先前,蓟王刘备上表,将关外前汉旧县,悉数划归给高车十二部,立为归义侯国。
有高车妃,珠玉在前。高车与蓟国联姻者,日众。比照鲜卑十四部奢延属国,能与蓟人结为姻亲,自有百般利好。于是彼此走动,实属平常。得亲家作保,“南高车人”可在蓟国就学、经商、从军、出仕,享受诸多便利。一来二往,潜移默化,南高车人渐与国人无异。
试想,蓟国九百万众。南高车不过百余万口。即便适龄女,悉数嫁入蓟国。亦远未称“足够”。
亦仿高车妃之故事。国人多聘高车女为妻。门下署专设“高车寺”、“乌桓寺”,处理相关事务,足见一斑。
车入卢龙塞。
幽州牧王允,及麾下诸郡守,并三郡乌桓王,出塞十里相迎。
见一队辽东游骑,身披蓟国良甲,颇为雄壮。刘备推窗喝问:“来将通名!”
只见打头骁将,勒马抱拳:“辽西赵府君麾下,西部都尉韩当,奉命接驾!”
“可是韩义公!”蓟王笑问。
韩当一愣:“王上何以知之?”
“平波水砦程德谋,还记否。”
“原来如此。”韩当抱拳笑道:“乃末将少年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