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9 千里追凶
“如此,甚好。”刘备欣然笑道:“孤这便遣人上疏,为威彦兄保举交趾太守一职。”
“燮,深谢。”士燮再拜。
所谓家和万事兴。与倭女王和亲之后,待秋季便是与士异的婚礼。如此一来,交州士氏,便登上蓟王战车。交州因海而兴,且南部数郡极利稻作。一年三熟,亦非难事。交州之南,广袤千里,皆种田宝地。些许化外野民,实不值一提。
《大越史记全书外纪卷之三属东汉纪》:“(马援)乃立铜柱为汉极界。援有誓云:‘铜柱折,交州灭。’我每以石培之,遂成丘陵,恐其折也。”又《水经注林邑记》:“建武十九年(43年),马援树两铜柱于象林南界,与西屠国分汉之南疆也。土人以其流寓,号曰马流,世称汉子孙也。”
话说,铜柱是否折断,又何时折断。对蓟王而言,确是个需要略作思量的问题。依士燮之才,足可稳定交州。待克复中原,再挥师南下,开疆辟土,驯化土人。大汉的星空下,蕞尔小国,就解放生产力而言,实无存在之必要。
命蓟国双博士服虔,送士燮返回国宾馆,刘备又冲门下督郑泰言道:“公业。”
“臣在。”
“士佩远在洛阳,国中数千白精卒,无人统领。值用人之际,孤有一心仪人选,欲使公业亲往徵辟。”
“主公何不明言。”此乃分内之事,郑泰当仁不让。
刘备却卖了换个关子:“此行,可称‘千里追凶’也。”
颍川通谯县官道。
路上车马皆蜂拥西行,独一辆马车逆流东进。路过一亭,忽听车内有人言道:“季礼,且入亭舍稍歇。”
“好。”车夫徐徐勒住驽马,转入亭舍。
舍中佐吏,出门相迎。验过传证,急忙行礼:“下官,见过主簿。”
车夫乃是白身,急忙让过:“主簿在车上。”
话音未落,便有一大夫下车相问:“乡民因为惊慌奔走。”
“回主簿,乃因葛陵城为黄巾余贼所占。传闻黄巾渠帅彭脱未死。故四野乡民举家逃难,皆奔大城而去。”佐吏对曰。
“可是新蔡葛陂。”主簿问道。
“正是此地。”
“汝南黄巾又起,剿之不尽。劳民伤财,如之奈何。”车内又下一中年文士。
见三人似有公务在身,佐吏遂多问一句:“敢问主簿,欲往何处?”
“谯县。”车夫答曰。
“万万不可!”佐吏连连摆手:“葛陂黄巾,裹挟流民。开春以后,四处抄掠。所过鸡犬不留,片瓦无存。闻已围攻谯县多日。此去不啻自入虎口。”
“谯县之事,我等亦有耳闻。本以为不过是流寇蟊贼,饥不择食,铤而走险。不料竟是黄巾巨寇彭脱,死而复生。”车夫对曰。
中年文士,遂看向主簿:“子相,如今该当如何?”
“受君之托,忠君之事。府君既让我等招募乡勇,拱卫郡城。岂能半途而废。”主簿言道:“文休、季礼,且入舍歇息。”
礼送三人入馆,佐吏暗自叹息。年初,洛阳颁布敕令,令各地郡县,招募乡勇,讨贼安民。以待废史立牧。州郡纷纷依令行事,官吏四散而出,招募豪杰乡勇不提。只是,多半遣一公车佐吏便可。如颍川主簿这般,单车出行,实属少见。却不知此去谯县,招募哪位豪杰。
待收拾心情,佐吏便唤来亭卒,将驽马牵往后厩,好生照料。蓄养马力。
三人舍中就坐。便有仆从送上吃食。
看了眼车夫,中年文士这便问道:“愚兄先前所言,不知子相贤弟,以为如何?”
“不瞒兄长,一路上,亦苦思许久。奈何宗族众多,不忍相弃。”主簿对曰。
“年前黄巾贼起,郡县荒饥。子相救给乏绝,资食者数百人。乡族贫者,死则为其殡葬,嫠独(寡妇和鳏夫)则助营妻娶。然,‘孤掌难鸣,独木难支’。家中积蓄早空耗殆尽,眼看贼乱又起,郡县残破,如何能敌?”中年文士言道。
车夫亦劝:“听闻,只需往就近港津,寻一船商,言北上蓟国。约定时日,便可举族迁往。汝南饱受黄巾之害,眼看农时已过,青黄不接。年内必有大饥。此时不走,悔之晚矣。”
“举族北上蓟国者,多出山越强宗骁帅。麾下健勇皆天下强兵,能为蓟王所用。我等宗人,躬耕苦读,不善刀兵,蓟王如何肯收留。”主簿道出隐忧。
“确也如此。”中年文士叹了口气:“若能登四方馆,或有转机。”
主簿苦笑:“此,便是两难之处。若依兄长所言,我等轻车北上,必先舍宗人而去。今颍川、汝南等地,贼乱又起。道路断绝,南北绝通。若无我照应,乱世之中,宗人绝难独活。”
车夫言道:“如此,当先招募豪杰自保。北上之事,徐徐图之。”
“也只能如此了。”中年文士一声叹息。
三人各怀心事,不再言语。待养精蓄锐,继续赶路不提。
淮水,与长江、大河、济水并称“四渎”。转运江淮漕粮,时下乃繁忙航路。一队蓟国明轮斗舰,帆樯如林,旌旗蔽日,制霸中央水道。两侧船只,纷纷避让。
“横海纛,速让道”。船家旅人,各自嗟叹。不愧第一强藩。
“郑公,前方便是‘涡口’。”楼船司马胡玉,登爵室通禀。
涡口,乃涡水入淮处。《晋书武帝纪》:“吴将丁奉入涡口,扬州刺史牵弘击走之。”注曰:“涡口,涡水入淮之口。”
涡水,又称涡河,乃淮水一大枝津。《汉书地理志》:“涡河,戈也。”
门下督郑泰此来,便是由淮入涡,前往谯县。为蓟王“千里追凶”。建武十八年(42年),置豫州刺史部,治谯郡。谯县因涡水而兴:“百货撵来于雍梁,千墙转输于淮泗,豪商巨贾,比屋而居,高舸大船,连樯而集。”
“斗舰能行否?”郑泰问道。
“可也。”胡玉深谙水性,曾为水贼,结山海之盟。自追随蓟王以来,已尽去匪气,可称豪杰。
“且入涡口。”郑泰言道。
“得令!”军司马秩比千石。食俸与门下督同。然郑泰素有重名,乃蓟王私臣。故胡玉甘居其下,以示尊敬。
便在蓟国明轮舰队,浩浩荡荡驶入涡水时。颍川主簿马车,亦折向谯县。
见前方野林茂密,幽暗无光。
主簿遂问道:“此是何地?”
1.200 穷凶奇虣
“清涧沟。”车夫对曰:“穿林而过,再行五十里,便是谯县城。”
“此涧崎岖难行,附近可有渡口。”主簿又问。
“有一清津,可渡游湖。”车夫又答。
“如此,且去清津。”主簿这便言道。
“好。”车夫辨清路径,转去下游渡口。话说,谯县城北,地势低洼,水难排出。一到雨季,便成汪洋。水泽大小不定,枯水时径不过数里,丰水时又径数十里。
因其大小无常,游走不定。附近乡民俗称“游湖”。
今年干旱水浅。原先水面,皆成烂泥地。泥足深陷,车马难行。故仍须经渡口,方能抵谯县。
葛坡黄巾在南。四野乡民纷纷北渡,逃离谯县。渡口累日人满为患。
“莫非谯县已破。”主簿掀帘视之,不禁心生疑窦。遂下车拦住一老丈询问。
万幸,谯县未破。然知黄巾大兵压境,县令四门高悬,闭城固守。自新蔡等南部诸县北逃百姓,不得入内。只能绕城北渡,继续逃亡。
“敢问老丈,许家坞可曾被攻破?”
“许家坞犹在谯县之南。老朽来时,幸未被贼人攻破。然三日已过,不知今日尚在否。”
“多谢老丈。”
“不敢。”
目送老丈远去,车夫怒道:“谯县令贪生怕死,拒不开城纳民。黄巾乱起,再添**。”
“或恐混入黄巾细作。”中间文士言道:“彼时汝南黄巾势大,州郡不能敌。本欲固守待援。岂料诸县城,皆因放入黄巾细作,而一夜城破。”
“唉……”车夫一声长叹。
孰是孰非,一言难尽。
谯县城南三十里,许家坞。
版筑夯土,坚壁深壕;虎落吊桥,易守难攻。墙外还排插坚木,高出城头及腰,以为板垛墙。许氏部曲,头包青帻,身穿革甲戎装,壁上守备。
累日来,常有小股黄巾出没,追截流民。躲无可躲,情急之下,许多乱民不顾城头飞失,冲到坞下。许氏私兵遂落吊桥,放入坞内。坞内流民,越聚越多,已有数千之众。
许氏虽是当地大族,却也无法养活数千之口。眼见存粮难以为继,便有许氏二少主,自领十余青壮,外出寻粮。
“少主,坞外有颍川公车抵达。”午后,便有部曲入堡通禀。
“又是来徵辟二弟。”许氏少主,年方十八。身长八尺,允文允武:“且放入坞来,不可失礼。”
“喏。”部曲领命而去。
话说,自黄巾逆乱,汝南饱受其害。有许氏少主二人,皆少年英豪。聚壮丁及宗族数千,结营连坞,据险而守。多次击退乱军,名噪一时。
本以为黄巾覆灭,可安稳度日。不料年后葛坡黄巾复起,传闻渠帅乃是巨贼彭脱。
彭脱,汝南黄巾渠帅。
时皇甫嵩、朱隽兵分二路,南北夹击,乘胜进讨汝南、陈国黄巾。追波才于阳翟,击彭脱于西华,并破之。余贼降散,三郡悉平。待长社火起,骑都尉曹操将兵适至,与朱合兵并战,大破之,斩首数万级。余贼欲逃宛城,却被孙坚登城先入,麾下江东健儿蚁附而进,大破敌军。讨平豫州黄巾。
战后波才授首,彭脱却下落不明。本以为死于乱军之中,不料今又在葛坡出没。
传闻此贼曾与孙坚战十数合,全身而退。却不知真假。
时下豫州大地,黄巾余贼众多。“汝南、颍川黄巾何仪、刘辟、黄邵、何曼等,众各数万。”彭脱为何不南下与之汇合,偏要占据葛坡。凸立于众贼之外。
许家坞堡,大堂。
宾主相见。
“见过主簿。”
“敢问少主,许褚何在?”
“二弟外出寻粮未归。不知主簿所为何来。”少主明知故问。
“乃为徵辟令弟。”主簿取州郡公文在手:“不知何时能归。”
“二弟出门时,并未约定时日。故未知也。”少主笑答。
“如此……”主簿正踌躇间,忽闻许氏部曲来报:“报,有自称‘辅汉大将军蓟王门下督郑泰’,领大队人马,正往坞堡而来。”
“哦?”许氏少主,虎目含威。略作思量,这便言道:“且上壁一观。”
“喏!”
众人登坞壁远眺,果见大队人马,鲜衣亮甲,气势如虹。
“乃是蓟国来使!”便有目光锐利者,欢呼出声。
“当是郑公。”许氏少主欣然一笑。
“何以知之?”便有宗亲问道。
“岂不闻民谚:‘骏声升腾,挥金僚朋;驾车豪雄,门下郑公’。”许氏少主笑答:“得郑公亲临。我许氏一族,何其幸也。速放吊桥,我当亲迎。”
“小心有诈。”宗人进言。
“泱泱上国风貌,岂是黄巾宵小能够仿冒。何故见疑。”许氏少主,龙行虎步,下阶而去。
须臾。砦门升起,吊桥落下。许氏少主自领族中青壮,出坞相迎。
主簿等人亦登壁眺望。
中年文士言道:“郑泰,字公业。大司农(郑)众之曾孙也。少有才略。灵帝末,知天下将乱,阴交结豪桀。家富于财,有田四百顷,而食常不足,名闻山东。后投奔蓟王,委以重任。更‘千里留白书’,令其可自行徵辟千石及以下。时不过六百石俸。近闻蓟王新设门下署,门下属吏,自门下祭酒以降,皆获擢升。今已得食千石俸。俗语谓‘水涨船高’。或可自行徵辟二千石及以下,亦未可知也。”
“原来如此。”见两支队伍,相伴入坞,主簿遂言道:“且去相见。”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中年文士相视而笑。
三人相伴入坞,又与宾主落座。
郑泰先呈礼单:“郑某奉王命而来,献上薄礼,不成敬意。”
许氏少主,双手接过。扫眼一看,遂命宗人高声唱出:“具装战马百匹,楼桑兵甲千套,四出文钱百万,督亢粳米三千石,上等蓟绸百匹,翠玉琼浆十瓮。”
堂内堂外,抽气声连成一片。
待重归寂静,许氏少主抱拳相问:“无功不受禄。郑公携重礼登门,不知所为何来。”
郑泰笑答:“汝南大乱在即,许家坞孤木难支。我主命郑某,接许氏宗人北上。迁居蓟国。”
先前不过抽气,如今却欢呼雀跃。许氏宗人奔走相告,一时欢声雷动。
“却不知,当授予我家少主何职?”便有亲信大胆相问。
许氏少主正欲呵斥,却被郑泰所止:“可为军司马,或一邑长令。”
“食俸多少?”
“比千石。”
1.1 伏虣藏虎
“口说无凭。”便有心腹宗人,忍不住发声。
“此事不难。”郑泰微微一笑。遂从袖中取锦囊敕令,铺陈身前。只见敕令:蜀锦裹面,白绢兜里。绢上蓟王玺印,赤红生光,醒目无比。
千石高俸,笔落成真。众人无比屏气。
郑泰又从另只袖中,取一漆木微匣,掀开视之,正是精工笔砚。
取囊中清水研墨,郑泰提笔笑问:“少主何名?”
“许定,字孟安。”许氏少主脱口而出。本不用报上字号。然情急之中,却未能顾及。喜大临头,人之常情。
郑泰遂在敕令留白处,上书:许定;中书:司马;下书:日期。
再取银烘干墨迹,徐徐卷起,收入锦囊。肃容起身,双手呈于当面。
许氏少主,长跪捧过头顶。以示应辟。
颍川主簿三人,列席众人,行“空首礼”。
《周礼春官大祝》:“辨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顿首,三曰空首。”郑玄注:“空首,拜头至手,所谓拜手也。”贾公彦疏:“空首者,先以两手拱至地,乃头至手,是为空首也,以其头不至地,故名空首。”
又曰:“《周礼》谓:‘头不至于地为空手。’”行礼时,改正坐为起身长跪,拱手于胸前,与心相平,而后举手到地,接着俯头至手。
礼毕。许氏少主不禁问道:“郑公既不知我姓名,又素未谋面,因何以千石高俸相赐。”
郑泰笑道:“许家坞堡,壁高墙厚。守卫森严,进出有度。郑某一路行来,竟有置身楼桑之感。须知,楼桑乃鄙国商都。号称“五缺”。有邑无门,来去自由。然内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令我主费尽心血。许家坞,虽无高阁重楼,然防御黄巾贼寇,却绰绰有余。众人皆知许氏二少主,乃世之猛(bào,别字为‘’,白虎)。然以郑某观之,大少主乃坞中藏虎也!”
少主许定,心悦诚服:“得郑公青睐,(许)定焉能不效死力。”
堂内堂外,欢声雷动。
便是颍川主簿三人,亦感同身受。谓“长幼有序”。郑泰先将许氏少主,及许氏宗人,悉数纳入蓟王麾下。二少主许褚,又岂能不一路同行。
果然蓟王无难事。
比起州郡屡次徵辟,皆空口白牙。蓟王出手,何其阔绰:具装战马百匹,楼桑兵甲千套,四出文钱百万,督亢粳米三千石,上等蓟绸百匹,翠玉琼浆十瓮。
粗略算来,钱以亿计。且还承诺,将整个许氏宗族,打包带走。
能落户蓟国,何其幸也。消息传出,许氏宗人及逃难百姓,欢天喜地,各自归家,忙着打点行装不提。又闻,蓟国明轮舰队正泊于谯县涡阳港,随时候命。倍加欢喜。
便在此时,忽听堡外再起骚动:“报,有贼军运粮车队,正往坞堡而来。”
“哦?”少主许定,神色如常:“贼军向我运粮,必是二弟无疑。速登壁一观。”
“喏!”
郑泰携门下游缴,亦陪同登上。
遥见一巨汉瘦马,徐徐抵近,双足撑地,自马尾顺下,仰面笑道:“大哥何在?”
只见许褚,年不过十五。长八尺馀,腰大十围,容貌雄毅,勇力绝人。
须知郑泰身边门下游缴,皆山东豪侠。亦不由连连点头,真一条好汉。
“二弟。”许定居高笑问:“莫非身后黄巾,此来送粮。”
“青黄不接,颗粒无收。黄巾哪来如此好心。我与彭脱约定,以牛换粮。”
又谓兄弟齐心。见许褚眨眼一笑,许定心领神会:“如此,我这便命人赶牛。且命贼人将辘车,推上前来。”
远避一箭地外的黄巾贼众,闻言纷纷叫嚣:“汝等且看清。粮、草同车,只需一支火箭,顷刻化为乌有。切莫乱动心机,自取其祸。”
许褚瞪眼喝骂:“既击掌为誓,岂背信弃义。闲话少说,速推车来!”
贼众摄于虎威,不敢相争。怏怏不乐,推车上前。
郑泰遂低声问道:“可是葛坡黄巾。”
许定言道:“正是葛坡黄巾,渠帅乃巨贼彭脱。”
郑泰又问:“既是生死大敌,因何助以粮秣。”
许定遂道出原委:“年初,葛陂贼万馀人攻我坞壁,众少不敌,力战疲极。兵矢皆尽,乃令壁中男女,聚斗大砾石,置于四隅。待贼人来攻,二弟飞石掷之,所中皆骨碎脑崩。贼不敢进,遂退。巨贼彭脱,因而对二弟颇多敬重。”
所谓英雄同契。郑泰亦是豪杰,自能体会:“如二少主所言,青黄不接,颗粒无收。时下彭脱自也缺粮,因何换牛。”
“此人与传言略有不同。虽是黄巾渠帅,行事却颇多侠义之风。传闻自据葛坡,欲辟坡下水田自养,故求耕牛。”
“原来如此。”郑泰轻轻颔首。
须臾,待贼众将辘车推列坞下。吊桥落下,便有水牛赶出。
贼众喜不自禁,纷纷扑上。却发现皆已除缰,无处下手。
“何不置缰。”便有小头目问道。
“只说换牛,何曾换缰。”许褚双眼一瞪。
头目不由一噎。无奈掌击牛臀,驱赶向前。待部曲将辘车悉数推入坞中,许褚忽吹口哨。
群牛竟调头奔回。
贼众急忙来抢,只见许褚乃出阵前,一手逆曳牛尾,行百馀步。
贼众惊,遂不敢取牛而走。
“哈哈哈……”上下皆笑成一片。而郑泰麾下游缴,却各个目瞪口呆。何等神力,竟只手逆曳牛尾,行百馀步!
待随行宗人将耕牛驱入牢中,许褚这才只身返回。
“大哥!”见许定亲迎,许褚抱拳行礼。
“二弟。”许定执其手,为二人介绍:“蓟王门下督郑公,速来相见。”
“许褚见过郑公。”果然长幼有序。
“二少主勇力绝人,郑某虽百闻不如一见。”郑泰亦回礼。
“且入大堂一叙。”许定笑言道。
“好。”许褚临行前,仍不忘伸手相邀。难得粗中有细。
宾主再次落座。
许定将前情娓娓道来。
许褚闻大哥被蓟王辟为军司马,秩比千石。亦不禁连连点头。又闻举族徙往蓟国,忽言道:“大哥且慢。”
许定一愣:“何事。”
“葛坡有彭脱盘踞,四处抄掠乡民。若我等举族迁出,谯县必难独存。”许褚道出心声:“先时缺兵少马,唯有固守。今既得战马百匹,兵甲千套,自当率族中健勇,一战灭之。为民除害。”
1.2 乱世苟活
郑泰名著山东,倾尽家财,结交豪杰。所谓“熟能生巧”,自有识人之术。
见许褚从始至终,未言及自己。心中更多赞赏。
举族北迁前除一毒瘤,造福四方百姓,自是豪杰所为。果然。大兄许定亦欣然点头:“此事,义不容辞。二弟欲如何行事。”
许褚笑道:“披坚执锐,一战灭之。”
许定遂看向郑泰:“郑公以为如何。”
“为民除害,理所应当。”郑泰早已打定主意:“郑某,当携门下游缴百骑,以为助力。”
“如此,二弟速领人披装。星夜袭往,明日破城。”许定言道。
“唉!”许褚沉声应诺。
为徵辟许氏一族,郑泰携千套楼桑兵甲而来,皆陈列在车厢之中。许氏宗人开箱视之:吞光秘环铠,雁翎、凤羽刀,角端弓、狼牙箭,并发机关强弩,寒光四射。许氏部曲,爱不释手。各自比照身形,相互披挂不提。一时欢声笑语,士气爆棚。
唯一例外,便是腰大十围之许褚。车内最大号盔甲,亦无法穿戴。无妨。便有随行匠师,取备用甲片,量体裁衣,重新编缀。当场新造一套合身甲胄。令许氏宗人,大开眼界。
又闻,每名蓟国甲士,皆随身携带十至二十枚备用甲片。已备战损时相互替换。饶是许氏兄弟,亦咋舌不已。如此算来,一伍兵卒,可凑足百枚甲片。一什兵卒,可凑出全套铠甲。如此战备,实令人匪夷所思。
龙骨绞丝辅以微晶涂搪,多层立体编织。随工艺不断精进。防御力持续攀升。一般长短兵器,根本无力破防。其“吞光百炼钢鳞甲”,内衬绝火复合垫片,称“黑龙鳞”。全套黑龙鳞甲,水泼不进,火烧不透,百毒不侵(呼吸面罩),攻城略地,如墙而进。
乃白精卒等“蓟武卒”制式兵甲。与从属重步兵的战国魏武卒不同,蓟武卒步骑皆善。甲骑具装,骑兵步战,皆所向披靡。
试想。一万白精卒,分执于典韦并许褚之手。手持百炼凤羽长刀,势如疯虎,一刀挥下,人马俱碎。画面不要太美。
见许褚马瘦,难以骑乘。郑泰遂解骖赠之。蓟国良马,毋需多言。许褚翻身上马,领一千部曲,呼啸而去。风驰电掣,好不惬意。
许定自领亲兵,与郑泰相伴压阵。
葛陵城,因城下有葛陂而得名。陂泽上承水,东出为水、富水等,注入淮水。周三十余里。
所谓靠水吃水。彭脱自据葛陵城,便想圩田自养。苦无水牛耕种,遂以粮换牛。却被许褚所赚,失粮又失牛。待贼兵逃回,彭脱恼羞成怒。便要提兵上门,却又摄于许褚虎威,不敢妄动。
正踌躇间,忽闻许褚竟尾随败军,杀上门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究竟孰才是反贼?
正欲出城一战,临行却忽多生一个心眼。怒气冲冲,登楼一观,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本以为,许氏一族私兵部曲,缺兵少马。话说先前矢尽,竟用飞石退敌。然此时此刻,却人马具装,杀气腾腾。前后天壤之别,如何能不生疑。
话说。彭脱据葛陵城,正因下有陂泽环绕,易守难攻。岂料今春干旱少雨,烂泥曝晒,遂成铁板一块,骑兵可直冲山门。窃以为州郡破胆,必不敢战。岂料许褚,竟打上门来。
“紧闭城门,妄战者,斩!”彭脱能从江东猛虎刀下逃生。乃因其见机快。正应了名中那个“脱”字。许褚当世虎将,万人莫敌。今携良甲精兵,打上门来。自当避其锋芒。
便是骗去千石粮草,又能如何。人吃马嚼,还需留足数千流民口粮。不出数日,自会粮尽退兵。围城可解,高枕无忧。
心念至此,这便消了怒气,下楼饮酒不提。
不料眼角余光扫过,忽被阵后大旗吸引。
手搭凉棚,定睛一看。
正是赤鹿焰角并三足金乌,蓟国王旗。不由得肝胆俱裂。莫不是……蓟王亲临。
蓟王威震天下,如何能敌。正欲弃城得脱,忽又见一中年文士,华服高冠,立在旗下。正与许氏少主,谈笑风生。
蓟王春秋鼎盛,天颜无须。此非蓟王也。
莫非有诈?
想着昨日将将被骗千石粮秣。彭脱忽又多生出一心眼。
“来人。”
“渠帅!”便有心腹奔前。
“许家坞可有消息送来。”彭脱粗声问道。
如前所说。黄巾乱时,细作多裹挟在流民之中,涌入县城。趁机夜开城门,里应外合,放黄巾贼众入城抄掠。许家坞中,亦有黄巾细作。
“将将送达。”心腹不负所望。
“速取来一观。”
“喏!”
取麻布密信,细细看过。彭脱终是松了口气。果不是蓟王亲征。乃是门下督郑泰,来此招募许氏兄弟,举族迁往蓟国安居。
大难不死,计上心来。
“传我将令,如此如此……”彭脱面授机宜。
听完,心腹却面露狐疑:“渠帅当真要与许褚……斗将。”
彭脱两眼一瞪:“怎么,莫不是本帅还斗不过那肥厮不成!”
心腹表情已说明一切。渠帅与许褚,不出三合,高下立判。
“速去传命。”
“喏。”心腹怏怏不乐。话说,我等之所以追随于你,不正想求得乱世苟活么。能在万军丛中,全身而退。便是识时务。众人私下皆说,许褚不在江东猛虎之下。渠帅焉能不知,为何偏要去送死。
惊闻渠帅要去与许褚斗将。黄巾兵士便三三两两,聚拢到城门处。
须臾,彭脱冷水敷面,散尽酒气。披挂整齐,提刀上马。自有贼帅气势。
“速开城门!”
“喏!”见主帅如此,黄巾兵士一改先前懒散,目中无光。各个士气陡增,目露精光。
“击鼓!”彭脱一声令下。
“喏!”兵士齐声应诺。杀气腾腾,奔上城楼。
战鼓隆隆,响彻云霄。
闻城头擂鼓,饶是许褚亦面露惊讶。
贼人还敢战否。
吊桥徐徐落下。不等三通鼓罢,彭脱纵马杀出。
嘴边一声低喝:“定要撑过十合!”
“呔!”许褚横刀立马:“来将通名。”
“黄巾彭脱!”
1.3 插标卖首
人借马势,马借山势。手中长刀,迎头劈下。
许褚却熟视无睹,挥刀相击。
火线迸射,音贯双耳。
人马交错。彭脱虎口崩血,死死攥住刀柄。
许褚一刀之威,竟强悍如斯。
不及蓄力,许褚已拨马追来。
何须劈砍。伸手一递,百炼凤羽直贯胸前。
情急之下,彭脱反手捉刀。立刃手臂,横档身前。
双刃相割,音啸刺耳。彭脱宛如独木扁舟,连人带马,撞向中流砥柱。
凤羽刀岿然不动,去势未减。直插胸口。
眼看便要穿胸洞背。生死关头,彭脱吐气开声。奋力举臂,顺势闪躲。
凤羽擦面切耳,带出一抹血箭。
“哇”
一合飙血。高下立判。
手中百战长刀,豁口如锯,险断成两截。若非许褚未尽全力,早连刀带臂,一刀两断,再顺势洞穿胸背,惨死于马下。
饶是如此,彭脱亦右肩脱臼,手臂脱力。连带半身痛到麻痹。无力再战。
扫了眼手中凤羽,见无大碍。许褚这才安心!若非不舍损伤兵器,手下留力,彭脱焉能留命。
“再来!”坚甲利兵,许褚杀意大盛。
轻夹马腹,蓟国良马奔雷而出。
凤羽追身直刺。
躲无可躲,彭脱无声惨笑。刀柄热血浸泡,握之不住,长刀悄然滑落。
“刀下留人!”
许褚应声收刀。人马交错,沉肩将彭脱撞落马背。
城头鼓声落幕,胜负已分。黄巾贼众士气跌落谷底。
彭脱仰面躺地,吐血不止。哪还顾得上这许多。
“郑公?”见郑泰纵马上前,许褚问道:“因何让俺,放过此贼。”
“此人虽久已从贼,然却不失为豪杰。”郑泰笑答。能跟许褚一个照面不死,当有过人之处。且明知必死,还敢应战。正对豪杰脾气。郑泰遂生爱才之心。
朝政日非,民心思乱。
时至今日,官匪一家。明抢暗夺,劫掠盘剥,苦得皆是升斗小民。
郑泰下马,验过彭脱伤情,知无性命之忧。这便俯身问道:“时至今日,可愿服王化,归正朔。”
闻此一问,彭脱如拨云见日,喜极落泪:“彭脱愿降蓟王。”
话说,以彭脱为人,本不必如此。单骑应战,乃是“插标卖首”。欲自抬身价,卖个好价。谁知竟一合落马。始料未及,闭目等死。却听刀下留人,终逃得性命。果人算不如天算。多是造化弄人。
也正因,见他慷慨赴死,郑泰才脱口而出。留下性命。
“首级暂寄于项上。若大奸大恶,定斩不赦。”郑泰言道。
“喏。”彭脱吐血应诺。斗将自荐,正因行事并无偏颇。
见许氏兄弟上前,郑泰言道:“我主‘除首恶,赦从众’,由来已久。此人生死,当由主公定夺。”
“郑公言之有理,我等并无异议。”许定答道。
待彭脱稍有好转,这便搀扶起身,勒令城内黄巾,弃刀投降。
入城后,又问城中流民。知彭脱只行劫掠,并未滥杀。老弱妇孺皆安然无恙。郑泰终是松了口气。如他所料,豪杰自有豪杰之道。
彭脱欲行圩田,自不会滥杀。
“城内有流民数万,兵士万余。”许定来报:“粮草辎重,足可活命。”
“快马上报郡县。言,葛陵城复。速遣官吏,保境安民。”郑泰冲心腹游缴言道。
“喏。”游缴领命而去。
“再令身逢劫难者,入监牢指认凶犯。人证物证俱全,杀无赦。”郑泰又言道:“彭脱亦需在场。”
“喏。”另有游缴,领命而去。
“郑公,颍川主簿城外求见。”领麾下部曲将黄巾降众押入大牢,许定遂来通报。
“哦?”郑泰一愣。颍川主簿三人,竟也尾随至此。
“速请来一见。”
“喏。”
待门下督郑泰,携万余军民,浩浩荡荡奔赴蓟时。“郑公留命”已成典故。尤其在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绿林好汉间,广为流传。
与常人不同。郑泰乃是豪杰。善恶忠奸,自有评判。正是生死关头彭脱那一丝坦然,让郑泰全其性命。
蓟王为将天下豪杰收入门内,不惜新辟一署。足见一斑。义理和法理,当并存于世。不义亦是罪。如此才能保证,道德在法理线上。若待需用法理去审判道义的那一天。人心不古,万事皆休。
收郑泰手书,蓟王欣然点头。传阅门下祭酒司马徽、主簿孙乾等人。
司马徽笑道:“煌煌天汉,与前朝最大不同,便是豪杰夺取天下。”
此言,可谓一语破天机。高祖乃真豪杰也。家风即门风,门风即国风。故大汉行事,礼法与道义并存。豪气干云,痞气十足。
豪官、豪商、豪强、豪士、豪侠、豪客,皆是豪杰。文豪、酒豪、剑豪,皆有豪气。
蝇营狗苟,狗苟蝇营。手起刀落,何其爽利。
笑高祖平城之围,大汉和亲。何不看四百年后,漠北无王庭。大汉总归是亡于家贼,而非外虏。
蓟王居高笑问:“(司马)公可知,随行人等,皆何人也?”
司马徽答曰:“刘翊,字子相,颍川颖阴人。家世丰产,常济他人而不求回报,现为颍川主簿。张节,字季礼,陈国人。尝吊师丧。会大冰寒,车毁牛病,不能进,罢曳道旁。(刘)翊行於汝南界时,恰与之相逢,虽素未相识,却将所乘‘牢车强牛’与之,供其资粮,又不告而别。许靖,字文休。汝南平舆人。与从弟许邵共创‘月旦评’,俱以品评人物而闻名于世。”
真不愧是隐宗。博闻广记,对天下人物,知之甚祥。
“门下有人矣。”刘备笑道。言下之意,三人皆可入门下署。
司马徽亦笑:“主公得许氏兄弟,更如虎添翼。”
言及得意之处,刘备开怀一笑:“许褚还有一兄长,竟不知也。”
“公业称其为‘藏虎’,必有过人之处。”孙乾答曰。
司马徽笑问:“许褚,公业书中称‘伏’。‘’者,似虎而猛于虎也。莫非,乃主公四凶将之穷奇。”
孙乾亦恍然大悟:“常闻:‘(穷奇)似虎,猬毛,有翼,铭曰穷奇之兽。厥形甚丑,驰逐妖邪,莫不奔走,是以一名,号曰神狗’。恭喜主公,集齐四凶猛将。”
刘备却未说破:“待王傅验过真伪,再言集齐不迟。”
1.4 四平八稳
依照刘备的理解。“凶”和“恶”,其实是两个概念。说一个人很凶,与说一个人很恶,还是有差别的。
四凶,非四恶。
闻刘翊、许定,携各自宗人北上。二位国相,已先行安置妥当。依蓟国惯例,凡,来投百姓,需先入住流民大营。寻医问药,休养生息。再安置各城。
分置于国境水陆要冲,经多次改造的流民营地,除去帐篷取代楼宇。衣食住行,一切便利,渐与国内无异。
入营目的,乃行隔离。防大疫带入国内是其一。习蓟国诸多律令民情,及风土造物为其二。验明正身,谨防各方细作混入乃其三。
举族来投,亦不例外。
待郑泰船队抵达南港,恰逢月中大朝。刘备先问计群臣,郑泰后引众人入殿。
淮泗出豪侠。史涣便是先例。
许定,暂为王傅麾下军司马。领许氏部曲,先入演武场打磨。再委以重用。
许褚,暂居兄长之下,为假司马。同入演武场,领白精卒。
歙帅金奇、毛甘,黟帅陈仆、祖山,丹杨费栈,会稽潘临,山越六骁帅,皆为军司马。蓟王却让假司马的许褚去统领白精卒。却是何故?百官不解。
待许氏兄弟入殿,百官一见,各自心领神会。无怪郑泰称二人:“伏、藏虎”。
左国令士异,诵读王命。
“封许定为护军司马,秩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兵甲一套、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及西极良马一匹。”王傅号“护军将军”,故许定称号亦是护军。
“臣,领命。”
“封许褚为护军假司马,秩比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兵甲一套、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及西极良马一匹。”
“臣,领命。”
王傅黄忠等武臣,各个面露喜色。纷纷恭喜主公,又得猛将。文鼎武胜,大事可成。
“封刘翊为门下贼曹掾,秩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十万,蜀锦百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
“臣,领命。”
“封许靖为门下功曹掾,秩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十万,蜀锦百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
“臣,领命。”
“封张节为门下记室掾,秩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十万,蜀锦百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
“臣,领命。”
如此一来,“门下五吏”亦得齐备。
贼曹,主盗贼事。三公府亦置,为“门下五吏”之一。另有门下贼曹之名,或省称“贼曹”,以贼曹掾为长官。
换言之,“贼曹”,乃门下署一分支机构,曹名即官署门。其长官称“贼曹掾”。以此类推。“功曹掾”是“门下功曹”的长官,掌人事,参政务。“记室掾”是“门下主记室”的长官,主录文书诸事。
“掾”下有“史”,史分中、左、右。“史”下有“书佐”。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如先前。刘备设方技馆,置元素令,安置神灭无鬼之王充门徒。
另置门下署,设门下祭酒及门下五吏,乃为安置天下豪杰。
此举,与蓟王行事,蓟国之风,一脉相承。
恩威并济,兼容并蓄。
物极其用,人尽其才。
豪杰的共同点:重诺轻身,急公好义;仗义疏财,解忧济困;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不啻为,帝国之良心。
刘备亦是豪杰。
后世一说豪杰,便与江湖人士等同。待儒教治国,更沦为黑、恶代言人。之所以生存环境持续劣化。与佩剑习俗不断萎缩,息息相关。
汉朝不禁刀剑弓弩。人人可携兵器,户户藏有弓弩。正因人人手握杀人利器,故需道义来约束行为。
不义之人,不义之举,人人得而诛之。后世皇朝,先禁弓弩,再绝刀剑,最后连菜刀都要邻里共用。如此一来,凡身背利刃者,且无论杀人与否,便已先违禁。违禁便是有罪。于是大汉之日常,成后世之反常。
民间见不得兵器,厮杀只存于江湖。豪杰也就沦落成了“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士。自汉唐以降,后世皇朝,渐无豪杰。
正因如此,大汉才尤显珍贵。
试想。百无禁忌,然传承有序。是何等之弥足珍贵。
一个字,稳。
蓟王深得祖宗真传。
四平八稳。
洛阳,南宫玉堂殿。
新帝自登基以来,勤于政事,平衡各方。尤其是大量党人解除禁锢,被三公四府,徵辟为官。朝政见有起色。新帝大婚之期,也已定下。便在金秋时节。循大汉仪轨,先以良家子身份,由掖庭甄选入宫,为采女。得陛下幸后,立为美人。若诞下麟儿,可再立贵人及皇后。
然,汝南袁氏毕竟不同。与陛下成婚,乃皇后不二之选。
自先祖袁良始,其孙袁安,官至司空、司徒,安子袁敞及袁京皆为司空,京子袁汤为司空、太尉,汤子袁逢亦至司空,逢弟袁隗位列三公,犹在袁逢之前。四世中,居三公之位者多至五人,故号“四世三公”。
门生故吏,遍及天下。
袁绍,乃袁逢庶长子,后袁逢将袁绍过继给其兄袁成。袁术乃袁逢嫡次子,袁绍异母弟。
永乐董太后,可谓煞费苦心。此乃反美人计也。
果不出所料。知新帝结亲汝南袁氏。大将军何进,与曾为门下长史的袁绍,渐行渐远。而袁绍、袁术兄弟,亦开始避嫌。大有与何进,分道扬镳之势。
所谓独木难支,孤掌难鸣。
汝南袁氏,自然而然,开始向以骠骑将军董重为首的董氏外戚靠拢。
此消彼长。何氏外戚,渐处下风。
此,亦是新帝极大利好。故听之任之,未横加阻拦。灵思皇后迁居西园,让出正宫之位。亦加剧了形势恶化。洛阳多有蜚语流言。说,何氏或等不到皇太子登基的那一天。
大厦将倾,下无完卵。大难临头,精明如何后,焉能不知。又岂会坐以待毙。
便在此时。
忽闻殿外骚动。有心腹小黄门屁滚尿流,哭号入殿:“启禀、启禀陛下!天降、降降降流火,焚烧宫室。直冲,直冲冲冲……”
“直冲何处!”新帝拍案而起。
“直冲……西园而去!”
1.5 舌绽春雷
“流火自何处落下!”新帝又喝问。
“似自,自(南宫)兰台旁……落下。”小黄门吞吞吐吐。
“哼!”新帝拂袖而起:“起驾兰台。”
“陛下不可。万万不可。”身旁亲随小黄门,连连摆手。新帝怒气自生:“自朕继位以来,勤勉政事,未敢有一日之疏。上苍因何,降灾示警!”
也无怪新帝恼羞成怒。
时人深信天人感应。洛阳帝都,更是“望气者”云集,捕风捉影,妖言惑众。新帝将将继位,便天降流火,以为警示。洛阳焉能不人心惶惶。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便是人言可畏。
新帝大位未稳,焉能不又急又怒。
仪仗出宫。
“陛下!”忽见张让赵忠等十常侍,各自披甲持剑,赶来护驾。许多人衣帽不整,颇多惊慌失措。
“张常侍。”情急之下,陛下亦顾不得许多:“形势如何。”
“陛下且看!”张让正欲上前答话,新帝亲随小黄门,忽手指西北。
新帝抬头眺望。
只见斗大火球,自云端呼啸而下,落入北宫西园。
南宫兰台北,阿阁高楼,似被擦身而过的流火点燃。冒起滚滚浓烟,宛如末世。
亲眼所见,新帝焉能不信。一时两股战战,口不能言。
张让顿足道:“西园广厦千间,若被点燃,灵思皇后、灵思皇后……”
“不好!”一语惊醒梦中人。此时,新帝方知事大。若灵思皇后葬身火海,百口莫辩。再往深处想,大将军何进焉能善罢甘休。而蓟王又焉能不起疑。若失蓟王庇护,大将军骤然发难,万事休矣!
“速去西园。”顾不得摆起仪仗,新帝只手提袍,奔冲下殿。
张让等人纷纷尖声吆喝,命南宫羽林卫,沿途护驾不提。
南宫北宫,由覆道相连。陛下身强体健,健步如飞。一众小黄门勉强跟随,而一众中常侍不等登临覆道,已气喘吁吁,追之不及。
覆道内一队宫女,见陛下迎面冲来。急忙避让伏地。
穿越列队宫女时,忽闻一丝异香。新帝心急如焚,未能顾忌,疾步而去。
入北宫,早有车马预备。虎贲中郎将王越,领兵护佑陛下登车。直奔西园而去。
“陛下,陛下”张让等人,将将攀下覆道。各自望车高呼,遥看新帝车驾,呼啸远去。
“如何?”待车驾被丛丛殿宇遮蔽,已不可见。张让低声问道。
掖庭令毕岚,自身后人群中低声答曰:“以收拾妥当。”
“阿阁可曾火起。”赵忠又问。
换作钩盾令宋典答曰:“余火已被扑灭。待浓烟散尽,自当无碍。”
“我等已尽人事,便听天由命吧。”张让一声长叹,又疾步追去。
西邸万金堂前。
西园八校尉之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尽领麾下西园卫,围成铁桶一般。
遥看虎贲中郎将,领麾下骁骑,护皇宫马车呼啸而来。蹇硕急忙出列相迎。
“灵思皇后如何?”不等车驾停稳,新帝劈头便问。
“皇后无恙。”见车内竟是新帝,蹇硕连忙抱拳:“陛下恕罪。奴婢甲胄在身,不能行大礼。”
“无妨。”事急从权。得知何后无恙,新帝终是松了口气。
正待细问,忽见蹇硕仰看车盖,双目圆睁,惊恐至极。
后颈似受烈火烘烤,一时炽热难耐。
新帝缓缓回头。
只见一团熊熊烈火,踞于车盖顶上。
烈焰之中,似还有活物。
不等新帝,定睛细看。庞大兽首,猛然伸出。
金睛火眼,火口倾盆。嶙峋兽骨,赤红鳞片。
“火……火麒麟!”不知谁一声尖叫,新帝浑身一凛,遍体生寒。
火焰神兽,匍匐身躯,徐徐下探。
自嘴角流下的液火,好似口涎。滴答在新帝胸襟,蹿起朵朵火舌。
“何方孽畜!胆敢残害天子!”一声娇叱,舌绽春雷。竟是何后,面色惨白,立在堂前。
神兽似被惊怒,猛然昂首。张开血盆大口,腾空而起,直扑何后。
“皇后!”但见何后站立处火柱冲天。小黄门蹇硕一时目眦尽裂。
一声巨响,万金堂四分五裂。
“陛下!”骏马受惊奔走。虎贲中郎将王越探身一抓,将陛下救出车驾。又胡乱拍熄胸前余火。
新帝胸口受击,猛回神:“速救皇后!”
王越虎目含泪:“神兽扑身,焉有命在。”
不料却听小黄门蹇硕喜极而泣:“皇后无恙,皇后无恙!”
别说将将元服的陛下。便是王越等一众刀头舐血的厮杀猛汉,亦满脸惊诧。
新帝顾不得许多,挣扎起身。挤开丛丛西园卫,走入万金堂前。
只见。万金堂门脸尽毁,一片焦炭。另有余火四溅,浓烟冲天。而何后竟安然无恙,躺在廊前。衣裙完好,遍体无伤。与周围炸开的门脸,对比尤其明显。
仰头看断木残檐,星火未熄。再俯看何后安然平躺,宛如深眠。新帝猛地眨了眨眼。
确实没看错。
“护驾,护驾!”张让等人,姗姗来迟。
“火兽何在。”新帝终于想起。
彼情彼景,历历在目。铭心刻骨,王越焉能忘怀:“似扑向灵思皇后,便难觅踪迹。”
此亦是新帝亲眼所见:“换言之,麒麟降世,并无恶意。”
“臣,实不知也。”如此神乎其神,王越平生未见。
确定火兽麒麟,消失无踪。宫中流火,悉数扑灭。一干人等,终稍稍得安。亲历者,比比皆是。无从遮掩。阿阁流火,洛阳城皆能窥见。蜚语流言,甚嚣尘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洛阳贵戚,奔走相问:宫中可有大事发生。
御医急急忙赶到西邸,为灵思皇后诊治。
新帝仪仗便落在万金堂外,左右皆强忍后怕,翘首以盼。
不久。御医拭汗而出,面色惨白,自跪座前。
不等陛下发问,已汗如雨下。
见其有口难言,新帝遂示其上前。附耳问道:“灵思皇后如何?”
御医附耳答曰:“回禀陛下,灵思皇后无碍。只是…只是……”
新帝又问:“只是如何?”
“只是……已怀有身孕。”
“嘶”新帝倒吸一口凉气。转念一想,忽觉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待稳住心神,这便轻声言道:“事关皇家脸面,切勿走漏消息。”
御医叩首座下:“臣,敢不从命!”
1.6 惊天动地
皇后怀孕了!
天呐,谁干的!
类似问答,在大汉深宫中,如野火燎原般疯传。此等惊天动地泣鬼神之事,如何能禁。不出半日,二宫人尽皆知。
自先帝崩后,灵思皇后迁西园,深居简出,为先帝守丧。掐指一算,已过十月有余。换言之。无论如何,腹中珠胎,绝非先帝龙种。
这还了得。此乃两汉从未有过之人伦丑闻。
新帝发雷霆之怒,自当事出有因。
大将军何进伏地不起,只因理亏。
“大将军因何哑口无言。灵思皇后,又为何怀有身孕。”新帝怒急喝问。累日谨小慎微,今日终扭转乾坤。
“臣,实不知。”大将军何进,瓮声答曰。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让新帝怒气稍减。或真如何屠所言,全不知情。乃是何后与人私通。
话说。男女之事,汉风不禁。史书亦堂而皇之,记录在册。只是,如何后这般,留下证据,实属不智。
所谓“捉奸捉双,拿贼拿赃。”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那时铁证如山。天家脸面,祖宗礼法,荡然无存。何后被废,理所当然。且,即便强行终止妊娠,亦留下毕生污点。断难再居深宫,灵思皇后,必尊号不保。打入暴室,郁郁而终。
此,对新帝而言,自是极大利好。即便蓟王来问,亦礼法充分,无可指摘。乃何后无礼在先。
今唯一需顾及,便是天家脸面。此事,断不可流出民间。徒令天下耻笑。
心念至此。新帝一时志得意满。强忍心中喜悦,板脸言道:“灵思皇后,自取其辱。不洁之身,断难为帝后。大将军,可有话说。”
“回禀陛下,此事诸多蹊跷。”何进情急强辩:“惊闻火麟降世,奔逐宫廷。宫人多亲眼所见。麒麟乃瑞兽也。若真如众人所言,皇后焉能无恙?”
新帝方才醒悟。一时自鸣得意,竟将火麟之事,抛之脑后。
大难临头,何进福灵心至:“太史公曾言:(高祖)母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之,见蛟龙盘其上。因而有身,遂产高祖。天降麒麟,扑向皇后。或,或如……高祖一般?”
“嘶”新帝陡然心惊。电光石火,已觉察到重重危机。若“麒麟送子”,何后非但无过,且还是大汉天家无上之福佑。
再深思。何后诞下麟儿,母凭子贵,地位稳固。即便皇长子顽劣,太子大位难保。然再论“贵子”,王美人所生次子,又焉能贵过‘麟子’!
“一石二鸟。”新帝脱口而出。凭麒麟送子,何后既能保全性命,又诞下‘更贵子’。里里外外,皆是赢家。
何进虽字字如耳,却埋首于地,权做不知!莫非,当真是皇后之谋?
“大将军,且起身。”新帝虽难以尽信。却又不可不信。只因火麒麟近在咫尺,记忆犹新。如此神兽,陛下“亲眼”所见,焉能忘怀。
“玄而又玄之事,非人力能及。”新帝言道:“灵思皇后,当如何自证清白。”
何进已想到一人:“神鬼之事,当问能通神鬼之高人。仙人史子眇,颇有道术,曾护太子十年周全。何不将其请来一观。”
“先帝曾在阿亭道,起四百尺千秋观。观内香火鼎盛,多有各门高人栖身。不妨一同请来,往西园一观。”一面之词,不足为惜。
“陛下圣明。”此时此刻,大将军何进岂敢有丝毫忤逆。
不等中署车驾,自千秋观接回各派高人。“麒麟送子”与“何后孕身”,并驾齐驱,在大汉深宫中,如大疫般蔓延。
饶是自新帝登基后,便深居简出,刻意避嫌的永乐董太后,亦有耳闻。
“传言属实否?”让董太后最为在意的,不是何后无故孕身,反是天降流火,麒麟送子。
永乐太仆封,伏地进言:“老奴亲眼所见,神兽天降,扑向何后。万金堂面目全非,唯何后安然无恙。此等异事,闻所未闻。”
十常侍同气连枝。为全性命,早与何后暗通曲款。董太后所问非人也。
“天降流火,朕亦得见。”董太后却未能见西园火麒降世。故心存疑问。然三人成市虎。西园众人,异口同声,皆执一词。又如何能不,信以为真。
“陛下亦亲眼所见否。”董太后仍不死心。
永乐太仆封言道:“神兽便落在车盖之上,与陛下近在咫尺。所滴口涎,将陛下胸前华服烧成蜂窝一般。然陛下却安然无恙。如此神火,难觅人间。”
“依你之见,何后当真身孕麟子。”董太后强问。
“回禀太后,老奴不敢妄言。”然封表情,已说明一切。
“祥瑞降入天家,乃大汉中兴之兆。”董太后纵有百般不甘,也只能服软。却又问道:“陛下,又如何说。”
“陛下已请千秋观内,各派高人入宫。连白马寺西域番僧,亦一并请来,查看详情。以辨真伪。”永乐太仆封答曰。
“如此,甚好,甚好。”董太后仿佛抓住救命之草。各方高人,若能窥破天机。可解今日之危。
西邸,裸游馆。
自万金堂被毁,何后便被心腹宫人,迁居此处。
先帝在时,建广厦千栋,绕以清渠。盛夏时节,泛舟渠上,何等逍遥。如今,年十四至年十八佳丽,被遣走大半。除去主馆仍有人日日打扫,勉强维系。千余别馆,皆已封存。院中野草及膝,无人问津。满目荒凉。
昏迷一日,何后终悠悠转醒:“来人。”
“皇后。”便有心腹宫女,跪伏榻前。
“因何来此,为何我全然不记得。”何后佯装不知。
“回禀皇后……”宫女不敢忤逆,遂将昨日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何后一声叹息:“本以为不过是梦中景象,岂料竟已成真。太医令,可曾来过。”
“太医令亲来诊脉,皇后确已有喜。”心腹宫女言道。
“陛下如何说?”何后似漫不经心,随口一问。
“陛下……尚未有定论。”宫女欲言又止。
何止是尚无定论。
南宫玉堂偏殿内,各派高人已吵成一团。
便有道术高深者,抗声直言:“此乃漫衍鱼龙之幻术也。”
“何以知之?”另有同道中人,稽首相问。
“飞火乃自阿阁投下。”高人开始破解此术。
有人反驳:“阿阁立于南宫,距北宫西园何其遥远。数里之遥,非人力可及。”
“此事易耳。”高人微微一笑。
1.7 杀机毕露
“只需自阿阁顶,斜拉悬索自西园,便可将火球顺势滑落。”高人道破天机。
“若火球只是从阿阁降落,为何洛阳满城皆说‘流火天降’。”
“此乃障眼法也。”高人再行揭破:“常闻‘西北有高楼’。此诗便是说阿阁也。正因阿阁岿然独立,高耸于两宫之间。只需在阿阁内,层层堆积发烟之物,后再同时引燃。浓烟滚滚,扶摇直上,遮天蔽日。此时再从顶阁放落火球,借浓烟遮蔽,便好似从云端降落一般。其实不然。洛阳民众不过是将浓烟,误作浓云。将隐入浓雾的阿阁顶楼,误以为是天穹罢了。”
殿内皆同道中人。细细思量,便各自醒悟:“流火固然可从阿阁滑坠西园。然,火麟降世,又做何解?”
“天降流火,与火麟降世,乃是两道法术,不可混为一谈。天降流火,一为引路,二为造势。如此方能承上启下,将陛下在内的一干人等,悉数引入西园。”
高人环视众人,略做停顿,又徐徐道来:“陛下一路疾行,情急之中,无暇他顾。便有人趁机施法,令陛下身中幻药。此药乃‘漫衍鱼龙’之幻术所必备。所谓火焰麒麟,不过是彩扎兽偶,以傀儡术操纵罢了。”
“若只是木偶,如何能燃火不坏。”便有人指出破绽。
“非是木质。”高人笑着摆手。
“若是铁兽,必然沉重,又岂能落在车盖,而车盖不坏。”那人仍不服:“且闻火兽‘金睛火眼,火口倾盆。嶙峋兽骨,赤红鳞片’,如此栩栩如生,又岂是区区铁器,能够仿冒。”
高人笑道:“如你所言,此偶非铁器,乃兽骨拼凑也。”
“兽骨?”众人一愣。
“‘麒,仁宠也,麋身龙尾一角’。只需用百兽骸骨,依样拼凑。外包钢齿铜鳞,再涂抹油脂点燃,幻药之下,足可‘以假乱真’。”高人又破麒麟之谜。
“若如此,仁兽神火,当作何解?传闻所滴口涎,将陛下胸前华服烧成蜂窝,然陛下却安然无恙。此事,亦可证陛下乃天子,故神火难伤。”仍有人不服:“此华服绝非幻术。”
“诸位岂不闻火浣布乎?长者说,桓帝时,大将军梁冀以火浣布为单衣,尝大会宾客,行酒公卿朝臣前,梁冀阳争洒杯而污之,冀伪怒,解衣而烧,布得火炜华,赫然而炽,如烧凡布,垢尽火灭,粲然洁白,若用灰水浣之焉。”高人笑道:“陛下所着华服,必内衬火浣单衣。”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换言之,必有陛下身边近臣,裹挟参与其中!如此说来……
“依你所言,火麟乃骨偶,以傀儡术操纵。扑向灵思皇后,因何消失无踪?”又有人问道:“莫非此物也是幻化?”
“是极,是极!兽骨傀儡,因何凭空不见。”众人再抓漏洞。
“传闻,万金堂下,暗藏销金窟。陛下曾坐听‘铜钱雨落’。那具兽骨傀儡,或正藏于销金窟内,亦未可知也。”高人目光深邃,众人皆不敢忤视。
藏于人群之中的史子眇,更是冷汗淋漓。如高人所言。此事过后,西邸重兵拱卫,闲人莫入。若此时,遣一人下入销金窟中,一切皆将大白于天下。
那时,万事休矣!
生死关头,忽听一声轻咳。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见过老大人。”
来人,正是十常侍之首,先帝阿父张让。
张让似笑非笑,环视众人:“诸位皆当世高人。又坐享天家供奉,亦非常人可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瑞兽天降,麒麟送子,事关大汉中兴与否,兹事体大。稍后,入正殿叩见陛下,当如何作答,诸位需谨言慎行。”
说完,张让目视场中那名高人:“当心,祸从口出。”
高人心领神会:“贫道等皆以为,麒麟送子,乃中兴之兆也。”
“哦?”张让昏花老眼,精光一闪:“果真如此乎。”
“果真如此。”高人领偏殿内同道中人,齐声下拜。果然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甚好,甚好。”张让又看史子眇。眼中杀机毕露:此人留不得。
史子眇轻轻颔首,这便暗自谋划不提。
须臾,新帝召各方高人,正殿相见。
三人成市虎。众口铄金,由不得新帝不信。
送走众高人,新帝独留史子眇。
“传闻史仙师,颇有道术,能通神鬼。曾庇护太子十年周全。”新帝不置可否:“却不知,仙师能‘自算’否?”
“陛下何不明言。”史子眇急于脱身,截杀那位随口揭穿幻术的高人。
“仙师可知,此时此刻,朕,欲拿仙师作何论处。”陛下口出杀机。
史子眇临危不乱,高深一笑:“贫道掐指一算,陛下非不信天降流火,乃不信‘麒麟送子’于灵思皇后也。”
“史仙师果然,可通鬼神。”陛下默认:“不知仙师如何为朕解心中不解之惑。”
史子眇却顾左右而言其他:“陛下可知,灵思皇后因何失宠。”
“未知也。”先帝夫妻之事,新帝又岂能知。
史子眇言道:“彼时,先帝亦如陛下此般。追问贫道‘神鬼之事’。时御医张奉亦在。陛下何不召来一问。”
“可是太医令张奉。”新帝问道。此人乃张让义子,医术高明。
“正是。”史子眇低声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新帝略作思量,遂命殿内众人悉数退下:“有话便说。”
史子眇再拜:“请陛下附耳上来。”
“嗯?”新帝略显迟疑,又傲然一笑:“深宫之内,大殿正中。朕还怕你行刺不成。”这便移步身前,聆听史子眇耳语。
寥寥数语,却听得陛下惊诧不已:“此言当真?”
“若有半句虚言,贫道甘愿领死。”史子眇再拜。
新帝霍然起身。来回踱步,这便一声怒喝:“来人。”
“臣在。”便有虎贲中郎将王越,抱拳入内。
“速召太医令来。”陛下言道。
“喏!”
待王越出殿,陛下居高临下:“若敢欺君,夷尔三族。”
1.8 环璧珠玉
太医令张奉,乃十常侍张让养子。先前,张让托人说媒舞阳君,欲为养子娶何后小妹。结果,为拉拢蓟王,何后反将小妹嫁去蓟国。
“臣(张)让,叩见陛下。”太医令应召而至。
“太医令,可识此人。”新帝手指史子眇。
张奉如实作答:“臣,识得。乃道人史子眇。”
“灵思皇后之事,你也在场。”新帝直入正题。
‘臣,乃主刀之人。’张奉亦直言不讳。
“灵思皇后,当真剖腹产子。”新帝仍难置信。
“正是。”张奉再答:“灵思皇后难产,母子俱危。于是臣主刀剖腹,幸得母子平安。”张奉能有此医术,当真可称良医。蓟国良医,也只是在华大夫抵达后,才掌握这门时下极为先进的“外科手术”。
“于是乎,先帝便以为皇长子非‘应运而生’,乃‘不祥之物’,有伤天和。故而不喜。”新帝再问。
张奉伏地奏曰:“此其一也。”
新帝再问:“还有其二乎?”
张奉叩首:“灵思皇后,乃完璧孕身。”
“果然如此。”新帝轻轻颔首:“太医令可愿再为灵思皇后诊视一番。且看是否仍是完璧。”
“臣,敢不从命。”张奉这便领命。
新帝又觉不妥。传令程中大夫同往。
须臾,二人返回。何后果然仍是完璧之身。
“怎么可能?”新帝表情已说明一切。
熟知妇人之事的程中大夫言道:“陛下请看‘完璧’。”说着,程中大夫取随身玉璧,呈给新帝。
《尔雅释器》载:“肉(周围的边)倍好(中间的孔)谓之璧,好倍肉谓之瑗,肉好若一谓之环。”根据中央孔径的大小,古人将“片状、圆形、穿孔、玉器”分为玉璧、玉瑗、玉环三种。
换言之,“完璧中孔。”新帝幡然醒悟。
程中大夫言道:“玉璧有薄厚之分,若太过肥厚,则难以破壁。然中心穿孔,却可足令阴阳相济,孕育而生。”
新帝言道:“如此说来,灵思皇后当真‘麒麟送子’。”
程中大夫深看眼史子眇,伏地言道:“奴婢不敢妄言。”
“程中大夫,且起来吧。”新帝一声长叹。此事诸多蹊跷。然无论如何,皇后完璧孕身,足可堵天下悠悠众口。升斗小民,如何能知妇科内情。然完璧便是清白。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传令钩盾令,修缮西园万金堂。”新帝果识时务。
“喏。”程中大夫领命而去。
“史仙人,且回吧。”新帝拂袖而去,颇多意兴阑珊。
“贫道恭送陛下。”史子眇五体投地。
新帝一声冷哼。表情犹如吞了只苍蝇一般。
史子眇急于脱身,出玉堂殿。便有张让心腹小黄门,上前通报:“那道人已出上西门,直往城西而去。”
“好。”那位一眼看破此局的隐士高人,史子眇自然要去灭口。本以为与十常侍内外勾结,里应外合,此事定当万无一失。岂料竟被人随口道破。若非张让现身,亲自出言威逼。那高人又颇识时务,就坡下驴,不再坚持。
新帝只需命人下销金窟,寻到那具兽骨傀儡,一切便将大白于天下。
“好险”出南宫,史道人两腿一软。此时方觉后怕。何后这五千万大钱,当真赚得艰难。
能一语破天机,道行自然高深。单人匹马,恐不能敌。心念至此,史道人咬牙奔千秋观,再寻麻姑联手。
“史仙师,因何再来?”仍是那位麻姑派门徒接待。
“速传语麻姑,我在城西夕阳亭恭候大驾。若不来,我等俱危矣。”史子眇肃容行礼。又翩然而去。
将身陷囹圄的汉水、天台二女仙,弃之不顾。麻姑只身逃亡,独吞五千万大钱。来不及欣喜,又变生肘腋。
总归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合力善后,理所当然。
果不其然。不多时,潜心修行的麻姑,乔装前来相会。
“何事惊慌。”
史子眇遂将“千里投怀,麒麟送子”,此时危局,细细道来。
“天下竟有能窥破此术者。”麻姑亦颇多意外。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焉能有假。”史子眇苦笑:“若非张常侍出言相逼,此刻我已身首异处。”
“此人留不得。”一想到舍清白之身,又与汉水、天台二派结下不解之仇,才获五千万大钱。麻姑断难舍弃到手巨财。
“此人已西行,沿途皆有耳目。待今晚留宿,你我……”史子眇重重握拳。
“我随你走一趟便是。”麻姑不疑有他。
“富贵险中求。”史子眇龇牙一笑:“若有一日,何后母凭子贵,垂帘监国。你我之大富贵,远不止此!”
自得五千万大钱,麻姑眼界大开。所谓利欲熏心,莫过如此。一时道心尽毁。当然,所谓破而后立。若能一朝醒悟,自当一日千里。羽化升仙,亦非难事。说白了,乃是精神的升华。正如无论妖魔是否存在,皆能造成伤害,是一个道理。如此说来,羽化飞升,也“存在”。
二人马不停蹄,投西而去。
洛阳西园,裸游馆主殿。
何后悠悠转醒,忽见一人坐于榻前。
待视线所及,才惊觉人是新帝。
何后挣扎欲起,却被新帝轻轻按下。
“长嫂万勿轻动。”新帝取太医令所开安神汤药,亲自喂服。
何后亦不推迟。口口服下。
待饮毕,新帝这才言道:“有道是良药苦口。长嫂不惜‘天降流火,麒麟送子’,如此阵仗,可是怕我(朕)与袁氏联姻,太子大位不保。故,兵行险招。”
“陛下聪慧。与先帝颇多相似。”何后算是认了。
新帝轻轻颔首,目光清洌:“敢问长嫂腹中,究竟是何人珠胎。”
何后全然无惧:“乃‘麒麟子’。”
新帝微微一愣,随即醒悟:“莫非……”
何后忽流泪反问:“普天之下,还有何人能称麒麟?”
“群仙会。”新帝已通大概:“可是史道人出手。”
“还有当世麻姑仙。”事已至此,何后再无需隐瞒。
“麒麟知否?”
“此时,恐已知晓。”
新帝含笑起身,出殿时,又肃容下拜:“灵思皇后保重。”
“妾,恭送陛下。”
1.9 麻姑献寿
唯利是图,商贾本性。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话说,先帝之所以嫌恶长子,更多是厌恶何后。之所以嫌恶何后,只因何后亦善“贱买贵卖,利益交换”。换言之,先帝其实厌恶的是他自己。
何后像是一面铜镜。照亮了先帝损公肥私,中饱私囊的至黑一面。
与其说,何后剖腹产子,有伤天和。不如说,先帝忌惮于何后顽强的求生欲与企图心。出身商贾,又不认命。为能诞下麟儿,母以子贵,不惜剖腹。且还成功了。
在先帝眼中,早把何后等同于妖后视之。
惹不起,躲得起。于是趋利避害。与何后楚河汉界,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话说,先帝寸阴尺璧,缚鸡无力。不及破璧便丢盔卸甲,肝脑涂地。岂料涓涓不壅,终为江河。误打误撞,竟修成正果。果然“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俗语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后人诚不欺孤。
通常而言,游商没有善恶及立场。“有奶便是娘”。蜕变成豪商,即便拥有立场,亦是因利益权重。故重商轻农,本末倒置。重农抑商,自废武功。农商结合,长久之道。
在蓟国,无论士农工商,皆有良田一顷。二十等爵,更对所有人开放。将田地与爵位绑定,谨防兼并。又立赀库,绝高利盘剥。水网纵横,雨污分流。耕一余三,后顾无忧。
蓟国的先进性,在大汉本就一骑绝尘,遥遥领先千年之基上,高屋建瓴,或再拔高二千年。普天之下,再无敌手。
大汉的编户制度、上计制度、路政制度、邮政制度、兵役制度,林林总总,非亲临不可知其强大。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
蓟王为修陵邑,大兴土木。后又经十常侍,贩得天下纹石秀木,奇花异草。悉数置于园中。琼楼玉宇,美景如画。引洛阳百姓,流连忘返。乐不思归。那高人,亦不例外。出洛阳城,西行五里入园。先去汤池沐浴,再入酒垆畅饮。醺醺然,投客舍。一夜酣睡不提。
夜深人静,鸡鸣时分。便有一黑一白,二道身影。翻墙入舍,撬开内室直棂门。
高人正临窗高卧,鼾声四起。全无防备。
二人之所以不疑有他,只因皆世间高人。强强联手,有心算无备。自当万无一失。
示意史子眇屏气凝神,麻姑长袖轻挥。月下泛起点点银光。一时满室生香。
“幻药”,皆是独门秘方。与各自所擅长之幻术,相辅相成。
如巫山神女派“巫山**术”,所用幻药,便可令人置身云梦大泽,泛舟烟波浩渺。而后翻云覆雨,与“巫山神女”一夜缠绵。
世间常有误入仙境,与神女成婚的传说。前有巫山神女与楚王,后有刘阮天台遇二仙。女仙所为,皆是求子。换言之,多为延续门派香火。毕竟,仙门往往立于人迹罕至此地。遇到如意郎君,当真是缘分。
刘备私下已问过田圣。得知她虽是巫山神女派传人,却非当世“巫山神女”。神女另有其人。
云梦大泽在荆南楚地,当世神女,或是楚人亦未可知。
麻姑所释幻药,亦是独门秘方:“麻姑献寿”。
银粉星星点点,消散空中。场景忽变。
史子眇,一手拄鸠杖,一手捧蟠桃,须发皆白,苍髯皓首。竟化身成寿星:南极老人。
《史记封禅书》:“寿星,盖南极老人星也,见则天下理安,故祠之以祈福寿也。”《史记天官书》亦有:“狼比地有大星,曰南极老人。老人见,治安;不见,兵起。”
其手拄鸠杖,因顶雕“斑鸠鸟像”而得名。传说斑鸠乃不噎之鸟,寓意老者饮食安康,健康长寿。蟠桃,乃神界鲜果。《论衡订鬼》引《山海经》:“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蟠屈三千里。”《太平广记》引《汉武内传》载:七月七日,西王母降,以仙桃四颗与帝。帝食辄收其核,王母问帝,帝曰:“欲种之。”王母曰:“此桃三千年一生实,中夏地薄,种之不生。”帝乃止。
故鸠杖、蟠桃,皆有长寿之意。
见史子眇,执杖捧桃,无动于衷。麻姑遂用眼神示意。
史子眇幡然醒悟,一秒入戏:“榻上何人高卧,竟不知真仙驾到。”
声音苍劲有力,老而弥坚。音量不大,却不啻大吕黄钟,振聋发聩。榻上之人,猛然惊醒。翻身一看,目瞪口呆。
“二位……何人也?”
“我乃南极老人是也。”自幼修行,几成天性。史子眇张口便来:“受麻姑所托,特来为你消灾增寿。”
榻上高人,惊喜莫名:“在下何德何能,竟有此福缘。”
“天机不可泄露,闲话不必多言。须知‘东海扬尘’,‘沧海桑田’。速把这杯仙酒饮下,可增阳寿五百年。”
只见南极老人身旁女子,“年十**许。于顶中作髻,余发垂至腰。其衣有文章,而非锦绮,光彩耀目,不可名状”,顾盼生辉,莲步轻移,手捧寿酒,呈到榻前:“此乃寿星所赐,无上福缘。速速饮下,迟恐生变。”
榻上高人不疑有他,更生怕寿星,食言反悔。急忙接过寿酒,正欲一饮而尽。忽停杯笑问:“敢问仙姑,南极老人因何砂一目。”
便在二人略有愣神之时。场景又变。
四壁虚化,地板漾波。一条锦鲤畅游脚底。
“庄子非鱼!”南极老人大惊失色:“你是乌角先生左慈!”
“区区道行,还敢在老夫面前献丑。”蓑笠翁岿然独坐水中礁石,手中鱼竿,轻轻投下。
宛如天外流星,又似泰山压顶。弯钩直入咽喉,南极老人自行上钩。双手化鳍,双腿摆尾。胖大肚身,竟成一尾锦鲤。
轻轻一甩,锦鲤脱钩。翻身入水,激起浪花朵朵。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麻姑拼命默诵《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篇中文字,却无论如何,无法自醒。
“此乃境中境。”蓑笠翁一语破天机。
“史子眇如何?”麻姑惨笑发问。
“神灭化鱼,六神无主。已成行尸走肉一具。”左慈笑答。
“不知先生,又当如何待我。”技不如人,麻姑任命。
“你与我主,颇多羁绊。‘略施惩戒’,或可为我主闲时一用。此刻,大秦圣祭,正翘首以盼。”左慈忽头生独角,漆黑如墨,烟炭蒸腾。
麻姑如坠冰窟,彻骨极寒。
待天明,仆人来唤,只见榻上一人含笑酣睡,再无从叫醒。
左慈与麻姑,已人去屋空,难觅仙踪。
1.10 坐井观天
商品的流通性,注定了商人不会像农人那样,世代久居一地。买东卖西,游走四方。故称“游商”。换言之,当群盗蜂起,天下大乱时,游商会迅速远离是非之地。毕竟,财货、美人都是可以打包带走的。而耕地却带不走的。此也就注定了,逼不得已,农人并不愿背井离乡。
除非青黄不接,亦或苛政猛于虎。
为保自家农田,而武装起来的农人。积极性无需动员。
此,便是自耕农的可贵。也是大汉立国之本。
收到左慈千里传书,悉知前后诸情的蓟王,亦不由一声长叹。何后缕缕击穿想象力极限的求生欲,着实强悍。
问题是“怎么可能?”
蓟王问枕边人:“左慈竟将史子眇的‘灵魂’钓出,幻化成锦鲤。”
精通黑暗驱魔术的大秦圣祭,百忙中道破谜底:“庄子非鱼。按照古老的华夏智慧,妾以为,‘子’与‘鱼’,皆来自左慈一人,与史子眇,甚至幻境中每一个被左慈钓走灵魂的对手,都无关。”
“‘子’非‘鱼’,‘子’与‘鱼’。”刘备已醒悟:“‘灵魂钓叟’,其实并非钓走史子眇的灵魂。而是钓叟将自身的一片‘意识碎片’,幻化成鱼。”
“天有五行,水、火、金、木、土,分时化育,以成万物。”倭女王那美亦言道:“传闻,世间有一神技,能分神化念,称‘分神术’。”
刘备轻轻颔首。此乃人格分裂的高级形态:自主分裂。与大多数应激分裂者的受迫性不同。左慈可自主分裂人格。
正如“天降流火”与“麒麟送子”,其实是容易被人混为一谈的两套戏法。左慈之所以能一眼窥破。正因其亦精于此道。
整个“庄子非鱼”幻术,包括二部分。“上钩者”的精神死亡,及“蓑笠翁”的人格分裂。所谓“愿者上钩”。先将被钓者的精神杀死,而后分裂人格,模拟出被钓者。
如此一来,真相大白。
能造成“脑死亡”的药物很多。时下自然也有。于是,史子眇看似灵魂出窍,乃至六神无主,长睡不醒。时人便会自然而然,认为是被高人吸走魂魄。然就现有手段而言,无人能夺他人魂魄。不过是左慈自我人格分裂。在幻境中,用自己的一片人格,完成了“庄子非鱼”最高级的呈现:神灭化鱼。
汉水神女延娟、延娱姐妹,并天台二女仙,亦口口相传,佐证世间确有“分神奇术”。
所谓饱食思淫。自上古到两汉,吃饱饭的时人,对精神世界的探索,实在太深邃。
若将华夏比作一人,从百家争鸣到独尊儒术,整个波澜壮阔的思想史,便是华夏精神的淬炼。此与现实世界从春秋百国到一统两汉的历史进程,并辔齐驱。
一言蔽之。统一乃大势所趋。无论现实还是精神。
竟修炼到自主人格分裂。左慈果然强悍。
随群仙入宫,倭女王和亲,宫中高人渐多。刘备索性将正殿顶阁,改造成“观天阁”。主:观云物、察福瑞、候灾变。以倭女王那美与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为首。汉水神女延娟、延娱姐妹,天台二女仙皆入住其中。
主要功能,类后世气象站。尝试进行气象预测。谚语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便是对气象规律的总结。蓟国千里稻作,若能知晓水文气象,自然大有裨益。
人尽其才,物极其用。蓟王向来如此。
所谓“坐井观天”。神女只用来观天否。
否。
利欲熏心,乃至道心尽毁的麻姑,已交由大秦圣祭驱魔。不日当可收为己用。
随洛阳“天降流火,麒麟送子”广为流传。深宫之中,亦传出何后孕身的消息。为街头巷尾,津津乐道。被视作汉室再兴之兆。
新帝曾问太史令:为何时人皆传“再兴之兆”,而非“中兴之兆”?
太史令,躬身无语,避而不答。
所谓“接二连三”。前有光武中兴。今时今日,又岂能再取“中兴”二字。若将麒麟送子,比作汉室再兴之兆。能三兴炎汉者,又是何人也?
若沿此思路,再往下深想:天下还有何人可称麒麟,何后腹中麟儿又是谁子。
时人心念至此。忽生拨云见日,醍醐灌顶之感。
很快。群仙会上,仙人于吉解谶之言,广为流传。
凡成大事者,必上应天命。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此次此刻,蓟王已应天命。
素王(孔子)获麟绝笔。称:吾道穷矣。
以此类推。天降麒麟,或预兆今汉“国祚已尽”。所谓“伯仲叔季”。励志三兴汉室的刘先主,西蜀立国,为何史称“季汉”。刘备至今百思不解。前汉、后汉、季汉。叔汉在哪。难得真就指“玄汉”。若如此,为何又称前、后?
思绪万千如野马脱缰。一夜无话。
洛阳函园,二崤城官堡。
四大谋主齐聚。
“文和可寻到神上宗师蛛丝马迹。”左丞荀攸问道。
贾诩先是点头,后又摇头:“一无所获。”
田丰点头道:“千里投怀,麒麟送子,乃出道人史子眇与当世麻姑之手。并非太平余孽所为。”
沮授亦言道:“话虽如此,然,禁中风起云涌,杀机四伏。若非太平余孽暗中策划,时局焉能崩坏如斯。”
贾诩轻轻颔首:“公予言之有理。”
见贾诩先点头,后摇头,荀攸遂问道:“文和因何似是而非。若举棋不定,又为何口出‘无所获’。岂非自相矛盾。”
贾诩道出原委:“太平道与大汉,生死大敌,势不两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绝难共存。”
“然也。”荀攸答曰。
“先前神上宗师,趁先帝北巡,与冀州刺史王芬共谋行刺,连环毒计,终令先帝血崩沙丘台上。我等皆以为,此举既报血仇,又乱天下。乃神上宗师毕生所欲。然,不得不说,先帝驾崩,我主亦得其利。托孤重臣,再无人可掣肘。”
目视众人,贾诩又道:“此‘千里投怀,麒麟送子’局,亦是如此。‘代汉者当涂高也’谶言与‘麒麟送子’,首尾呼应,暗中神合。我主得天命所归,亦获其利。此,便是矛盾之处。”
荀攸已醒悟:“若神上宗师,果是我生死大敌。又岂会令我主,接连得利。”
“然也。”饶是善度人心之贾文和,亦窥不破此中迷局:“神上宗师,究竟是何方神圣。亦或是何方妖孽。是敌还是友。”
“于吉。”沮授猛然醒悟:“群仙会之‘于吉’,或可比北巡之‘王芬’!”
一语惊醒梦中人。
1.11 艳后无忌
“公予所言极是。”电光石火,贾诩已想通一切:“此乃捧杀也!”
“何为捧杀?”沮授问道。
“典出应仲瑗尚未著成之《风俗通》:‘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驰驱不已,至于死。’”贾诩博览群书,有幸得观手稿。
众人皆多智,略作思量,纷纷醒悟。
荀攸言道:“神上宗师命于吉如此解箴,便是要将我主,架于火上。引各处猜忌。”
“大略如此。”贾诩轻轻颔首,亦未有十足决断:“然于吉为何只说‘宗王’,而非直言我主之名。又颇令人寻味。”人情揣度,敌我拿捏,便在此方寸之间。无人能出贾文和之右。
“寻到于吉,当有定论。”沮授言道。
“速传书主公,遣人寻找于吉下落。”俯瞰万家灯火,贾诩点头言道。
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不出三日。史道人在函园客舍,魂飞魄散,成为行尸走肉,洛阳人尽皆知。消息传入皇宫。一干人等,皆心领神会,心有戚戚。料想,必是史道人行事不密,被蓟王窥破。因而遣高人出手,置其于死地。稍后,亦传麻姑仙也在同日凭空消失。何后、新帝、十常侍等人,更加笃定。于是乎,自上而下,默契自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命其家人将史子眇取回,鼻饲流食,四时盥洗,好生照料不提。
众人或以为。以史子眇之道术,终有一日,可六神归位。史家人,亦如此着想。
新帝暗中询问:天下何人有此神通。
或有答曰:乌角仙人左慈。
新帝醒悟:可是大震关城,四海馆长。
答曰:然也。
如此,足可证众人先前猜测。待蓟王以谢“御赐和亲”为由,遣人送来千车蓟国名产,何后所得,尤其丰厚。新帝心领神会。如,何后所言,蓟王显然已知晓此事。
何后腹中麟子,种出蓟王。
大汉朝,尤重子嗣。除去四时祭祖,正妻舍内,还需供奉青铜祖器,以求开枝散叶。蔓蔓日茂,绵绵瓜瓞,更是内官常用贺词。若子嗣众多,还与身高、姿容、须眉、相貌等,异于常人者,一并记入本传,史家惜字如金,足见事大。
无论何后先前所为,是何等不堪入目。然既已怀上蓟王子嗣,蓟王自当一力保全。此,亦可称,母凭子贵。
蓟王尚且如此。新帝又岂能甘居其后。
命将将随名产车队返回洛阳的黄门令左丰,亲去先帝文陵。择千余宫人,重返西园。服侍灵思皇后身侧。
便是向来与何后,水火不容的永乐董太后,亦亲来问候。足见一斑。
所谓否极泰来,莫过如此。
何后仍是“完璧”。稍后能否“归蓟”,暂且不论。然自此往后,余生将与蓟王,再难逃干系。当然。前提是需成功诞下腹中麟儿。
西园宫人,乃先帝千挑万选。年十四至十八,黄门令左丰又尽取其菁。优中择优,远非一般庸脂俗粉可比。何后再亲自挑选出九人,授以“西园美人”位。余下皆称“西园宫婢”。
试想,千余宫婢因何后重见天日,又喜得高位,如何能不效以死力。尤其是九位西园美人,更是日夜守护灵思皇后,寸步不离。
须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重回西园,家中父兄,扬眉吐气。便是当地豪强,亦不敢再无端觊觎先前积蓄。试想千余西园宫婢,岂能不弥足珍惜。
何后高明之处便在于:千里投怀,与蓟王清清白白;又假麒麟送子,让一切合乎情理。
于是,礼教、宗法、人伦、道义,皆未曾有失。
饶是被盗采精元,免费捐献的蓟王,亦无可指摘。
待事毕。暗通何后的十常侍等人,各自弹冠相庆,终逃得一死。
永安宫,侯台。
程中大夫与养父程璜,如约相见。
“张让危矣。”悉知此事内情,程璜一声长叹。
“阿父何出此言?”程中大夫忙问。
“其一,灭口。”程璜言道:“天降流火,麒麟送子,必出史子眇之手。然,若无张让等人暗中相助,此事必不能成。为灭其口,何后必令大将军何进,将一干人等,悉数扑杀。如此,死无对证,再无人能说破。”
程中大夫轻轻颔首:“其二,又当如何?”
“其二,此一时,彼一时也。”程璜苦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何后为求自保,与十常侍一拍即合。此时,已怀上麟儿,安全无虞。必转与新帝结盟,共诛内宦。此乃‘投桃报李’。取信新帝。”
思前想后,程中大夫彻骨极寒:“结盟必有血书,举头三尺有神明。何后难道……当真敢自食其言?”
“何后出身商贾,长袖善舞,利于交换。”程璜摇头道:“换作旁人,许颇多忌惮,然何后却百无禁忌。此,其三也。”
见养女低头无语。程璜又道:“有此三条,何后必杀十常侍。”
“若果真如此,女儿又当如何?”程中大夫急忙求问。
“十常侍必不会束手待命。‘两宫流血’,几成定局。”程璜一语中的。
“阿父素有先见之明。先投窦太后门下,又迁永安离宫,远离是非之地。独善其身。”程中大夫言道:“女儿,拍马难及也。”
程璜慈炯一笑:“我儿不必过谦。往来二宫,游刃有余。亦深得为父真传。”
程中大夫忽又想起一事:“陛下问我,有无心腹之人,打理‘宫外诸事’。我当如何回复。”
“陛下欲募死士,收为己用。此乃万全之策,自当答应。”程璜笑问:“不知女儿可有合适之选。”
“阳翟黄纲,曾投女儿门下。仗我权势,已成豪强。府中门客众多,可招来一用。”程中大夫已有人选。
“如此,甚好。”程璜言道:“诸侯献费,已聚十数亿。陛下私财丰厚,欲募死士自保,乃人之常情。女儿当谨记:待死士成,则内宦灭。”
“死士成,内宦灭。”程中大夫默记于心,遂告辞回宫。
目送养女离去,程璜忽显落寞。
“阿父以为,胜负如何。”说话之人,亦是养女,曾为阳球妾。
无外人在场,程璜遂吐露心声:“五五之数。”
1.12 战意横生
言下之意,胜负各半。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也。
人老精,鬼老灵。能在洛阳城内天子脚下大汉深宫,人活到老,个个皆是人精。
程璜迁居避祸。曹节称病不出。二人冷眼旁观,且看谁人能笑到最后。那时,再近前献媚表忠不迟。
且退一万步说。永安宫未必没有机会。毕竟,大汉太子便豢养在此处。
蓟国商都,楼桑演武场。
歙帅金奇、毛甘,黟帅陈仆、祖山,丹杨费栈,会稽潘临,先前山越六骁帅,今为护军六司马。白精卒,除随蓟王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入选幕府中军。余下皆展寄在王傅麾下。故六人亦得“护军”称号。
主公威信天下。王傅万人莫敌。六人敬服,令行禁止,并无差池。然,忽闻主公命谯县兄弟二人,统领白精卒。山越六骁帅,各自惊诧。又闻二人年轻,尚未及冠。更生轻慢之心:我等虽也算少年得志,却在江淮两岸成名已久,岂能甘居二童之下。
今日相见,定要给足下马威。令其知难而退。
待许定、许诸兄弟,领麾下入场。丹阳白,斜眼一看,顿时鸦雀无声。一群八尺长人,坚甲利兵,昂然入内。为首二人,一人虎背熊腰,腰大十围。一人猿臂狼腰,健硕无比。正是许氏兄弟。
身长有鸟用。拦腰砍翻,打个对半,还能长到哪去。
当初,刘备命良将锻造百炼凤羽,便是为补丹阳白,身短之弊。
心虽不服,面子上仍需过得去。
山越六骁帅,笑脸相迎,齐来见礼:“金奇、毛甘,陈仆、祖山,潘临、费栈,见过二司马。”
许氏兄弟,亦回礼:“许定、许诸,见过六司马。”
“初次见面,还望诸位袍泽,多多指教。”许定身材略短,却是兄长。
“不敢。”费栈出身丹阳,豪勇居六人之冠,便由其答话:“王傅已命人传话,让我等‘谨遵号令’。虽是王傅之命,然上阵厮杀,还需刀头说话。某不才,愿捉刀一试。”
许定含笑点头:“刀锋不利,如何杀贼。得(费)司马相试,何其幸也。”
见许氏兄弟,全然不惧。山越六骁帅不由高看一眼。费栈更加大喜:“何人与我一战。”
许定笑道:“所谓‘睡多梦长’,便由我兄弟,对阵六司马如何?”
“二对六?”六骁帅皆一愣。
“正是。”许定居高一笑。没办法,八尺和七尺,差距就这么大。
“刀剑无眼。”费栈重重抱拳。
“生死不怨。”许定肃容回礼。
“散开!”费栈一声令下,演武场立刻清空大半。先前正捉对厮杀的白精卒,纷纷聚拢到外围。将二方八人,团团围住。
六骁帅战意横生。黄口孺子,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我等自幼纵横陂泽山野。跋山涉水,翻坡越岭,如履平地。奔走逐兽,射石饮羽,血勇斗狠。最善围猎。三人可杀虎豹,五人能战群狼。
一对一,许不分高下。若二对六,必败无疑。
六人各自捉刀,欲速战速决。忽闻号角雄浑。昂头一看,五楼大平座,正起王旗。
主公刘备,竟携百官出席。今日本无朝会,显然是有意而为。
西林烽鼓,楼桑八景之一。今日乃是预演,本不对外售票。岂料主公亲临。于是乎,楼桑闻风而动。未赶上赛马的各色人等,纷纷涌向演武场不提。
见看台观众陆续入场。许氏兄弟亦不由目瞪口呆。
“大哥,比武也能卖钱。”许褚憨声问道。
“兴许如此。”许定扫眼一看,豪气自生。众目睽睽,自当全力争胜。
不多时,演武场已高朋满座。
要说,一回生,二回熟。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捉对厮杀,力有不逮。然若品头论足,楼桑观众,各个堪称行家里手。
先总览全场,此阵乃是斗将。
又见一方兄弟两只,一方同族六个。顿时提起精神。
看许定取一长一短,二张弓,并羽箭二囊,斜背身后。遂知乃能左右开弓之神射手。
再看许褚只手举起力士需用双手持握的搪瓷板,却轻如无物,顿时了然,必是神力士也。又试架上马槊,似还嫌轻。环视演武场,许诸径直向牙旗走去。
张衡《东京赋》:“戈矛若林,牙旗缤纷。”注曰:“兵书曰,牙旗者,将军之旌。谓古者天子出,建大牙旗,竿上以象牙饰之,故云牙旗。”
只手一试,未能拔出。不等众人善意哄笑。便将板暂搁身旁,双手握杆,吐气开声。将演武牙旗,生生拔出。
引满场惊呼。
先横在手,寻出平衡支点。遂夹腋下,返回阵中。
板牙旗,步履生风。
六骁帅互看,各自心惊。
五楼大平座,刘备欣然笑道:“伏、藏虎,今日小试牛刀。他日,当一战成名。”
王傅黄忠亦笑:“此战罢,白再得良帅。”
“许定有大将之风,当自领一军。”蓟王麒麟识英。每有所出,必有所中。此次,当不例外。
许褚横旗架盾,将许定遮于身后。
六骁帅亦拉开阵势,捉刀合围,飞快用蛮语提醒同伴。搜寻二人破绽。
奈何许褚身躯庞大,宛如直立人熊。其兄虽也身长八尺。然藏于身后,却不显山露水。取走一长一短,二角端弓。长弓二石,短弓三石。从背身位置不难看出,当是左利手。
坐看勇士相搏,乃文臣一大乐事。便是郑玄、司马徽,亦难免俗。
郑玄笑问:“贤弟以为,谁人当胜。”
“乃许氏兄弟。”司马徽笑答。
“需战几合,能分胜负。”郑玄又问。
“不出三合。”司马徽又笑。
“哦?”郑玄轻轻点头,再问:“若只许褚一人,又当如何?”
“一合见生死。”司马徽再笑。
“二人合力,反不如一人。”郑玄奇道。
司马徽言道:“二人合力,出手多是许定,故三合可分胜负。若只剩许褚一人独斗,胜负便是生死。”
“原来如此。”郑玄欣然点头。司马徽之意,许褚出手,有死无生。
“擂鼓。”鸣镝射空,史涣一声大喝。
战鼓擂动,众人无比屏气凝神。
三通鼓罢,六人齐动。
宛如群狼搏虎,矮身扑出。
右手百炼钢刀,拦腰砍下。寒光一闪。左手柳叶飞刀后发先至!
1.13 敲山震虎
许褚大力横扫。
但见狂风卷旗,飞刀悉数崩落。
先声夺人,本就是虚招。占得先机,六人左右横移。想将许氏兄弟四面合围。
谓“首尾不得相顾”,乃围猎猛兽之诀窍。山蛮自幼习练,代代相传,合击术早已融入骨血。许褚久居淮泗,焉能不知。
手中牙旗,往来呼啸。将六人逼退。
便在此时,许定自许褚背后,飞身而起。
弦如霹雳,寒芒乍现。
恰逢六人被牙旗逼退,中门大开。不及站稳,利箭已直取面门。
嘭!
一箭三珠。
特制箭镞,在金奇、毛甘,陈仆三人眉心,炸成一团赤红烟雾。
“哦”电光石火,满场惊呼。
三人仰面倒地。先是头晕目眩,又变天旋地转。虽性命无碍,却皆无力再战。
再看许定手中长弓。反曲弓臂当中崩折。足见力大而迅疾。
“这……”众人方才惊觉,许定跃起后,竟稳稳落在被许褚夹在腋下的牙旗尾杆上。立如标枪。正取背后三石短弓,左利手弓开满月。
居高下射,威力倍增。
剩下三人,刀舞头顶。
砰!嘭!
前后二连珠箭。前箭崩开刀刃,后箭见缝插针,又中眉心。
“哇!”祖山翻身落地,无法再战。
剩下潘临、费栈,手中刀将被许褚挥旗击飞,便接连中箭倒地。
果如司马徽所言,不出三合,胜负已分。
演武场掌声雷动。如此连珠箭术,许只有深得王傅真传之太史子义,能与其一较高低。
“妙计。”郑玄欣然笑道:“许褚拔旗,扰乱敌心。六人皆以为,许褚必是此战主力,需先行除去。于是一出手,便落了下乘。许定乘其不备,蓄力一击。先射翻三人。剩下三人,如何能敌。”
“恭喜王傅,喜得神射。”蓟王刘备亦笑。许氏兄弟深得打野真髓。肉盾在前,吸引仇恨。神射居后,强力输出。小精英,一波带走。
“望楼弓手,可交由许定统领。”黄忠捋须笑道:“镇守楼桑,当万无一失。”
“楼桑距临乡,咫尺之遥。何须许定守备。”蓟王刘备已有定论:“北平长赵商上疏。言,靖陵督造,已颇具规模。原北平县,可趁机改造成北平关。此关当与南关,一东一西,储备军需,守备国境。北平关长,当授予许定。命其引许氏部曲入驻其中。与太行八径内黑山营地,上下呼应。”
“主公因何对黑山营地,念念不忘。”右国相耿雍,起身笑问。
“太行八径乃进出并州,挺进河西之要道。孤已与冀州牧桓典商定,黑山营寨皆交由蓟国,改造成坞堡山砦。扼守太行八径。平日便于商旅往来,战时可挡十万雄兵。”刘备答曰。
“主公设黑山校尉,便为守备太行八径。”王傅黄忠已想到。
“正如王傅所言。”刘备目中杀机一闪而逝:“若并州生乱,八径齐出,旦夕可定。”
“主公为防董卓也。”司马徽耳语笑道。
郑玄疑道:“后将军董卓,庸人之姿。身居高位,多贿赂十常侍所得,非凭战功。此人,何须我主挂心。”
司马徽却摇头道:“自袁绍离心。董卓乃大将军麾下第一宠臣。若大将军‘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能趁乱攫利,收拾残局者,必是董卓此人。”
“果如此乎?”郑玄又问。
“十有**。”司马徽轻轻颔首。
两人联席而坐。故互相耳语,未被他人知晓。若蓟王得知,必对司马徽颇多另眼相看。
常闻“窥破天机”。天机不可泄露,焉能被人随意窥破。与其说窥破天机,不如说是窥破时局。
司马徽言下之意,“二宫流血”已不可避免。
楼桑国医馆,病院精舍。
葛坡黄巾渠帅彭脱,自一合落败,如愿投靠蓟王。携麾下葛坡黄巾,北上蓟国,安心休养不提。群臣议论,自成一校,力有不逮。或可命其为假司马。与许定一并守卫北平关。兼顾太行八径。
自裹挟成贼,刀头舐血,围追堵截。未曾有一日安稳。然自入蓟国,彭脱临窗高卧,全然无忧,终得安枕。人生境遇,可谓云泥之别。
又美美睡了个回笼觉,待睁眼。只见病舍内,正矗立一儒士。
青衫如墨,长袖翩翩。看背影,似颇多熟悉。
“你是何人?”彭脱出声相问。
“一别经年,彭渠帅别来无恙乎。”
闻其声,彭脱浑身紧绷,如临大敌:“竟是公子。”
青衫儒士,正是扶风侯公子,侯殷。
“蓟王治下,公子岂敢白日来见。”一想到今非昔比,彭脱顿时安心。我乃官军,惧他作甚。
“彭渠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侯公子答非所问:“便是神宗,亦未曾料到。彭渠帅能有今日际遇。”
彭脱乃太平道宿贼。对教中之事,知之甚祥:“莫不是神宗遣公子来灭口。”
“非也。”侯公子摇头道:“太平道已成往事,任其随风逝去,无须强求。神宗功成身退,俗事尽了,不日当羽化登仙。恰逢紧要关头,无暇他顾。不过是,听闻葛坡黄巾北归蓟王。渠帅名唤彭脱,某正巧滞留蓟国,故来一见。果不其然。”
“果真如此?”侯公子神出鬼没,不可大意。
“果真如此。”侯公子和煦一笑,如沐春风:“面见故人,心愿已了。这便告辞。”
“不送。”彭脱满腹狐疑。
侯公子竟堂而皇之,出入蓟国。莫非……
彭脱翻身下榻,推窗下窥。
果见侯公子大摇大摆,登蓟国王宫车驾,扬长而去。
“难不成……号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平神宗,便藏身在蓟王宫中?!”心念至此,彭脱惊惧莫名。
蓟王究竟是否知晓此事,彭脱初来乍到,又岂敢去追问。
窃以为。侯公子此来,必事出有因。
亦或者,正如侯殷所言,神上宗师对彭脱这尾漏网之鱼,颇多始料未及。故不惜白日现身,行“敲山震虎”。
彭脱将信将疑,不知蓟王与太平神宗,是否暗有牵连。因其心有隐忧,自也不敢说破此事。
所谓反常则妖。
无论如何,侯公子乘王宫马车,往来蓟国。此等反常之事,或距揭破太平神宗,真实身份,已为时不远。
且看彭脱,何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