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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09 黑山飞燕

    为了此次觐见。UU小说www.uu234.cc张燕沐浴薰香,刮面剃须,更换内外朝服。这才从内官手中,接过黑漆木盒。

    昨日侥幸捡得性命,内官如何能不再三警醒。沐浴更衣的目的,一为清洁无垢。二为杜绝阴藏暗器。比起孙坚、王越,等近臣。平难中郎将张燕,占山为贼,初被招安。或贼心不死,亦未可知。不可不防。

    从头至脚,收拾停当。

    便是安放白波渠帅首级的黑漆木盒,亦被胆大的宦官,开盖检验。硝制好的人头,栩栩如生,并无异味。制作工艺,与火腿腊肉,大同小异。单此一项,足见时下“敛尸术”之高级。

    将底座旋转一周,遍观首级五官。又屈指如钩,细揉头上浓发。确认无误,这才重新封装,交由张燕捧入龙楼。

    “臣,张燕,叩见陛下。”洗净山野风霜,刮面剃须,露出年纪尚轻,相貌堂堂。

    陛下见之甚喜:“张平难请起。”

    “谢陛下。”张燕起身,将大漆木盒,陈列身前:“臣,身受皇恩,无以为报。计斩白波渠帅郭太首级,献于陛下当面。”弑杀旧僚,与过去一刀两断。对黑山飞燕而言。再没有比,与其并称的白波渠帅郭太首级,更能令人信服的投名状了。话说。若无此獠首级,如何能上呈大汉天子座前。

    深看木盒,陛下笑道:“黄巾乱后,群盗蜂起。唯白波、黑山最强。今有张平难洗心革面,手刃白波贼酋郭太。如曹轻车所言,关东无患矣。”

    “陛下谬赞。”张燕再拜:“燕年少轻狂,行事放浪。结伴呼啸山林,裹挟从贼。后被张牛角推为渠帅。本以为可学陈胜吴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料与蓟王傅一战,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败涂地,侥幸生还。日夜如惊弓之鸟。痛定思痛,遂遣使入京乞命。幸得陛下垂怜,洗心革面,终得善终。”

    此乃,张燕真实之心路历程。从少不更事,呼啸山林,裹挟从贼。再到众星拱月,一朝为帅,志得意满。后完败在蓟王傅黄忠之手,大小渠帅三十余人,被王傅手刃。太行四径,更被抄掠一空。再不敢北犯蓟国边境。人生际遇,如同自云端摔落尘埃。心灰意冷,稚气全无。脱胎换骨,重拾正途。

    所谓人生,便是如此吧。

    陛下,乃大汉四百年之第一皇商。善利益交换,贱买贵卖。

    张燕来投,可谓一本万利。

    有黑山飞燕,珠玉在前。天下蟊贼,或纷纷效仿。群起纳降,亦未可知。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一粮一秣。平定关东贼乱。何乐而不为。更有甚者。知张燕以郭太项上人头为进身之阶,受封平难中郎将。大小贼酋,当暗自防备,不敢轻易勾连。谨防项上人头,飞去为他人垫脚。首级首级,一“首”一级。秦汉之初,凡砍下敌人一人头,赐爵一级。古往今来,皆是寒门武夫,不可多得,进身之阶。

    也正因如此,陛下才破格相见。

    当然,陛下也想亲眼所见,抄掠河东,不可一世。令洛阳贵胄,人心惶惶的白波郭太,究竟是何方妖孽。

    人,或多或少,总归都有猎奇之心。

    “且打开一观。”陛下言道。

    “喏。”张燕浑身一凛。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匍匐虎躯,平伸双手,缓缓揭盖。

    随徐徐升起的黑漆盒盖。众人目光皆不由自主,落在底座上的郭太首级。

    “取画像。”陛下一声令下。

    便有内官,取来悬赏画像。两相对照,身份呼之欲出。正是白波郭太。

    “天佑炎汉。”陛下抚掌大笑:“妙极,妙极!”

    “咦?”在座人等,唯车骑将军曹操,惊诧出声:“陛下,此首有异。”

    自陪同张燕登堂,便一直引而不发的孙坚,虎躯骤然绷紧:“何处有异!”

    “吾观其貌,并无半分狰狞之相。似坦然赴死,引颈受戮!”曹操言道。

    “哦?”被曹操提醒,陛下亦不禁细看,郭太首级上凝固之音容笑貌。果然越看越疑。一时竟惊疑不定:“张平难,如何斩下此獠首级。”

    张燕伏地答曰:“那日,郭渠帅领三千豪杰,翻山越岭,赶来相会。席间,我举杯言道:若想成大事,还差一物。郭渠帅笑问:还差何物?”

    张燕语气渐变:“末将答曰:还差郭渠帅,项上人头。”

    “后事如何。”陛下追问。

    “末将摔杯为号,刀斧手四面杀出。郭渠帅,一言不发。饮尽杯中残酒,在臣当面,自刎而亡,含笑九泉。”张燕缓缓昂头,目光尽赤,如野火燎原。

    “……”陛下浑身恶寒。

    曹操一声怒吼:“护驾!”

    堂内端坐之人,皆除去兵刃。唯有守在殿前的虎贲,手持长铩。鞭长莫及。

    说时迟,那时快。

    张燕并指一点,正中底座边缘。漆木下沉,机簧声响。郭太怒目圆睁,猛然张口,喷出一道利芒。

    正群起扑向张燕的曹操等人,浑身剧颤,愣在当场。

    噗!

    血花轻溅。

    胸口宛如蜂蜇,又麻又痒。

    陛下低头下看,只见一朵殷红的血花,正在华服表面,迅速扩散。

    “护,护,护……”毒性发作,天旋地转。两眼一黑,扑倒在地。

    “陛下!”孙坚目眦尽裂。含恨抽刀,扑向张燕。

    张燕却一跃而起,身如猿猴,翻上大梁。几个起落,破窗而去。

    “哇哈哈哈”张燕剽捍,敏捷过人,军中称为“飞燕”。

    “张、飞、燕!”曹操怒急:“速传太医!”

    殿内老少侍从,遭当头棒喝,各自清醒。多半手足并用,扑向陛下。放声哭嚎,如丧考妣。还有少数人慌不择路,登楼去唤随行太医。场面混乱,鸡飞狗跳。

    须臾,乐进殿前通报:“禀将军。黑山数千贼众,四面齐出,正杀奔而来。”

    曹操当机立断:“黎阳营士,随我断后!王虎贲,孙校尉,速护陛下,暂避锋芒。”

    “喏!”王越当即领命。孙坚纵有万般不甘,唯依令行事。守护陛下安危,方为重中之重。

    太医已赶到陛下身旁。细细察看,喂给众人一颗定心丸:“陛下身披内甲,毒针入肉不深。毒性未及入骨,性命无忧!”

    “天佑……大汉。”曹操、孙坚、王越。六目相视,皆心生庆幸。

1.110 连环杀局

    百密一疏。www.uu234.ccUU小说

    自陛下以降,谁也不曾料到。黑山张燕,竟将白波郭太的首级,用“傀儡术”改造成了暗器。基座下藏机关。可将藏于口中的吹针,大力击发。若非陛下身披内甲,毒针未能深入脏腑。性命危矣。

    换言之。此乃王芬与张燕,早已商量好的《苦肉计》。

    王芬骤然发难,耗尽禁卫四千兵力。眼看无法攻破江东猛虎与大剑宗王越联手布下的防御。这便由张燕出手,先擒王芬,再献郭太首级。取信于众人,觅得近身之机。

    一击而中,破窗而去。

    再领黑山、白波数千宿贼悍匪,里应外合,终将残余禁军击溃。所幸,轻车将军曹操,麾下人马及时抵达。又有曹操亲自断后,挡住了白波黑山,搏命一击。

    保护陛下车驾,且战且退。藏身冀州各地的黄巾余孽,及王芬招募的亡命之徒,群去发难,紧追不舍。

    陛下饶是早有准备。岂料冀州大地,遍布余贼。王芬招降的“冀州流民”,多裹挟黄巾死忠。被王芬暗中纳为死士,广布于各处关邑要津。只等陛下自投罗网,羊入虎口。

    阴谋布局,如此宏大。单凭冀州刺史一人,如何能轻易实现。身后必另有主谋。

    究竟是何人,胆敢弑杀大汉天子。

    陛下身边一干人等,皆小心翼翼,避开一人名讳。

    蓟王刘备。

    然怀疑的种子,早已种下。并在一路仓皇逃窜中,生根发芽,不断壮大。

    首先,“水漫解渎”与“水淹广宗”如出一辙。紧跟着,被大剑宗王越脱口叫出的“陷地神术”,亦源自蓟王少年之举。郭太那颗被人精心硝制,口藏吹针的首级,与沙丘平台上,能喷毒、火、烟的“干尸傀儡”,更有异曲同工之妙。

    便是现如今,已为蓟扬武校尉的高览,亦曾完败在干尸傀儡的毒烟之下。

    换言之。此连环杀局,必与黄巾余孽,或蓟王刘备,脱不了干系。亦或是,黄巾余孽与蓟王刘备,兼而有之。亦未可知。

    虽怀揣疑问,一干人等却皆点到为止,不敢再深想。

    一时间,兵荒马乱,群盗蜂起。

    沿途围追堵截,如嗜血群狼,死咬不放。北巡队伍,死伤惨重。有了冀州刺史王芬与黑山张燕、白波郭太的联手一击。王越、孙坚,乃至车骑将军曹操,在冀州地面,已如惊弓之鸟,再不敢轻信一人。

    当真忠奸莫辨。

    最关键是,众所周知。冀州乃黄巾大本营之所在,荼毒最烈。且在黄巾乱前,天下太平道徒,皆北上冀州。可谓根深蒂固。待冀州初平,冀州六国主联名上表,求朝廷委派官吏,重整吏治,收拢民心。却被尚书令曹节借口“郎官不足”所拒。不得已,六国唯向蓟国求助。于是乎,上至六国国相,下至斗食小吏,皆出蓟国吏治体系。王芬上任以来,虽大力提拔本州士人,补充吏治。然时至今日,六国相还是蓟王所荐。六国大半官吏,仍出蓟国一脉。

    试想。既已怀疑此杀局,必与蓟王刘备千丝万缕。六国中,皆由蓟国工匠营造的城池,堪称铁壁铜墙,插翅难飞。如何敢自投罗网。诸如钜鹿郡等,又是冀州刺史王芬之大本营。

    唯有绕道而行。

    在轻车将军曹操的统领下,北巡队伍先径直南下,想入黎阳大营。然贼人早布下天罗地网。屡次冲杀,不得脱身。唯折向西,尽量与洛阳靠近。又出信使,接连奔赴京畿报信。

    幸得轻车将军曹操,麾下数千人马,且战且走。

    三日后,夜宿高台。

    鸡鸣时分,陛下悠悠转醒。

    “来人……”陛下口干舌燥,出声嘶哑无比。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值守宫女,喜极而泣。

    “陛下!”曹操、孙坚、王越,急忙帐前觐见。

    由西园宫女,服侍饮下一剂汤药润喉。陛下稍见起色:“形势如何?”

    “群盗蜂起,一路截杀。臣等,不敢入城,唯有且战且走,夜宿荒山野岭。”曹操奏曰。

    陛下轻轻颔首:“可是心忧蓟王。”

    “……”曹操欲言又止。

    王越咬牙答曰:“正是。”

    “料想,此事必与蓟王无关。”生死之际,陛下似已看清一切:“朕若崩于北巡,蓟王必成众矢之的。且蓟王乃是孤臣,朝中无人呼应。董骠骑,亦征讨白波在外,只剩大将军只手遮天。恐不等朕之灵车返回,皇后与大将军已另立新帝。”

    若知北巡之路,如此危机四伏。陛下又岂能亲身涉险。

    陛下剖心之言,众人又岂敢乱接。

    “可有州郡援军抵达。”陛下又问。

    “未曾告知州郡官吏,故而……”王越再答。

    “王芬何在?”陛下忽问。

    “压在槛车之内。”

    “待天明,斩之。”陛下金口玉言。

    “陛下不可。”曹操急忙进言:“同党尚未审出,若此时杀之,奸佞皆逃脱法网矣。”

    陛下笑道:“曹轻车从刺史府,搜出往来密信十余箱。此事,怕已传遍冀州官场。乃至人心惶惶,无人敢轻动。若此时将王芬杀之,再将书信付之一炬。人心自安。那时,州郡勤王之师,必齐来护驾。”

    “陛下欲效‘庄王绝缨’乎。”曹操幡然醒悟。

    “然也。”陛下欣然点头,又道:“朕当亲自监斩。”

    “喏。”众人领命而去。

    待众人离去,陛下面色渐渐转冷。忽觉胸口疼痛难忍,遂强行开口:“速传御医。”

    毒针入体,御医剜肉放血,又服解毒汤剂。这才保住性命。一路颠簸,伤口难以结痂。御医进言,若再狂奔,乃至陛下血流不止,恐危及性命。唯就地驻防,让陛下静养,方能性命无忧。

    众人商议之后,决定扎营高台,固守待援。

    陛下果然清醒。

    一直陪侍在陛下身侧,数日未曾合眼,将将睡下又被唤来的御医,小心揭开纱布,细细查看后,进言道:“陛下伤口初愈,已结薄痂。需卧榻静养,万勿轻动。纵奇痒难忍,亦不可抓挠。”

    “朕已知。”陛下问道:“可有性命之忧。”

    “待结厚痂,陛下当转危为安。”御医再答。

    “甚好。”陛下眼中戾芒一闪而逝:“且退下吧。”

    “喏。”

1.111 无名之辈

    天将大亮,杀声再起。www.uu234.cc

    陛下又被惊醒。

    麾下只剩十余亲卫的虎贲中郎将王越,进帐来报:黑山余贼尾随而来,不敢逼近,正在台下远远叫嚣。

    陛下这便安心。

    王越又道:陛下皇帐被板拒马等,层层护在阵中。安全无虞。

    奈何一路逃窜,慌不择路。车马仪仗多有丢失。随行人等,亦冲散大半。唯剩孙坚麾下数百江东健儿,轻车将军曹操黎阳营三千精兵。约四千人可堪一用。

    唯一所患,粮草辎重,不足十日。

    与正轻描淡写,安抚陛下的王越,心情完全不同。矗立阵中,眺望台下乌压压的黑山贼寇。曹操与孙坚,双双眉头紧锁。先前曾言,黑山、白波,各有十万余众。如今看来,二贼相加,或不下百万。比起祸乱天下的黄巾最省盛时,亦不逞多让。

    只不过。平日龟缩在深山老林,屯田自守。唯有小股贼人,常下山抄掠。故声势不显。今倾巢而出,好似蝗虫过境,漫山遍野。将高台围成铁桶一般。方知二贼势大。

    陛下创伤未愈。若强行破围,一路狼奔豕突,外加短兵相接。乃至伤口崩裂,恐难支也。

    诸如“箭疮崩裂而亡”者,时下不在少数。陛下贵为天子,岂能一而再、再而三,轻易涉嫌。

    “文台何所思。”曹操忽问。

    “我视台下蟊贼如草芥。唯一顾忌,便是陛下伤情。”孙坚言道:“已私下问过御医。十日内,陛下伤口当结厚痂。那时,便不怕颠簸。待杀出重围,劳烦孟德兄护送陛下回京。某当阵斩黑山张燕,祭我江东健儿在天之灵。”

    江东猛虎,果非常人。

    黄巾乱后,曹操不惜耗尽家财,供养黎阳营五千营士。兵甲等一切装备,皆从蓟国订购。又收不少平乱良将,可谓善战之师。除去留守兵丁,三千精锐皆在身边。弓弩齐备,拱卫高台,坚守十日,绰绰有余。

    “陛下欲监斩王芬。”曹操又问:“文台又作何想。”

    “乱臣贼子,死有余辜。”孙坚掷地有声:“若非事急从权,当凌迟炮烙而死。一刀枭首,何其便宜!”

    曹操轻轻点头:“文台之心,操已尽知。”

    孙坚不悦:“莫非,孟德兄还疑某不成?”

    曹操摇头:“非也。不过是以己度人,不忍见旧友身首异处,横尸眼前罢了。”

    “原来如此。”只曹操与王芬乃是旧友,孙坚言道:“待陛下监斩时,孟德借口回避便是。”

    “多谢文台体量。”曹操抱拳答谢。

    “孟德兄言重了。”孙坚亦抱拳回敬。

    野风呼啸,白日高悬。

    南侧附台,已布置成临时刑场。幔帐合围,旌旗高悬。既遮阳避风,又能蔽台下重重黑山贼军。防陛下惊吓过度,乃至刀疮崩裂。危及性命。

    冀州刺史王芬,饱食梳洗,单衣独坐。除去面上创伤,略显狰狞。整个人气定神闲,颇有名士风范。

    陛下倚靠坐榻,被小黄门合力抬到现场。

    环视众人,独不见轻车将军曹操,陛下似漫不经心,随口问道:“曹轻车何在。”

    孙坚答曰:“回禀陛下,曹将军巡视各处,彻夜未眠。方才和衣而卧……”

    “命人把曹轻车唤来,不必急于一时。”陛下声音虽轻,却无可忤逆。

    “喏。”不得已,孙坚只好亲往曹操营帐,同回刑场。

    “陛下。”曹操急忙入场。

    “朕知曹轻车一路辛苦。然斩杀反贼王芬,兹事体大。需将军亲临,以壮声威。”陛下和颜悦色。

    “臣,遵命。”曹操正欲退入队列,不料陛下忽又心血来潮:“王芬素有大名。岂能死于无名之辈手中。若非创伤未愈,朕当亲力而为。绝不假他人之手。曹轻车,可愿替朕分忧,用中兴剑,斩下王芬首级。”

    “陛下,臣愿代劳。”孙坚抱拳出列。

    陛下却不为所动。居高临下,笑看曹孟德一举一动。

    “臣,求之不得。”曹操单膝跪地,双手捧过陛下随身佩剑,百炼中兴剑。

    中兴剑,乃陛下登基后,命宫中良匠所铸。剑身有小篆铭文“中兴”二字。建宁三年铸成,同铸四把,铭文皆同。后一剑无故自失,不知所踪。

    捧剑起身,曹操转身向刑场走去。

    王芬自行闭目等死。

    铿锵一声,宝剑出鞘。

    曹操双手举剑过顶,正要作势下劈,不料身形猛一顿。

    陛下眼中,戾芒一闪。

    久等不来人头落地,王芬徐徐睁眼。四目相对,见曹操眼含热泪,不能自已。

    这便低声言道:“孟德速速动手,切莫令人生……”

    剑光一闪,人口落地。

    曹操浑身绷紧,一动不动。撑过天旋地转,这才强睁双眼。昏沉的视线,渐渐清晰。天地平分,六神归位。挥手甩去残血,收剑入鞘。

    待转身,已恢复如初,举止如常。

    大步流星,返回帐中。单膝跪地,捧剑呈回:“臣,幸不辱命。”

    陛下欣然点头:“好。”

    将中兴剑收回,陛下朗声言道:“传令州郡,反贼王芬授首。所有密信,皆付之一炬。前情旧事,盖不追究。”

    “喏!”

    又命小黄门,抬床榻返回。陛下随口一问:“此台何名。”

    见众人皆看来,曹操恭身答道:“乃,沙丘平台。”

    “哦……”陛下浑身一凛,狐疑而离。

    “果真是沙丘宫平台?”王越大惊。

    曹操轻轻颔首:“正是沙丘平台。”

    “此乃不祥之地。曹将军为何引陛下来此。”王越亲历广宗之战,对沙丘平台之事,可谓耳熟能详。

    “慌不择路,黑灯瞎火,我岂能知。”曹操苦笑:“待抵近,方知是沙丘宫台,‘困龙之地’。本不宜久留,奈何陛下创伤未愈,无法轻动。唯居高而守。今贼人四面围困,如之奈何。”

    “万幸。战后此台内机关诸器,皆被蓟国将作馆拆除,又取土回填。当无大碍。”王越忽忆起一事。忙说与众人知晓。

    孙坚不屑道:“大敌当前,切莫自乱阵脚。种种传闻,不过是以讹传讹。天地浩荡,何来鬼神。”

    曹操龇牙一笑:“文台所言极是。然,传闻虽不可轻信,亦不可不信。待陛下伤情转好,早日破围。乃上上之策。”

    三人遂定计。

1.112 莫如勤王

    陛下身受重伤,身陷重围。www.uu234.cc一切皆以活命为前提。余下皆不足为虑。宜早日返回洛阳,待秋后算账。

    那些被付之一炬的往来书信。陛下虽未能全记下。却记住了几个重要同谋的名字。只需顺藤摸瓜,严刑拷打。便可将其同党一网打尽。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先稳住人心,脱离苦海。待重回洛阳,养好身体。再杀尽乱臣贼子不迟。

    又熬过一日。

    陛下胸口,因剜除腐肉、毒血而留下的,一处拳锋大小的凹坑,结痂渐厚。从先前透明的亮红色,变成了半透明的暗红色。待变成褐红,再由红转黑,内里肤肌新生。陛下当转危为安。

    那时,郡兵齐来救驾,内外夹攻,破围而出,轻车直奔洛阳。河间旧宅,再也不来。

    “州郡可有响应。”服下汤药,陛下强忍满嘴苦涩,轻声问道。

    “尚无兵士前来。”大剑宗王越答道。

    “朕已知。”陛下眉头微蹙。

    累日来,高台下“伐无道,诛暴君”的呼喊,此起彼伏,响彻云霄。便是布下重重屏风帷幔,亦无从遮挡。

    陛下失血过多,睡意昏沉,常闻声惊醒。怒气滋生,又无可奈何。不断积压的愤懑,让陛下越发阴沉、易怒。也越发想念八关都邑,高墙环抱的南北二宫。以及自己亲手打造的华美西园。

    又惊又怒,坐卧不安中。再熬过一日。御医小心解开纱布,结痂已成朦胧红褐色。再过一日,当可变成褐红。或不出三日,当可居车而行,性命无忧。

    “州郡可有响应。”重新包扎,服下汤药,陛下又问。

    “尚无兵士前来。”王越再答。

    陛下眼中忧色,一闪而逝。显然,“诛首恶,赦从众”的效果,并不理想。

    陛下并未料到,黄巾乱后,冀州满目疮痍,郡兵十不存一。自王芬上任,所募皆是死士。多出黄巾余孽。换言之,郡国守军,此时此刻,或正裹挟在黑山军中,亦未可知。千里之内,唯一可倚仗的雄兵,便是蓟国精锐。

    “蓟王……”陛下欲言又止。

    王越领会圣意,遂答道:“虽未向蓟国派遣信使。料想,蓟王此时或已知晓。”

    “何以知之。”陛下问道。

    “冀州大乱,唇齿相依。蓟国虎踞再侧,焉能不知。”王越言道:“先前,蓟王曾命二义弟,领兵囤于高阳国境,迎陛下北巡。距冀州咫尺之遥,亦当悉知。”

    “好,好,好。”陛下终于安心。以蓟王之雄才,必不会按兵不动,只为等来陛下一道诏命。

    果然。

    蓟王宫,百官列席。

    “主公不可。”蓟东尹钟繇,起身进谏:“陛下并无勤王诏命。且时局波橘云诡,福祸难料。万一延祸上身,徒落人口实。”

    “所谓‘求诸侯莫如勤王’。天子深陷重围,危在旦夕。宜速发兵,一战而胜。得‘尊王’美名。”王傅言道。

    周襄王十六年(前636年),周王室发生内乱,王子带,勾结狄人伐襄王,王师大败,襄王逃到汜地,派人向晋、秦求救。晋文公纳狐偃“求诸侯莫如勤王”之谏,辞退秦军,独自出兵,击退狄人,活捉王子带,安定周王室。晋文公由此得“尊王”美誉,受赐四邑之地。

    “王傅所言极是。”刘备欣然点头:“传命鹰扬、折冲二校,即刻起兵勤王。孤当亲帅水陆大军,南下驰援。”

    “主公明见!”百官下拜。蓟国崇文尚武之风,莫过如此。一言蔽之,干就完了。

    自事发,蓟王已收线报无数。

    冀州刺史王芬,竟暗自谋划出如此一盘大棋。陛下之所以北巡,又将王芬带在身侧,乃因轻车将军曹操告密。换言之,陛下北巡,名为巡视旧宅,实则是将计就计,铲除以王芬为首的乱臣贼子。

    许在陛下心中。王芬等人,密谋废立的“合肥侯”,另有“其人”。

    “其人”是谁?

    如今看来,答案已呼之欲出。

    再往深处想。陛下北巡,想要亲自揭开的终极谜题,许便是合肥侯的真实身份。之所以取道蓟国一游。亦与“合肥侯”其人,密切相关。

    说白了。陛下怀疑,王芬等人所立新帝,不是自家胞弟合肥侯,而是蓟王刘备。

    然而,从车骑将军曹操,抄出的十箱逆党往来书信中,只字未见蓟王。所言,皆是合肥侯。所谓“捉贼见脏,捉奸见双”。陛下无可指摘,又生死一线。这才口出,“料想此事必与蓟王无关。”

    至于心口是否如一。待此事罢,当见分晓。

    另一个更重要的义理支撑:

    蓟王刘备与黄巾逆贼,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如何能相互勾结。

    若此事,只有王芬暗募死士参与其中,蓟王当难辞其咎。然又有白波黑山二贼,裹挟同谋,故蓟王或可置身事外。

    陛下临来时,黑山张燕,遣使入京。假买官之名,重金贿赂中常侍,得与陛下西邸相见。伏地请降,又将王芬暗中勾结黑山贼众,施舍粮草辎重,欲共举大事之消息,和盘托出。

    陛下先得轻车将军曹操进京密报,又得黑山使者密语相告。一前一后,如何能不深信。故授意已受封平难中郎将的张燕,将计就计,假意答应结盟。听陛下号令,再行反戈一击。

    蓟王之所以令陛下生疑。其中最关键的证据,亦出此处:

    王芬用来笼统黑山的辎重粮草,皆赊自蓟国。

    换言之。不断赊给王芬粮草辎重,用来笼络黑山贼寇的蓟王,像极了幕后主谋。

    陛下精通商贾之术,善利益交换。无利不起早。蓟王撒出去钱粮无数。笼络黑山贼寇,究竟意欲何为?

    即便明知:蓟王不可能与黄巾余孽相勾结。

    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爱恨亦消,唯利长存。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不可不防。

    蓟王有大功于社稷。又是陛下心中的托孤重臣。平心而论,陛下还是信多疑少。这才亲来验证。以求皇位继承万无一失。

    坐拥大位,方能卖官鬻爵。此,才是陛下一本万利,富贵荣华绵延子孙后代的“核心资产”。

    故不惜亲身涉险。

    高台下,黑山大营。

    张燕披麻戴孝,洒酒于地。遥祭身首异处的王使君。

    不及起身,密探来报:“王已兴,速起兵!”

    张燕霍然站起:“传令,攻台!”

1.113 天命所归

    铺天盖地的喊杀声,由远及近。www.uu234.ccUU小说宛如惊涛拍岸,呼啸逆升,冲上高台。

    震耳欲聋。陛下面无血色,内心惊惧可想而知。

    万幸。车骑将军曹操,弓弩齐备。尤其是蓟国最新版的机关箭车,除去置于车架底座的储能发条,还可经由外设轮机组,以牛马驱动。内驱、外驱两用,无级变速。

    机关箭车,最大的优势,便是整齐划一。上中下,置三排弩。分别为:床弩、黄肩弩、并发连弩。远射:千步、五百步、二百步。行:抛射、仰射、平射。

    砸锅卖铁,变卖家当。重金购来的机关箭车,层层围满,高台上下。

    四面齐射,声如雷吼。

    “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不分胜负)”之魏武卒,不过“负矢五十”。

    为平衡战力。一般而言,全套披装之精锐弓弩手,不过背负五十支箭。人马具装之精锐骑射手,可多负二百支。而一辆机关箭车,满载大小箭镞,三千支。

    精钢车轮、板簧避震、齿轮轴承、升降底盘,内藏神鬼机关诸器。蓟王自幼时,初绘神鬼图板,再经大小实战不断改良,辅以墨门明隐二宗之力,如今的机关马车,不要太强悍。

    当然,类泛舟各地的明轮商船,机关马车的日常维护及配件更换费用,亦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后勤机动化的前提,是大汉强悍的高速路网。还是那句话,不活在当下,如何能知二千年前的华夏先辈,已轻车日行四百里。还有一张,年年修善,惠及全国的高速路网。

    与先前一般无二。黑山渠帅张飞燕,尽遣宿贼为先登。

    究其原因。只因此一时彼一时也。宿贼皆为黄巾死忠。说恶贯满盈,亦不为过。先前为贼,引为倚仗,自当忠心不二。今欲投明主,便成了绊脚石,须雷霆铲除。永绝后患。

    又谓愿者上钩。

    还有何事,能比围杀大汉天子,更令黄巾余孽,山中宿贼,为之疯狂。不惜舍弃身家性命。

    何须张燕浪费口舌。宿贼纷纷请愿,勇为先锋。

    张飞燕从谏如流,尽数放出营寨。前赴后继,死于箭下。

    有句话唤做“天命所归”。又说“天人合一”。两相合并,不难理解:天命即人望。

    归根结底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人尽其事,各安天命。

    三日前,白波谷,大寨。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便有宿贼翻山越岭,逃回报信:“黑山张燕,席间摔杯为号,杀我郭渠帅!”

    “嘶”杨奉倒吸一口凉气,两眼一翻,摇摇欲坠。

    “渠帅!”帐内众别帅,急忙上前搀扶。

    先前,右丞传语“静观其变”。

    电光石火,杨奉已想通一切。喂下一碗山间甘泉,这才悠悠转醒:“好一个两面三刀……张飞燕!传令,偃旗息鼓,遁入老寨,暂避汉军锋芒。转去抄掠黑山,报仇雪恨!”

    “喏!”众别帅各个怒火中烧。

    所谓同仇敌忾。渠帅被杀,此仇不共戴天,如何能不雪恨。与汉军一较长短,在血海深仇面前,已可有可无。

    依山下寨,傍水结营,与董骠骑对峙的白波贼众,一夜走空。

    攻入营寨,缴获数量可观的“粮秣辎重”。董重正欲乘胜追击,不料有北巡信使,奔入营地:“陛下被黑山贼困于高台,危在旦夕!”

    “嘶”董重倒吸一口凉气,两眼一黑,险倒栽马背。

    “将军!”众将校急忙扑来营救。

    不等冷水泼面,董重又一跃而起:“陛下今在何处。”

    “广宗城外,大陆泽边,沙丘平台。”

    “不好。”董重脱口而出:“此乃困龙之地也!”

    “将军以为如何?”张济抱拳相问。

    “当……当……”灵光一现,忽忆起右丞贾诩“此去或有大富贵”之临别赠言。

    富贵险中求。董重咬牙道:“三军听令,速去冀州,驰援陛下!”

    “喏!”

    见信使颇为雄壮,董重便随口一问:“何人麾下。”

    “轻车将军帐下,军曲候李整。”信使躬身答曰。

    “原来是曹轻车!”董重随即安心。既有曹孟德再侧,陛下定无大碍。

    此次此刻,血战一日。

    沙丘平台周围,伏尸遍地。乱箭密如荆棘,绕高台一圈,野蛮生长。

    哀鸿遍野。身中数箭,倒地不起,血流未干的宿贼,悲声哀嚎。双方收兵。张燕遣人救回伤患。曹操遣人回收箭矢。

    这还了得!

    便有宿贼不顾道义,射杀轻装汉军。于是火并再起。

    孙坚怒急。

    率八百江东健儿,倾巢而出。千步内所有活物,悉数扑杀。

    耳根终于清净了。

    “告知曹将军,速将弩箭拾回。”

    “喏!”

    机关器的厉害,孙坚终于亲见。因为墨门,或者说蓟王与黄巾并存,共同发力,彻底改变了战场。机关器,大规模、成建制、成体系的熟练运用,标志着新时代的大幕开启。

    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利弊各半。墨门深受其害。然在夹缝之中,却一步步剥离《墨说》。诞生了以夏老与苏伯为首的匠墨。醉心机关造诣,不问政事。

    也正因墨门的复兴,让黄巾之乱,成为墨门明隐二宗的终极对决。战后,散落在邺城、广宗、整个冀州,乃至全天下的墨门弟子,齐聚蓟国。蓟国大利匠人城,户数已破二万。百工居肆,各城皆有将作分馆,迁移大量匠人定居,便足见一斑。

    墨门弟子,正迅速向四石国民之“工”,转变。

    言归正传。

    宿贼皆死,营中多剩新嫩。从出身而言,张燕并非黄巾死忠。先前,与少年好友呼啸山林,裹挟从贼。因身轻如燕,又骁勇善战,故称“飞燕”。后不断壮大,与常山、赵郡、中山、上党、河内等地反贼相互串联,如别帅孙轻、王当等,皆率众归附。后与黄巾渠帅张牛角,合兵一处。张牛角身中流箭,临死前,命部下尊燕为首。遵照张牛角遗命,张燕舍“黄巾”,只称“黑山”。

    换言之。此次出兵前,黑山军已先行淡化了黄巾大旗。今黄巾死忠,又悉数毙命。终为投靠明主,扫平了障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是夜。

    呼喝叫好,摇旗呐喊一整天。嗓子冒烟,筋疲力竭的黑山大营,鼾声一片。

    便有一支奇兵,悄然杀至。

    吐出口中衔枚,太史慈挥枪一指。

    “杀”蓟国精骑,奔雷而出。

1.114 割肉饲虎

    “蓟军袭营”不知谁起了个头。www.uu234.ccwww.uu234.cc黑山营地,顿时炸开了锅。

    蓟王傅黄忠,勇为先登,手刃黑山大小贼酋三十有九,尽掠四径家小,几成神话。黑山贼,闻之色变。仓惶如惊弓之鸟。

    黑山渠帅张燕,慌忙披挂出帐。见营地四面火起,杀声震天。人影幢幢,也不知有多少人马。

    “哎呀!”这便怪叫一声:“蓟国雄兵,不能与敌,速退,速退”

    正提刀出帐的一众别帅,面面相觑。不及细想,便被乱兵裹挟,随人流而去。主将及大小别帅,皆临战脱逃。更何况麾下蟊贼。这便脚底抹油,如鸟兽散。

    除去慌不择路,迎头撞上八百飞翼卫,惨死箭下。多数蟊贼皆逃出生天。昼伏夜行,奔回太行山。

    见黑山营地,四面起火。江东猛虎当机立断。领八百江东健儿杀下高台。呼喝纵火,前后夹攻。

    兵败如山倒。

    待天明,浓烟蔽日,余火渐熄。

    担惊受怕一整夜。陛下方知大捷,贼人悉数遁走。喜极发问:“何人驰援。”

    “乃蓟王二义弟。”虎贲中郎将王越答曰。

    陛下长出一口浊气,由衷赞道:“为朕解忧,唯我蓟王。”

    转而又问:“蓟王义弟何在。”

    “正在台下。”

    “速引来相见。”陛下言道。

    “喏。”

    须臾,二人登台觐见:“下臣太史慈(黄叙),叩见陛下。”

    见二人年纪尚轻,已能独当一面。陛下欣然笑道:“果然少年英雄。”

    “陛下谬赞。”长幼有序,乃由兄长太史慈答话。

    “蓟王何在。”陛下又问。

    “王兄命我二人为先锋,驱散贼众。王兄自领大军,水陆并进,赶来护驾。不日便到。”太史慈言道。

    “甚好。”陛下终于放心。安心之余,又升一丝后悔:王芬杀早了。

    许多谋逆的细节,已不可知。总归是忠奸莫辨,成了一笔糊涂账。

    “知陛下为奸人所伤。王兄命我等携良医,为陛下诊治。”太史慈又道。

    “不必了。”陛下笑道:“癣疥之疾,已无大碍。”

    “喏。”太史慈亦未多言。

    胸口疼痛骤起。陛下难以支撑,强言道:“二位一路疾驰,又血战一夜,人困马乏,且下去休息。”

    “遵命。”太史慈、黄叙再拜出帐。

    “待朕……重返洛阳,蓟王此生再无机会。”陛下喃喃低语。

    王芬逆乱,陛下斩首示众,传诏既往不咎。然冀州大地,竟无一兵一卒,赶来驰援。吏治糜烂至此,令人痛心。此消彼长,更显蓟国势强。话说,吏治糜烂,难道不是陛下卖官鬻爵,咎由自取么。

    无利不起早。蓟王既得尊王美名,陛下又岂不赐予四邑之地。换言之,紧随六县之后,蓟王当再得四县。

    蓟王虽忠心可鉴。与“割肉饲虎”之奸佞,不可同日而语。

    然满打满算,前后已割二十五县。陛下焉能不心痛。

    唯一利好。漫山遍野“伐无道,诛暴君”的呼喊声,终于消停。陛下得以安枕。

    又过一日,蓟国水军自漳水,驶入大陆泽。“大禹导河,北过洚水,至于大陆。”浩渺无垠,汪洋浩荡。沙丘平台,濒泽而建。立于高台,可眺望浩瀚水面。见樯桅毗连,千帆竞渡,横海纛迎风鼓张。台上将士,无不欢声雷动。

    陛下微微睁眼,又徐徐闭合。

    一切,皆等重返洛阳再说。保命要紧。

    自亲斩王芬,便夜不能寐的曹操,闻讯出帐。眺望蓟国无敌舰队。不由长出一口浊气:成败在此一举。

    “报”便有斥候快马来报:“董骠骑率精兵一万,赶来勤王。昨日已由黎阳津登岸,旦夕可达!”

    曹操、王越、孙坚,六目相对。喜忧参半,冷暖自知。

    陛下,无忧矣。

    闻董重领兵勤王,陛下涣然冰释。比起汉室宗亲的蓟王,出身董氏外戚的董重,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更令陛下放心。

    无论陛下如何着想。蓟王却不敢怠慢。下船后径直登台,觐见陛下。

    “拜见王上。”曹操领王越、孙坚二人,台下迎接。

    “诸位辛苦。”刘备肃容下拜:“累日血战,力保陛下安危,社稷存续。备,深谢之。”

    三人急忙避过。孙坚抱拳道:“舍生忘死,忠于国事,乃臣等分内之事。王上言重了。”

    “陛下何在。”刘备遂问。

    “居于高台龙帐之内。”曹操答道。

    “速去通报。”刘备亦不见外。

    “王上随我来。”曹操前方引路。

    陛下知是蓟王,先已命宫人整理仪容,起身想见。

    “臣,护驾来迟,请陛下降罪。”刘备趋步入内,伏地行礼。

    纵有百般滋味,却在见到蓟王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山河残破,国祚艰难。外虏家贼,还需蓟王雷霆扫除。鸟尽方能弓藏,兔死且把狗烹。群狼环伺,陛下又岂能自断擎天一臂。

    “蓟王免礼。是朕大意了。”陛下笑叹:“此番北巡,当真锥心刻骨。虽历尽艰险,生死之间。细细回想,仍收获颇多。”

    “陛下龙体无碍,便是大幸。”刘备言道:“宜当速归。不可久居在外。”

    “蓟王言之有理。河间旧宅,朕再也不来。”陛下语透疲惫。

    “陛下善保圣体,臣告退。”刘备再拜。

    ‘蓟王暂退,待董骠骑抵达,朕再设宴为二位接风洗尘。’陛下亦不强留。

    “喏。”

    何须蓟王下令。横海将军黄盖,已先行命辅兵打扫战场,安营扎寨不提。

    “王至事成。”想着王芬最后密语,曹操满腹狐疑。

    莫非,真要蓟王亲手弑君不成。若如此,先前谋划,皆付之东流。又何须假“合肥侯”之名。只需打蓟王名号,振臂一呼,天下响应。待州郡望风而降,兵围洛阳,陛下自当三禅帝位。

    正因天下皆知,蓟王忠义双全。必不肯以下犯上,欺凌君主。王芬、曹操等人,这才暗自互谋,只为蓟王扫清障碍。为江山父老计,强推有道明君,继任大汉帝位。

    然“不下倍上,臣不杀君,贱不逾贵,少不凌长,远不间亲,新不间旧,小不加大,淫不破义。”“礼之八经”,蓟王自幼得母亲言传身教,自当恪守不渝。

    究竟谁来最后一击。

    “孟德。”

    曹操浑身一凛。稳住心神,回身下拜:“王上。”

    刘备言道:“既无外人。孟德何必见外。”

    “玄德所言极是。”曹操旋即改口。

    “且入帐一叙。”刘备心头有许多谜团未解。曹操乃亲历之人,当可为之解惑。

    “玄德请。”曹操伸手相邀。

1.115 龙见于野

    “冀州刺史王芬,素有重名。www.uu234.cc因何要弑君。”刘备问道。

    旧友当面,曹操索性直言:“王芬名列‘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也。王芬仗义疏财,行事颇有古风。奈何连遭二次党锢,前后被禁十九载。散尽家财,妻离子散。焉能心中无怨。悠悠十九载,大汉,朝政日非,民生凋敝,先帝及陛下,难辞其咎。故,王芬暗中结好四方仁人志士,欲废立新君。重振朝纲,再续国祚。”

    “欲立何人?”刘备再问。曹操这段诛心之言,字里行间,多用褒义。颇有心向旧友之嫌。奈何刘备无暇他顾,并未虑及。若贾文和在此,又另当别论。

    曹操龇牙一笑:“合肥侯是也。”

    “陛下胞弟。”旧友当面,刘备亦不见外。略作思量,便又疑道:“未听合肥侯治国,有何建树。且比陛下年幼甚多。若立为新帝,朝政难免被宦官、外戚左右。重蹈前朝覆辙,于国何益?”

    话将脱口,又急忙咽下。略作停顿,曹操斟酌答道:“许在王芬看来,天下已无有比陛下再差之君。”言下之意,是个人都比他强。足见世人,尤其是士大夫阶层,对陛下恶意之深。

    “唉……”刘备一声轻叹,不再下问。

    之所以不追问,只因蓟王当真不知内情。他如何能想到。这段被史家一笔带过,胎死腹中的谋逆之举,在大汉的星空下,竟被王芬等人,齐力实现。且产生了难以预估的后果。

    更加王芬行事,虽有违《汉律》。却合古法:“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大位由兄传弟。又称“兄死弟及”。上古时夏、商以及鲁国、宋国等,均有实行。例如,鲁炀公熙继其兄鲁考公酋之王位,宋微仲承其兄宋微子启之大位。后世皇朝,宋、元,亦偶有出现。

    稍后,小霸王孙策传位孙权,亦遵循此法。

    虽满腹疑问,然王芬此举,似,无可指摘。

    “何人参与其中。”略作沉思,刘备又问道。

    “实不知也。往来书信,皆付之一炬。”曹操言道:“除陛下,或已无人知晓。”

    刘备轻轻颔首:“又为何夜宿沙丘。”

    曹操苦笑:“前有王芬舍命一击,后有黑山群盗蜂起。围追堵截,不敢入城。慌不择路,夜宿荒丘。陛下创伤未愈,难承颠簸之苦。急切间,便有斥候回报,附近有一高台可守。未及深想,遂引兵前来,据守高台待援。事后方知,竟是困龙晾尸台。”

    “原来如此。”曹操之言,亦合情合理。正因乃是冀州刺史王芬,阴谋反叛。整个冀州大地,敌我未分,忠奸莫辨。再加黑山贼一路围追堵截,不敢擅入城池,亦是人之常情。

    “此地不宜久留。”刘备言道:“当速回洛阳。”话说,刘备依稀记得,陛下命不该绝,当还有数年寿命。希望身逢此难,陛下能痛定思痛,有所悔悟。如前所说,陛下有成为一代明君的所有条件。奈何人各有志。

    若此事过后,能痛改前非。当为社稷之幸,万民之福。

    曹操亦点头道:“我亦如此着想。待陛下伤处结厚痂,转危为安。便及早动身。”

    “有劳孟德。”刘备疑窦稍解,起身告辞。

    “玄德慢走,不送。”曹操亦起身相送。

    出曹操军帐,刘备又命人传来御医,细问陛下伤情。

    御医答道:万幸陛下有王上所献秘环内甲护体,毒针入肉不深。及时剜去腐肉毒血,故能保住性命。只是失血过多,亟待静养。或再过三五日,便可转危为安。

    换言之,仍需滞留此地。

    刘备虽心生警惕,却也无可奈何。

    沙丘平台,号“晾尸台”,称“困龙之地”。先前,黄巾贼人在台内暗藏机关,在台上装神弄鬼。甚至大逆不道,将陛下亡父孝仁皇尸身,改成傀儡。其口出:“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之语,刘备至今百思不解。

    拾级而下,忽心生不安。刘备顿时警醒:“来人。”

    “臣在。”史涣迈步近前。

    “请陛下移驾,往蓟国大营栖身。”刘备言道。

    “喏。”史涣领命而去。

    须臾,又折回复命:“陛下传语:‘蓟王美意,朕心领之,奈何创伤初愈,不敢妄动。蓟王自回,明日相见’。”

    刘备正欲亲自去请,忽又驻足。忠奸莫辨。陛下连冀州城池都不敢入。此次此刻,又如何肯移驾蓟军大营。

    “也罢。”刘备一声暗叹,自回蓟军大营不提。

    月黑风高,四野无光。

    广宗城下,一人挑灯独立。背后残桓断壁,犬牙交错,犹如鬼都魔域,阴森可怖。然那人却单孑独立,举止如常。

    须臾,忽听车马声响。便有一辆马车,自北而来。车上琉璃风灯,由远及近,忽明忽暗,如幽冥磷火起伏不定。

    男子挑灯之手,不由轻颤。似情难自禁。

    待马车抵近。男子这才收拾心情,挑灯上前。

    厢内女客,透过白琉璃前窗,颤声言道:“何不照面。”

    男子闻言,徐徐举灯,照亮面前。正是扶风侯公子。

    不等女客惊呼出声,侯公子已泪流满面。

    “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女客喜极而泣:“家中……”

    “唯我得存。”侯公子止泪言道。

    “为何不来相见。”家人下场,女子心中早有准备:“又怎知我之下落。”

    “九死一生,靠太平道活命。无以为报,裹挟从贼。偶然得知殊妹沦落蟾宫,本想盗掘梁冀金山,暗中赎回。岂料将将得手,殊妹已不知所踪,生死未卜。直到年前,方知被蓟王捷足先登,深藏蓟王宫中。”侯公子娓娓道来。

    “既已早知,为何迟迟不来相见。”女客流泪责问。

    “知你安好,为兄已心满意足。”侯公子言道。

    “既如此,今又为何投书,引我来此。”女子再问。

    “只因。有件,一劳永逸,利国利民,利人利己,利子利孙之大事,需殊妹出面。”侯公子挑灯上前,眸中尽是野火燎原。

    洛阳长秋宫。

    何后无由来一阵心悸,于梦中惊醒。

    “来人。”

    “奴婢在。”中常侍郭胜,趋步入内。

    “速传大将军、河南尹,入宫议事。”

    “回皇后,时辰尚早,何不待明日……”郭胜谄媚一笑。

    “速去。”

    “喏!”

1.116 回天无术

    担惊受怕多日,今夜终得安枕。www.uu234.ccwww.uu234.cc

    陛下睡意昏沉,呼吸平稳。御医在大帐外,驻足倾听。陛下呼吸绵长,并无异样。终是放心,悄然离去。

    大泽雾生,氤氤氲氲。随风扩散,淹没高台。偶有一丝天光撒下。隐约可见,浓雾及腰,高台仿如海上仙岛,虚无缥缈。累日逃亡,身陷重围,日夜煎熬。一朝得解,筋疲力竭,倒头便睡。

    台上、台下,鼾声四起。

    胸口一阵钻心剧痛,陛下猛然惊醒。

    药效已退,疼痛难忍:“来人。”

    帐内宫女内宦,或站或跪,宛如雕像,无动于衷。

    陛下不禁抬高声音:“来人。”

    “陛下。”终有人应。

    此声甚是熟络,必是园中美人。陛下不急多想,劈头问道:“汤药可曾煎好。”

    “早已煎好。”宫女答曰。

    “速取来。”汤药有镇痛之效,陛下饮后便可安睡。

    “喏。”须臾,便有高挑美人,掀帘而入。服侍陛下用药。

    良药苦口。一碗入腹,疼痛渐消。陛下不由得长出一口暖气。比起先前用药后睡意昏沉,似梦似醒。此番用药后,竟起亢奋,睡意全消。陛下心烦意燥,见美人捧药离去,忽伸手抓住衣袖。

    “多日未行房事,速为朕纾解。”陛下呼吸渐重。

    “陛下龙体未愈,不可贪一时之欢。”美人婉拒。

    “癣疥之疾,有何所惧。朕乃天子,自有神力护体。”陛下等不及,便要强扯入榻。

    岂料美人竟奋力挣脱:“陛下请自重。”

    陛下怒道:“大胆奴婢,岂敢逆君。”

    “陛下安睡。待药效尽显,自当与妾从未相见。”美人冷言冷语。

    “你是何人!”陛下心头骤惊:“又喂朕何药!”

    “事已至此,陛下又何须多问。”美人作势离去。

    “贱婢……哪里走!”陛下恶向胆边生。血气冲顶,竟翻身下榻,顺势拔出枕边中兴佩剑。

    追身一剑,被美人让过。陛下只手捂胸,面红耳赤,气喘吁吁。蓟王曾受红丸之毒,陛下今亦亲尝。目光胡乱扫过大帐,双眼一亮。锁定女婢,快步抵近,一剑刺向后心。

    “陛下万勿轻动,箭疮未合,小心崩裂。”声如鬼魅,竟出自身后。

    究竟是人是鬼。

    “贱婢……找死!”热血倒灌,浑身冒烟。口鼻血滴不止。陛下怒不可遏。不管不顾,再刺一剑。

    这一剑,含恨而发,去势无减。

    迅捷如此,仍被美人避过。陛下重心不稳,前扑落地。

    啪!

    胸前异响,血痂崩裂。

    热血长流,白衣尽染。

    目光所及。只见一双凤头丝履,驻足身前。陛下仰头上看,美人相貌依稀难辨:“你,究竟是何人,受何人指派,又为何要行刺朕!”

    美人闻言,徐徐屈膝。

    随美人容貌,越发清晰。陛下浑身寒毛直竖,惊恐至极。

    “陛下何其健忘。”美人面沉如水,清冽无波。

    陛下心惊胆裂,魂飞魄散:“皇……皇……皇……”

    “噗”极度惊惧之下,陛下双目圆睁,狂喷一口血箭。

    轰然坠地,人事不省。

    美人轻轻起身,居高下看:“若知今日,何必当初。”

    鸡鸣时分,忽听台上骚动。

    便有小黄门奔走哭号:“陛下危矣,陛下危矣”

    和衣而卧,侧耳倾听。曹操猛然睁开双眼。

    “事成矣!”

    翻身下榻。欲掀帘而出,又猛然停顿。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片刻之后,这才挑帘而出:“何人喧哗!”

    便有小黄门披头散发,涕泗横流,闻声跪伏在地,手指台上大帐:“陛下血崩,陛下血崩!”

    曹操又惊又怒,一把将小黄门薅起:“何以至此!”

    “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呜呜呜……”小黄门何曾经历如此危情。浑身无骨,缩成一团。

    待曹操疾步登台,饶是驻足帐外,见惯生死的大剑宗王越,亦难掩哀痛。

    须臾,侍医面无人色,踉跄出帐:“陛下箭疮崩裂,血流不止。下官…回天无术!”

    孙坚怒问:“先前不是说已无大碍。”

    “不知何故,结痂崩裂。”侍医流泪顿首:“且……且……”

    “悉数说来!”孙坚怒喝。

    “陛下似饮下……慎恤胶助兴。此物至阳,亦有活血化瘀之功效。故血流不止,难以结痂。”侍医不敢隐瞒。

    “唉”孙坚一腔怒血,瞬间化为乌有。满心悲怆,徒发一声悲叹。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帐外众人,表情各异。一时无言。

    忽有小黄门自帐中奔出:“陛下口谕,速召蓟王入帐!”

    曹操一个激灵,猛然醒悟:“喏!”

    顾不得许多,这便冲下高台。

    待蓟王闻讯赶来,陛下已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陛下!”见龙榻血染,刘备痛心疾首,泪流下拜。

    “可是蓟王。”陛下强开双眼。

    “正是下臣。”刘备再拜。

    “朕命不久矣。”陛下轻声言道:“恐再无机会,往蓟国一游。”

    “陛下……”刘备悲从心起,竟无言以对。

    “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今命丧困龙台,乃是朕之过也。怨不得旁人。”

    “陛下何出此言。”刘备止泪相问。

    “前事种种,不说也罢。”陛下无力摆手:“朕,不该疑你。更幸,蓟王再侧。临终之际,欲将朝政家事,尽数相托。若论经营,朕十倍于蓟王。若论治国,蓟王十倍于朕。朕,膝下二子,长子轻佻无仪,二子年幼势孤。本欲待二子长成,立贵子为帝。奈何命不久矣,国不可一日无君。思前想后,王芬之举,或有可取之处。”

    “陛下何意?”刘备惊问。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或可先立合肥侯为帝。待朕二子长成,再将皇位传与贵子。”陛下言道。

    “如此,当可避兄弟阋墙,免同室操戈,手足相残。”刘备幡然醒悟。

    “然也。”陛下似回光返照:“朕崩后,大将军与皇后,必立长子为帝。然天下板荡,国祚难继。非明主不可中兴。次子,虽聪慧机辨,却少不更事,势单力薄。若强令其继位,主幼臣强。何氏外戚必难相容。恐为奸人所害。”

    “陛下欲行‘割楚益梁,亏楚适秦’,‘嫁祸安国’之计。”刘备幡然醒悟。

    “知朕者……蓟王也。”陛下欣慰而笑,渐无声息。

    “陛下?陛下!陛下”

1.117 嫁祸安国

    陛下崩天,三军缟素。www.uu234.cc

    弥留之际。唯身边近侍,及蓟王刘备在场。托孤之言,除去录入《起居簿》,并未书成诏命。更无传国玉玺,盖棺定论。

    换言之,陛下之言,或死无对证。

    然不可否认。陛下临终设谋,可谓神来一笔。

    若知传位合肥侯,无论何后还是董太后,必冰释前嫌。齐心协力,一致对外。此举,后世称之为“转移内部矛盾”。时下谓之曰“嫁祸安国”。

    不出二十载。皇长子、皇次子,皆长大成人,羽翼渐丰。蓟王刘备、大将军何进、及骠骑将军董重,宗室、外戚权倾朝野,那时,再联手逼合肥侯退位让贤。另立新帝,水到渠成。

    先立后废。前汉“清狂不惠”之海昏侯刘贺,便是此例。

    元平元年(前74年),昭帝崩。年二十一岁。时,大将军霍光把持朝政。因刘弗陵身后无嗣,便从武帝子孙中,另选海昏侯刘贺,继承皇位。

    元平元年六月,刘贺承帝位,尊上官氏为皇太后。在位二十七天,令出不断。向各官署征调、索取财货,计一千一百二十次。光禄大夫夏侯胜、侍中傅嘉等,多次劝谏无果,反惹恼刘贺。下诏责问夏侯胜,又将傅嘉捆绑入狱。

    眼看朝政日非,社稷不保。于是霍光与群臣共议,以皇太后之名义,废刘贺,逐出未央宫。

    换言之,我朝大将军及皇太后,拥有“废立君王”之大权。

    甚是无需合肥侯崩天。待贵子长成,便可行废立之举。

    若合肥侯当真继位。

    对何后及大将军何进而言。唯有先扳倒合肥侯,才有机会争夺大位。大敌当前,兄弟齐心。皇长子与皇次子,有极为深切的共同利益。自当以和为贵,杜绝内斗。

    趁难得的“二宫联盟”之机。两位皇子,皆可安全长大成人。并积累足可自保的力量,再携手罢黜合肥侯。至于谁继承皇位,兄弟关起门来,总有商量。那时,无论何人登临大宝,剩下一人,皆足可自保。

    真能一切如陛下所想。此谋堪称神鬼莫测。然,何后又岂能坐视合肥侯登基为帝。

    此,便是陛下托孤蓟王之意。

    让蓟王力排众议,辅佐合肥侯登基。待时机成熟,再亲手废去。另立贵子为新帝。让大汉江山,重归正朔。

    只是陛下,空口无凭。如何令天下信服啊……

    领一万大军,风尘仆仆赶来勤王的董骠骑,只见到陛下冰冷的遗体。未能见最后一面。

    陛下崩天的消息,也已快马传回洛阳。

    满朝文武,惊慌失色,手足无措。

    董太后、何皇后,整日以泪洗面。

    贾文和闻讯,一声长叹。

    陛下崩早了。

    若再有五年。不,再有三年,蓟王当轻取天下。时下,蓟国盐田初耕,航海初兴,岛夷初附。屯田尚未大成,铸币尚不足用,人望亦不能够,天下更未称安定。陛下二子,无论何人继承帝位。皆免不了主少国疑,人心思乱。永乐、长秋二宫,必有一宫,垂帘称制。

    朝政或尽归董氏,或尽归何氏。终归大权旁落,外戚弄权。朝臣死伤惨重,重蹈前朝覆辙。

    人心动荡,皆急于奔丧。竟无人细探究竟。陛下死因,难以启齿。荒淫无度,亦符合陛下心性。乃至箭疮崩裂,血流而亡。

    蓟王虽满心疑惑,悲愤难平。却也无可奈何。尤其是陛下临终之言: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命丧困龙台乃朕之过也。怨不得旁人。

    更让蓟王难以捉摸。言外之意,此乃宿命。非人力可及。困龙之地,晾尸之台,不过传说耳。陛下为何如此笃定?

    因何亡故,蓟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临行前,已密令史涣,遣一队绣衣吏驻守。又传命国中,尽遣将作馆良匠,重回沙丘平台,一探究竟。

    陛下之死,断不可如此不明不白。

    刘备隐约觉得,此事必与黄巾余孽,脱不了干系。

    累日来,虎贲中郎将王越,更是彻夜未眠。盘问帐内一干人等。想拼凑出陛下最后一夜的蛛丝马迹。奈何,竟无人知晓。皆言,困意难当,各自酣睡。实不知情。

    又是何人侍陛下服药,亦无人认领。陛下死因,难以启齿。将心比心,随行西园佳丽,何人敢担此重责。

    洛阳,永乐宫。

    董太后自帘后垂泪不止。

    永乐少府杨彪、骠骑府长史孔融,正襟危坐。

    “报”便有心腹宦官入内通禀:“董骠骑传语:‘陛下托孤蓟王,欲迎合肥侯为帝’。”

    帘后哭声戛然而止。

    合肥侯乃陛下胞弟,亦是董太后所出。若立合肥侯为帝,于董太后而言,亦是重大利好。

    “陛下此举,乃为保二子平安,谨防同室操戈,祸起萧墙。”杨彪一语中的。

    “若如此,皇后岂能甘心。”董太后忙问。

    “此乃必然。”孔融言道:“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然自大汉立朝以来,兄终弟及,多因先帝身后无嗣。先帝、陛下,皆如此。然,陛下既有二子,理应在二子之中,择一继位。‘父死子不继,兄终而弟及’者,我朝从未有此先例。”

    杨彪言道:“正因未有此例,陛下此举,必遭大将军何进及朝臣反对。”

    “可有转机。”董太后又问。

    “若蓟王…力挽狂澜,一意孤行。料想,便是皇后与大将军,亦独木难支。此事可成。”杨彪答道。

    “料想蓟王,必不会如此行事。”孔融起身奏报:“蓟王忠于国事。当以大局为重。陛下托孤之本意,乃欲保二位皇子周全。蓟王世之英杰,天家麒麟,必能领会圣意。只需能护二位皇子周全,又何必强推合肥侯为帝。乃至社稷动荡,国祚难继。”

    杨彪亦点头:“臣,附议。”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合肥侯、二位皇子,三人谁当皇帝,与蓟王并无重大干系。反正又轮不到蓟王当皇帝。

    蓟国若是权臣。大可引而不发,左右逢源,坐收渔翁之利。三家为当皇帝,必无所不用其极。百般讨好蓟王不提。

    只可惜,蓟王不是。

    长秋宫。

    “皇后莫急。料想,蓟王必不会如此行事。”大将军何进,抱拳宽慰道。

    “蓟王与陛下,君臣同契。托孤之言,蓟王岂能不遵。今坐拥四州之地,外加半岛、西域,据半幅河山。天下强兵皆以蓟王马首是瞻。麾下精兵强将,无可匹敌。若一意孤行,如之奈何!”何后急问。

    “即便如此。依皇后先前所言,天下还有一半。”大将军沉声奏对。

    “意欲何为?”何后脱口而出。

    “重立州牧。”大将军一语中的。

1.118 举国哀恸

    雒阳夏门,万寿亭。

    陛下灵车抵达,大将军何进率文武百官披丧哭迎。

    “在床曰尸,在棺曰柩。”陛下崩于榻上。荒郊野外并无棺椁安放。无处取冰,御医遂用青盐防腐。正因如此,众人这才急于返回洛阳。及时换用东园秘器,令陛下尸身不腐。

    满城缟素,四面哭声。

    人死为大。陛下功过,自有后人评断。然,死于北巡路上,崩于沙丘平台。直令人唏嘘不已。洛阳多皇亲贵胄。将心比心,终归是自家子嗣。焉能不悲从心起。

    入宫门。窦太后、董太后、何后,及二位皇子丧仗,皆立于门前。

    蓟王下车跪地,却哽咽难言:“臣……”

    “堂堂蓟王,因何让吾儿惨死当面。”董太后泣泪相问。

    “臣,愧对陛下,愧对太后,愧为人臣。”刘备伏地请罪。

    “王芬何在。”何后切齿发问。

    “禀皇后,逆贼王芬已被斩首。”虎贲中郎将王越,替蓟王答道。

    “还有何人参与,谋刺吾儿。”董太后再问。

    “往来密信,皆被付之一炬。臣等,不知。”轻车将军曹操答曰。

    “此事定要追究到底。”董太后切齿生恨:“黄巾余孽,先杀王美人,又害陛下。朕,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此事,便交由蓟王。”

    “臣,遵命。”若论与黄巾贼生死大敌,蓟王首屈一指。

    “痛哉吾儿,惜哉吾儿……”交代完心愿,董太后扶灵恸哭。宫内宫外,哭声一片。

    陛下灵车入宫,一切皆入正轨。王越、孙坚、曹操等,各自领兵回营。蓟王亦被黄门令左丰扶起,送上车驾,返回府邸。陛下遗体,自有东园宫人,细细收敛。

    时人事死如事生。认为人死之后,会前往另一个世界。故人死必先“招魂”。

    人初死,必登屋招魂。大呼死者名字使归。若不得重生,再行丧礼。

    “沐浴”,招魂后,洗其发身。

    “饭含”,在死者口中放置米贝称“饭”,放置珠玉称“含”。“天子含实以珠,诸侯以玉,大夫以玑,士以贝,庶人以谷实”。目的有二。其一为实口。《公羊传》:“含者何?口实也。”。其二为保尸身不腐。《汉书》:“口含玉石,欲化不得,郁为枯腊,千载之后,棺椁朽腐,乃得归土,就其真宅”。

    “掩”,用帛将头裹起,以替帽子。

    “”,用方巾遮盖死者面部。

    “”,塞耳。

    “玉九窍塞”,玉殓具,含玉眼盖一对、玉耳塞一对、玉鼻塞一对、白玉蝉一个、玉肛塞一个和玉阴塞一个。《抱朴子》:“金玉在九窍,则死人为不朽”。

    “屦綦、结跗”,用带子缠绕死者鞋履,并在脚背打结扣。《士丧礼》:“商祝掩,,设目,乃屦,綦结于跗”。防止死者灵魂出窍,向生人作祟。

    “殓”,有小殓、大殓之别。给死者穿衣为小殓。取死者去世第二天,设殓床于堂,上铺草席,席上铺绞(宽布条),绞上铺褥,而后给死者穿上葬服。古礼制定,无论死者尊卑,寿衣均为十九层,实无需用此多。大殓则是移死者入棺。大殓,意味着死者与生者的最后诀别。棺内要备足春夏秋冬之衣,供死者在另一个世界,四时穿戴。衣服的套数依死者身份尊卑而定,天子百套,大夫五十套,士三十套。如家贫,可从简。

    死者入棺后,还需放入一些贵重器物或死者生前珍爱之物,供其享用。殓毕,由匠人加棺盖,封严。撤去殓床,设置灵座,行祭奠之礼。至此,大殓仪式结束。

    时下王侯,常用金缕玉衣为殓服。

    “冒”,覆盖尸体的布,“君锦冒,大夫玄冒,士缁冒”。

    “绞”,敛尸所用的麻布束带,将死者所穿衣服捆紧。《礼记丧大记》:“小敛,布绞,缩者一,横者三。大敛,布绞,缩者三,横者五。”

    “帛画、铭旌”,帛画由绢帛制成,其上绘有细致精美的彩色图画。由三部分组成,分示:天上、人间、地下。天上地下,皆据神话传说描绘,人间则绘有墓主人的肖像及日常。铭旌,由丝麻制成,呈长条状,其上或有图案,书墓主人籍贯、姓名等,以表识死者姓名,或代表死者灵魂。

    “出殡”,运载死者的车,称灵车,也称柩车。出殡时柩车起行。送葬者执绋前导,称发引。盖指牵引柩车的绳索以送葬,即位执绋。(shà),殡车棺旁的羽毛装饰。路祭,沿途设筵祭奠。挽歌,执绋行于丧车前之人,所唱哀悼死者之歌。

    “送葬”,即出殡时,陪送灵柩至茔冢,或殡宫。

    一是本地或外地亲友至丧家送葬。二是诸侯王、贵戚,重臣病逝,天子、皇后诏令与死者同级者送丧。三是名将、功臣、权贵送殡,朝廷特遣御林军护送灵柩;或以骑、步、车三军兵种士兵,沿途列阵迎送灵柩。

    殓后,便是告丧。

    将噩耗告知于众,类后世讣告。“天子崩”为国丧。诸侯皆赴京奔丧,朝廷废朝治丧,州郡官吏则率领吏民“望都而哭”,举国致哀。

    敛尸之后,到出殡之前,称葬期。

    天子葬期足够长。除去大小敛尸,修缮陵墓,等诸侯奔丧,诸如此类。新帝人选,才是重中之重。

    陛下盛年而崩。并未册立太子。亦未留有遗诏。弥留之际,只有身边近侍,及蓟王刘备一人再侧。临终之言,兹事体大。故一干人等,入宫后,便被悉数押入黄门北寺狱。严加盘问,秘而不宣。

    西园美人、小黄门等,位卑言轻,无关紧要。

    唯有蓟王,位高权重,天下知名。乃陛下托孤之臣。

    陛下临终之言,究竟如何。只需蓟王开口,一切便皆成定数。

    长秋宫。

    “如何。”何后丧服急问。

    大将军何进,隔帘答道:“臣已命人严刑拷打。随行人等皆言:陛下遗命,正如《起居簿》上所录。”

    “兄终弟及,陛下当真立合肥侯为帝乎!”何后怒急。

    “正是如此。”大将军答道。

    “奴婢之言,不足为信。《起居簿》更不足为凭。”何后字字杀机:“关键是蓟王。”

    “臣,亦如此着想。”大将军何进,抵近言道:“若令蓟王回心转意,皇后还需亲自出面。”

1.119 作壁上观

    陛下葬期之中,洛阳城暗流汹涌。UU小说

    东郭,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前里道。车马障塞,宾客盈门。

    你方唱罢我登场。奈何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便是日进斗金的金水小市,亦逐客歇业。右丞贾诩,深居简出。自幕府游徼以降,整个辅汉大将军府上下,更无一人擅出。便是后院马市胡姬酒肆,亦关门闭户。

    蓟王更不在府中。而与两位义弟,领麾下兵马驻扎函园。与关羽、张飞汇合。

    九坞连横,呈“串”字形。自东向西:营堡、城仓、武库、赀库、行宫、官堡、学堡、民堡、客堡,依山而建,各踞山巅。四面高墙环抱,互以瓮城相接。

    先前刘备离京时,九坂坞堡,还只停留在蓟国匠师的微缩模型上。今已督造完毕,巍峨高耸,美轮美奂,直令人叹为观止。

    先帝骤崩,多事之秋。京畿洛阳,杀机四伏。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为承大位,合纵连横,四处奔走。铤而走险,放手一搏,亦在所不惜。紧要关头,唯此地可称固若金汤。蓟王作壁上观,谋定而后动。

    二崤城,九坂坞中堡,蓟王行宫。

    贾诩、荀攸二府丞,徐晃、典韦、周泰等幕府将校,关羽、张飞、太史慈、黄叙,四义弟,皆陪坐在侧。

    “必是黄巾余孽无疑。”贾诩言道:“先前主公洛阳大婚。金市胡姬酒肆,陈尸百余。黄巾余孽假死脱身,待永安宫上寿礼诞,毒杀陛下。不料陛下侥幸逃过,累及王美人暴毙。今又趁北巡,与王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袭杀陛下。黑山贼一路围追堵截,便是有意将北巡队伍,驱赶到沙丘台上,再行最有一击。连环毒计,杀机四伏,环环相扣。与先前毒杀王美人,如出一辙。”

    荀攸亦进言道:“如右丞所言。步步杀机,防不胜防。此毒计,必出黄巾逆贼之手。”

    “太平道三贼酋,及大小渠帅,多已授首。试问还有谁人,能有此等心机。”关羽不解。

    贾诩答道:“先前,大利令苏越,助联军破邺城、广宗机关大阵。曾获太平道往来密信。言,除大贤良师外,还有神上宗师。神上宗师,或是墨门‘钜子’。乃当世墨门首领。”

    刘备已然想到:“自广宗城下,张角,张梁、张宝,三妖贼授首。暗中统领黄巾余孽之人,便换成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上宗师。”

    “正是如此。”贾诩言道:“冀州黄巾三贼酋覆灭后,有南阳黄巾渠帅张曼成,称‘神上使’,聚众数万,杀南阳郡守褚贡。屯宛下百余日,为太守秦颉所败,张曼成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其号‘神上使’,或为‘神上宗师之使也’。”

    荀攸亦想通一切:“换言之。自广宗战后,与我等暗中交锋之人,已换成‘神上宗师’。”

    细想起来。从黄巾贼人的前后战略上,亦不难看出差异。大贤良师在时,黄巾如野火燎原,遍及大汉八州。大贤良师去后,黄巾余孽收缩防御,行斩首行动,只将目标锁定在陛下一人之身。

    战术的转变,源自战略的变更。战略构思,源于敌我形势。“前黄巾时代”与“后黄巾时代”,泾渭分明。

    如今看来,大贤良师与神上宗师,必非同一人。

    或如苏越所推测,大贤良师,掌管太平道普通信众。而神上宗师,则掌管墨门明宗。

    甯姐姐,或是神上宗师之女。

    是否姓张,尚未可知。

    “报”说话间,便有绣衣吏入殿通禀:“杨司空殿外求见。”

    “速请。”刘备急忙收拾心情,领群臣,亲出相迎。

    “老臣杨赐,拜见王上。”刘备虽伸手搀扶,杨赐却执意行大礼。

    “司空速速请起。”刘备执手言道:“请殿内一叙。”

    “喏。”

    宾主落座,宫女送上香茗。

    须发花白,垂垂老矣的大汉老臣,徐徐开口:“敢问王上,《起居簿》上所注,属实否。”

    “《起居簿》乃禁中所录,司空如何得知。”事关重大,刘备遂试问道。

    “陛下盛年而崩。大位空悬,于国不利。《起居簿》上所录,陛下临终‘传位合肥侯’之言,究竟是真是伪,王上可否实言相告。”杨赐索性直言。

    见他果真得知,刘备遂实言以告:“陛下临终时,确如此言。”

    杨赐轻轻颔首:“陛下二子皆年幼。‘史侯’年方九岁。‘董侯’年仅四岁。‘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为防同室操戈,祸起萧墙。故陛下欲立合肥侯为帝。嫁祸安国。”

    “或正是此因。”刘备言道。不愧是帝师,杨赐知陛下甚深。

    “合肥侯乃陛下胞弟,永乐太后次子。若合肥侯登基为帝,必仰仗董氏外戚。今有骠骑将军麾下,西州精兵万余,囤于北军大营。距二宫近在咫尺。与大将军何进,分庭抗礼,优势彰显。若合肥侯为帝,董氏外戚必然专权。皇后与大将军何进,又岂能善罢甘休。老臣来时,闻董骠骑欲分三千西州骁勇,与西园中军校尉孙坚。孙坚,江东猛虎也。与虎贲中郎将王越,率军拱卫南北二宫。料想,足可护合肥侯周全。”杨赐将洛阳时局,娓娓道来:“大将军何进,手握洛阳八关。府中有千余死士驻守。又暗结外镇兵马。后将军董卓、骑都尉丁原,皆是其爪牙心腹。在洛阳近郊,大河两岸,屯有数万精兵。合肥侯轻车上洛,不啻羊入虎口。”

    杨赐果然老而弥坚。将双方优劣,一语道破。

    董氏外戚,手握南北二宫。

    何氏外戚,手握洛阳八关。

    即便董氏强推陛下胞弟上位。合肥侯亦进不了洛阳。然若何氏强推皇长子登基,政令亦出不了南北二宫。

    董氏、何氏,互相掣肘。势如水火,火并在即。

    唯一能稳住大局者,唯我蓟王。

    此,便是杨赐抱恙来见之原因:“敢问蓟王,在函园之内,屯有多少精兵。”

    “幕府五校,加二位义弟麾下兵马,不足二万。”刘备答曰。

    “幕府锐士,以一当十。王上义弟,亦少年英雄。换言之,王上陈兵十万于京师五里之内。”杨赐肃容叩首:“敢问王上,欲立何人为帝。”

1.120 三方妥协

    “如司空所言。www.uu234.cc陛下临终之语,乃欲护二位皇子周全。亦防主少国疑,外戚弄权。”刘备斟酌言道:“只需,于国于家皆利好。谁人登基为帝,与孤而言,并无不同。”

    “王上可有心大位否。”杨赐又问。

    “亲疏有别。”刘备言道:“孤虽出汉室,却属旁枝。陛下兄弟子嗣皆在,又岂能轮到孤王。”

    如陛下立合肥侯,行嫁祸安国。此正值风口浪尖。若蓟王篡位,董氏、何氏外戚、今汉宗室,文武百官,乃至余下九州,必群起而攻之。黄巾逆乱尚未平息,祸乱再起。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番五次,玩命折腾。大汉国祚,焉能再续。

    且,归根结底。刘备亦无篡位之心。

    “换言之,王上心中,新帝并无笃定之选。”杨赐已领悟。

    “然也。”刘备轻轻颔首。

    “若合肥侯为帝,王上能护二位皇子周全否。”杨赐乃大汉忠臣,自当奉陛下遗命。或许朝中老臣,皆有意立合肥侯为帝。更何况,陛下临终托孤之言,已被蓟王证实。君君臣臣,身为臣子,自当奉命而为。

    “责无旁贷。”刘备掷地有声。

    “老臣告退。”既知蓟王心意,心愿已了。杨赐病体未愈,无法坚持,这便告退。

    “送司空。”刘备起身送行。

    目送杨赐出殿,贾诩进言道:“陛下弥留之际,只有遗言并无遗命。若策封合肥侯为新帝,皇后必不甘心。”

    荀攸亦道:“合肥侯若承大位,董氏必兴。合肥侯正妻,当为新后。何后及何氏外戚,必然削弱。此消彼长,眼看败局已定,大将军屠户出身,或铤而走险,放手一搏。”

    “合肥侯可有子嗣。”刘备忽问。

    “并无子嗣。”眸中精光一闪,贾诩脱口而出。

    荀攸亦知刘备心意:“若如此,何氏或无异议。”

    贾诩又言道:“此事若成,需得太后首肯。”

    刘备从谏如流:“且去永安宫。”

    “喏。”

    蓟王车驾出二崤城。为避人耳目,绕行东郭,自上东门入永安宫。觐见窦太后。

    知蓟王亲临,永安,宫门大开。长乐少府程璜,领一干人等,出宫相迎。

    “老奴,拜见王上。”

    “经年未见,老大人一切安好否。”刘备掀帘问道。

    “禀王上。老奴身子骨虽一年不如一年,倒还勉强可用。”程璜媚笑。

    “如此,甚好。”刘备欣然点头。

    车驾入宫。程璜一路小跑跟随。竟面不红,气不喘。身强体健,何须言老。

    再引刘备入殿。

    “臣,刘备。叩见太后。”

    “王上请起,赐座。”窦太后自迁出南宫云台,别居永安。既无人监视禁锢,又见窦氏一门复兴。气象为之一新。

    “谢太后。”

    待刘备落座,窦太后自帘后问道:“王上此来何事。”

    “乃为新帝而来。”刘备答道:“陛下临终托孤,欲立合肥侯为帝。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先帝无嗣,故立陛下为帝。合肥侯与陛下一母同胞,亦出河间。若陛下真有此意,朕并无异议。”窦太后答道。

    “若立合肥侯为帝,皇后及大将军,必不肯善罢甘休。闻合肥侯并无子嗣,继位后,或可立皇长子为太子。”刘备言道。

    “此乃两全之策。”窦太后言道:“如此一来,皇后或可屈从。”

    “若册立皇长子为太子,‘史侯’便不宜养在宫外,亦不宜养在长秋宫中。”刘备遂道明心意:“太后乃陛下嫡母,皇子嫡祖母。若能抚养太子成人,乃大汉之幸也。”

    “王上考虑周到。”窦太后自帘后言道:“‘史侯’年九岁。十载后,可长大成人。朕便以十年为期,王上以为如何。”

    “臣,叩谢太后。”刘备肃容下拜。

    待刘备起身,窦太后忽问:“王上可登大位乎。”

    语既出窦太后之口,刘备亦不见外。这便洒然一笑:“天不我与。若强为,必伤天和。大乱初平,百废待兴。若此时还不知悲天悯人,收兵止戈,休养生息。擅自篡乱,妄动刀兵,乃至国祚不继,社稷无存。罪在不赦,天必诛之。”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窦太后叹息道:“王上深明大义,真乃社稷之福。”

    天灾**,减口二千余万。大汉如强弩之末,已奄奄一息。此时还不修养续命,更待何时。

    刘备虽坐拥半壁江山,然大汉十三州之九,尚未顺服。若强行篡位,政权必遭撕裂。或以大河为界,河北尽归蓟王,而河南之地,则沦为天下豪杰之鱼肉。乱世之中,百姓如何保全。持续失血,大汉煌煌四百年荣光,当真一去不返。

    眼下时局,正如司空杨赐所言。实力均衡,互相掣肘。无论何氏,还是董氏,皆未能一家独大,呈碾压之势。再加有蓟王虎踞再侧,虎视眈眈。稍有大意,满盘皆输。兄弟阋墙,反倒让外人乘虚而入,坐收渔人之利。

    一言蔽之。打不赢又不敢妄动。于是乎。谈判,便成了唯一出路。三方妥协,各取所需。只需维持基本盘面不翻,便不会落人口实,给坐拥半壁江山的蓟王,举兵篡位之机。

    之所以刘备请窦太后抚养皇长子。乃因合肥侯、何氏、董氏,三方博弈。必然相互妥协,各让一步。合肥侯登基为新帝,董氏利好。立何后所生皇长子为太子,何氏利益亦得保全。

    一旦册立皇长子为太子。于家而言,等同于将皇长子,过继给合肥侯为子。何后虽为生母,却不宜再养。交给嫡祖母代为养大,正当适宜。

    窦太后,孤家寡人。独居永安,置身事外。与各方皆无重大利益牵连。必能秉持公心,恪守公义。将皇长子抚养成人。交给窦太后抚养,皇后亦足可安心。

    又与窦太后聊了会家事,刘备起身告辞。

    岂料车驾刚出永安宫门,便被人拦下。

    “原是郭常侍。”刘备掀帘视之。拦路之人,正是皇后亲随,中常侍郭胜。

    “拜见王上。”郭胜于窗下谄媚行礼。

    “所为何来?”刘备明知故问。

    “皇后有要事相商。请王上移驾濯龙园。”郭胜抵近言道。

    “如此,劳烦郭常侍前方引路。”皇后,亦需去见。

    “喏!”身披丧服的郭胜,强忍喜色。引蓟王车驾折向濯龙园。

1.121 各取所需

    古往今来。www.uu234.cc罢兵和谈的前提,是双方实力对等。而谈判的精髓:相互妥协,各取所需。

    车驾入园。登华云号。

    刘备肃容下拜:“臣,刘备,拜见皇后。”

    “蓟王请起,赐座。”陛下崩天,何后缟素避迁濯龙园。亦合礼仪。

    刘备落座,一时无言。

    须臾,何后自帘后言道:“陛下崩天,未留遗诏。托孤遗言,唯王上知晓。今陛下尚未入土,满朝已风传‘立合肥侯’之谣言。妾,孤儿寡母,朝不夕保。敢问蓟王,陛下当真欲立合肥侯为帝否。”

    “皇后当知,陛下弥留之际,尚有近侍再侧。陛下言行举止,《起居薄》上,笔笔在录。焉能作假。”刘备斟酌言道。

    “莫非,大汉帝位,蓟王亦意属合肥侯。”何后言道。

    “陛下遗命,托孤于臣。不敢不从。”刘备再拜。

    “好一个,不敢不从。合肥侯继位,董氏必兴。鹊巢鸠占,深宫之中,焉有我母子容身之地。”何后语透悲凉:“大难临头,生死一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臣已见过太后。待合肥侯登基,当立皇长子为太子。”刘备言道:“皇后仍为皇后。皇长子为太子。臣有生之年,当力保皇后、太子,万无一失。”

    “好一个,有生之年。”何后不禁垂泪:“蓟王当知,合肥侯今虽未有子嗣,然若生子,又岂甘心将帝位拱手相让。”

    “待二位皇子长成,臣,自当令皇后如愿。”刘备三拜。

    “空口无凭。”何后止泣而言。

    “皇后想臣如何作保。”刘备起身问道。

    “蓟王忠义双全,一诺千金。妾,焉能不信。只是陛下驾崩,生逢巨变,心慌意乱乃至失言。待陛下入土为安,再与王上详谈。”何后顾左右而言他。不愿表明心迹。

    “臣,告退。”刘备求之不得。

    审时度势。何后对蓟王开出的条件,颇为心动。然其中厉害,个中细节,还需与大将军何进等,细细商量,再做定夺。

    待蓟王车驾出园,何后遂传命:“来人,速召大将军,河南尹入园相见。”

    “喏。”

    听完何后转述。大将军何进沉思片刻,便进言道:“臣窃以为,先立再废,亦无不可。”

    “大将军何出此言?”何苗不解。兄终弟及,本朝并无先例。

    “陛下废长立幼之心,朝野内外,人尽皆知。之所以迟迟不立辩儿为太子,正因陛下一恐外戚专权,二鄙我家贱户出身。三忧皇后‘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此三条,乃陛下之心病也。所谓‘名正言顺’。今日之危,归根结底,只因皇后虽生皇长子,却不立太子。名未正而身不稳。故被人有机可乘。”

    大将军何进,可谓一针见血。

    “依大将军之意,欲登大位,先立太子。”何后幡然醒悟。

    “然也。”何进又进言道:“蓟王为诸藩之翘楚,其人忠义,一言九鼎。若得此助力,再内结宦官,外联宗室。不出十载,大汉帝位,唾手可得。此乃‘围魏救赵’之计也。”

    “如何内结宦官,外联宗室。”何后再问。

    “刀锯余人,惜财如命。”大将军阴森一笑:“皇后当假‘守丧’之名,速据西园。”

    西邸万金堂下,销金窟,内藏陛下卖官鬻爵,铜钱无数。只需据为己有,便有足量资本,结好宦官。

    “宗室又当如何。”何后美眸骤亮。

    “授之予权柄。”大将军何进,早有对策:“或升任九卿,或出为州牧。财贿动其心,爵禄移其志。再添美色蚀其骨。如何不俯首称臣,甘为皇后驱策。”

    “此谋何人所设。”何后笑问。

    大将军亦未隐瞒:“乃臣新幕主簿,南阳许子远。”

    “必是智计之士。”何后欣然点头:“大将军知人善用,乃我何氏之福。”

    “事不宜迟。皇后当速速迁居西园,为陛下守丧。”大将军抱拳道。

    “便依大将军之言。”皇后当机立断。

    永乐宫。

    骠骑将军董重、永乐少府杨彪,皆是董太后心腹重臣。

    司空杨赐自二崤城返回。便将蓟王之意,告知其子杨彪。杨彪不敢怠慢,遂与董骠骑,联袂入宫。而迁居函园别馆的董骠骑,亦先从右丞贾诩处,得知蓟王欲立皇长子为太子。

    董太后先喜后忧:“立合肥侯乃陛下之意。朕无话可说。然,蓟王因何立贱种,而不立贵子。朕,甚是不解。”

    董骠骑张了张嘴,却不敢接话。所谓打铁还需自身硬。现有牌面,不足以“通吃”。只能相互妥协,各取所需。

    永乐少府杨彪言道:“此乃权宜之策。合肥侯乃陛下胞弟,太后次子也。若登帝位,必心向太后及董骠骑。皇后与大将军,如何肯善罢甘休。唯有皇长子得太子之位,方可安何后与大将军之心。”

    “难不成,合肥侯崩后,当真让何氏所生子,继承大位。”董太后仍未甘心。

    “合肥侯年方二十,春秋鼎盛。少则十载,多则几十载。此消彼长。待贵子长成,时局究竟如何,又岂是皇后与大将军能够左右。”董骠骑嗤鼻一笑。

    “权宜之策,缓兵之计。”董太后旋即醒悟。

    “关键在蓟王。”永乐少府杨彪一语中的。

    提及蓟王,董太后终是放心:“蓟王……曾与王美人义结金兰。自当心向贵子。也罢,便依蓟王所言,立合肥侯为帝,策皇长子为太子。”

    “太后明见。”

    “报”说话间,便有心腹慌忙入内:“皇后仪仗已入西园,欲为陛下守丧。”

    “无耻贱妇!”董太后盛怒而起:“我儿尸骨未寒,便来抢占钱财。可耻,可恨!”

    董重这才醒悟:“皇后必为销金窟而来。”

    “来人,移驾西园。”利字当头,董太后急忙动身。

    “喏。”

    函园,二崤城,官堡。

    幕府右丞宅邸。

    贾诩高楼独坐,羽扇轻摇。伴一缕清香,俯瞰十里繁华盛景。

    “洛阳暗流汹涌,文和却岿然独坐。莫非,我主无忧矣。”

    贾诩闻声起身:“公达不请自来,神态自若。又何必多此一问。”

    二人并榻而坐,举杯对饮。

    “陛下托孤,欲立合肥侯为帝。我主忠心赤胆,必一力承担。风起云涌,慷慨悲歌。待尘埃落定,我主又当如何自处。(荀)攸之所忧,不在今时,而在明日。”

    贾诩笑言:“俗谓‘一母同胞’,‘三岁见老’。以公达之所见,合肥侯其人如何?”

1.122 西园火并

    “江南为橘,江北为枳。www.uu234.cc”荀攸言道:“传闻合肥侯乃遗腹子。董太后尚在孕中,孝仁皇已病故。少时亦称机敏。陛下母子进京,留守河间。陛下继位后,封为合肥侯,立合肥侯国。侯国地处要冲,‘施合于肥,故曰合肥’。民间素有‘淮右襟喉,江南唇齿’之称。今汉初,光武封鉴谭为合肥侯,改县为国,历四世,因而得兴。太史公赞曰:‘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鲍、木输会也’。漕运便利,百业兴盛。先时,境内常有水贼、山蛮出没。自我主南下平乱,收周泰、蒋钦,及南蛮纷纷北迁。境内甚是太平。”

    “国相何人?”贾诩又问。

    “胡毋班。”荀攸答曰。

    “与王芬,同为八厨之一。”贾诩微微一笑。

    “正是如此。”荀攸言道:“王芬等人欲立合肥侯为帝,想必亦非只因‘兄终弟及’。合肥侯其人,究竟如何。王芬必从胡毋班处,知之甚多。相较陛下,合肥侯当有可取之处。”

    “数年前,合肥频发水患,合肥侯曾遣使入宫哭诉。恰逢勃海王刘悝,身死国除。董太后有意让合肥侯继任勃海王嗣。却因故未能达成。传闻,合肥侯颇有怨言。”贾诩意味深长:“陛下胞弟,封国不成,素有怨言。王芬假‘合肥侯’之名暗行不轨,自当水到渠成。陛下至死不疑。”

    同为谋主,智机高绝。闻此言,荀攸亦窥破天机:“文和也觉‘合肥侯’,另有其人。”

    “王芬、张燕为明,曹操、神宗为暗。”贾诩一语道破天机:“若不出所料。王芬,乃平原方士襄楷,暗中牵线与神上宗师勾结。张燕与曹操,明暗呼应,将陛下车驾,引上沙丘平台。再由暗藏此地的黄巾余孽,行最后一击。”

    “何以知之。”荀攸打理函园事宜,对其中关窍,未及深思。

    “以我观之。河间解渎旧宅,乃王芬精心谋划,弑君之地。后因黄巾余孽暗中介入,方才临时起意,改为沙丘平台。”

    “黄巾贼人,为何非要陛下崩在台上。”荀攸再问。

    “公达可记得,灭黄巾时,台上孝仁皇干尸,口出箴言。”贾诩提醒。

    “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荀攸脱口而出。

    “神上宗师,便是要陛下,以身证道。”贾诩一语中的:“三十二字箴言,皆言一事:‘盗窃’。陛下盛年而崩,天下皆拭目以待。谁,才是窃取陛下身后万里江山之国贼。”

    事到如今,荀攸岂还不知:“黄巾余孽,欲延祸我国。‘合肥侯’,乃我主也!”

    “王芬欲废立新帝,乃赤胆忠心,为江山社稷计。岂料被黄巾余孽暗中利用,将计就计。刺杀陛下,嫁祸我主。一石二鸟。只恨,无论我主如何得取天下,皆洗不清此三十二字箴言。”贾诩眸中慧深如海:“却不知,曹操是否也早与太平道勾连。还是被蒙在鼓里,裹挟从贼。”

    荀攸一声长叹:“好毒的心计。”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贾诩不以为意:“我主奉王道,清白无鬼。待尽得天下时,新汉史书,便由我等秉笔记载。录与不录,毋需外人多言。”

    “文和,言之有理。”

    一言蔽之。赢不了你,也要恶心到你。

    天下宵小,何其多也。

    如何以对?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正说着,阎行登楼来报。言,主公有事相商。

    贾诩、荀攸,遂前往中堡行宫。

    “主公。”二人联袂入殿。

    刘备已披装齐整:“大将军与董骠骑,各领麾下人马,护何后与董太后对峙西邸万金堂前。”

    “必为销金窟内海量钱财。”贾诩言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日防夜防,岂料二后不为帝位,却因铜钱反目。”刘备摇头苦笑。天家贵胄,见利忘义。传出去,必遭天下耻笑。

    “只因利重。”电光石火,贾诩已想出大概:“必是何后,欲取铜钱为己用。这才惹恼董太后。”

    “速与孤,去西园劝和。”刘备言道。

    “喏。”二人双双领命。

    多事之秋,谨慎以待。便是文臣,亦披内甲。随蓟王车驾入西园。

    西园,由西园卫驻守。三千江东健儿,北巡归来,只余八百。加上虎贲、羽林抽掉精锐,将满千人。初见皇后仪仗,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本想拒之门外。不料连吃大将军何进数记耳光,喷血昏死。皇后强入西邸,却被闻讯赶来的董太后挡在万金堂前。

    二后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言辞交锋,越发激烈。何大将军与董骠骑,各领麾下亲卫,横眉怒目,刀剑出鞘。火并在即。

    神仙打架,殃及鱼池。一众内官早掩面逃窜不提。

    危急关头,忽听赶去函园报信的黄门令左丰,一声高唱:“蓟王驾到”

    双方人马,这才稍得清醒。

    “臣,刘备,见过太后,皇后。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刘备人马具装,其外披丧。

    “蓟王来得正好。”董太后怒急而笑:“陛下尚未入土,皇后便要鸠占鹊巢。视朕如无物,乃大不敬也。”

    “妾入西邸为陛下守丧,以尽妇道。何来大不敬。”何后反驳。

    “强词夺理。”董太后焉能相信:“若只为守丧,又何须入西园。”

    “陛下久居园内,臣妾睹物思君,有何不可。”何后不为所动。

    “皇后,太后。”刘备趁机进言:“陛下尚未入殓,何至于此。”

    见二宫仍互不相让。刘备这便高声喝问:“张常侍何在。”

    “老奴张让,拜见王上。”张让闻声现身。陛下驾崩,群龙无首。新帝究竟花落何人,有蓟王在此,一众中常侍,皆龟缩园中,不敢妄言。

    “万金堂内所积铜钱,乃陛下私财。依律,当如何划分。”刘备问道。

    “依律,夫死,以‘男(儿子)’为后。毋男以父母,毋父母以妻,毋妻以‘子女(女儿)’为后。”张让竟然知晓。

    “陛下有二子,当为首承(第一顺位继承人)。”刘备便又进言道:“堂内钱货,二位皇子,各取一半,如何?”

    “蓟王既搬汉律,朕,无话可说。”次子既由董太后抚养,钱财自当暂交永乐宫保管。

    “敢问太后,妾可入堂否?”何后亦见好便收。

    董太后更难撼动:“待丧礼毕,皇后再入堂不迟。”

    “若妾执意如此,又当如何。”皇后笑问。

    ‘哼哼!’一路行来,高接抵挡,董太后又怕过谁来:“如此,朕便与皇后,同室守丧。”

    “太后先请。”何后盈盈下拜。

    董太后先入。何皇后跟入。何进、董重,再入。

    为防意外,刘备最后入堂。

1.123 无人祭奠

    物是而人非。UU小说UU小说陛下人虽不在,万金堂内,仍金碧辉煌,熠熠生光。

    陛下因勃海王与宋皇后之事,被先帝梦中怒斥。不敢在宫中留宿,遂迁来西邸。

    久居园中,大肆营造。西园宫室林立,风景瑰丽。万金堂、裸游馆内,金屋藏娇,不下万人。依汉宫仪,待陛下葬文陵,西园万余妙龄宫女,当悉数迁入陵园,为陛下守陵。从此孤灯一盏,对影成三。

    绝大部分,孤独终老,葬入园中。少数被家人秘密赎身。还有个别容貌上佳,入蟾宫折桂馆。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佳丽,亦是如此这般。

    思绪万千,刘备悠悠回神。

    二位帝后,正襟危坐,相对无言。

    大将军何进,与骠骑将军董重,按剑陪坐。

    唯我蓟王,面露缅怀之色。

    睹物思人。刘备曾在此,与王美人隔屏对饮。也曾在下方销金窟梁木,见陛下三杯醉卧。

    须臾。董太后轻开尊口:“礼官已呈谥号:‘孝灵’。”

    《(谥)法》:“乱而不损曰灵,不勤成名曰灵,死而志成曰灵,死见神能曰灵,好祭鬼怪曰灵,极知鬼神曰灵。”显然,礼官乃取“乱而不损”之意。

    《周礼》:“小丧赐谥。”又有《逸周书谥法解》:“谥者,行之迹也;号者,表之功也;车服者,位之章也。是以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行出于己,名生于人。”

    刘备斟酌答道:“陛下至孝。倒也,匹配。”

    董太后忽垂泪:“人终有一死。便是天子,亦所难免。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如今思来,若我母子,仍在河间。我儿未得这场泼天富贵,今时今日,是否仍在膝下承欢。不似这般,阴阳永隔。”

    “太后节哀。”刘备一声暗叹。总归是母子连心。

    “不说也罢。”董太后含泪言道:“销金窟内,半数铜钱,既归贵子。可否劳烦王上,悉数折成琉璃宝钞。”

    “臣,遵命。”刘备敢不从命。

    “如此,朕先回宫。”董太后艰难起身。路过刘备座前,忽垂泪止步,俯身耳语:“麒麟降世,‘吾道穷矣’。”

    鲁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孔子为此垂泪,言:“吾道穷矣”。

    刘备肃容下拜,无言以对。

    待董太后与董骠骑先后出殿。何后这才言道:“剩下一半,亦请王上,折成琉璃宝钞。送往濯龙园。”

    “臣,遵命。”刘备再拜。

    何后慵懒起身。路过刘备座前,忽探足轻踩蓟王手背:“大汉天下,王上当真不取乎。”

    诛心之言,刘备无需理会。

    见刘备无语,何后得寸进尺,耳鬓厮磨,气吐如兰:“兄终弟及。合肥侯若继大位,妾仍尊号(灵思)皇后。若等蓟王登临帝位,妾仍可为(帝)后乎。”

    “陛下尸骨未寒。”刘备终于开口:“皇后急(于改)嫁乎。”

    何后闻言一窒,身后大将军何进更是惊疑不定。须臾,刘备平揖起身,直视何后翦水双眸,眼中清洌无波:“陛下为奸人所害,盛年而崩。未及下葬,皇后便来分家析产。何其急也。”

    何后终是落泪:“人前显贵,人后受罪。深宫冷暖,唯妾自知。所作所为,皆为自保。妾若未曾入宫,或亦如小妹那般,清白无垢。今日之举,让王上见笑了。”

    “恭送皇后。”刘备言尽于此。

    “后会有期。”何后亦回礼。

    待堂内只剩一人。刘备遂唤来黄门令左丰,清点销金窟内财货,装车送入二崤城,九坂坞赀库。

    车驾出西邸。见半张脸肿如猪头的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已然清醒。刘备这便停车,命史涣送上金疮药。蹇硕强起下拜。

    家国天下。

    陛下身后之事,当真一地鸡毛。唯利是图,坐地分赃。不加遮掩,毫无情义可言。亲眼所见,无不令人齿冷心寒。

    昔日围在陛下身边,殷勤侍奉,朝夕可见的十常侍,全然不见踪影。传闻张让、赵忠,已遣人奔赴合肥,暗中结好合肥侯。为各自的荣华富贵,提前铺路。话说,此次此刻。通往合肥国的官道上,策马扬鞭,一路飞驰的,又何止十常侍的车马。

    绕行南北二宫时,刘备忽心生厌倦。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洛阳二宫,十万宫人。又有几人,真为陛下痛哉惜哉。

    说到“兄终弟及”,还需提及一人。

    勃海王刘悝。今汉宗室。章帝曾孙,河间孝王之孙,蠡吾侯之子,先帝胞弟。建和元年(147年)七月,勃海王刘鸿薨,无子嗣,国绝。先帝遂封胞弟,现蠡吾侯刘悝为勃海王。

    建宁元年,正月。太后窦妙与大将军窦武,策立解渎亭侯刘宏继承大统,派人前往河间迎驾。民间流言四起。说,刘悝愤恨先帝未传位与己,欲起兵抢夺迎驾诏书。

    此事,后虽不了了之。然勃海王刘悝之所以如此行事,正因有“兄终弟及”的继承传统。

    民间传闻,不见正史。许,真有其事。故陛下继位后,才与中常侍王甫一唱一和,痛下杀手。

    刘悝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以辅导王不忠,悉伏诛。在位二十五年,国除。

    妃妾十一人,伎女二十四,后宫佳丽,计三十有五。在位二十五年,诞下子女七十。

    此等规模,当是两汉王爵的一般水准。若非身死国除,或不值史家一提。

    看我蓟王。螽斯衍庆,绵绵瓜瓞。

    西郭,十里函园,车骑将军府。

    新任大将军府主簿许攸,正与老友曹操,并榻对饮。

    “子远,王使君此谋,究竟是利是弊。”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待置身事外,细细回想,曹操忽生疑窦。

    “自是大大利好。”许攸微微一笑,颇有高士之风。

    “不吝赐教。”曹操平揖求教。

    “起事时,王使君曾振臂高呼‘伐无道,诛暴秦’。”许攸言道:“攸,便借古喻今,从先秦说起。传闻,始皇帝最后一次出巡前,各地多现不祥之兆。东郡曾有陨石落下,上刻‘始皇死而地分’。果不其然。始皇崩于半道,陈尸晾尸台上。后,天下分崩,楚汉相争。高祖起于布衣,奋剑豪取天下。立煌煌天汉,四百余年。孟德且思,今时今日,与‘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何其相似耳。”

    “皇死地分。”曹操幡然醒悟:“王使君,欲将‘合肥侯’,比作‘高祖’乎。”

    “然也。”许攸字字见血:“今汉,如老树将死。自上而下,病入膏肓。唯摧枯拉朽,野火燎原方能枯木重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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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介绍:
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