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 此生足矣
洛阳,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自金水小市归来,幕府右丞贾诩,便闭门谢客,抚琴自娱。
琴声时缓时急,忽快忽慢。先高亢如云,又婉转低沉。
高雅之士抚琴,琴声乃是心声。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
所谓知音难觅。
伯牙,为晋国上大夫。钟子期,一山中樵夫耳。地位悬殊,可谓云泥之别。然,二人倾心相交,遂成知己。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此,方可称真情义也。
古之贤者,公私分明。切莫将私情与公义,混为一谈。抚琴和治政,显然是泾渭分明的两码事。若钟子期以伯牙知音,而获高位。此举便是借听琴,觅进身之阶。内中暗杂利益诉求,动机不纯。纵然高山流水,二人亦再无真情义可言。
如先前所说。真情、义,人生能各得一份,足矣。
余下,皆是利益。
何为真情,三墩与公孙长姐。何为真义,刘备、关羽、张飞。
后世权谋之术大行其道。一切皆是利益。切勿再谈情义。
高山流水,李郭同舟,桃园结义。
若满脑子功利,断难理解古人此举。不必强求。
私欲无损公义。公私分明,真豪杰。
正如跟宦官们只谈情义不谈钱,便是耍流氓。后世,先利而益,再谈感情。切记。利益是一切的前提。切勿将私情、私欲、个人野望与家国大事,民族大义,混为一谈。
阎行与贾诩,相伴日久。从未见才智绝顶,智机千变,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举重若轻,风轻云淡的贾文和,如此徘徊悱恻,百转千回。
阎行虽不敢称知音。却也粗通音律。自院中聆听许久,这便立足廊下,隔窗问道:“右丞可有心事?”
琴音忽止。须臾,贾诩言道:“彦明且入内室一叙。”
“喏。”
示意绣衣吏谨守岗位,阎行推门入室,与贾诩相见。
“不知右丞为何事心忧。”
贾诩却答非所问:“殖货里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本以为独我能置身事外。岂料,今利欲熏心,亦难独善其身。”
阎行又问:“敢问右丞所言之利,究竟是何物。”
“天下。”贾诩语出,轻如鸿毛,却字字重若千钧。
“如此重利,何人又能独善其身。”阎行叹道。
贾诩忽问:“若,今汉国祚因我而断,却令主公一统天下。以彦明所知,主公当如何?”
阎行浑身一凛,似有所悟:“主公,世之英杰也。若有悖天道伦常,必耻于获取。”
贾诩轻轻颔首:“彦明之意,我已尽知。”
见贾诩不再言语,阎行亦知多说无益。静坐片刻,便起身离去。轻轻合上室门。夜风一吹,竟冷汗淋漓。
西园,万金堂,销金窟。
金碧辉煌,堆光如昼。
自王美人香消玉殒,西邸便灯烛长明,彻夜未熄。
陛下自斟自饮,落杯发问:“皇后如何?”
梁下隐约有人低语:“一切如常。”
“大将军如何?”
“新募死士数千,充塞府中、城中各处,及洛阳八关。”
“杨司徒如何?”
“恐难长久。”
“老大人如何?”
“偶染小疾。”
陛下轻轻举杯,不再发问。
大将军何进,自蓟王披丧送亲,险屠满门。一战破胆,从此夜惊。先前还有所顾忌。生死攸关,命悬一线。今已全然不顾。大肆招募亡命之徒,充塞洛阳周边。八关已尽入何进之手。洛阳城中,并无足够兵马制衡。一旦有变,勤王大军,将被八关所阻。假以时日,尘埃落定。便是蓟王,亦鞭长莫及。
“大将军意欲何为。”陛下心念至此,忽灵光一现:“来人。”
“老奴在。”张让趋步入内。
“移驾永乐宫。”如今能为陛下解何氏外戚之困,唯有永乐董太后。作为处于下风的董氏外戚,与陛下有共同之利益诉求。
永乐宫,偏殿。董太后背身而坐。怀抱贵子,轻哼童谣,哄其入睡。
须臾,便有心腹宫女,入殿通禀:“禀太后。陛下仪仗,正往永乐宫而来。”
“朕已知。”被人打断河间旧国歌谣,董太后颇不耐烦。
待宫人离去,董太后先将歌谣哼毕,这才起身将贵子放下。整理好衣裙,出偏殿,入正殿恭候陛下。
母子相见。
听陛下道出心忧。
董太后略作思量,这便冷笑道:“何氏外戚,嚣张跋扈,横行朝野。若再无掣肘,必出前朝旧事。主弱臣强。只需鸩酒一杯,便可毒杀幼帝。再立傀儡新帝,易如反掌。”
“母亲所言……极是。”前大将军梁冀,屠杀幼帝故事,陛下焉能不知。又焉能不深忌。陛下问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知子莫若母。见陛下明知故问,董太后却也不说破:“陛下深夜至此,正好避人耳目。何不密令骠骑将军、执金吾、永乐少府,入宫相见。”
此言正中下怀,陛下欣然点头:“如此,甚好。”
快马出城,掩人耳目。直奔西郭函园。如今骠骑将军、执金吾、永乐少府皆迁居院内。老司徒杨赐,亦暂居九坂坞,就近寻医问药。由蓟国名医,悉心诊治。
得陛下密召,三人不敢怠慢。星夜入宫相见。
董骠骑得永乐少府杨彪推举,觅得孔融等高士入府,如今亦知行倍增,隐有与大将军何进分庭抗礼之势。
入宫前,长史孔融已有叮嘱。且听永乐少府杨彪如何对答。再见机行事,切莫失语君前。董重默记在心。
果然,待陛下说完。
永乐少府杨彪,起身奏报:“回禀陛下,若只心忧大将军兵权,此事易耳。”
“杨少府何不直言。”陛下大喜。
“闻北军有五校。陛下何不在西园另置八校,以分大将军兵权。”
“西园八校。”陛下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又摇头:“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若此时募兵,耗费钱财,必受百官所阻。”
董太后笑道:“陛下西邸卖官,年入数十亿钱。单蓟国本季献费,足有六亿三千万。何不自筹军资,募西园八校。”
见陛下颇为意动,董太后又言道:“八校军资,朕愿认领其一。”
董重亦答曰:“回禀陛下,臣亦愿认领一校。”
陛下闻言笑问:“骠骑将军,亦颇有余财乎。”
董重讪讪笑答:“五官中郎将麾下,有数千江东健勇,正可拿来充数。”
1.95 西园八校
此言一出,陛下刮目相看。www.uu234.cc
五官中郎将孙坚,世之虎将。若携麾下健勇入西园,当为骠骑将军董重,一大助力。
须知,眼下三千江东健儿,皆囤于洛阳近郊,八关之外。得入西园,虎视京畿。萧墙内外,随传随到。董骠骑何止实力大增。如此,当可称“举足轻重”。朝堂之上,位高权重,再无人敢小觑。
饶是董太后亦面露喜色,连连夸赞道:“骠骑将军能为君分忧,朕心甚慰。”
董重咧嘴一笑,又急忙收拢:“臣,年岁渐长,先前五陵年少,行事荒唐,让太后、陛下……费心了。”
陛下轻轻颔首:“董骠骑能为朕所用,真乃天家幸事。”
董重再拜。虽不知一时意气用事,举孙文台究竟有何利好。然得陛下及太后,连番夸赞,自当错不了。果然傻人有傻福。
陛下欲在西园新设八校的消息,不日遍传朝野。
不等群臣上疏反对,又有消息传出。八校乃为陛下私募,拱卫西邸内外。不动用国库分毫。正如陛下在西园中广置楼宇,住满年十四至年十八,裙下开裆之佳丽过万。陛下卖官鬻爵,一切花销皆是自己赚来。
除去老生常谈,并无新鲜谈资可供指摘。
又闻,骠骑将军董重,举五官中郎将孙坚入西园。引朝中内外纷纷效仿。
西邸,万金堂。
“老奴,叩见陛下。”抱恙静养,非大事不轻易出山的大宦官曹节,趋步入内,自跪堂前。
“老大人所为何事?”陛下笑问。
“闻陛下欲立八校,拱卫西园。老奴愿捐资家财,认领一校。恳请陛下金口玉言,全老奴一片忠心。”曹节五体投地。
“老大人曾亲往河间,迎朕上洛。十余载勤于国政,劳苦而功高。既开尊口,朕焉能不应。”陛下笑问:“不知老大人举何人为校尉。”
“乃老奴之婿,尚书郎冯芳是也。”
“原来如此。”陛下欣然点头:“麾下健勇,来自何处。”
曹节谄媚一笑:“闻五官中郎将麾下有三千江东健儿。或可分出少半。”
陛下笑容更甚:“如此甚好。待人财兼备,自当令老大人如愿。”
“老奴叩谢天恩。”曹节再拜而出。
目送曹节躬身出堂,陛下徐徐收拢笑容。
曹节老谋深算。知陛下另设西园校尉,欲与大将军何进相抗。故趁机站队。名为上荐女婿。实则壮大董骠骑声威。此亦是陛下之所愿也。
须知。参照北军五校,西园八校麾下,亦不过七百之众。孙坚却有健卒三千。满打满算,可募四校。三千之众,曾随江东猛虎鏖战黄巾,不避生死,勇为先登,皆是精兵悍勇。与何进数千死士相比,亦不弱分毫。可堪大用。
须臾,又见十常侍之夏恽,趋步入内。
不等其开口,陛下已笑问道:“夏常侍所为何来?”
“回禀陛下。西园八校,老奴亦愿认领一校,为陛下分忧。”夏恽不甘人后。
“夏常侍,所举何人?”陛下意犹未尽。
“乃老奴从弟,谏议大夫夏牟。”
“兵从何来?”陛下又问。
“可由五官中郎将处,分出七百。”夏恽再答。
“可也。夏常侍且速去操办。”陛下亦点头应允。
夏恽之后,又有赵忠举荐光禄大夫赵融,三分孙坚之兵。
再有宗正刘焉,举御史刘岱,四分孙文台之兵。
另有屯骑校尉鲍鸿、步兵校尉淳于琼,一并入选。
正当百官纷纷猜测,八校将由何人统领时。中常侍张让正引一人,入西邸万金堂。
“奴婢叩见陛下。”
见他五大三粗,声音洪亮。在一众小黄门中,鹤立鸡群。陛下大喜:“你是何人?”
“回禀陛下,此人名唤蹇硕。非刀锯余人,乃天宦使然。壮健有武略,数人不得近身。闻陛下欲立西园校尉,老奴这便引来,或可一用。”张让媚笑。
“甚好,甚好。”由小黄门统领西园八校,陛下自可安心。
正如大将军受蓟王所迫,急于求成。陛下亦感同身受,雷厉风行。
中平二年八月,初置西园八校尉,以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五官中郎将孙坚为中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御史刘岱为典军校尉,赵融为助军左校尉,冯芳为助军右校尉,夏牟为左校尉,淳于琼为右校尉;皆统于蹇硕。并称“西园八校”。麾下人马,号“西园卫”。
得蹇硕分权,孙坚治军之能,彰显无疑。
六千西园卫中,半数出自孙文台麾下。再加虎贲军、羽林郎及北军五校中所募精锐,六千人马,坚甲利兵,气势如虹。日日西园练兵,捉对厮杀。一扫园中阴柔之气。陛下得以安枕。
先前。京中有望气者(方士),以为京师当有大兵(大兵乱),两宫流血。陛下深厌之。待西园八校初立,遂传皇命:择吉日,平乐观阅兵。又命人在平乐观,居中筑一大坛,上立十二层华盖,高达十丈;又在大坛东北,筑一小坛,起九层小华盖,高九丈。四周分列西园八校,北军五校,羽林、虎贲,兵马步骑数万。
陛下亲临,仪仗立于大华盖下。大将军何进,自立于小华盖下。陛下甲骑具装,自称“无上将军”,绕军阵巡视三圈返回,以兵器授大将军何进。
仿效正旦大朝会。又令洛阳宗室、贵胄,百官、使节,悉数莅临。壮大声威,震慑宵小。
效果斐然。
方士掩面逃窜,京师再无乱语者。
挟虎狼上士之威,陛下又出王命:九月,亲往河间,巡视旧宅。命西园卫,虎贲军,沿途护佑。
安平国,高邑城,冀州刺史府。
收到洛阳邸报,王芬拍案而起:“大事可成矣!”
忽听院中一声轻笑:“王使君岂不闻‘隔墙有耳’乎。”
闻此声,王芬不惊反喜,堂下相见:“襄公,别来无恙乎。”
来人正是平原方士襄楷。数年前,向王芬密语:“天文不利宦者,黄门、常侍真族灭矣。”
于是王芬密谋废立当今天子,另立“合肥侯”为新帝。
“使君欲成大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今,若能得一人之助,大事可成矣。”襄楷风仙道骨,长揖及地。
“何人竟有如此神力。”王芬对襄楷深信不疑:“还望襄公,不吝赐教。”
“来人便在府外,使君何不亲眼一见。”襄楷高深一笑。
“哦……”王芬不敢怠慢,与其并肩出府。见一公子,青衫斗笠,悠然自得,立于檐下。
不及开口,青衫公子先已下拜:“扶风侯殷,拜见王府君。”
1.96 百亿地产
西园八校,六千余众,直属于陛下。www.uu234.cc不受朝廷所控。
所有武器装备,皆出自蓟国将作馆。乃蓟王所赠。陛下检阅三军时,身披甲骑具装,亦是蓟王为陛下定制。刀剑难伤,唯一不适,便是对陛下而言,过于沉重。仪式时短暂穿戴尚可,身披作战,几无可能。
六千兵马,由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中军校尉江东猛虎孙文台,及下军校尉鲍鸿等,一并统兵。
西园八校尉,则由内官宦党、董氏外戚、汉室宗亲、行伍世家组成。将世家勋贵、何氏外戚,悉数排除在外。其中用意,不言自喻。
名义上驻守西园。然不足月余,已逐渐取代北军五校,接管南北二宫及宫城防御。
按照孙坚的构想,北军五校当只负责洛阳内城警戒及防御。宫城内外,则交由西园八校,及羽林、虎贲等,共同拱卫。此举,必得陛下暗许。
如此一来。宫内、宫外,分属二军,内宫兵马,自成体系。大将军何进,难以插手。即便手握洛阳八关又如何。南北二宫铜墙铁壁,断难逾越。
此,亦是陛下自保之手段。谨防皇位传承时,受外部势力干扰。
骠骑将军董重,又举北军中候邹靖,为新任五官中郎将。持续积势。再加素来与其交好的长水校尉袁术、越骑校尉曹冲、城门校尉赵延等,董骠骑一时声名鹊起,冠盖京畿。
加之年后又在函园大兴土木,修董氏别馆。将门内宗人尽数迁入。骠骑府多半空置,只有老奴驻守。得辅汉大将军麾下一万精兵守护,董骠骑后顾无忧,自可安枕。
函园八竖六。二崤城上,九坂坞,绵延十里。地处西郭,寸土寸金。西阳渠上,明轮船队往来穿梭,转运营城诸材。洛阳郭内匠人,除去被钩盾令招募,修缮西园、南宫。多半已入函园,修造陵邑。年前,陛下命各州郡千里转运,积压在港口的珍贵纹石秀木,悉数输往园中。物料齐备,人手充足。月起千楼,亦不在话下。
误打误撞,信手拈来。集举国之力,修建的函陵,当真美轮美奂,巍峨壮观。尤其是百丈土丘上,立起二崤城九坂坞。堪比南北二宫。
逾不逾制。当然不啊。
首先,此乃前大将军梁冀菟园遗址。仿二崤走势,十里九坂,堆垒而成的土丘,本就存在。乃既定事实。先有土丘,后建坞堡,自不逾制。乃借助地势,非平地起高台。
居于蓟王埋骨之所,时沐英雄之气。延福后世子孙。可称一本万利。于是乎,蓟国豪商纷至沓来,一掷千金,购买坂下豪宅。引西域、陇右、北疆豪商,纷纷效仿。年前又有殖货里,数百家豪商一并迁入。园内车水马龙,百业兴盛。
早晚准时开园,闭园后亦未宵禁。百万帝都民众,趋之若鹜。比起摩肩接踵,人满为患的金水小市,十里九坂的函园,乐不思归,可供赏玩之所,实在目不暇接,举不胜举。
比起身居高位,不敢轻动的朝中百官。洛阳小吏,及朝中郎官,大半已迁入园中安身。洛阳“三郭一邙”并无城墙,仅靠阳渠沿岸设防。一旦破城,悔之晚矣。
函陵则不然。因是蓟王陵寝,故城高墙厚。坂上九堡连横,居高霸下。园中又设一万,百战精兵驻守。幕府五校,称“凶神五煞”,万人莫敌。即便洛阳大乱,贼兵遍地,此园亦稳如泰山。
神仙打架,与凡人何干。论资排辈,朝堂站队,亦轮不到我等斗食小吏。然刀兵一起,百官皆避入内城。宗室皆避入宫城。我等举目无亲,唯函陵可避。
眼看房价日日暴涨。再晚,恐不及也。
函园有多火爆。
话说,单售卖园中房产,短短数月,已入十亿蓟钱,足见一斑。左丞荀攸粗略估算,城内宅邸,以最稀松的万户计,亦可作价百亿大钱。远超陛下卖官鬻爵来钱。
实令人咋舌。
且,此不过是一次性的收入。待园中万户人家住满,市租、关税,百姓赋税,林林总总,何止日进斗金。
细算下来。蓟国一年献费,此园足可支付。
要说,主公目光之长远,无可匹敌。
须知,此地本是一块无人问津的荒丘废地。乃至魏晋南北朝时,仍是废园一座。
再想蓟国二百余城,西域五十五国,陇右牢城遍地……
主公种田营城,当真无可匹敌。
风云际会,应运而生。若无四百年罕见之皇商陛下,蓟王又岂能如鱼得水。
卖官鬻爵,也就罢了。如今关内侯亦新鲜出炉,悄然摆上西邸货架。作价不过区区五百万钱。再往上,便是列候。试想,陛下还有什么不能卖。
区区一座前朝废园,又被“蓟王献宝”来换。陛下自欣然允之。所谓钱货两讫,落子无悔。陛下恪守皇商信誉,蓟王亦未有僭越,遭人诟病。此园自归蓟王所有,可传子孙后代。
蓟王宫,亚马逊女王寝宫。
左国令士异,诵读王命:
“封御姬长希雷娅,为‘函园贵人’,金章紫绶,食三百户。”
“妾,领命。”为蓟王诞下麟儿的亚马逊女王,雍容华贵,更胜先前。堪称潋滟绝色。
西域五十六妃,亦各食长安城三百户。换言之,贵人与侧妃品秩相同。
“封安娜塔西娅、亚莉克希娅、伊丽娅、阿米莉娅、莉蒂希娅、奥蒂莉娅、奥丽薇娅、妮蒂娅、迪丽娅、阿希瓦娅、安吉莉娅、达莉娅,十二御姬为‘函园美人’,银印青绶,食比二千石。”
“妾等,领命。”
“封安德莉娅等,二百八十八御姬为‘函陵宫姬’,铜印黑绶,食比千石。”
“妾等,领命。”
蓟王诏命中,与封赏百官时,常用“秩”不同。贵人与美人,皆用“食”。贵人食三百户,美人食比二千石,宫姬食比千石。换言之,贵人、美人、宫姬,乃食蓟王宫俸。俸出蓟王私产,绝非民脂民膏。
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蓟王公私分明,私欲从来无损公义。兴长安、函陵二城,为妃嫔食邑。不费国民一丝一毫。亦无可指摘。
金水小市,市楼四层,贾诩官舍。
便有市吏来报:“禀右丞,有武威祖厉人张济,投帖谒见。”
贾诩轻轻颔首:“乃故乡旧识,引来相见。”
“喏。”市吏领命而出,引武威张济升楼相见。
1.97 凤引九雏
“见过右丞。www.uu234.cc”张济虎背熊腰,孔武有力,正式壮年。本是武威豪强,曾在时武威府君席间,与贾诩有数面之缘。
“一别十载,公续别来无恙乎?”贾诩下榻相见。
“十年不见,右丞已身居高位,天下扬名。某仍碌碌无为……惭愧、惭愧。”
见张济面红耳赤,知其必有求而来,贾诩这便相邀并榻一叙:“你我乃故交,何不直言。”
张济这才言道:“实不相瞒。十万火急,奔走洛阳,乃为从子张绣,觅一线生机。”
“哦?”贾诩这便问道:“不知令侄,因何涉险。”
张济遂将前情诸事,娓娓道来。
话说。张绣少孤,为张济从子。恰逢边章、韩遂,凉州作乱,有金城麴胜,袭杀祖厉长刘隽。绣时为县吏,欲为上官刘隽报仇,寻机刺杀麴胜,岂料被麴氏先登所俘。今押在大震关牢。已被判斩立决。等不及,大赦天下也。
麴胜亦是麴氏豪强,时祖厉长刘隽,惧乱军势大,欲开城投贼。被麴胜怒而杀之。麴氏族人,固守祖厉城,终未令贼人得逞。后论功行赏,麴胜被举为祖厉长。安置流徙羌人,颇有功勋。开春,本因功晋升为千石城令。却不愿治政,携麾下健勇,入选麴氏先登,自领一军。现为军曲候。与麴义、麴演、麴光、麴英,称“麴氏五英”。
接替居延属国都尉张辽,驻分水驿。
张绣匹马单枪,冲入分水驿。纵少年英雄,追魂弩下,亦被乱箭射翻。不啻自投罗网,被麴氏先登生擒。
刘隽,先为益州刺史。任上贪残放滥,后被劾奏罢免。贿赂中常侍张让,罚铜抵罪。除为祖厉长。不料贪生怕死,贼兵未至,便要举城投降。被麴胜怒而袭杀,亦是死有余辜。
岂料,张绣年少血勇,身受刘隽提携之恩,保举之义。欲为其报仇。时蓟王虎踞陇右,不敢造次。今春终觅得良机,单枪匹马,杀入分水驿。若非有麴氏先登守护,一枪刺麴胜下马矣!
见张绣豪勇,麴胜亦生惜才之心。命麴氏先登先射马。待其滚鞍落马,这才一拥而上,五花大绑。押解大震关上。
传言,张绣手中烂银点钢枪,虎虎生风,水泼不进。若非追魂弩四面齐射,恐难伤分毫。
然,纵有别部司马麴义,亲去求情,亦被铁面无私的军司空田丰,好言劝回。判为斩立决。
蓟国六大谋主,常有书信往来。有祖厉张绣,匹马单枪,冲杀分水驿之事,轰动陇右。贾诩焉能不知。
“所谓乱世用重典。”略作思量,贾诩言道:“陇右遍地牢城,流徙羌人百万。若皆如令侄这般,一言不合,便要袭杀大汉将官。时局危矣。”
“其中厉害,济岂能不知。”张济抱拳道:“奈何家兄早亡,唯有一子。若不能全其性命,还有何颜面泉下相见。还望右丞体谅,仗义出手。”
贾诩轻轻颔首:“能说军司空者,唯我主一人。只是……”
见似有转机,张济下榻跪拜:“乞右丞明示!”
贾诩俯身相扶:“令侄若能戴罪立功,此事易耳。”
“如何立功。”张济再问。
“今有黑山白波二贼,沆瀣一气,祸乱河东。后将军董卓,遣麾下中郎将牛辅,久攻不克。我主在北,鞭长莫及。今欲保举一人,入骠骑将军帐下。辅佐董骠骑,河东平乱。不知公续敢否?”贾诩眸中慧深似海。
“有何不敢!”张济大喜再拜。
董骠骑,便是名动洛阳之董重。陛下九月欲往河间一行。白波、黑山二贼,蛰伏太行东西二麓,不可不防。中郎将牛辅久攻不下。陛下有意另选良将前往,铲除贼乱。
当着满朝文武,大将军何进,趁机向陛下举荐骠骑将军董重。欲行借刀杀人也。料想,区区一个董重,如何能敌如狼似虎的白波悍匪。
董重风头正盛,形势一片大好。若裹足不前,亦或铩羽而归。乃至声名狼藉,赫赫威势坠地。又有大将军何进压制,此生再无复起之望。于是便硬着头皮,从后将军董卓手中,接下了这趟苦差。
连夜密会贾诩,询问出征事宜。奈何蓟王麾下兵马,不宜轻动。正因骠骑将军与蓟王关系密切,此次河东讨贼,蓟王当避嫌。免落人口实。
恰逢张济登门求救,贾诩计上心来。
“可有西凉豪杰,一并前往。”贾诩又问。
“张掖郭汜、金城樊稠、北地李,素与我交好。三人皆是西州豪雄,与我生死之交。只需一封书信,便可召至帐下。”张济略作思量,这便言道。
“可是马贼郭多?”郭汜又名郭多,贾诩亦闻其名。
“正是郭多。”羌**乱时,郭汜曾为马贼。蓟王荡平陇右,后洗心革面。改名郭汜,取字稚然,善御骑兵。李,性格勇猛诡谲,有辩才。后有董卓长史,侍中刘艾,以为:“(孙)坚用兵不如李、郭汜。”
樊稠,果勇敢战,羌人逆乱,守护乡里,颇得人心,亦是金城本地豪雄。
得此四将,董骠骑当无忧矣。
事不宜迟。贾诩手书一封,六百里传回蓟国,信中备说前事。更将黑山、白波二贼,欲趁北巡河间,袭杀大汉天子之事,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静待蓟王定夺。
洋洋洒洒,直抒胸臆。多日淤积腹中的郁闷之气,竟一扫而空。得此淬炼,贾诩心境趋近完满。世间再无重利,可令贾文和动心。试想,还有何物,能比“万里江山”,更诱人。
是夜。右丞贾诩,设宴马市胡姬酒肆,款待张济。
席间作陪,如阎行等,多出西州。众人闻名已久,今终得相见。自然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济起身击掌。便有一队歌舞女伎,登台献艺。
见居中佳人,姿容殊丽,艳盖群芳。饶是贾诩亦不禁问道:“此女,何人也?”
“邹氏佳丽,欲献给王上。”张济面上痛惜之情,一闪而逝。
贾诩欣然点头:“如此,诩替主公(敬)谢不敏焉。”
再开口,张济已面色如常:“能得王上网开一面,某敢不效死!”
代主纳邹氏美人,以安其心。贾诩又谆谆善诱:“董骠骑,乃永乐太后之亲侄也。素与我主交好。此去若能助董骠骑,旗开得胜,屡立战功。高官厚禄,唾手可得也。”
“谢右丞提携之恩!”张济大喜过望。
1.98 正大光明
蓟王持黄钺,征伐三韩及高句丽。UU小说UU小说扩土二千里。光复前汉郡县。
朝廷因功增封河间国之北平,右北平之夕阳、昌城、骊城,辽西郡之(累)县、辽东郡之沓氏,计六县,并入蓟国。以为褒赏。
然细细一看。除河间之北平县、辽东之沓氏县外,余下四县,早在今汉之初,或并入他县,或已废去。如“县并属临渝矣”。骊城亦一并入临渝。
乃新任幽州牧王允,抢先上表,旧县重立。朝廷紧随其后,将滨海四县,不毛之地,转手划归蓟国。
增封一出,举世哗然。又闻是蓟王所求,天下无不扼腕。蓟王乃为辟祸矣。
有识之士却不以为然。以己渡人,除去前汉中山靖王祖陵所在,余下数县皆环渤海。
两汉之交,县境毁于海侵。或废或并,不一而足。今海水已退,境内散布大小泽淀。虽是不毛之地,却极利晒盐。更有如碣石港这般,天然北方良港,亦利于通航。
“碣石山在(右)北平骊城县西南。”
航海对蓟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四县南北一分为二,环渤海的南部滩涂,用来晒盐。北部泥沼盐渍较轻,晒干后,可用来遍种苜蓿。一边畜牧,一边改善土壤。不出数年,便可尝试轮种或套种。再转为农耕。
最关键是,时下地广人稀,用来安置扶余四十万余口,正当适宜。每县安置一加,绰绰有余,亦不觉拥挤。
扶余四加,善畜牧,不善农耕。先从畜牧入手,再徐徐改变,亦合常理。
青储饲料可从雍阳源源不断运来,辅以就地种植的苜蓿精料,足够饲养百万头牲畜。
扶余四加,比照蓟国官制,正全面汉化。
五胡四夷,皆以汉化为荣。从不缺内在动力。
待长芦、长汀二县,百万亩盐田屯毕。盐府五十万口盐户,徐徐东进。将渤海上湾区优良泥质海滩,尽数辟成盐田。
那时,蓟国铸山煮海,盐铁之利尽显。唯一需要顾及,海盐产量是否供大于求。
食之不尽亦无妨。蓟国名产中有太多火腿香肠,咸鱼腊肉,诸如此类。需要腌制的山珍海味,举不胜举。青盐的用处,实在有许多。
蓟王之事,向来迅捷。
不出半月,诸将封赏诏书,随增封诏书一并而来。
十日大会,百官上朝。
深居简出,迎接百子降生的蓟王,今日终于临朝。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蓟王喜上加喜再添喜。满面红光,喜气洋洋。
百官恭祝不断。余音绕梁,君臣同喜。
待终于告一段落,左国令士异,趋步上前,取蓟王诏书,朗声诵读:
“表横海中郎将黄盖,为横海将军,秩中二千石。加赐车盖,特高一丈,长史主簿车,缇油屏泥于轼前。另表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同赐黄金千斤,铜钱百万,蜀锦千匹,翠玉琼浆百瓮,以章其功。”
“臣,谢陛下,谢王上。”黄盖下拜。
待女官上移座位,与二位国相及王傅黄忠并排。黄盖再拜就坐。
继王傅之后,黄公覆得食双中二千石,位极人臣。
“封太史慈为校尉,号:鹰扬。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金万两,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各一。”
“臣弟,领命。”太史慈龙骧虎步,少年英雄,引百官赞不绝口。
“封黄叙为校尉,号:折冲。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金万两,战袍十件、四季朝服各一。”
“臣弟,领命。”奔牛儿一朝揭面,翩翩少年,玉树临风,亦不逞多让。
蓟王义兄弟五人,各个英雄了得。可称满门英杰。
蓟王身后垂帘内,太妃与二位义母,相视而笑,皆大欢喜。
可怜天下父母心。知独子因功升迁,荣耀时刻,二慈母焉能不亲眼所见。
之所以赐金万两。乃因二人早有千里马。于是将本该赏赐给校尉的千里马,折算成黄金。黄金有价,千里马无价。
余下诸将,各有封赏。
笔笔战功皆录入军功簿。不会短去分毫。校尉再往上,便是中郎将。非立大功不可晋升。将军号更属难得。
横海中郎将黄盖,抄掠百万三韩。这才积功升将军号。
黄汉升手刃黑山大小贼酋三十有九,完败黑山贼寇,又掠太行四径贼人家眷数十万口。因封将军号。
蓟国封号之难,足见一斑。
再添二校,蓟国亦称八校。比起西园八校,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客气的说。蓟国八校,远非陛下西园可比。
待国事毕。
蓟王设宴,君臣同殿而食。主臣相惜,上下相契。其乐融融,欢喜无尽。
国力蒸蒸日上。国情日新月异。国民日积月累。国土日滋月益。国士四方来投,国中英杰辈出。少年长吏,二千及冠。年十五出仕一城之长,已屡见不鲜。
人口组成,亦多少壮。身强体健,年富力强者,充塞各处。一语蔽之,人丁兴旺。
六百万国民,齐心合力。如齿轮联动,合力驱动蓟国这艘明轮巨舰,乘风破浪,奋勇向前。
究竟航向何方,又行至何处。无人能预料。只因这艘大船的掌舵人,蓟王刘备的彪悍人生,至今仍不见上限。
华灯初上,酒足饭饱。宫门大开,蓟国精工机关马车,列队入宫门。琉璃风灯接光如龙,将百官逐一接回。
路途太远,亦不必着急往返。国宾馆内精舍,足够安眠。
话说。便是这长长的车队接龙,足可见北疆大国之冰山一角。明以照奸,高薪养廉的前提是,能养的起啊。
待百官离去。大殿内灯火通明,肱股重臣悉数留位。
刘备遂取贾诩手书,传阅众人。
王傅黄忠细观后,面无表情,传给身旁黄公覆。新任横海将军看过,又传给左右二位国相。如此依次传递,二千石及以上高官,悉数看遍。
环视同僚,王傅黄忠先声夺人:“君忧臣劳,君辱臣死。陛下纵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作为大汉一藩,亦不能坐视煌煌大汉天子,命丧流寇之手。宜当发兵杀贼,救陛下于危难。”
黄盖亦起身言道:“不知则已。今既已知晓,自当尽起国中精锐,兴兵讨贼,护陛下以周全。”
蓟王不置可否。目视文官首席:“二位国相,意下如何?”
耿雍、崔钧异口同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众人齐声附和。
绕是心中早有准备,刘备亦不禁满怀欣慰。
公私分明,真豪杰。
天朝上邦,正大光明。
那些蝇营狗苟,官场现形,在我大汉,何来生存土壤。
何谓君臣同契,上下一心。
单此一事,足矣。
1.99 八贤共治
所谓“一码归一码”。www.uu234.ccwww.uu234.cc
堂堂大汉天子,即便再昏庸无道。也不能坐视其死于乱贼之手。借刀杀人,火中取栗,更不可取。蓟王行事堂堂正正。若心怀不轨,即便窃来万里江山,传与子孙后代,又岂能长久。
上行而下效。后世必有人,仿效先人,窃取大位。
后有晋明帝问江山如何得来,悉知详情后掩面长泣,言江山难以长久。果不其然。两晋相加,不过百余年。衣冠争相南渡。五胡乱华,大河以北汉人几乎死绝。
汉家文明,遭受灭顶之灾。至盛唐重整何山。汉风汉俗,大半胡化,十不存一。
司马氏祖孙三代,靠阴谋诡计篡夺曹魏江山,完成“三分归一统”。然夺取天下的方式,让很多后人所不齿。十六国时,后赵石勒曾言:“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
来路不正,如何敢称正统。不仅汉人瞧不起。便是汉化的胡人亦瞧不起。失去了“天命所归”的义理和伦常。其立朝之初,先天便有巨大破绽。留给了后世野心家,数之不尽的口实。
随便找个理由,便可起兵伐“无道”。兵祸绵延,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耗尽国力,被域外胡虏,觅得良机。终归是,亲者痛,仇者快。
用后世的话说。此便是不择手段,只求极速通关,因而无法达成完美真结局。
言归正传。
历史上的白波军,不可小觑。
关东诸侯讨董时,正是怕白波军南下渡河,切断通往关西去路,董卓这才火烧洛阳,迁都长安。
今又与黑山,彼此勾连,相互壮胆。
互为犄角,相互靠山。
太行山势险绝,山路崎岖,易守难攻。凡有风吹草动,便遁入深山密林。非通晓内情者,不知贼营之所在。
一旦陷入僵持。稍有不慎,便会被贼人抓住破绽,反戈一击。牛辅久攻不克,身心俱疲乃至军心散乱。眼看败局已定,便是此因。
“六百里将白波、黑山相互勾连,欲趁陛下北巡,袭杀大汉天子之事,上报朝堂。”刘备居高言道。
“喏。”左国相崔钧,起身领命。
“有劳王傅整顿兵马,尽遣斥候细作,探寻贼人踪迹。随时上报。”
“喏。”黄忠起身领命。
“陛下北巡,非同小可。我等当上下一心,三军用命,切莫令贼人有可乘之机。”蓟王一声令下。
“喏。”众臣齐声领命。
起身后,右国相耿雍又问道:“新增六县,当遣何人治事安民。”
“孤有意授予郑门十贤。”刘备已有所属。
郑玄门下弟子,乐安国渊、北海孙乾,已先后出仕。余下还有八人:河内赵商、清河王经、乐安任嘏、北海张逸、鲁国刘琰、汝南程秉、山阳郗虑、南阳许慈。
正可一用。
“六县加二港,正好授予八人。”耿雍所说二港,正是南津港与济州港。
刘备轻轻颔首:“州胡岛,面积甚广。岛夷若能善加驯化,可再新设一县。”
“南津港,位于沓氏县内。沓氏县,西南滨海已有沓津(普兰店湾),向南尚有面积广阔之辽东半岛(金州区及南部),或可再新设一县。取名:金州。南津港,改名金州港。”刘备灵光一现。
“泉州、金州二县,下辖泉州金州二港。”右国相耿雍笑问:“主公可欲仿‘陈氏一门,六子为长’,令‘郑氏门下,八贤共治’。’传为佳话?”
“好一个八贤共治。”刘备欣然点头:“孤,正有此意。”
若非州胡岛,孤悬在外。不好私纳。蓟王刘备当开八县,全八贤共治之佳话。
即便如此,郑玄门下八人,同时出仕,足已轰动太学坛。
满打满算,蓟国已有二十四县。近七百万口。
须知,全天下亦不过三千万口。
正如何后所言。蓟王刘备雄霸幽冀并凉四州。外加西域都护府、三韩半岛。
大汉十三州,除去司隶。余下九州,约千五百万口。
单就人口而言,合九州之力,仅与蓟王刘备旗鼓相当。
换言之。蓟王刘备凭借今时今日之国力,足可发动一场势均力敌的统一战争。
且还是在九州联盟的情况下。
若任凭蓟国六大谋主,合纵连横,各个击破。胜算已足够大。
唯一掣肘,便是天道大义。一言蔽之,传承有序。
西邸,万金堂。
细看蓟王表书,陛下不置可否。
难得大将军何进,与骠骑将军董重,二人皆在。
“蓟王上表称,黑山贼欲合白波贼,趁北巡之际,对朕不利。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骠骑将军董重急忙进言:“蓟王向来言出必中,此事当**不离十。黑白二贼,声势浩大,直追黄巾妖贼。陛下不宜轻身涉险。当……”
“该当如何?”陛下追问。
董骠骑唯有硬着头皮往下说:“待臣剿灭白波,冀州刺史王芬剿灭黑山,陛下再北巡不迟。”
抬头深看董重一眼。大将军何进抱拳言道:“臣以为万万不可。”
“大将军以为,又当如何。”陛下从谏如流。
“我视二贼如草芥。不过是盘踞在山岭之间,人迹罕至之地,一群无胆匪类,蟊贼而已。陛下若因此止步,不敢北巡。必助长贼人嚣张气焰。引四方蟊贼去投,久必成大患。若能趁北巡,诱贼出山来攻。当可一战而灭,北疆再无战事矣。”大将军何进,振聋发聩。
“大将军欲以陛下为饵乎!”董骠骑,冷笑反问。
“骠骑将军如此着想,亦未尝不可。”大将军何进,冷面相对。
“此乃大不敬之罪。”董重怒而反驳。
大将军何进满脸不屑:“兵法云,兵者,诡也,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只需将陛下北巡消息放出,仪仗车马等,一切如故。贼人如何能知陛下是否亲临。”
“引蛇出洞。”陛下欣然点头:“荒山野岭,不利用兵。若能诱至平原,可一战而灭。大将军好计较。”
见陛下如此,董重亦哑口无言。
然而隐隐约约。董骠骑总觉得陛下此举,似另有深意。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黑山与白波既已联手,陛下又为何执意北行。
出西园,董骠骑满腹疑问,直奔金水小市。
汤馆二层雅座。
右丞贾诩,闻讯而来。听董骠骑细说前情,贾诩面色如常,却心生警醒。
莫非陛下已疑我主。
我主向来有礼有节,从未有二心。陛下何故如此。
再者说来。陛下又是从何处寻着破绽。甚至不惜一意孤行,以身相试。
换言之。陛下此时,也是将信将疑。故不惜以身犯险。
究竟是谁……
好言宽慰,送走董骠骑。
贾诩一语道:“黄巾余孽。”
1.100 蛛丝马迹
濯龙园,华云号。www.uu234.ccwww.uu234.cc
车驾出西园。大将军何进,马不停蹄。这便赶来与皇后相见。
听何进备说前事,何后自帘后言道:“此事有几分把握。”
“尚未知也。”大将军如实相告:“然可以确信,陛下此次北巡,必事出有因。”
“莫非真与蓟王相关。”若论最知陛下者,非皇后莫属。陛下向来谨小慎微。若非兹事体大,又岂肯轻易涉险。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大将军何进,恭声答道。话里话外,皆透着股破釜沉舟的凛冽杀气。
“何至于此……”心念至此,何后便又试问道:“大将军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顺势而为,静观其变。”何进口出八字箴言。端是滴水不漏。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何后叮嘱道:“如大将军所言,一切当顺势而为,切莫强求。”
“喏。”得何后暗许,何进脸上狰狞毕露,又一闪而逝。
岂料被何后悉数看在眼中。毕竟是自家兄弟,何后忍不住劝道:“宗室与外戚,手心手背。和则两利,斗则两害。大将军若无必胜之把握,当以和为贵。”
“皇后之言。臣,字字铭记肺腑。”大将军再拜而出。
目送其离去,何后不由得一声叹息。
皇后与大将军,虽然同属于外戚阵营。事实上所求,并非全然相同。皇后最大的诉求是,皇长子能继承皇位。
大将军的野望是,有朝一日能权倾天下。
对皇后而言。只需能确皇长子能继承大统。究竟是谁鼎力辅佐,并不重要。
正如那日在辅汉大将军床前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发自肺腑。大将军何进,势必不能与宦官共存。一旦权倾朝野,铲除内患便是当务之急。一旦行事不密,身死族灭。皇后所能倚仗之人,只剩下蓟王刘备。
正因如此。何后才两头下注。一日之间,前后两地。在大将军床前,在蓟王榻间。两段看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投机之语,其实皆是肺腑之言。
正如先前劝大将军何进。
何后亦无从知晓。究竟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在一切未能分出生死,尘埃亦未落定之前。两头下注,自是必然。
换言之。只需能辅保皇长子继承皇位。无论大将军与蓟王,谁是最终的胜利者。何后都能接受。
“必有我主身边近臣,通风报信。”贾文和一语中的。
百忙中,被贾诩唤回。左丞荀攸轻轻颔首:“怕也只能如此了。料想,其人必深知我主底细。又手握确凿证据。才能令陛下生疑。”
“此,便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贾诩摇头道:“究竟是何人,能对我主如此知根知底。且有足够分量。能让陛下无端见疑。”
“切莫胡思乱想。为今之计,当速告知主公。”荀攸言道。
“不可。”贾诩断然摇头:“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主全然不知,不做防备。一切举止应对,皆发自于本心。此毒计不攻自破。若心有顾虑,举止瞻前顾后,应对顾此失彼。反而不美。”
荀攸言道:“右丞言之有理,然亦不能让我主全无防备。或可将其中厉害,告知一人。以为万全之策。”
“告知何人?”贾诩问道。六大谋主皆不在蓟王身边。还有谁人能足以胜任。
荀攸言道:“左国令,士异。”
略作思量,贾诩欣然点头:“可也。”
便由荀攸执笔,将内中情形娓娓道来。六百里加急,密送蓟国。
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但凡有一丝蛛丝马迹。甚至是空穴来风。智多近妖者如贾诩,便会瞬间觉察到端倪。而后再顺藤摸瓜,揭开冰山一角。将整个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暴露在烈阳之下。
月末大朝。
百官列席,蓟王身披冕服,隆重登场。
左国令士异,奉诏诵读:
“封赵商为北平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王经为夕阳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任嘏为昌城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张逸为骊城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刘琰为县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程秉为沓氏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郗虑为金州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封许慈为济州长,秩三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五万,蜀锦十匹,四季朝服及匹马轺车一辆。”
“臣,领命。”
虽早闻风传。然当郑玄门内十贤,皆三百石长吏出仕,更有孙乾违蓟王近臣。国渊得享千石俸禄。
满朝文武,亦不由惊呼出声。
俯看群臣,蓟王又叮嘱道:“六县新附,民心尚未安定,尤其是东部诸县,四十万扶余南下,野性未驯,切莫等闲视之。”
“臣等,遵命。”东部县长,齐声下拜。
“金州县,今虽只有一座海港。然地势优越,航运便利。只需悉心经营,不出数载,当为蓟国海运之良港。切莫妄自菲薄,以为厚此薄彼。”
“臣,岂敢。”金州长郗虑,肃容下拜。
“济州港孤悬在外,非我大汉疆土。名为一座港口,实则坐拥一县之地。岛上已有五万三韩青壮,若能将岛夷悉数驯化,自成一县亦非难事。明庭任重而道远。”
“主公之言,当字字铭记肺腑。”许慈再拜。
刘备已把话说得很明白。此去并非让他做一港之长。而是让他去开拓一县之地。
以一港,定一县。
1.101 向虎山行
九月,以特进杨赐为司空。www.uu234.cc
虎贲中郎将王越,领虎贲郎。并中军校尉孙坚,领四部西园卫,计四千精锐,护送陛下车驾仪仗,北巡河间。
与此同时。骠骑将军董重,领张济、郭汜、樊稠、李,西州四将,及麾下一万人马。前往河东,接替中郎将牛辅,主持讨伐白波之战。
收到洛阳邸报。蓟王刘备亦颇多不解。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陛下此来河间,究竟意欲何为。
渡大河,入冀州地界。冀州刺史王芬携麾下一众属吏,列队相迎,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前往河间国,巡视陛下旧时宅邸。
话说。废除党锢后,一大批忠正名士复被起用。王芬为“八厨”之一,遂被拜为冀州刺史,治理黄巾根源之地。到任后,王芬收纳流民,安抚叛乱,治军理政,安定郡县。在州数年,民生富饶。堪称一代名守。
入北巡队列。与陛下朝夕相伴。妙语连珠,时有高见。深慰圣心,遂引为近臣。陛下曾对身边人言,回京后当调王芬入朝堂,位列三公九卿。指日可待。
言之凿凿。便有陛下身边内官,密语相告。王芬大喜,大肆贿赂随行内官。以求能早日调入京畿。
见“八厨”之王芬,竟如此识时务。陛下身边内官,纷纷与之结好。王芬有大名于天下,若能为我所用。自然有百利而无一害。
前有崔烈买官。后有王芬结好内官。若能就此分化名士党人,对宦官而言。自然是极大利好。
于是乎,一回生,二回熟。王芬在北巡队中,日渐如鱼得水。队伍走走停停,陛下游山玩水,兴致正浓。
听闻广宗乃灭黄巾最后战场。陛下又兴致勃勃,折往广宗县一探究竟。
作为此战的亲历者。虎贲中郎将王越,亦将如何斩杀三贼酋,娓娓道来。
若非陛下金口玉言,亲命封存。广宗城内机关大阵,早被蓟国工匠,拆卸一空。
城内积水未退,满目疮痍,一片狼藉。烟熏火燎,满城灰烬。
饶是如此,数年之后重临。泛舟其间。游览巨大机关遗迹,听浑天地动,鱼龙曼延。
一行人等,尤能体会到,彼时彼刻,场面是何等波澜壮阔。两军对垒,又是何等惊心动魄。
与黄巾贼一战。远非寻常战争可比。若非蓟国水军,千里驰援。又有蓟国将作馆大匠师苏越,破尽太平道妖术。此战危矣。
面对太平道妖术,大汉官兵肝胆俱裂,五体投地。如何还能提刀再战。
“听闻蓟国匠作馆,与太平妖师,同出一门。”陛下欣然笑问。
“陛下明见。”虎贲中郎将王越答道:“二家皆是墨门子弟。太平妖道中多为仕墨,蓟国匠作馆,多为匠墨。”
“造浑天地动仪之张平子,出身何派?”陛下随口一问。
“当是仕墨。”王越如实作答。
“自先帝以来,墨门子弟日渐式微。朝堂之上,亦无墨门良才。今更裹挟入妖贼,江河日下,何其惨淡。”陛下叹了口气,忽问道:“王使君,以为是何故?”
王芬对曰:“先贤曾言:智者之所短,不如愚者之所长。又曰:巧治不能铸木,巧工不能斫金。故而:华骝绿耳,一日而至千里,然其使之博兔,不如豺狼。
臣窃以为,墨门善于营城造器,奇技淫巧。然为官一任,牧守一方,却非其门下所长。
太史公谓: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
料想,历代先贤所言,便是如此罢。”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陛下欣然点头。
“陛下明见。”王芬等人拜服。
“怀才不遇,愤而投贼。”陛下语透深意:“其情可悯,其心可诛乎。”
陛下目光投来,王芬面无表情,徐徐下拜。
中军校尉孙坚却抱拳言道:“一日为贼,终身为贼。若为汉贼,当尽数杀之。悬首城门,以儆效尤。”
陛下笑道:“孙文台,国之虎将矣!”
众人皆陪笑脸。
陛下心情大好。命就地扎营。杀鸡宰牛,犒赏三军。一时欢声雷动,兵心可用。
白波谷前,骠骑将军营。
骠骑将军董重以降,主簿张逊,张济、郭汜、樊稠、李四校尉,文武分坐。大帐内可称人才济济。
帐外鼓声隆隆,杀声震天。
“报”不久,便有军士入帐:“张军候,寨前搦战,连刺四贼将下马。”
“嘿!”董重一拍大腿:“好一个张绣!”
旗开得胜。张济等人,与有荣焉。
主簿张逊乘机进言:“初来乍到,当稳扎稳打。贼人营寨,多固险而守。宜当智取,不可强攻。”
“主簿所言极是。”董骠骑见好就收:“鸣金收兵。”
“喏!”
“众将随我出帐,迎张军候凯旋。”
“喏!”
要的便是这个气势啊。
董重虽是纨绔子弟,五陵少年。却与蓟王刘备相处日久,耳濡目染之下,为人爽快,亦称豪杰。与张济、郭汜、樊稠、李等人,甚是对路。
四人初入骠骑大营。便被授于比二千石之校尉衔。高官厚禄,唾手得来。如何能不对董骠骑,投桃报李,任凭驱策。
虽不敢说死心塌地,终归是军心可用。
悉知董骠骑亲征白波。永乐董太后亦不敢大意。诏命有司,全力配合。一切用度,足量配给。真可谓有求必应。
张济、郭汜、樊稠、李四人,久居西州。与羌胡比邻而居,亦敌亦友,时战时和。麾下多豪勇之辈。如郭汜,曾为马贼。麾下二千游击,皆是悍匪。对阵白波,亦不曾弱了半分。
正如右丞贾诩所言。得此四人,董骠骑实力暴涨。足可与大将军何进相抗。
高官厚禄,笼络其心,军心可用是前提。编入营中,严明军纪,亦不可或缺。不急。待剿灭白波,回京后再交由中军校尉孙坚,细细打磨不提。
白波谷,大营。
杨奉、李乐、韩暹、胡才,四人鱼贯而入。
“渠帅。”
“众兄弟,速坐。”郭太,大手一挥。
“谢渠帅。”
待四人落座,郭太言道:“黑山张渠帅,又遣人送来密函。言,天子车驾,已入冀州。正往河间国而去。求我等速速发兵,袭杀大汉天子。”
“这……”杨奉抱拳道:“前有骠骑将军董重,携一万西州虎狼上士,挡在山门之外。今已连胜四阵,气势正盛。若此时分兵,大寨危矣。”
郭太轻轻颔首:“贤弟所虑,愚兄焉能不知。奈何有言在先,又与于渠帅击掌为誓。岂能自食其言。”
“大哥意欲何为。”杨奉忙问。
郭太遂道破心声:“我当亲率一支精锐,往河间一行。诸位兄弟留守老寨,切勿轻出。待事成,汉军自退。”
“这……”杨奉还欲苦劝。
却被郭太挥手打断:“我意已决,贤弟莫再多言。”
“喏。”杨奉等人,唯有起身领命。
1.102 自荐枕席
大河旁,黎阳营。www.uu234.cc
大汉营军为常备屯兵之一。因初于黎阳立营,故名。常任征伐。章帝以后,常令黎阳营兵屯上谷、渔阳或中山以备乌桓、鲜卑。
今鲜卑覆灭,黄巾逆乱。黎阳营又调回原地。驻守大河要津,防止南北黄巾,逆窜勾连。
年前。曹操奉命整备黎阳大营,助冀州刺史王芬,剿灭境内黑山贼众。彼时,曾与刘备相伴而归。
曹操如今官拜轻车将军。黎阳营五千精兵,正当其用。
“报”便有营士入中军大帐:“冀州刺史,遣人快马送来密信。”
“速速呈上前来。”曹操一跃而起。
“喏!”
查验封泥完好,拧开细竹筒,取白绢在手。细看之后,付之一炬。
待密信燃尽,曹操长出一口浊气:“成败在此一举。”
朝歌鹿场山,苍岩谷,卧虎岭上。
黑山大营三面临崖,只有南面谷口可通山砦。本为余毒所创。张燕等余贼入驻后,又在岭上起砦墙四面,颇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自败于王傅黄忠之手,蛰伏许久,收拢残兵余勇,渐复先前声势。
得知白波渠帅,亲提精锐,翻山驰援。黑山渠帅张燕,出山相迎。杀鸡宰牛,犒赏全军。
宾主落座,张燕与郭太,相见恨晚。颇多惺惺相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燕端杯相敬:“得郭渠帅仗义援手。何愁大事不成。”
“白波黑山,本是一家。一家人何须说二话。若能袭杀大汉天子,天下必乱。那时,你我二人振臂一呼,大事成矣。”已有三分醉意的郭太,亦起身相敬。豪气自生。
闻此言,张燕仰天大笑,笑罢又洒泪摇头道:“借郭渠帅吉言。然若想成大事,或还差一物。”
“还差何物?”郭太笑问。
“还差……”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张燕扬手摔杯。
蓟国,临乡城。
深秋将至,稻收伊始。蓟国上下,还沉浸在蓟王喜得百子的欢乐氛围之中。一年一季的稻收,又将开始。
蓟国政通人和,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季季大熟。今季,督亢、薮中,丰收已定。忙碌了一整年的蓟国官民,终可稍稍安心。
熟田持续增产。生田初次驯化。
巨大的人口基数,决定每年开辟的荒田数量,自当无比惊人。
深耕细作,肥水浇灌。年年稻作,接力驯田。荒芜全消,地力尽显。百里督亢、三百里薮中。还有文安大泽,东西掘鲤二淀……蓟国因水而兴。
更有蓟王种田二十载。成效越发惊人。先前还力有未逮。今时今日,蓟王可口出豪言:以一国之力,可活天下万民。
正所谓以一济全。
此消彼长。以蓟钱为代表的蓟国标准。正迅速取代两汉旧俗,融入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
陛下居于洛阳深宫之中。尚不觉得。距离蓟国最近的郡县,衣食住行,早已与蓟国无异。
这便是新生先进文明的力量。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
陛下择此时北巡。自当深有体会。
蓟王宫。
先前深居简出,国事多未能顾及。稻作伊始,天子北巡。国内国外,风起云涌。
蓟王这几日勤于国政。常彻夜未眠。宫中妇人多自顾不暇,疏于陪侍。
是夜。忽见人影闪烁,暗香浮动。
蓟王挑帘视之。王塌之上,玉体横卧,艳光四射。美人倾国,自有绝色。
“穆夫人。”稳住心神,细看之后,蓟王这才认出是一亿贵女。
话说,初上洛阳,夜入太仓。登临蟾宫折桂。豪掷一亿,买回贵女。东躲西藏,遮遮掩掩,日夜提心吊胆。辗转送回国内,方才安心。直到除党锢,贵女方才敢以真面目示人。
饶是如此,刘备至今未知其真实身份。
王宫上下,更无人知晓。贵女姓谁名谁,芳龄几何,仙乡何处。
刘备早已见惯不怪。却不知今日为何,自荐枕席。
“王上何故迟疑?”春光外泄,穆夫人羞涩难当。
“夫人之身份,讳莫如深。常深居简出,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今日自荐枕席,着实令人始料不及。”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刘备不妨道出心声:“却不知此时此刻,夫人能与孤,开诚布公,坦诚相待否。”
“妾,满门惨死,浮萍无依。蒙王上不弃,重金赎回。多年善待,从未有一句怨言。妾,身受活命之恩,无以为报。今终见天日,当了此残生,陪侍身侧。为王上开枝散叶,延续血脉。”贵女此言,颇为动心。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若只为报恩,夫人大可不必如此。”刘备仍未得到答案。
“妾,奉太妃之命而来。王上何必见疑。”穆夫人又道。
刘备苦笑:“孤还是那句话,若只是奉命行事。夫人大可不必如此。”
“王上……”穆夫人,朱颜酡红,泫泪欲滴:“与王上初见,妾已芳心暗许。今日坦诚相见,浑身上下已不着片缕……”
素纱单衣,轻薄无物。玲珑剔透,纤毫毕见。
芳草萋萋,月影婆娑。美色当前,垂涎欲滴。
孤男寡女。近在咫尺。
蓟王空悬许久,如何能忍。这便宽衣解带,昂然入帐。
“美人究竟何许人也。既已同榻而眠,何必再深藏不露。”
“王上莫问。妾之深浅,一试便知……”
广宗城内,北巡大营。
王芬帐内独酌,自斟自饮。
须臾,便有一人掀帘入帐。来人不是旁人。正是翩翩浊世佳公子。扶风侯殷。
侯殷自行落座,又为自己斟满一杯。
两人举杯共饮。
落杯后,王芬问道:“如何。”
“事成矣。”侯殷答曰。
“如此,王某可瞑目矣。”王芬洒然一笑。颇多名士风流。
“即便事成,天下亦不知使君之高义。共襄盛举,却未能青史留名。使君付出,何其多矣。”侯殷叹道。
“虚名而已,又何必在意。若能救天下黎民于水火。再续大汉国祚。纵百死不悔。”
“使君凛然高绝,令人钦佩。若侥幸得存,定将使君之义举,彪炳史册。以供后世观瞻。”侯殷目光清冽。字字皆发自肺腑。
“哈哈哈……”王芬仰天大笑。一时涕泗横流。
“我自命不凡,一辈子眼高于顶。不料,临近终了。竟与国贼把酒言欢。可悲可叹,可笑可叹。”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古往今来,忠奸莫辨。使君与我,同病相怜。”
“哦?”闻此言,王芬心中一动:“敢问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将杯中残酒饮尽。
侯殷银牙紧咬,终于发声:“我乃……”
1.103 入幕之宾
听完侯殷身世。www.uu234.cc饶是“八厨”之一,素怀死志的王芬,亦不禁瞠目:
“天下竟有此等奇事。当真闻所未闻。”
“大汉与我,爱恨情仇。”侯殷亦笑中带泪:“事过境迁,回首再看。国仇家恨,痛断肝肠。然无论成败与否,此生无憾。”
“好一个此生无憾。”王芬击节而赞:“能与公子共赴大业,(王)芬,何其幸也。”
“我亦有同感。”侯殷起身,与王芬隔案对拜。
起身后,把臂而笑。
月朗星稀,对影成众,正可相互借胆。
中军校尉孙坚、虎贲中郎将王越,领四千精锐大汉禁军,拱卫陛下中军大帐。一般蟊贼,如何敢来送死。
自,情殇渐愈。陛下纵情声色,通宵达旦,又如先前一般。身边宫人,皆是西园佳丽。落落初成,秀色可餐。自幼豢养深宫,耳濡目染。神态举止,勾魂夺魄,极尽挑逗之能事。陛下正值盛年,如何能忍。纵情声色,力有未逮时餐饮常掺助兴食材。仍意犹未尽,甚至服虎狼之药强御之。
年初,陛下曾数次咳血。太医令张奉,曾密语相告养父张让:陛下恐非长寿之君。张让虽秘而不宣,日日尽心服侍,有求必应,报喜不报忧。想必,陛下自己,亦心中有数。
此次,之所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颇有些“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的架势。正因兹事体大。
先前,右丞贾诩,使出反将计就计。打消陛下心头最后一丝疑虑。视蓟王为可以信赖的托孤重臣。却不知为何,不过数月,陛下又疑神疑鬼,不惜亲往冀州一行。此次北巡,醉翁之意不在酒。巡视河间旧宅,不过是顺路一游。终极目的地,乃是如日正升,高悬未央的,宇内第一强藩:蓟国。
陛下深信不疑:十倍于蓟王之能,朕怎可能会输。
种田不过十倍利。经商虽利百倍。然卖官鬻爵,岂止一本万利。分明是无本生意哇!
蓟王怎么可能,比朕还善经营之道。
不可能,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芙蓉帐内。浑身骤紧骤松,陛下顿时安稳了。
须臾,便听身下有人媚声逢迎:“陛下抖薮雄风,妾险不支也。”
再抬头,陛下已昏沉入梦,人事不省。二七美人,这便奋力将陛下掀翻榻上。哪有丝毫不支之象。
日上三竿。陛下收拾停当,拔营出发。
队伍继续北上,前往河间国。
临乡,蓟王寝宫。
穆夫人一夜承欢,瓜熟蒂落。臀下素纱落英缤纷,触目惊心。酮臂守宫砂,亦消失无踪。果然神奇。蓟王春风数度玉门、阳关、金关及悬索,四关。朔雪砭肌,东风浃髓。春潮带雨晚来急,绿荫庭院燕莺啼。
一夜娇啼,夜夜娇啼。
话说,为其善后的女侍医,可谓阅人无数。能凭一己之力,令蓟王厚积薄发。先前唯王妃一人。今有穆夫人并驾齐驱。直令人刮目相看。
纵欲伤身,积欲亦伤身。蓟王十发十中,神清气爽。早起理政。
正殿无需去。五楼藏书阁,便是蓟王日常理政之所。先前百子降世。蓟国文武所赠贺帖,堆积如山。刘备命士异、赵娥等女官,细心整理装裱。或编撰成册,或悬挂四壁,或束之高阁。蓟王随翻随阅,受益匪浅。
比起所谓名人字画的有形价值。文字所承载的真知灼见,才是无价之宝。
所谓轻重缓急,事急从权,特事特办。一般公文,二位国相批示后,或抄录一份上呈蓟王;或朝会时,例行通报,即可。非一般公文,需蓟王亲自批阅。事关重大,蓟王则需专开朝会,群策群力。
蓟国千里稻作伊始。乃举国头等大事。明知陛下正步步接近国境,蓟王亦心无旁骛,无暇他顾。且陛下有言在先,待巡视旧宅,便择机往蓟国一游。今,尚在半途,蓟王也无需着急。
正如贾诩所言。蓟王不知陛下北巡真实用意,泰然自若,从容不迫。反不会令人生疑。
今日,亦如此这般。
见蓟王丰神如玉,神采飞扬。又闻昨夜穆夫人自荐枕席。士异、赵娥,自当心领神会。
蓟王城即蓟王宫。横竖一里。四面起高楼。居中置正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东西南北四宫,长百八十丈。楼高七重,迤逦壮观。所谓天下无不漏风之墙。内之事,内相传。再说,蓟王亦未曾下噤令。如何能不人尽皆知。
话说,穆夫人确奉太妃之命。士异与赵娥,亦受类似诏命。
士异乃大家闺秀。需问过远在交州的父母之命,还需媒妁之言。一来二回,春去秋来。不可着急。或曰,礼不可废。然赵娥父母早亡,先夫早逝。只有独子庞,整日耳提面命,追随在右丞贾诩身侧。初次见面,赵娥本就与蓟王惺惺相惜。后蓟王一封手书,召入蓟王宫为女师。寒暑易节,常伴左右。日久生情,亦是人伦常理。若非蓟王未曾主动提及侍寝,赵娥早成入幕之宾。
依汉律,宫人年老便要放归,各自嫁人。然蓟王宫中,或不等言老,宫官便悉数转为妃嫔。谁让蓟国无内宦呢。
“陛下已到何处?”正浮想联翩,蓟王忽问。
左国令士异,急忙收拢心神,起身奏对:“昨日夜宿广宗城内。今日已向河间而行。”
刘备轻轻颔首:“太仓令奏报,冀州刺史王芬,年内多次赊粮,已远超一州所需。二位国相,可有答复。”
左国令士异,略作回想,便又答道:“左国相言道,王芬除去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还数次接济轻车将军曹操之黎阳营。另外,王芬招募义勇,重组郡兵,守备城池,抵御黑山,亦颇费粮草。”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王使君为政以来,颇有建树。冀州民心安定,民情向好,王使君功不可没。”蓟王遂认可:“如实回复太仓令。”
“喏。”士异领命。
“报”便有白发宫姬,入阁通禀。“禀主人,洛阳急报。”
士异起身取来,检视无误,转呈蓟王。刘备打开视之,不由眉头微蹙:“白波渠帅郭太,亲率三千宿贼,翻越太行,赶去与黑山相会。”
暗思洛阳密信,士异心中一惊:“不好,二贼必为陛下而来。”
“取图来。”刘备不敢大意。
细观之后,疑窦丛生:“陛下游山玩水,走走停停。莫非……”
“诱敌深入。”细看陛下北巡路线,赵娥一语中的。
1.104 扫榻以待
“若只为剿灭白波、黑山二贼。www.uu234.ccwww.uu234.cc陛下何须如此弄险。”言语之间,蓟王刘备忽嗅到一丝不同寻常。
赵娥亦点头:“陛下非雄主。黄巾乱时,置八关都邑,固守洛阳。今为平黑白二贼,竟不惜亲身涉险。如王上所言,此事颇多不同寻常。”
士异心中暗叹,面色如常:“白波、黑山,远非黄巾。陛下好大喜功,初置西园八校,又御驾亲征,欲旗开得胜,彪炳史册,亦未可知也。”
刘备却摇头:“王傅曾剿灭四径黑山。杨氏城下,勇为先登,手刃敌酋三十有九。能从王傅手下死里逃生者,皆是奸猾无比之宿贼。今立寨朝歌,背倚丛山,面陈大河。又聚拢黄巾余孽数十万。白波、黑山,背山相靠,互为倚仗。二贼相加,或有百万贼众。比起黄巾最盛时,亦不逞多让。但有风吹草动,便一哄而散,远遁密林。危机过后,重又聚拢到一处。宿贼久已成寇,贼心不死,贼性难改。除去杀人越货,已做不了旁事。深陷群狼环伺之地,陛下只身弄险。智者不为。”
赵娥遂问道:“王上意欲何为。”
“召王傅、横海将军,及八校,专开朝会。二位国相,蓟都尹列席。”蓟王一声令下。
“喏。”左国令士异,遂传王命。
蓟国八校:荡寇、讨虏,锦帆、楼船,破贼、扬武,鹰扬、折冲。
各有营士二千五百,辅兵及营官二千五百,计四万人。蓟国八校,分属蓟国双壁。其中,荡寇、讨虏,鹰扬、折冲,四校分属护军将军,王傅黄忠。锦帆、楼船,破贼、扬武,四校分属横海将军黄盖。蓟国双壁麾下,亦各有一营,共计五万人。
此外还有蓟王从陇右募得,幕府精锐五万人。正由幕府五校麾下司马、假司马,军候、假候,统领,分驻各城大营。
且与蓟国八校,精兵、辅兵各占一半不同。蓟王百里挑一,从五百万羌氐诸胡中募集的精锐,皆是实打实的精锐之师。换言之,返回蓟国的五万“西州兵”,皆是以一当十之虎狼上士。无有辅兵,更无营官。日常皆由各曲抽调兵士,依次充任。
入蓟国后,王傅大刀阔斧,进行整编。辅兵、营官、机关兵车、粮草辎重,配备齐全。拆分成二十营,计十万众。平日仍由营中军司马、假司马(仟户),军候、假候(伍伯),队率(佰户)、什长、伍长,等各级军官统帅。战时,可凭蓟王军令虎符调动。
换言之。此次此刻,蓟国内有驻军,十五万人。
镇守千里国土,易如反掌。出兵剿灭白波、黑山,绰绰有余。
此还未算,新迁入蓟国的百万三韩、二十万高句丽、四十万扶余族中,暂且被编入民兵部曲的数万勇士。
在完全不影响国运的前提下。蓟王可轻而易举,组建二十万精锐大军(请注意‘精锐’)。
此,尚不包括高车十万控弦之士,十万三郡乌桓、南匈奴、鲜卑十四部精骑,五万西域联军。及,虎踞洛阳函园的一万幕府精中之锐。
幽州外有漠北没鹿回部、漠南高车十二部,内有三郡乌桓、半岛扶余属国、南北沃沮;并州南匈奴、鲜卑十四部;凉州五百万羌氐诸胡;冀州六国,与蓟国暗中结盟。此四州,大半以蓟王马首是瞻。
只需蓟王一声令下。可在顷刻之间,齐聚“赤鹿焰角并三足金乌”,王旗之下。
何后曾言,蓟王坐拥四州之力。正是此因。
即便如此,何后还漏算了西域都护府。
究其原因。遥远的绿洲,实在过于遥远。非大汉十三州之土为其一。凉州,朝廷都欲舍弃,更何况玉门之外的西域,为其二也。朝廷内外,除去蓟王刘备,无人将西域乃至西凉,视为帝国核心利益。
如前所说。帝国文明当以农耕为主,兼顾绿洲、游牧、海岛、乃至丛林,等诸多次生文明。
时下。
绿洲文明,最核心诉求。一言蔽之,便是“陆上丝绸之路”。
海岛文明,最核心诉求。一言蔽之,便是“海上丝绸之路”。
绿洲作为沙漠孤岛,与海上孤岛,有极为类似的迫切生存所需。资源匮乏,自给能力不足。必须用贸易来交换,一切所需。
文明如何孕育。窥一斑而知全豹。
比如。
有各城博士,问蒙学童子:待长成,何所为(长大了想干什么)?
若是先前,童子答曰:或出仕,或从军,或学医、或学技。不一而足。然,时下已有童子言道:待长成,当与三五好友,泛舟海上。
此足可证明。航海文明正在蓟国之中,悄然滋生,茁壮成长。
文明的多样性,会随人、物的交流,不断融合互补。终成一体。
言归正传。
王宫正殿。蓟国,双壁、八校,左右国相,蓟都尹,齐聚一堂。
“诸位以为如何?”蓟王居高下问。
蓟都尹娄圭起身奏道:“陛下北巡,兹事体大。时下亦无皇命传达。若陈兵国境,恐自取其祸。”
此正是两难之处。
陛下北巡,一切如常。既有重兵护佑,周遭又风平浪静。百里之内,并无蟊贼踪迹。若此时蓟国举兵,究竟是护驾还是谋逆。事发万一,百口莫辩。
故二位国相,亦如娄圭所想。
“娄府君及二位国相,所言极是。”王傅言道:“然,兹事体大,不可不防。何不遣使国境,清理馆舍,扫榻相迎。静候陛下驾临。”
“王傅之言。正和孤意。”刘备欣然点头,环视坐下,旋即笑道:“四弟、五弟。”
“臣弟在。”新任鹰扬、折冲二校尉,齐齐出列。
“命你二人为使,各领麾下锐士,前往高阳国境,清扫馆舍,恭候圣驾。”
“喏!”太史慈,黄叙心领神会。
解渎亭今在蠡吾境内,属河间国。
先前蓟王上表,求撤博陵郡。还旧县与冀州三国,以为抚恤。
河间分得蠡吾、博陵、饶阳三县。安平国分得安平、南深泽二县。中山国分得安国、安二县。故此次中山国割前汉中山靖王陵地,北平县于蓟国,并无异议。
一进一出,还赚一县之地。
“(水)一水枝分,东南流迳解渎亭南,其水又东南流,入于滹沱。”
“徐水出北平,东至高阳入于博(水),又东入水。”
换言之,蓟国水军,沿蓟国渠出掘鲤淀,驻扎于高阳博水大营。便可折入水,驰援解渎亭。
1.105 凤阙龙楼
洛阳,辅汉大将军府。www.uu234.cc
右丞贾诩,多日来,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何人告密,又手握何等铁证,竟让陛下起疑,不惜亲往蓟国一探究竟。
暗中询问黄门令左丰,又暗中联络尚书令曹节。多日过去,二人皆无消息传来。换言之。告密之人,身份特殊,竟未经由尚书台。或直入西园劾奏亦未可知。中常侍张让等人,守口如瓶。黄门令左丰旁敲侧击,皆未有所获。
贾诩唯一担心,此人深谙蓟国内情。必是蓟王身边肱股重臣。
累日来,遍数蓟国五尹十二令,逐一排除在外。
多智如贾诩,亦一筹莫展。
为何一定是蓟王身边肱股重臣。因为,只有深得蓟王器重之人,所示“铁证”,才能足令陛下起疑。
须臾,贾诩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疲惫之色,一闪而逝。
苦思一夜,依旧无所获。
陛下出巡,三公四府,共同主政。董骠骑出征河东。蓟王远在藩国。大将军身受重挫,痛定思痛,礼贤下士,笼络人心,夹紧尾巴,悉心梳理羽毛。洛阳朝堂内外,亦难得一团和气。
陛下出游,似也转移了足够多的仇恨。
大汉十三州,入九月后,颇为太平。州郡捷报频传,各地黄巾余孽多有剿灭。
蓟国千里稻花飘香,沁人心脾。便在此时,陛下北巡队伍,浩浩荡荡,抵达解渎亭。
旧时宅第,已今非昔比。
重楼高阁,绵延数里。
青石铺就的里道,直通宅第大门。门旁分立二高阙。
时下,建筑规制及名称,皆有严格规定。帝、王住所,称“宫”。列候至齐民住所,称“第”、“舍”等,不一而足。
无论宫殿第舍,皆建阙楼。
“阙”,古时曾是地位及身份之象征。只有在天子雉门和各国都城的城门外,方能建造。“以壮观而别尊卑”。两汉以来,阙已滥觞(烂大街)。连庶民亦可用阙。形制从宫阙、城阙、神道阙、墓阙等,不一而足,十分齐备。
时下,当以“宅第阙”为最。
谓“宅第阙”者:“在门两傍,中间阙然为道也”。
原址重建的解渎侯旧宅,门阙与院墙连成一起。双阙内开大门。阙呈楼阁式,远高于门。称“子母阙”。子母双阙夹门而建,门扉洞开,主阙为重檐,外侧附有子阙,子阙单檐。二主阙间,门上有顶,门顶与阙下檐平齐。阙身内收,门楼上立一凤鸟,故此门又称“凤阙”。
门内宅院,为多进院落,极为深阔。院中甚至有小溪流过,溪水潺潺,可划舟船。溪旁另置高楼,门楼上踞铜龙,故称“龙楼”。龙楼乃太子宫门名。陛下称帝前,身份当与“太子”匹配。据说,此楼乃王芬力排众议,乾纲独断,亲自督造。可谓,深慰朕心。
龙楼左右,各置一座长附楼,当中设一游廊,横跨溪水,院中迭石花木,曲径通幽。
合称“凤阙龙楼”。
放眼望去,绵延迤逦,蔚为壮观。玄楼白院,秦砖汉瓦,气象一新。远非先前四面漏风,到处滴水的破旧老宅可比。
饶是在西园大兴土木,早已见惯不怪的陛下,亦不禁由衷赞叹:“王使君,果大汉能吏也。”
一路行来,终于抵达最终之地。愈发云淡风轻的王芬,长揖及地:“陛下谬赞。”
便有暗中受贿,结好王芬之内官,近前献媚:“天色渐晚,陛下何不入住龙楼。一来告慰‘先祖’,二来也不枉王使君一片苦心(强加太子身份)。”
“也罢。”陛下欣然应允:“传命,入住龙楼。”
“喏。”内官趾高气扬,尖声传命:“陛下诏命,入住龙楼”
混迹属吏之中的侯殷,亦随人群下拜:“臣等,遵命。”
一干人等,随陛下同入内院。一路所见,果然富丽堂皇,美轮美奂。陛下笑问:“听闻王使君官舍,先前毁于战火,只草草修缮。何不趁为朕重筑旧宅时,抽掉人手,收拾妥当。”
“羁旅之臣,四海为家。”王芬答道:“臣志在庙堂,冀州权且落脚,何必急于一时。”时下,常异地为官,且官吏非终身任职。客居异地,有官舍暂供栖身,故称“羁旅之臣”。
“哦?”陛下先是一愣,便又笑道:“使君果然大才。”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王芬再拜。
四千禁军,护佑陛下及随行人等,最后入宅第。四处探查,接管防御不提。
龙楼,便是原解渎侯旧时前堂重建。内中布置,修旧如旧。一切陈设,仍是原初模样。陛下睹物思人,追忆往昔。眉宇之间,颇为动情。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宅第内仆从婢女,皆是解渎亭里故人。王芬悉数招入府中,平日清理打扫,生活甚是悠闲。
知陛下入住旧宅,乡里父老列队相迎,堂前跪拜。一眼扫过,诸人姓名,陛下竟能叫出大半。一问一答,自有温情流露。如刘备所言,自己不过是十里楼桑一少年。陛下感同身受。叹曰:朕亦不过是十里解渎一少年。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重修老宅,收拢旧民,绝非只为忆苦思甜。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贵为天子,修缮祖宅。乃是为一扫微末出身,从此富贵荣华,子孙后代,享之不尽。此行,于公于私,陛下皆为自己“善后”也。
便是寻常人家,飞黄腾达后,定会回乡祭祖,翻修祖宅。亦是此因。
项羽据关中后,韩生献计于羽曰:“关中地势险要,有山河为屏障,土地肥沃,可建都立霸业。”羽见宫悉已烧残,又心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有谁知之!”生窃曰:“人云楚人为猕猴戴帽,果然如此。”项羽闻知,便将之烹死。
连楚霸王都不能免俗。更何况十里一少年。
荣归故里,祖先蒙荫。陛下夜宴群臣,一夜安枕。
鸡鸣时分,忽听潮声四起。
院中溪水暴涨,冲垮新筑墙垣。便有竹筏革船,顺流而下,杀声震天。正是白波、黑山贼寇!
“水历(安国)县东分为二水,一水枝分,东南流迳解渎亭南……(水主水)又东北流迳解渎亭北。”小溪暗通水。贼人上游筑坝,一朝破堤。浊浪滔天,一泻千里。
“护驾!”孙坚久居江东,水性颇佳。这便领麾下江东健儿,涉水冲向龙楼。
龙楼虽高,然周遭地势低洼。溪水淤塞,竟成湖泽,将龙楼隔绝。禁军虎贲,皆身披重甲。急切间,更无舟船借力,如何能强渡大水。
眼看贼军,刀枪并举,乱矢如雨。乘竹筏革船,撞向龙楼。
孙坚、王越,一时咬碎钢牙,目眦尽裂。
一众内官,披头散发,如丧考妣。望楼哭号:“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1.106 偷天换日
前一刻,还只有龙楼周围积水。www.uu234.cc眨眼间,已遍地如泉涌。洪水从分置各院的水井内,喷涌而出。将整座宅第淹没。
环视左右,虎贲中郎将王越浑身一凛:“水漫广宗!”
是了。眼前的一切,正如先前汉军掘堤倒灌广宗城,一般无二。
话说,水历安国,东分二支:一支东南流经解渎亭南;一支东北流经解渎亭北。换言之。水二分,如上下臂弯,环抱十里解渎亭。
原址重建的解渎侯宅,地下深藏暗渠,与两支水相通。甚是无需上游筑坝,只需打开暗渠闸门,引水倒灌。足可……
轰隆隆
伴着震天巨响,便有一座角楼轰然崩塌。楼上楼下,数百兵丁瞬间被砸成肉泥。巨浪滔天,一时血染。
“地陷神术!”王越浑身恶寒。
放眼望去。一座座雕梁画栋,雕楹漆铜,巍峨高耸,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不分先后,接连崩塌。楼上楼下,一干人等,不及逃走,皆葬身废墟。血肉模糊。
万幸,龙楼犹在。
“王芬何在!”江东猛虎一声怒吼。
此宅乃王芬亲自督造。如今水漫地陷,岂能逃的了干系。
“王使君,王使君……”一众内官欲哭无泪。俗语谓:“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一路百般结好,撒下金银无数。本以为乃是为上洛铺路。今日看来,今日看来……王芬心怀叵测,竟欲弑君。
急切间。忽闻宅邸深处,战鼓如雷。自事发,便不知所踪的冀州刺史王芬,身披战甲,头裹赤帻。立于船尾,奋力击鼓。
舟内兵士,坚甲利兵。刀枪如林,箭发如雨。沿墙垣间的水道,四面合围。向居于正中的龙楼扑去。
自继任冀州刺史,王芬名为招募义勇,剿灭黑山。实则暗中吸纳四方死士,行偷天换日。先前,千余死士皆藏于地道之中。抢在大水漫灌前,升出地面。吹革囊为筏船,浮于水面,四面杀出,直冲龙楼而来。
“大胆王芬!”挥刀崩开乱箭,孙坚怒叱:“欲造反乎!”
“哈哈!”王芬苦心积虑,谋划数载。置生死于度外,不正是为了今日么!外有白波、黑山二贼,顺流冲入。内有千余死士,趁乱杀出。如此内外夹攻,陛下孤悬龙楼之上,插翅难飞。
水大没顶。四千禁中虎贲,被困于数座高台之上,寸步难行。眼看贼兵箭如飞蝗,冲破沿途高楼门阙上大汉兵士哨卡所阻。毁墙无数,扑向龙楼。
陛下身边亲卫,接连毙命,危在旦夕。孙坚双目尽赤,一声令下:“卸甲!”
数千江东儿郎,尽数卸甲。随孙坚跃入水中。宛如浪里白条,轻身横渡,游向孤楼。
“杀,杀,杀!”王芬亦率军杀到。革船上长枪乱箭,迎头攒射。一时血花四溅。
“将军且去!”便有兵士,浑身披创,飞身跃起。用血肉之躯,为孙坚舍命挡下一击。长矛入体,洞胸穿背。江东健儿,怒目圆睁,横架半空气绝。亦有善水勇士,潜水筏下,刺破革囊,令船筏倾覆。满船死士扑通落水,被等候多时的江东健儿乱刀宰杀。
大剑宗王越,踏着落水者肩膀,辗转腾挪,如灵猴抄水。手中长剑,寒光四射。凡有所出,必有所中。道道血箭追身,向居于阵中的王芬,飞掠而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拦住他!”王芬怒喝。便有神射,强弩连击。
乌影一闪,疾风惯胸。
王越挥剑相击。
火花迸溅。
肩窝一痛,翻身落水。虽将直射胸口的劲弩击偏,仍去势未减,射穿肩窝。
待王越被水中健儿合力救回,孙坚已游上龙楼台基。手持长铩,势如疯虎。将冲向高台的贼众,悉数刺杀。主将临阵,以一敌众。江东儿郎纷纷登岸,与跳下筏船的宿贼,短兵相接。一时血肉横飞,杀声震天。
“射箭,射箭!”王芬奋力击鼓。
神射手列队革船,劲弩齐射。
卸甲入水,只穿戎装,甚至袒胸露臂的江东健儿猝不及防,纷纷中箭。惨死于乱刀之下。饶是如此,余下儿郎仍围拢在台阶周围,死战不退。
厮杀良久,近水楼台,积尸如山。革船横七竖八,竹木斑驳血染。王芬浑身大汗,肩痛膀酸。仍在咬牙苦撑。奋力挥击,手中一轻,鼓槌应声崩断。鼓点立止,劲弩收歇。
神射手面面相觑。
“何故停弩!”王芬怒喝。
“回禀明公,弩箭已罄。”便有神射手抱拳答道。
“如此,且四面合围,杀入龙楼!”王芬愤而掷槌。
“喏!”
百余艘革船,齐头并进,杀奔孤楼。
踩着累累贼尸,装备精良的死士,手持刀盾长矛,势如破竹,冲上高台。
王芬虽为天下名士,却不甘人后。竟直奔江东猛虎而去。
“来的好!”孙坚浑身披创,肤如刻画。双目如电,面似厉鬼。反越战越勇。奈何麾下三千江东儿郎,先卸甲横渡,又与黑山宿贼血战许久。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再遇死士结阵,反复冲杀。一时左支右绌,战阵岌岌可危。
满目疮痍,侥幸存于洪水之上的残垣断壁,废楼高阙内,亦有不少侥幸生还的大汉禁军,居高下射,狙杀乱军。配合江东猛虎,与悍不畏死的乱军,舍命僵持。
以龙楼台基为界,上下对冲,利刃交击。伏尸遍地,血流成河。
王芬双手持剑,与孙坚战在一处。天下名士,岂是江东猛虎之敌。不出数合,浑身披创,披头散发,血如泉涌。
“明公!”见主帅奋不顾身,身边死士各个势如疯虎。一往无前,有我无敌。合数人之力,舍命缠住孙坚。
被亲随舍身救下的王芬,双手虎口崩裂,热血长滴。仍不管不顾,声嘶力竭:“伐无道,诛暴君!”
“伐无道,诛暴君!”一时应声云集。此句出自“伐无道,诛暴秦”。语出陈胜、吴广大泽乡揭竿而起。竟将堂堂大汉天子,比作暴秦。在场禁军,无比咬牙怒目。难不成尔等逆贼,反成义军!
“乱臣贼子!”眼看王芬逃脱,孙坚怒发冲冠。手中长铩,怒急横扫。
宛如血月奔天。一举肃清身前。
断首抛射,惨叫绝耳。无头尸翻滚撞落,宛如人形喷泉。
长铩豁口如锯,碎成数段。目视王芬,孙坚手持长杆,并指一点。
“呔!”
声犹在耳。
秃杆如长虹贯日,奔雷而至。
王芬浑身一僵。疾风擦面。皮开肉绽,带出一抹血箭。
1.107 克坚平难
孙坚盛怒一击,只恨差之毫厘。www.uu234.ccwww.uu234.cc
半边脸横切两截,血流不止,深可见骨。王芬被层层死士护在身后,侥幸躲过一劫。
处心积虑,费尽心机。因势利导,将解渎侯宅第,营造成弑君之地。有心算无备,勾结黑山、白波,又阴藏死士。先大水漫灌,楼塌地陷。再内外夹攻,各个击破。四千大汉禁卫,猝不及防,死伤惨重。其中不下半数,葬身废墟之下。
孙坚纵然号称江东猛虎,然鏖战半晌,渐落下风。
白波、黑山贼众,与王芬死士早不分彼此。合力攻上龙楼台基。将猛虎孙坚及麾下数百江东健儿,团团困在轩下。
江东健儿,自孙坚以降,各个神情坚毅,视死如归。
猛虎不死,胜负难料。
另外几处高台,亦被乱军团团围困。虎贲中郎将只手持剑,血战八方。奈何寡不敌众。袍泽接连惨死,只剩他孤军奋战。
眼看胜券在握,退回革船之上的王芬不由仰天长笑:“事成矣。事成矣!事成矣”
便在此时。龙楼顶阁,忽门窗大开。亲卫虎贲郎,举盾而出。又听号角雄浑,远近可闻。
待号声作罢。便有一人朗声言道:“平难中郎将何在?”
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孙坚、王越等人,不啻当头棒喝,振奋余勇,挥刀更疾。正因语出之人,乃是当今天子。
“末将在此!”一声大喝,近在咫尺。王芬肝胆欲裂,猛回头。只见,混在死士之中的白波、黑山贼众,挥刀相向。将身边死士,悉数砍翻。
许多百战宿贼,亦反应不及,被同伴枭首。
“黑山张飞燕在此,速速受死!”
“杀”见乱军自相残杀,阵脚大乱。孙坚一声虎吼,挥刀扑下。麾下数百江东健儿,如猛虎下山。将背腹受敌,惊慌失措的死士,尽数砍翻。
孙坚在上,张燕在下。前后夹攻,死士宿贼,砍瓜切菜,惨死一地。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身边死士不断惨叫毙命。一念之间,胜负逆转。待利刃加颈,王芬竟全无反应。
挥刀之人,顺势收手。血刃横架肩膀,冲王芬龇牙一笑:“使君不过是接济些辎重粮草。陛下却封某为平难中郎将。领河北诸山谷事,岁得举孝廉,计吏。孰重孰轻,张燕又岂能不善加掂量。”
闻此语,王芬猛回魂。不顾挣破刚刚结痂的面颊,切齿痛骂:“无耻鼠辈,出尔反尔,不足与谋!”
“找死!”张燕怒急挥刀。
“刀下留人。”楼内陛下,又开尊口。
利刃应声停在颈间。入肉三分,热血横流。
宿贼、死士,惨死殆尽。见大势已去,王芬自闭目等死不提。
挥手推开亲随送来的甲胄,孙坚大步流星,提刀走到二人身前。
“你便是张燕。”劈头便问。
“正是张某。”张燕龇牙一笑。
“既已投诚,为何引而不发。”孙坚再问。若早些发难,江东健儿岂会折损大半。
“一切皆奉皇命行事,请孙校尉海涵。”张燕正色答道:“兹事体大,忠奸莫辨。陛下身侧,究竟还有何人是王芬党羽,犹未知也。”
“原来如此。”孙坚幡然醒悟。正因不知何人参于谋反,陛下才命张燕隐忍不发。孙坚与王越,死战不退,忠心护主,足可自证清白。从此往后,陛下当深信不疑。
须臾,楼门大开。浑身披甲的虎贲郎,气势如虹,鱼贯而出。
“请王虎贲,孙校尉,入内觐见。”
“臣等,遵命。”孙坚与王越,收兵入鞘,草草包扎,并肩登台。
大堂之内。正襟危坐的陛下,远没有看上去这般淡定。
“臣等,拜见陛下。”二人浑身披创,浴血奋战。皆世之虎臣也。
“二位……免礼。”陛下佯装镇定,颤声开口:“乱贼灭否。”
“乱臣贼子,悉数屠灭。”孙坚答曰。
暗出一口气,稍稍稳住心神。陛下又问:“王芬何在。”
“王芬在此。”话音未落,位列“八厨”之一,冀州刺史王芬,五花大绑,被虎贲郎推搡入内。
见他披头散发,半脸披创,深可见骨。陛下冷声一笑:“因何谋逆。”
“无道昏君,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何差我王芬一人!”王芬破口怒骂。
自入宫为帝,何曾听过如此大逆不道之语。陛下怒急而笑:“好一个牙尖嘴利的竖儒。何人是你同党,如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哈哈哈!”王芬昂天长笑,涕血横流:“天下有识之士,恨不能啖汝肉,寝汝皮。又何须同谋!”
“报”言语间,便有虎贲堂前通禀:“轻车将军杀尽余贼,掘地三尺。从刺史府密室,搜出往来密信数箱。粗略算来,王芬同谋,不下百人。”
王芬捶胸顿足:“好你个背信弃义曹阿瞒!”
陛下这才道破谜底:“正是轻车将军,入京揭发。朕方知,堂堂一州刺史,竟密谋废立大汉天子。殊不知,天子大位,尔等心中,所属何人。”
王芬切齿冷笑:“正是‘合肥侯’。”
陛下目光瞬间清冽无比:“却不知,是哪个‘合肥侯’。”
“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人不成。”王芬横眉冷对。
陛下目光又阴毒无比:“尔等欲废长立幼,不惜同室操戈乎。”
“合肥侯礼贤下士,庄敬恭顺。陛下差之远矣。”王芬言道:“臣,亦未曾想以下犯上,弑杀君长。事成之后,陛下退位让贤,足可富贵终老。”
“好一个退位让贤,富贵终老。”陛下切齿生恨:“先前,母后欲迁合肥侯为勃海王。朕本已有此意。不过是恰逢黄巾逆乱,恐群臣反对。故而徐徐图之。岂料合肥侯竟怀恨在心。不惜与尔等裹挟谋反。”
王芬先是一愣,跟着仰天长笑:“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皆我一人谋划,与合肥侯何干。”
“放肆!”陛下怒急叱骂:“尔等欲废立新君,当事之人,焉能不知!”
“言尽于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王芬反叱。
受此一激,陛下两眼一黑,险些晕厥。稳住心神。再开口,陛下忽有些意兴阑珊:“将此獠押下,严加看管。此事未了前,勿伤其性命。”
“喏。”虎贲郎领命而去。
待收拾心情,陛下又冲孙坚、王越二人,好言宽慰道:“二位忠心护主,回京必有重赏。且先下去疗伤,替朕安抚兵士,收拾残局。”
“遵命!”
1.108 积重难返
浑身披创,肤如刻画的孙坚,顾不得休息。UU小说www.uu234.cc包扎好伤口,便领人收拢船筏,清理战场。被坍塌的高楼,埋在废墟下的袍泽,已无力挖掘。这座将将建起,又顷刻间化为废墟的华丽宅第,便是大好儿郎,埋骨之地。
众人心头隐隐约约,尚有数不清的疑团,未及梳理。
奈何一场血战,死里逃生,刀下留人。筋疲力竭,倒头便睡,已无力去深思。
水潺潺,长流向东。待打捞出沉尸,疏通沟渠。流水鱼群,自会将血水残躯带走。
龙楼内灯火通明,彻夜不息。陛下安然无恙,军心乃安。血战一日的数百江东儿郎,与数百黑山众,就地宿营。孙坚与王越,全身披甲。守在楼前。
夜风中泛着的浓烈血腥味,令人作呕。直到后半夜,才稍有消退。
翌日。轻车将军曹操,领麾下人马,星夜驰援。破晓已至。
遥见十里解渎亭,一片白泽。残垣断壁,高矮废墟,立于水面。居中独剩一座孤楼,巍峨高耸。心头一时,百味陈杂。
数座高台,堆尸成丘。破晓前,由孙坚亲手举火点燃。三千江东儿郎,一日血战,只剩不足八百。饶是见惯生死的江东猛虎,亦不由虎目含泪。余下八百江东儿郎,更是对王芬等乱臣贼子,切齿生恨。
驱马涉水,穿越废墟。又换乘革船,抵达龙楼。
“臣,曹操。护驾来迟,有罪。”曹操身披甲胄,单膝跪地。
“曹将军请起。”陛下和颜悦色,似无大碍:“赐座。”
“谢陛下。”宫女搬来胡床,曹操起身落座。
“此行如何?”陛下笑问。
“幸不辱命。”曹操抱拳道:“臣领兵杀尽死士,攻入刺史府。掘地三尺,翻出往来密信十余箱。信中同党,不下百人。”
“信函何处?”陛下面色如常。
“正陈列楼外。”曹操答曰。
“孙校尉。”陛下轻唤。
“臣在。”孙坚神色坚毅,披甲而入。
“取来一观。”语出,陛下终是动怒。
“喏。”孙坚又领命而出。
须臾。一卷卷细细收拢于锦囊中的信函,检视无误,依次呈到陛下当面。
陛下耐着性子,逐一亲阅。
时间分秒流逝,堂内落针可闻。忽见孙坚疾步入内,亲呈一锦囊。
陛下展开一看,遂轻声诵读:“夫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古人有‘权成败、计轻重’而行之者,伊尹、霍光是也。伊尹怀至忠之诚,据宰臣之势,处官司之上,故进退废置,计从事立。及至霍光受国之任,藉宗臣之位,内因太后秉政之重,外有群卿同欲之势,昌邑即位日浅,未有贵宠,朝乏谠臣,议出密近,故计行如转圜,事成如摧朽。今诸君‘徒见曩者之易,未睹当今之难’。诸君自度,结众连党,何若七国(前汉七国之乱)?合肥(侯)之贵,孰若吴、楚(前汉吴楚二藩)?而造作非常,**必克,不亦危乎!”
不等陛下来问。曹操已起身跪地:“此乃臣,《拒王芬辞书》。”
“若非曹将军进京密告,朕此行危矣。”陛下笑道:“无需自责。”
“臣,惶恐。”曹操再拜:“悉知王芬欲行大逆不道,废立天子,义之所向,遂回信规劝。不料王芬死不悔改,断难回头。再三权衡,这才上京密告。虽忠于国事,却愧对挚友。臣,心中有愧……”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陛下宽慰道:“曹将军恪守臣节,朕心甚慰。”
跟着话锋一转:“冀州刺史王芬、南阳许攸、沛国周旌、平原陶丘洪等,连结豪强,欲谋废天子,立合肥侯。铁证如山,不容狡辩。传命各州郡,海捕王芬余党。”
“喏!”
“带王芬。”陛下心中仍有疑问。
“喏。”
须臾,草草包扎的王芬,五花大绑,押入大堂。
与曹操目光一碰。恨从心起,破口大骂:“曹阿瞒,曹吉利!背信弃义,两面三刀,小人耳!芬,耻与你为伍!”
曹操面色如常:“尔等乱臣贼子,有何颜面说别人。”
“竖子不足与谋!”王芬含血顿足。
冷眼旁观,待他骂完。陛下这才开口道:“王使君当知,大逆不道,夷三族。为家中老小计,可愿和盘托出,以求朕法外施恩。饶过家中老母幼子。”
“无国,岂有家。”王芬一声长叹,不觉涕泗横流。胸前血衣斑驳尽染。颇多悲怆。
须臾,强忍悲愤,续言道:“臣闻,陛下曾问侍中杨奇:‘朕比桓帝如何?’杨奇答曰:‘陛下比桓帝,犹如虞舜比唐尧。’仅此一语,足见人心向背。陛下自登基以来,天灾**,四海板荡。上苍如此示警,仍起二次党锢。海内名士,多遭屠戮。人才凋敝,奸佞当道,至黄巾逆乱。今山河残破,百废待兴。陛下犹不悔悟,卖官鬻爵,大兴土木。年前更诏命州郡,尽输天下纹石秀木,只为重修宫室。劳民伤财,怨声载道。见我大汉四百年国祚,便要断送在陛下之手。臣,唯有拼死一搏。若成,另立新帝,再续国祚。不成,陛下当引以为戒,有所收敛。”
此话,字字诛心。却又,发自肺腑。
常言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芬只言国事,对身后事闭口不提。有道是“家国天下”。名士大儒,多以天下为己任。王芬位列八厨,有重名于天下。今时今日,果见一斑。
陛下却不为所动:“所谓‘积羽沉舟,群轻折轴’。大汉煌煌四百年,国祚至此。乃朕一人之过乎?”
时至今日,窃居高位,仍不思进取,反一味推卸责任。无道昏君,无可救药。王芬怅然一笑,不再言语。
话不投机半句多。
见他早有死志。
机辨如陛下,又岂能不知。正欲挥手,命人将其带下。
“报”亲卫虎贲来报:“平难中郎将,殿前求见。”
“所为何事。”陛下眉头微蹙。
“白波渠帅郭太,已被平难中郎将斩杀。枭首装匣,呈于陛下。”
“好一个‘平难张飞燕’。”陛下眸中精光一闪。
轻车将军曹操进言道:“白波贼纵横河东,郭太乃黄巾宿贼。常有渡河南下,抄掠京畿腹地之心。又与黑山互为倚靠,后将军董卓,屡攻不下,渐成大害。今白波来投,黑山授首。二害皆除,关东当无忧矣。”
曹操一语中的。
陛下欣然点头。又睥睨闭目等死的王芬,讽刺道:“王使君并称八厨。然若论识时务,尚不如一山贼耳。”
无需他回答。陛下言道:“召张平难,入堂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