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4 绝境弄险
“如此说来,王使君未曾被贼人利用。www.uu234.ccUU小说”曹操涣然冰释。
“然也。”许攸颔首道:“在我看来,王使君与那位太平神宗,颇多英雄相契。互相借力耳。”
“子远之意……”曹操惊疑不定。
“孟德万勿多想。”许攸笑道:“王使君非太平道中人。”
曹操又问:“王使君弑君,乃为天下计。黄巾贼弑君,又是为何。只为公报私仇乎?”
“其中关窍,唯王使君与太平神宗知晓。我等外人,未可知也。”许攸言道。
“所谓善恶难分,忠奸莫辨。”曹操一声长叹:“世道艰险,人心莫测。诸事越发纷乱,前途难辨。”
许攸亦感同身受:“唯与诸君携手,亦步亦趋,砥砺前行。”
曹操又问:“子远自投大将军门下,意欲何为。”
“无它,细作耳。”许攸笑答。
“陛下托孤蓟王,欲立合肥侯为帝。以蓟王为人,自当奉命而行。传闻,待合肥侯继位,便会策封皇长子为太子。操,以己度人。今合肥侯势单力薄,为求大位,自可隐忍屈从。待他日羽翼渐丰,又岂甘大位旁落,拱手于人。那时,蓟王定会再废合肥侯,另立新帝。先立后废。此乃,权臣之路也。”曹操言道。
许攸洒然一笑:“陛下为护二子成人,行嫁祸安国。本以为可防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岂料各方,皆有计较。先前朝政皆握于陛下之手,乃今汉罕有之良机。奈何陛下乱而无损,错失中兴之机。再待合肥侯继位,又将重蹈外戚、党人、内宦之覆辙。权衡之下,朝政必分执数人之手。各方博弈,暗战不休,乃至江河日下。不出十载,且看鹿死谁手。”
国难当头,唯抱团取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然陛下却绝境弄险,引合肥侯继坐大位。乃至朝廷分裂,三足鼎立。各方角力之下,乃至朝令夕改。政令难以长久,不出数年,朝政皆废。国祚难继。
古往今来。新生之物,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一言蔽之,时机不对。社稷艰难,当谨小慎微,再经不起折腾了啊。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对今汉而言,兄终弟及的皇位继承制,便是新生事物。
陛下葬期之内,当决定继位之选。
《起居薄》上所录,陛下临终之言,已由蓟王证明。陛下金口玉言,立合肥侯为帝。窦太后与何皇后皆无异议。三公九卿,自当奉命而行。
立皇长子为太子,乃蓟王之意。得窦太后与何皇后首肯,再快马告知合肥侯。合肥侯百般赞同。言,“告庙”之后,便会策封先皇长子辩,为皇太子。
《左传桓公二年》:“凡公行,告於宗庙,反行饮至,舍爵策勋焉,礼也。”天子诸王,继位、出巡或遇兵戎等重大事件,而祭告祖庙,称“告庙”。
《礼记王制》载:“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
自两汉始,帝王设七庙供奉祖先。太祖庙位居正中,左右各为三昭三穆。诸侯五庙,左右二昭二穆:始祖庙、高祖庙、曾祖庙、祖庙、父庙。
凡遇大事,当告知先祖。“告庙”乃正式登基称帝的必要程序。一旦“告庙”,继位成为既定事实。除非有重大过失,便难轻言废立。前汉时,海昏侯刘贺之所以轻易被废,正因继位时,未曾告庙。换言之,继承帝位这件事,列祖列宗,皆未知晓。
“不告而取谓之窃。”未曾“告庙”,等同于“窃取大位”。
《论语子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
时人事死如事生。昭告天下尚不足够,还需上告列祖列宗。阴阳二界,皆需顾及。于是在太庙继位,一举两得。成为两汉,历代皇帝继位,固定仪轨。为后世沿用。
刘备弃享太庙,足见事大。
取回中山靖王陵所在北平县,对刘备而言,意义更为重大。先前,刘备祖庙为楼桑村中,陆城“侯庙”。如今,则是名正言顺的诸侯“王庙”。而王庙之上,便是高祖太庙。
从宗法继承制而言,刘备距大位亦只有一步之遥。
故,交割来北平县后。蓟国上下,全力以赴。首当其冲,便要找到靖王陵山所在。将两汉之交,毁于战火的靖王陵邑,原址修复。重建王庙,四时祭拜。
哪座山,哪座庙,哪个先祖,当真很重要。
诸侯奔丧,需望都而哭。车驾抵洛阳郭门时,诸王皆要痛哭流涕,以示哀恸。
进城后,入住离宫别苑。待葬礼毕,新帝登基,再返归各自封国。
大河以南,群盗蜂起,道路不平。诸侯多泛舟绕道,颇费时日。冀州六国主,最先抵京。先入宗正寺,上呈礼单。再依次入宫,觐见三后(窦太后、董太后,何皇后)。吊丧献礼,后世称“赠”。本为向死者赠送衣衾之意。因多用钱币替代,又称“帛金”。
入宫觐见太后,皇后,以示慰问。
离宫后,六国主未住皇家别苑。齐入函园,拜见蓟王,留宿二崤城,客堡。
引各地诸侯王,纷纷仿效。
洛阳权贵,无不瞠目。
天下诸侯,皆投蓟王。民心向背,可想而知。
甚至即将登基为帝的合肥侯,亦遣使来拜。将张让、赵忠等人,送去的献金,又原封未动,转送蓟王。蓟王富甲天下,何须合肥侯送礼。取数倍回礼馈赠不提。
陛下崩天,托孤蓟王。大汉国祚,曙光初露。冀州六国主,曾与蓟国暗结七国之盟。自不是外人。
二崤城,蓟王行宫。
中山王刘雉、河间王刘陔、安平王刘续、甘陵王刘忠、常山王刘、赵王刘赦,与蓟王刘备,七王同殿。
常山王刘问道:“蓟王欲久居京城乎。”
“非也。”刘备摇头:“待新帝继位,便归国就藩。”
“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中山王刘雉直言道:“京城非我等外藩,久留之地。合肥侯乃永乐太后亲子,董氏一门自当全力相辅。今,董骠骑手握重兵,已现权臣之姿。足可与大将军分庭抗礼。亲疏有别,王上毕竟是外藩。声名显赫,万民所望。若再权倾朝野,必遭董氏及何氏忌惮。若二宫结盟,二戚联手,王上危矣。”
“如中山王所言。”河间王刘陔,顿首道:“王上宜速归。”
“春风得意马蹄急,急流勇退谓知机。”刘备出口成章:“功成身退,正当适宜。”
“王上明见。”六王齐拜。
仿先帝旧例。
执金吾王斌与黄门令左丰“并持节”。将左右羽林,赴合肥国,奉迎新帝。
1.125 急流勇退
“大名之下,难以久居”。www.uu234.ccUU小说
“若恋执宠荣,沉溺不返。不有**,必有天殃”。
刘备贵为王爵。退而辟祸,乃是权宜之计。古往今来,唯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方能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牵一发而动全身。
蓟国七百万民,家中数百口老小,楼桑数千刘氏宗人。还有无数忠臣志士,皆系于刘备一身。这条路,有进无退。
前汉与今汉,亲疏有别。
正因现有宗法继承制下,皇位永远轮不到蓟王刘备。王芬,曹操等人,才铤而走险。不惜令天下大乱。从上而下,将整个上层建筑,悉数摧毁。
如同两汉之交,王莽乱汉故事。
天下板荡,万民饥流。蓟王必不忍时局糜烂至此。于是王芬等人这才暗中行事,强推蓟王登临大位。
昏君辈出,明主难寻。
为江山社稷,天下万民计。杀身成仁,舍我其谁。
时至今日。当不当皇帝,已不是刘备一个人的问题。
此次此刻,历史终于偏离了原先的轨道。从刘备麒麟降世,蓟国冉冉升起。一切皆走向了未知的拐点。
葬期无固定。国葬多在一月内毕。
各方讨价还价,待确定继位人选。陛下葬礼,如期而至。
陈列在南宫嘉德殿的陛下梓宫(棺椁),由西园卫护送出宫。四方诸侯,文武百官,在京使节,洛阳宗亲,皆披丧送葬。沿途百姓,焚香于道,路旁跪拜,各自垂泪。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将陛下梓宫,送入文陵殡宫。祭拜而回。
陛下谥号“孝灵皇帝”,俗称灵帝。
合肥侯尚在途中。皇位空悬,三公四府议,暂由窦太后垂帘监国。长乐少府程璜,亲登二崤城,得蓟王首肯。永安宫暂为百官朝见议政之所。
至于将永安宫更名为长乐宫,蓟王并未应许。
窦太后乃正宫太后。理应由其垂帘监国。董太后本欲迁居永安,与窦太后并垂帘。被永乐少府杨彪,好言劝阻。不过是权宜之计,何必争一日长短。
陛下未崩时,曾使钩盾令宋典缮治南宫。又使掖庭令毕岚,铸铜人四列于仓龙、玄武阙。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悬于玉堂及云台殿前。
因在西园,睹物思王美人,陛下本欲迁入南宫安居。岂料宫殿未成,圣驾已崩。三公再与诸(帝)后议,新帝当居南宫。董太后自居北宫。何后尊号“灵思皇后”,迁西邸居丧(注1)。将皇后称号及皇后居所长秋宫,皆让与新后。
尊号,亦是帝后称号。与谥号、庙号、年号,并称。尊号既可加尊活人,亦可追尊逝者。
《史记秦始皇本纪》:“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
合肥侯称帝,其夫人自当为皇后。
故有“灵思皇后”、“永乐太后”,与“皇后”、“太后”,以示区分。
羽林郎沿途护卫,合肥侯一家,安全抵京。对先帝(灵帝)传位与己,自当感激涕零。
登基大典前,举家前往文陵,墓祭先帝。一母同胞,阴阳两隔。哀恸发自肺腑。陪同人等,亦感同身受。
墓祭,便是指墓前祭祀。时下有三种。
其一,祠堂祭祀。汉代盛行墓祭,上自天子,下及黎民,无论男女,皆上先人冢祠祀。一是天子上冢祠祀。二是臣下在外郡上冢祠祀,或上书请奏,或得朝廷特诏等。三是门下、故吏、友人上冢祭祀师长、长吏、至友等。四是祭拜上古先贤之墓。五是天子自幸墓祠,或谴使祠祭王公、贵戚、功臣冢,或及墓赐策追谥者。
其二,墓前露祭。以酒酹地或铲除杂草祭拜。
其三,墓内设奠。新莽前后,墓内始设奠,今汉此俗已广泛流行。无论一墓合葬多寡,或葬有几代人。皆只随一套奠器。置于前堂或棺前,主要供具有,漆木方盒、案、耳杯、勺等。
言归正传。
登基大典后,合肥侯如愿继位。未改元,仍称“中平”,以纪先帝。新帝继位,改元赦天下,乃是常理。然合肥侯初登大位,一切减免。萧规曹随。陛下生前一切,原封不动,悉数继承。除去何后。合肥侯已有妻。
史上中平六年,陛下崩。少帝刘辩与献帝刘协先后登基,一年中三换年号。故十二月,“诏除光熹、昭宁、永汉三号,复称中平六年。”一年后,才改元初平。
可见,登基亦非定要改元。
一切如先帝先前所定,坐稳江山才是前提。
择吉日。新帝策封先帝皇长子(刘)辩,为太子,交由窦太后抚养。加尊何后为“灵思皇后”,迁西邸居丧。
增封蓟王四县,加节,赐虎贲,另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谒赞不名”。
蓟王终如萧何故事,集齐权臣标配三套件,自此威震天下。
新增四县,自有二位府丞与朝廷商讨。新帝登基,迁居南宫不久。十月末,刘备便上表归国。
新帝挽留再三。奈何蓟王去意已决。
话说,除去策封太子,加尊何后。唯蓟王赏赐最重。合肥侯聪慧机敏。自然知晓,之所以能继承帝位,蓟王居功至伟。若非蓟王力排众议。仅凭《起居簿》上所录,只言片语。何后与大将军,又岂甘心,将帝位拱手相让。
蓟王年少成名。合肥侯闻名已久。
难得忠义双全,恪守臣节。自当善加笼络,收为己用。
奈何蓟王归心似箭。无奈,只能放归。
新帝私问:蓟王不在,若有人趁机谋逆,该当如何。
刘备答曰:陛下勿扰。南北二宫,皆由虎贲、羽林郎守卫。西园八校蹇硕、孙坚等,亦只忠于陛下。另有骠骑将军万余人马,屯驻北军大营。城外函园,还有一万幕府精兵。陛下可高枕无忧。
新帝又问:蓟王归国,谁人可为朕分忧。
蓟王又答:凡事,陛下当自决。若遇难事,可遣黄门令入函园,问计二位府丞。
思前想后,并无不妥。新帝遂得心安。
叩别新帝。刘备又入永乐宫,辞别董太后。
听闻刘备归国。董太后设宴饯行。
骠骑将军董重、永乐少府杨彪,陪坐侧席。
先帝丧期,节制饮食,一切从简。
帘后董太后,以茶代酒,为刘备饯行:“王上此去,宜当速归。陛下虽承大位,然朝中内外,人心浮动。还需王上,力挽狂澜。”
“自古亲疏有别。陛下乃太后骨肉至亲,有董骠骑,杨少府辅佐,自当万无一失。”刘备举杯遥敬。
“说到亲疏有别。”董太后言道:“王上曾与王美人义结金兰。互以兄妹相称。贵子年幼无知,恐为奸人所害。王上可愿认为义子,护其周全。”
“这……”
1.126 诸事不宜
“臣,分属旁枝,岂能乱认天家子。www.uu234.ccwww.uu234.cc”刘备婉拒。亲疏有别。前汉宗室与今汉宗室,互不攀亲论辈。乃是约定俗成的宗法。
“如朕所言,乃是从王美人处论起。”董太后言道。言下之意,非论宗亲,而论义亲。
“如此,臣自当从命。”刘备推脱不过。
“甚好,甚好。”董太后欣喜垂泪:“得王上护佑,贵子无忧矣。”
“守护先帝骨血。臣,义不容辞。”刘备对曰。
董太后掩面拭泪:“若朕……身逢意外,王上宜将贵子接入国中,切莫留在深宫,为奸人所害。”
“臣,领命。”
罢筵后,出永乐宫。刘备本欲折向西邸,向皇后辞行。见天色已晚,诸多不便。车驾遂径直出城,返回二崤城。
九坂坞下函陵,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接光如龙。道路皆由青石铺就,花木纹石,天下运来。商肆林立,车水马龙。函园关门,却不闭户。闭园后,可在园内自由行走。十里长街,乐得自在。
前大将军梁冀,“广开园圃,采山筑土,十里九坂,以象二崤,深林绝涧,有若自然,奇禽驯兽,飞走其间”。
后被刘备重金买来,不惜工本,改造成王陵。
函园,乃泛指八竖六,整座陵园。函陵,乃指坂下为守陵人建造的陵邑。二崤城,乃指坂上所筑坚城。九坂坞,便是城中最核心的九座坞堡。
八竖六。若在蓟国,可筑一座三万户的雄城。即便十里九坂,二崤城雄踞山巅。以蓟国“营城术”而言,山势地形,完全不是问题。先将坂下平地造满。再向坂上逆进不迟。
在洛阳西郭,五里之内,有陵园一座。现在看来。其利好,远超预计。
洛阳人家,已有万户迁入园中安居。小康人家,官宦门第。户户何止十人。
《诗经大雅民劳》:“民亦劳止,汔可小康”。
王驾沿“之”字形坂道,驰入中堡,停在离宫前。“凡言离宫者,皆谓於别处置之,非常所居也。”后世又称“行宫”。
“主公。”风尘仆仆,今日刚到的门下督郑泰、主簿孙乾,齐来接驾。
“且入殿一叙。”郑泰、孙乾,皆刘备私臣,自然亲近。
又有美人殿前迎接,口出:拜见王上。
正是张济所献邹氏。刘备护送陛下灵车抵京,来时匆忙。未曾携带女眷。贾诩便将邹氏送入园中,服侍蓟王衣食起居。邹氏,二八之华。颜色殊丽,温婉怡人。琴棋歌舞,无所不精,能书会计,尤善抚琴。刘备甚喜,与亚马逊十二御姬同为“函园美人”。虽已侍寝,却未有男女之欢。陛下丧期,诸事不宜。
何为节,便是人前人后,表里如一。
主臣落座,宫女奉上香茗。
郑泰、孙乾,将国中诸事,娓娓道来。立冬前,千里晚稻,尽数开镰。三千余万亩良田,可得新谷一亿八千万石。再加五百万亩官田所出新谷三千万石。今季入粮,足有二亿一千万石。
一国济天下。
蓟国之强,毋需多言。
人口密集,谨防瘟疫。所幸,各城卫生、医疗条件,冠盖宇内,首屈一指。水洗便利,医药充足。流民入籍前,皆需入各流民营地,观察隔离,养要身体。刘备最担心的大疫,并未在国中流行。
“闻,国增四县。二位国相,特命我等代为询问,主公欲取何地。”孙乾言道。
“冀州六国,万勿轻动。”刘备言道:“二位府丞之意,宜取渤海及辽西,境内四县。”
“二位国相,亦有此意。”孙乾答曰。
刘备将洛阳诸事,皆交由二位府丞打理。书不尽言,二位国相这才托孙乾,代为相问。
“渤海乃大郡。比先前所割前汉废县,民生甚佳。”郑泰亦言道:“若是先帝,必舍不得。不知新帝,可否割舍。”
刘备轻轻颔首:“新帝与先帝,一母同胞。孤观之,聪慧机辨,不在先帝之下。为合肥侯时,名声不显。然有执金吾深入其境。归来后曾言,合肥民众安乐,丰衣足食。合肥侯,颇有明君之姿。”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孙乾对曰:“合肥侯与骤登大宝,被宫中宦官养大的先帝,毕竟境遇不同。入宫称帝,已然成年。功过是非,心知肚明。若能勤于政事,大汉中兴有望。”
“古有孟母三迁,足见境遇弄人。”郑泰叹道。
“新帝继位,朝政复起。孤,心事已了。待辞别二后,便归国就藩。”刘备去意已决:“陛下因何亡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见主公眉宇间有郁结之气。莫非正为此事烦心。”孙乾问道。
“正是。”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刘备无暇他顾。今终有闲暇,梳理前情旧事。沙丘台上,蓟国工匠正夜以继日,挖掘蛛丝马迹。而那位藏身于历史洪流之后,名不彰、声不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平道神上宗师。刘备总觉得,其人其事,如影随形。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若近若离,若隐若现。不可名状,无从捉摸。
不将其斩草除根,太平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有斩断病根,大汉这株四百年老树,才能枯木逢春。
夜已深,遣宫人引郑泰、孙乾,入官堡精舍歇息。刘备这便起身,入后殿寝宫,软玉温香,安睡不提。
翌日,刘备车驾入西园。赶去与何后辞行。
初冬已至,万物凋零。偌大的园中,年十四到年十八的妙龄宫女,除去身强体健者,留下打扫宫室,余下皆被迁往宫外,为陛下守陵。
唯有诞下万年公主的美人,获许留在园中,与何后相伴居丧。
西园八校,被以各种名义,调离西园,拱卫二宫。只剩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常驻西邸。守卫皇后与万年公主母女。
“拜见王上。”遥见蓟王车驾,蹇硕披甲来见。
“皇后何在?”刘备隔窗问道。
“皇后应在万金堂,王上请自去。”蹇硕躬身相送。
1.127 无诏不离
先帝在时。UU小说西邸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如今门庭冷落车马稀。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古往今来,人走茶凉。莫不如此。
直到临近堂前,才有郭常侍亲出相迎。
“臣,刘备。拜见皇后。”刘备肃容行礼。
一身缟素的何后,自帘后言道:“新帝既赐蓟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谒赞不名。蓟王又何须,如此多礼。”
“臣,习惯了。”登堂入室必除鞋,乃自幼养成的家规。
何后不置可否:“王上向来有礼有节。妾,也习惯了。不知今日,所为何来?”
“诸事已毕,臣不日当归国就藩。特来向皇后辞行。”刘备答曰。
何后一愣:“王上当真要走。”
“然也。”
“王上力排众议,扶立新君。托孤重臣,自当委以重任。权倾朝野,指日可待。为何退避归国。”何后不解。
“臣,乃藩王。久居在外,与法不合。陛下足可亲政,又何须臣指手画脚。”刘备对曰。
“王上当真舍得,将朝政大权,拱手于人?”何后再问。
“心不在此,有何不舍。”刘备道破心声。
“好一个心不在此。”何后,声忽柔然:“洛阳京畿,便无一人,能让王上心有牵绊?”
“皇后保重。”刘备再拜离去。
见刘备决然而去,何后忽有些意兴阑珊。贵为帝后,母仪天下。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向来眼高于顶。对陛下以外的男人,从来不假辞色。却在蓟王刘备的身上,屡遭挫败。如何能不,心灰意冷。
平心而论,何后姿容远非庸脂俗粉可比。奈何出身商贾,善利益交换。与陛下本是天生一对。可惜一山不容二虎。所谓“同行是冤家”。又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帝后终归是一拍两散。阴阳永隔。
徒留一声长叹。
出西园,见时候还早。刘备又转去永安宫,向窦太后辞行。
终于见到了,自幼便寄养在道人史子眇家中,人称“史侯”的皇长子辩。
“臣,刘备,拜见太后,拜见太子。”
“你就是蓟王?”太子自帘后,稚声问道。
“正是。”刘备答曰。
“舅父言,蓟王乃麒麟降世,头上生角。为何不见?”太子问道。
“太子不可无礼。”窦太后轻斥道:“蓟王乃先帝托孤之臣,同出汉室宗亲,何来麟角。太子,当以师长侍之。他日登基亲政,亦需蓟王辅佐。”
“恕辩儿失礼。”太子这便赔礼,面无半分勉强。
“臣,不敢。”刘备再拜。
窦太后言道:“王上归国,恐不常来。”
刘备斟酌答曰:“臣乃外藩,久居北疆。洛阳与我,并无留恋。此番归国,当无诏不离。”
“王上归国,欲辟祸否。”窦太后直问。
“功成身退,无心权势。”刘备直言:“臣,本就是宗室,又封王爵,辖千里国土,数百万民。权势,与我如浮云。”
“王上所言极是。坐拥千里封国,数百万国民,又何须在洛阳朝堂,一争长短。”窦太后叹道:“新帝登基,先立太子。传承虽有序,然明争暗斗,在所难免。置身事外,方能善始善终。”
不愧是曾垂帘称制的本朝太后。见识不凡。
正如太后所言。刘备拥有千里沃土,牢固根基。与一般权臣,可谓云泥之别。大将军何进也罢,骠骑将军董重也好。即便权倾朝野,不过封万户侯。充其量,一县之地。岂能与头枕太行,脚踩碧波,横亘在幽冀之间,国土狭长,宛如长龙的蓟国,相提并论。
乱世将至,权势何用。地盘才是唯一倚仗。
“太后明见。”刘备言道:“大乱初平,万民饥流。大汉十三州,减口二千万。民生凋敝,亟待休养生息。陛下为合肥侯时,治国安民,颇有建树。且已元服,自有主张。不会轻易为他人左右。”
“王上言之有理。”窦太后又道:“王上此去,陇右流徙羌人,亦需顾及。”
“臣,遵命。”
临别时,刘备又道:“臣,之所以不愿将永安改称长乐。正因多事之秋,太后宜当善保凤体。”
“此乃程常侍之意,朕,并无与人争斗之心。”窦太后不以为意。
“太后深明大义,当为社稷之福。”刘备再拜。
出永安宫,刘备又去恩师府中辞行。
传言,陛下欲擢升恩师为太仆,位列九卿。蓟王授业恩师,自当重用。
再与曹操、袁绍等一众好友,关羽、张飞二位义弟话别。择日北归。
幕府五校,悉数留京。刘备只带走四弟太史慈与五弟黄叙,及各自麾下兵马。
趁大河尚未冰封。游麟号率蓟国明轮船队,顺流而下,经大河入漳,经停薄落津。再换乘车马,往广宗一行。
广宗墟外,蓟国新任大利令吴循,已恭候多时:“拜见王上。”
“元顺免礼。”刘备问道:“辛苦多日,可有所获。”
“臣幸不辱命。”吴循答曰:“发现贼人暗通沙丘之密道。”
“且领孤一观。”
“喏。”
广宗土壤沙质。黄巾贼曾于城外,遍掘地道,装神弄鬼。后被前大利令苏越识破。恩师水淹广宗,冲垮暗道。沙丘台下机关器,亦被悉数拆卸,转运蓟国。再培土填实。不料又被贼人暗中掘通。
密道入口,便在瓮城之中。
暗道宽大,可行车马。内设轨路,可借轨道车快速往来。
吴循言道:“臣已命人先行探查。暗道直通沙丘台下。借机关升降,神鬼无觉。传闻,陛下服药助兴,强行房事。乃至箭疮崩裂,血流不止而亡。主公命人送回的药渣,华大夫也已详查,药渣中,确有虎狼之药。却无熬制慎恤胶之材。”
“换言之,慎恤胶并非一炉熬制,而是被人另行加入。”
“正是如此。”
“若如此,为何不直接投入碗中,喂食陛下。反多此一举,投入药罐之中。”言毕,刘备便已醒悟:“下药之人,并非喂药之人。”
“臣等,亦如此想。”吴循答道:“只需将慎恤胶投入药罐,无论何人喂药,陛下皆难逃一死。”
多年前,刘备入宫赴宴,离奇中毒。若非甯姐姐出手相救,当真命悬一线。时过境迁,陛下亦身中此毒,一命呜呼。刘备隐约觉得,此事或与甯姐姐莫大相关。睚眦必报,亦是太平圣女,性格使然。尤其对险害刘备性命之人,罪无可恕。
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何后与圣女,皆剧毒无比。沾之即死,触之必亡。
奈何,一明一暗,都与蓟王瓜葛不断。
“可曾寻到蛛丝马迹。”刘备打起精神追问。
“台下机关器,残留一根丝缕,必是贼人慌乱中所遗。”
1.128 废史立牧
果然是“蛛丝马迹”。
仅凭一根细丝,如何能缉拿到真凶。
然这根卡在上下机关器,升降踏板缝隙处的丝缕,足以证明。陛下崩于沙丘平台,乃贼人精心设计好的结局。
时人深信天人感应。事死如事生,灵魂不灭。头顶三尺有神明。前有赵主父,中有始皇帝,后有汉灵帝。三位君王皆命丧此台。所产生的深远影响,难以估量。
京师重地,尚无人敢胡言乱语。然民间,尤其是冀州早已传开。先帝命丧沙丘,乃是“天命”。
先帝乱而无损,倒行逆施,惹上帝(天帝)降怒。假名士王芬与黑山贼张燕之手刺之,崩于晾尸台上。
如此一来。民间对王芬与张燕的感观,立刻变得非同寻常:二人乃奉天行刺,何罪之有。
这便是假借神明的可怕之处。
当义理,从道义上升到“神道”。世俗伦理,已无从定义,更无从审判。此亦是宗教的可怕之处。后世皇朝,屡试不爽。佛、道,大行其道。究其原因,还是统治阶层借此操弄人心,鱼肉百姓的结果。
换言之,凡以宗教立国,或将某个学派神话,并以此演化而出的“神学”为据,深度介入世俗的封建皇朝。皆先天不足。
一言蔽之:统治不够,神话来凑。
对刘备而言。任何“借神话笼络人心”之举。皆需以雷霆手段,悉数铲除。
此,便是黄巾之乱未起时,刘备已先在国内,将太平道定性为邪教的原因。
陛下深受重创,卧床不起,杀之易耳。又何须多此一举。将下药、喂药,分与二人。令刘备百思不解。
再无所获。刘备与一众属吏、工匠,继续北上。经由蓟国渠,返回南港。
天空飞雪,稻作已毕。巨马水奔流向东,经年不冻。
王上归国,大快人心。甚至比颗粒归仓,更能抚慰民心。
洛阳京畿,暗潮汹涌。坐拥千里国土,王上稳如泰山。二将八校,足可护吾王周全。
天佑吾王。
归国方知,临晋侯,老司空杨赐,月末已辞世。
陛下为其披丧,三日不朝。赠东园棺椁、衣物,赐钱三百万、布五百匹。并下诏哀悼,命左中郎将郭仪为使,持节追赠杨赐骠骑将军、司空印绶。待到安葬时,又命侍御史桓典,持节送葬,兰台令史十人,遣羽林骑士轻车介士(武士),前后鼓吹,又令骠骑将军下属及司空仪仗队伍,送葬至先帝陵。公卿以下皆参加葬礼。赐谥号“文烈”。以其子杨彪袭爵。
时下,若父母丧,子女必须归家奔丧。尤其为人子,还需离职奔丧。否则,将被视为大逆不道。为朝野所不容。
正如时人皆有双重身份。此事,亦有例外。当,朝中重臣或戌边名将,身系国之安危,离职奔丧,于国不利时。即遭大丧,朝廷亦特诏,命其遥祭父母,不得奔丧。朝廷另派专使往其家,慰问吊唁,以替重任在身的孝子,行哀治丧。此特殊之仪轨,称为“多情”。
杨赐乃先帝授业恩师。陛下特命无需扶棺返乡,入先帝陵陪葬。新任临晋侯,永乐少府杨彪重任在肩。亦无需去职守丧。
话说,就近葬入帝陵。四时祭拜,亦十分方便。
刘备命二位府丞,幕府五校,悉数前往先帝陵送葬。幕府精兵,无敌猛将。寒兵玄甲,人马具装。杀气腾腾,自能震慑宵小。
有此一万精兵,常驻京畿腹地。何人敢擅起刀兵。
蓟王虽归,虎威犹存。
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登基,先帝身边旧宦,多未启用。反将曾在西邸,侍奉王美人母子的清忠五宦,济阴丁肃、下邳徐衍、南阳郭耽、汝阳李巡、北海赵,悉数招至身侧,引为近侍。
又擢升恩师为太仆,张温为司空。朝中内外,气象为之一新。
新官上任,尚有三把火。更何况是新帝。听其言,观其行。究竟是有道明君,还是昏君无道。终归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南宫,明光殿。
闻大将军所奏,陛下沉思不语。
须臾,转问殿内重臣:“大将军所请‘再增州牧’之议,诸位以为如何。”
“臣以为不可。”骠骑将军董重,先声夺人。
“哦?”陛下微微一笑,好言问道:“董骠骑,何言不可?”
“‘废史立牧’,取祸之道也。”董重先为其定性,再徐徐释言:“大汉十三州,下辖郡县,皆有武库,粮仓,兵士。若置州牧,一州之权,尽入一人之手。积少成多,累危成难。如黄巾乱者,百年罕有。若为百年之一乱,而常置州牧。乃至权臣辈出,世代沿袭。把控一州军政大权。将我大汉之土,变为一己之私。长此以往,外乱未除,内乱必生。为长久计,心腹之患,为祸更烈。”
权力垄断,世家蜕变成门阀。祸起废史立牧。
陛下轻轻颔首,正欲开口。不料宗正刘焉,亦出列:“自先帝以来,内忧外患,朝廷乏力。捉襟见肘,无以远控。乃至蛾贼荼毒中原,胡狄连年寇边。杯水车薪,民情似火。已牧镇之,亦是权宜之计。”
“太仆以为如何?”语出宗正,陛下不得不慎重以待。
恩师出列奏道:“臣以为,断不可废史立牧。黄巾为祸,必不久矣。若各州牧,有如王芬者,阴怀不轨。拥兵自守,互相攻伐。乃至人心思乱,群雄并起,逐鹿天下。那时兵祸延绵,百姓饥流。社稷不复,国祚不存。”
“卢太仆,言之有理。”陛下欣然点头。
“暗藏不臣之心,又与州牧何干。”大将军何进,出列再奏:“王芬乃是刺史,亦害先帝崩天。无非是所托非人也。诚如宗正所言,设立州牧,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天下乃安,可再撤去,重置刺史,亦无不可。三公九卿,太守县令,皆无世袭。又何必担心州牧坐大。”
宗正刘焉,亦再出列:“州牧人选,陛下可慎重决断。如此,既能避王芬旧事,又可内安万民。两全其美。”
双方貌似各有道理。陛下一时难以决断。余光瞥见一人,不禁心中一动:“张司空。”
司空张温,稳稳出列:“臣在。”
“依公之见,此事如何?”陛下笑问。
“猛药去疴,重典治乱。”张温奏曰:“若为治乱,可行。若为安民,则不可。”
1.129 各方博弈
张温,字伯慎,南阳穰县人。UU小说www.uu234.cc前为大司农,刚接替杨赐,受封司空。
张温言下之意,若为尽快扑灭天下反贼,当立州牧。若为长久计,则无需立。
陛下再问:“若不立州牧,豫州、江左等地反贼,该当如何?”
“可命左右车骑,携荡寇将军周慎,轻车将军曹操,并往讨之。”张温答道。
“杀鸡焉用牛刀。江左蟊贼,何须劳烦左右车骑。便是荡寇将军周慎,轻车将军曹操,西园中军校尉孙坚,三人足矣。”董骠骑,进言道。江东乃孙坚兴兵之地。先前,三千江东儿郎,坦胸血战,只余八百。正好趁此机会,回乡募兵,补足三千之数。
“如此甚好。”忽见大将军面露不悦,陛下话锋一转:“大将军与宗正之言,亦有可取之处。前有幽州牧王允,治世安民,为人称道。今冀州无人主政,或可试行州牧。”
略作停顿,陛下又问:“不知,诸位可有合适之选?”
闻此问,大将军何进表情得缓。正欲开口,不料被还未及入列的董骠骑,抢先进言:“臣,举交趾刺史贾琮,除任冀州牧。”
何进强压怒气,出列上奏:“交趾初平,贾使君不宜轻动。臣,举侍御史刘岱,为冀州牧。”
先前,先帝为修缮南宫,铸铜人等,大幅征税。陆康上表劝谏,被宦官进谗诋毁。以大不敬罪入狱。幸得侍御史刘岱,代为辩解,才未受皮肉之苦。后又借蓟王之力,逃出生天。今主政半岛,颇有政绩。举族迁入蓟国安居。
刘岱乃汉室宗亲。伯父刘宠,曾任太尉,今为蓟国四少师之一。名动天下。
果然。便有九卿进言道:“前太尉刘宠,乃其伯父。冀州与蓟国,唇齿相依,刘御史当避嫌。”
“宗正以为如何?”陛下再问。
刘焉出列奏曰:“臣举甘陵国相刘虞,为冀州牧。”
陛下却笑:“甘陵相,宜当入朝,朕另有大用。”
“遵命。”刘焉再拜入列。
陛下又看向太仆卢植:“卢公?”
恩师起身出列:“臣,举侍御史桓典。”
陛下欣然点头:“可是骢马御史。”
“正是。”宦官专权,朝政日非。桓典直而不避,因常乘骢马,京城人说: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便是蓟王,亦曾被其劾奏:函园逾制。后知蓟王修造王陵,并未逾制,这才作罢。
然其内情,究竟如何。不足为外人道哉。
虑及曾劾奏蓟王,殿内群臣,皆不置一语。恐延祸上身。
陛下遂问何进:“大将军以为如何?”
“臣,无异议。”何进奏道。
“董骠骑?”陛下初理朝政,力求面面俱到。
“臣,附议。”既是卢植所举,董重岂能生疑。
“如此,尚书令且拟诏,除侍御史桓典为冀州牧。”
“老奴,遵命。”自议政始,便不置一语的尚书令曹节,这才伏地领命。
“并州刺史张懿,讨贼不利。又被南匈奴王及使匈奴中郎将,联名劾奏,诸多不端。不宜再任要职。”陛下又言道:“不知新任并州刺史,诸位可有良才举荐。”
“并州,北上休屠各胡,中踞南匈奴,南下白波逆窜,军情紧急,民情纷乱。何不亦设州牧。”大将军进言道。
“何人可为朕分忧。”陛下欣然点头。并州贫苦,再置州牧,亦无不可。
“臣,举司隶校尉袁绍,为并州牧。”大将军,力排众议。
董骠骑,不甘人后:“臣,举五官中郎将邹靖,为并州牧。”
司隶校尉袁绍,本是大将军府长史。五官中郎将邹靖,初为北军中候,乃出董骠骑门下。陛下虽初登大位,却也心知肚明。遂不置可否,再问群臣:“朝中内外,还有何人可用。”
“臣,举后将军董卓,出为并州牧。”
陛下闻声抬头,正是太尉张延。
张太尉又道:“诚如大将军所言:并州军情紧急,民情纷乱。非良将不可牧守。先前,后将军曾调兵遣将,鏖战白波,不分胜负。今若能举一州之力,当可与白波一决胜负。”
“有理。”陛下颇为意动。
骠骑将军董重,眉头紧锁。后将军董卓,唯大将军何进马首是瞻。却不知张太尉,何时与大将军暗通曲款。
“卢公?”陛下又看向恩师卢植。
“臣,附议。”卢植奏曰。
“董骠骑?”陛下再问。
“臣,附议。”董重急忙奏对。
“大将军?”陛下三问。
“臣无异议。”
“如此,尚书令,亦同拟诏。”陛下这便定计。
殿内群臣,心领神会。陛下初开朝议,只问大将军、董骠骑、卢太仆三人。显然是将卢太仆,视作蓟王代言人。换言之,蓟王虽远在藩国,然陛下却事事征询其意。
窥一斑,而知全豹。
名义上,蓟王乃先帝托孤重臣。力排众议,扶合肥侯继任大位。
暗地里,蓟王又在洛阳西郭五里外,函园二崤城内驻有幕府精兵一万。左右二丞,幕府五校,智多近妖,武功盖世。此,才是今汉这艘二百年老船之压舱石。
大汉十三州,前后已有幽、冀、并,三州废史立牧。今日二人,一人为卢太仆所举,一人为张太尉所荐。陛下从谏如流,未曾任人唯亲,更未卖官鬻爵。当真大汉之幸也。
南宫,云台。
先失宠,渐失势的张让、赵忠等十常侍,相约碰面。
“如何?”张让急问。
“我已细问,陛下累日勤政,未有一日传妃嫔侍寝。”赵忠面露忧惧之色。
“一母同胞,陛下竟不好色。”张让大惊。先帝通宵达旦,寻欢作乐。园中美人,春夏秋冬,皆裙下开裆。新帝却滴酒不沾,不近女色。兄弟二人,反差如此之大也。
钩盾令宋典又道:“先前陛下授予私钱,修缮玉堂殿。完工后,略有剩余。我又暗中拿出多年积财,凑足百万,上呈陛下当面。岂料陛下看也不看,便赏给一众亲随。且还另赐我二千石谷,以为褒赏。”
“嘶”张让,赵忠倒吸一口凉气。竟也不爱财。
“这可如何是好。”掖庭令毕岚,大惊失色。
赵忠顿足道:“若如此,我等休矣!”
张让眸中阴毒一闪而逝:“饶是麒麟降世,天生蓟王,后宫亦有妃嫔数百。陛下先时,不过合肥侯。守一县之地,三里之郭。惨淡经营,勉强糊口。何曾见过神都洛阳,盛世浮华。富贵荣华,唾手可得,享之不尽。试问,陛下如何能挡。”
一言蔽之,反常则妖。
1.130 红尘浊世
人无完人。www.uu234.ccwww.uu234.cc
人活一世,总有追求。所谓七情六欲,又说爱恨情仇。既生于红尘浊世,便无人能免俗。新帝继位,不贪杯,不好色,不爱钱,亦不专权。煌煌天汉四百年,闻所未闻。
“莫非先有天家麒麟降世,后又出天家圣人不成?”掖庭令毕岚,将信将疑。若真如此,乃大汉中兴之兆也。
“切莫惊慌。”张让安慰众人:“陛下初登大位,事事谨小慎微。刻意隐藏,亦未可知。”
危机关头还看赵忠、张让。
“张常侍所言极是。”赵忠亦言道:“富贵荣华,**蚀骨。一旦亲尝,断难相忘。陛下将将元服,血气方刚。男欢女爱,软玉温香,人之常情。能忍一时,如何能忍一世。只需细细观瞻,投其所好。我等必能转危为安,重掌大权。”
钩盾令宋典,恨声道:“只恨新帝未曾在深宫长大。未得我等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故与我等不亲。”
“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料先帝突遭横祸,盛年而崩。”张让一声长叹。苦心经营十余载,眼看大权在握,不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如今之计,又当如何?”掖庭令毕岚问道。
“万事小心是其一。莫生事端是其二。分头行事乃其三。”张让早有定计:“今时今日,朝堂内外握于三人之手。董氏一门显贵,何氏一门稍逊。还有以退为进,权倾天下之蓟王刘备。”
“董太后、何皇后、黄门令左丰。”十常侍心领神会。此三人,乃是突破口。
“然也。”张让又叮嘱道:“危难之秋,存亡之际。我等内官定要尽释前嫌,齐心应对。两位老大人那里,亦不可忘。”
“如此面面俱到,当费珠宝钱财无数。”十常侍无不心痛。
“性命不保,钱财又有何用?”赵忠顿足苦劝:“破财消灾。待来日,再十倍百倍赚回不迟!”
“董太后与何皇后,视财如命,料非难事。然王富甲天下,钱财无数,何以动其心。”钩盾令宋典问道。
“王,还需二位老大人出面。”赵忠语透露深意。
掖庭令毕岚,已心领神会。
十常侍这便分头行事,为后半生荣华富贵,暗中奔走。
“(董太后)始与朝政,使帝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与陛下想必,这些年来,董太后收取的财货,亦不逞多让。
我朝太后,可废立新帝。除去拥有自己的私臣,还可直接下诏,任命官吏。董太后姊之子张忠,为南阳太守时,因放滥,臧罪数亿。徐迁荆州刺史,正当上任,太后遣中常侍说情,将外甥张忠托付给徐。徐却对曰:“臣身为国,不敢闻命。”太后怒,遂征张忠为司隶校尉,以相威临。
司隶校尉督察京师七郡,常劾奏三公等显官,故为百僚所畏惮。徐还未上任荆州刺史,家眷皆在京城。董太后之意,便是要张忠去专察徐过失。
此事足见,太后亦可卖官鬻爵。
新帝乃董太后次子。陛下虽不再卖官,然欲走董太后门路之人,却尤胜先前。永乐宫深藏北宫,进进出出,颇为不便。先帝曾用来售官的西邸,又被何后所占。于是乎。董太后便在西郭平乐馆内,安置心腹,行卖官鬻爵。
永平五年(62年),明帝在洛阳上西门外修建平乐观。观为高台,可登高望远,校阅兵将。在此送行出征,庆贺凯旋,诸如此类。观下另建平乐馆。馆为驿舍,又置镇之宝“飞廉铜马”于馆内。
换言之。此地既可供皇亲国戚、公子王孙,观赏百戏,宴饮娱乐之用。亦是历代帝王,迎宾阅军之所。
先前,京中有“望气者以为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灵)帝欲厌之,乃大发四方兵,讲武于平乐观下。”遂“于平乐观下起大坛,上建十二层五彩华盖,高十丈。坛东北为小坛,复建九重华盖,高九丈。引骑兵骑士数万。天子在华盖下观礼。礼毕,天子躬擐甲,称无上将军,行阵三匝而还。”
台下挥刀走马,杀声震天。记忆犹新,陛下已崩。
平乐观,距蓟王函园,不过数里之遥。董太后在蓟王当面,行卖官鬻爵。当真不见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亲近之感。只因蓟王是贵子义父乎。
主持馆内,迎来送往,卖官鬻爵事宜之人,亦是刘备少年旧识。少复祖爵时,曾亲往楼桑宣诏之永乐太仆封。
先前,永乐太仆封与长乐太仆段,双双奉命,暗通太平妖贼。后永巷令徐奉事发,长乐太仆段,被十常侍栽赃陷害,引为徐奉同党,饮药死于狱中。长乐太仆一职,遂为张让继任。
永乐太仆封,见机不凡。舍财保命,侥幸逃过一劫。其后深居简出,服侍在董太后身侧,生怕遭人构陷暗害。陛下崩后,遂被董太后派驻平乐馆。亦算是出宫辟祸。
或许。正因封与蓟王乃是旧识,故董太后才有恃无恐。
闻,十常侍之长乐太仆张让,登门拜见。守卫不敢怠慢,这便引来相见。
“张常侍。”
“封常侍。”
二人见礼。
宾主落座,封笑问:“张常侍,所为何来?”
“乃为我等身家性命而来。”张让直言:“陛下自登基以来,多用宫中小黄门,弃我等中常侍于不顾。以黄门少令为首,一众小黄门、中黄门,趾高气昂,颐指气使,先后充任要职。长此以往,我等危矣。”
“张常侍所言极是。”封肃穆点头:“却不知,何法可解燃眉之急。”
“自段常侍,狱中饮鸩而亡。太仓之上,便少一人主事。”张让压低声音,密语道:“我欲补段常侍太仓之位,不知封常侍以为如何。”
“太仓之事,乃内禁忌。”封大惊:“张常侍因何引火烧身!”
话说,太仓顶上蟾宫,折桂馆。主事之人有三: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长乐太仆段,掖庭令毕岚。
“只因闻陛下一事……”张让这才道破原委:“欲向老大人,求一贵女。”
“竟有此事。”悉知陛下隐秘,饶是封,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1.131 再造新莽
太后三卿:卫尉、少府、太仆,随太后宫为官号。UU小说
窦太后乃正宫太后。三卿取‘长乐宫’名为官名。称:长乐卫尉、长乐少府、长乐太仆。
董太后为先帝生母,居永乐宫,故称永乐太后。三卿为:永乐卫尉、永乐少府、永乐太仆。
所谓名正言顺。
先前,长乐少府程璜,欲将窦太后所居永安宫,更名为长乐宫,正是此因。约定俗成,大汉正宫太后,自当居于“长乐宫”中。
蓟王却虑及,多事之秋。窦太后孤家寡人,恐引火烧身。毕竟,先帝、新帝,皆董太后所出。必心向生母。
今太子豢养在永安宫中,程璜有恃无恐。然,刘备却不能坐视窦太后深陷后宫争权夺势之生死漩涡。窦氏既与蓟王结亲,窦太后母女,只需安居离宫,足可性命无忧。
永安宫,侯台。
先帝食母,程中大夫,赶来与老父程璜相见。年前,程璜将外出辟祸,曾聘给前司徒刘,前司隶校尉阳球为小妻的二养女,秘密接回。如今,三位养女刺客,皆藏于永安宫中,守护窦太后及程璜安危。
“阿父。”程中大夫登台来见。
“太后寝否?”程璜慈眉善目。
“太后已安寝。”程中大夫答曰。
“先帝早崩,形势急转。事关本门安危,为父有一事,欲托付女儿去办。”自家女儿,亲手养大,程璜自不见外。
“阿父且说。”程中大夫亦快人快语。
“先前,豫州刺史王允,被张让构陷下狱。身受重刑,却奇迹生还。可查出是何人施以援手。”程璜言道。
“传闻是黄门令左丰。”程中大夫乃先帝食母,可自由进出宫闱。论消息灵通,程中大夫当仁不让:“女儿已暗中查过,王允下狱,张让遣身边亲随小黄门监审,无人敢徇私。五刑加身,皮开肉绽。只需金疮发作,必死无疑。岂料有小黄门怀揣金疮圣药,暗入监牢,为其疗伤。此人,或是黄门令所派。”
程璜却摇头道:“为父听闻,小黄门非是黄门令左丰指派。而是大长秋曹节。”
“竟有此事!”程中大夫大惊:“曹节与王允并无交情,因何暗中相助。”
“必是蓟王暗中相托。”程璜老谋深算:“黄门北寺狱,为黄门令所辖。故为避嫌,蓟王并未指派黄门少令,为王允开罪。反请曹节暗中相助。所揣疗伤圣药,必出蓟国华大夫之手。”
“原来如此。”程中大夫幡然醒悟:“换言之,曹节早已与蓟王暗通曲款。”
“吾儿终得醒悟。”程璜一声长叹:“先有黄门少令左丰,后有大长秋曹节,皆甘为驱策。为父所料,天下必为蓟王所得。”
程中大夫摇头道:“亲疏有别。蓟王乃前汉中山靖王枝属。今汉帝位,如何能轮到蓟王端坐。”
“我儿岂忘,光武如何登基称帝乎。”程璜谆谆善诱。
“新莽篡汉,天下大乱……”言及此处,程中大夫幡然醒悟:“莫非……”
“今之时局,波橘云诡。”程璜字字诛心:“前有黄巾群寇,后有黑白二贼。还有诸如身居‘八厨’之天下名士,裹挟谋逆。有人,正效仿两汉之交,欲令天下大乱,再造‘王莽’。”
“那时,便可由蓟王拨乱反正,登临大位。”程中大夫寒毛卓竖,遍体生寒。
“此乃大势所趋,天命所归。”程璜这才道明心意:“‘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为身家性命长久计。往后当如何行事,吾儿需谨而又慎。”
“谢阿父点醒。”程中大夫盈盈下拜。此乃先见之明,活命之言。老父时日无多。程中大夫却还有大把年华,岂能不感激不尽。
“吾儿还有乳否?”程璜又问。
“有。”程中大夫轻轻颔首。
“甚好,甚好……”
洛阳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
霞楼之上,堆光如昼,金碧辉煌。
大将军何进,携一众府吏,宴请新任并州牧董卓。司隶校尉袁绍,河南尹何苗皆列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董卓膀大腰圆,孔武有力。起身相敬,宛如人熊直立。
桓帝末曾任羽林郎。时有武艺,力大无双。佩双箭囊,骑马飞驰,左右射击,每发必中。后屡外出御敌,可谓身经百战。
满饮一杯,大将军何进试问:“仲颖此去并州,身兼平乱重任。不知当如何与敌。”
“逢强智取,遇弱生擒。”董卓出口成章。
“避实就虚,乃胜兵之道也。”何进笑赞。
“并州出雄兵。”新任大将军府主簿许攸,起身言道:“使君此去,当广募麾下,以为驱策。”
“子远之言,正合我意。”何进笑道:“胡人性狭,见利忘义。仲颖此去,当重金结好南匈奴王与奢延鲜卑属国大人。引为助力,已备‘不时之需’。”
董卓心领神会:“喏!”
言及“不时之需”。何进忽落杯离席。执董卓手,出临大平座。
眺望万家灯火。何进遥指九堡连横,制霸西郭的二崤城言道:“仲颖可识得,此是何地?”
“乃蓟王陵,二崤城。”十里九坂,以象二崤。堆土成丘,各高百余丈。蓟王又在山巅,兴二崤城。百丈山城,绵延十里。制霸西郭,令人望而生畏。九坂坞堡之间,以瓮城互通,又设吊桥相连。只需升起左右吊桥,九堡各自独立。是分是合,因势利导,因时制宜。可攻可守,固若金汤。
“名为王陵,实为王城。”何进龇牙一笑:“每每登楼观之,如鲠在喉。”
董卓低声进言道:“蓟王权倾天下,无可匹敌。园中暗伏幕府精兵一万,距二宫不过数里之遥。大将军当徐徐图之,切莫心急。”
“仲颖且安心。”何进苦笑:“先前不知,今岂还不知。蓟王披丧送亲,百人亲卫,险灭吾门。如此豪强,闻所未闻。宜当智取,不可力敌。”
“如何智取?”董卓忽问。
“只需如此…如此……”示意董卓附耳上来,大将军何进这便娓娓道来。
“嘶”董卓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此计,何人所出。”
何进笑揭谜底:“乃我府中主簿,南阳许子远是也!”
1.132 一脉相承
中山靖王陵,位于中山国北平县境内。UU小说www.uu234.cc
因其西望太行群峰,东临冀北平原,形如落凤,得名凤凰山。传说,靖王曾临巅远眺,见主峰居中,两峰左右相辅,以为此地风水奇佳,可为墓穴。便命人大兴土木,修建陵寝,后安葬于此。凤凰山遂更名为陵山。
山上所建宫殿、庙宇,山下所筑陵邑,皆毁于两汉之交,战火绵延。今已片瓦无存。幸存守陵人,依山而居,遂成村落。称:北陵山村、南陵山村与守陵村。
靖王刘胜墓与王妃窦绾墓,均采用以山为陵的营造方式。墓道及墓室凿山而成,呈弧形。两墓大同小异。分为:墓道、甬道、南耳室、北耳室、中室和后室,六部分。墓室中,分别建有木结构与石板房。乃是一座功能齐备的地下宫殿。随葬品,尤其奢侈。后世共出土铜、铁、金、银、陶、玉、石、漆木、骨角、玻璃、象牙等类器物一万多件(10633件),用途囊括烹饪饮食、家居陈设、梳妆盥洗、日用杂器、文具文玩、车马出行、武器装备、丧葬用具、生产工具、医药用具、计量器具、娱乐、俑人、钱币等,不一而足。尤以金缕玉衣、长信宫灯、错金博山炉最为珍贵。
出土器物不仅数量繁多,且制作精美,铜器鎏金银、错金银、镶嵌珠宝,玉器雕琢精细,陶器加施彩绘,皆后世罕见。举世闻名的“金缕玉衣”、“长信宫灯”、“错金博山炉”、“朱雀衔环杯”、“错金银鸟篆文壶”、“鎏金银蟠龙纹铜壶”、“鎏金银镶嵌乳钉纹壶”等,皆出于此墓。
果然是纵情享乐之主。
还有两件“铜祖”,亦称国宝重器。其中一件“树丫状”双头铜祖,器型略小(直径约2.3公分,长约10公分)。另一件常规构造,器型较大(直径约3.4公分,长达16.5公分)。许是靖王以失蜡法,仿真铸成。亦说不定。
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谓“一脉相承”。
有后世子孙,蓟王刘备,效仿先祖,曾在九泉汤馆,暖泉精舍中,与娇妻美姬亦用“失蜡法”,铸造人伦重器。
器型远超先祖。若后世出土,必令世人瞠目结舌,望而生畏。
此,都是后话。
雪后初晴。
郑门十贤之一,北平长赵商,陪同蓟王刘备,车驾入陵山。
山村百姓遥见王旗,纷拥到村口迎接。
今汉与前汉,亲疏有别。然守陵人却世代为中山靖王守陵,足见一斑。
与今汉王族,先掘地宫,再垒土成丘,广植林木而成陵园不同。前汉中山靖王陵,乃凿山而成。之所以存世二千年,未遭盗掘。正因乃是山陵。山石坚固,难以掘洞。
知陵山之所在。伴驾而来的蓟国良匠,这便寻址重修王陵,及陵邑不提。
待重修祖陵,蓟王便会将王陵所在之北平县,改名“靖陵”。
凤凰三山,展翅欲飞。云雾缭绕,霞光万道。果是风水宝地。择吉日,设坛祭拜先祖,行认祖归宗大礼。
礼毕,工匠这便破土,围绕凤凰山,督造陵邑。
北平县城,位于眺山南坡脚下。传为春秋时,赵简子所建,以御燕国,城距陵山,约十五里。刘备欲将整座凤凰山,造成陵邑。待城毕,北平城内民众,将悉数迁入凤凰山城定居,为先祖守陵。
北平城,背靠眺山,易守难攻。稍后当改造成关城。称“北关”。制如南关如出一辙,内建驿站、粮仓、营房、武库、马厩、草料场、将作坊、水陆码头等,再遣一良将屯守。如此可称“首尾兼顾”。千里国土,自当固若金汤。
待刘备返回王都,已是十一月中。
隆冬将至,大雪纷飞。
母亲问:夜宿陵山,可称梦见先祖。
刘备摇头道:未曾也。
母亲言道:先祖好酒,许宿醉未醒,亦未可知。
刘备笑答:母亲言之有理。
重建王陵,兹事体大。刘备虽封蓟王,然认祖归宗,乃出前汉中山王一脉。与今汉枝系甚远。
重建王庙,最显而易见的好处:可令刘备先父,配享王庙。如此,便可与京兆尹刘陶修复的长安太庙,遥相呼应。换言之,刘备的继承世系,便可追溯到高祖一辈。这便是“祖庙”的上下延续:“陆城侯庙”》“中山王庙”》“高祖太庙”。
皇、王、侯,三级,传承有序。
若不找回中山靖王陵,建中山王庙,又当如何。
从礼法而言。刘备便不可称帝。因他已弃享今汉太庙。只有等薨后,葬入函园。朝廷下诏,赐刘备配享太庙。二代蓟王,才拥有皇位继承权。且还需与今汉皇族,论资排辈。掰指一算,究竟是多少顺位。
不用想,一定排在队列之末。
然而。顺位多寡,是一回事。有或没有,又是另一回事。
前后两汉,同出高祖。
江山轮流坐,今日到我家。
礼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远离洛阳,是非之地。归国就藩,刘备如龙游大海,虎啸深山。怎叫一个爽利。宫中妃嫔,皆已产子。事后统计。子,百五十一。女,百五十七。母子平安,无一夭折。世间罕见。
究其原因。蓟国卫生、医疗条件,首屈一指;新生儿夭折率,本就远低于帝国平均是其一。蓟王势盛,龙精虎猛,厚积薄发,妃姬多胡女,身丰体沃,再行深耕厚植,朝培夕溉,利于生产为其二。又加祖宗庇护,天降鸿福乃为三。总归是善有善报。
时人将传播迅速,能够造成民众大量死亡的烈性传染病,统称为“大疫”。
“疫”,“民皆疾也”。大规模暴发,则称“大疫”。伤寒、瘴气、传尸(肺结核)、疠风(麻风)、虏疮(天花),并称“五疫”。
“五疫”的传播,与卫生、医疗条件,息息相关。
临乡王都,分内中外三城。蓟王宫,居于正中。乃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可类比后世隔离区,自与传染源隔离。刘备等人,自幼练武,身强体健,免疫力强。再加稍有头痛脑热,便可就近寻医问药。治疗及时,对症下药。不日可愈。
大乱之后,必有大饥;大饥之后,必有大疫。
蓟国丰衣足食,民生安定。又是一大利好。
除去再次受孕的王妃公孙氏与七位小姐姐。刘备已不打算再生。
嘱咐宫中侍医,与各级女官,再选人侍寝时,当择安全期。
刘备隐约记得:前七后八?
1.133 夺母之恨
南宫,玉堂后殿。www.uu234.ccUU小说
修缮一新的宫室,珠围翠绕,富丽堂皇。远非合肥侯府可比。新帝自入住南宫,常通宵达旦,批阅公文。勤政远非先帝可比。
通常而言,次子生存条件,较为恶劣。天生拥有竞争意识,并多具嫉妒心理。
竞争与嫉妒的对象,皆是长子无疑。
新帝亦不例外。先帝幼时,便先后与母亲远赴洛阳。自登基为帝,母子便相依为伴,至今已有十余载。却将次子留在河间旧宅。人生际遇,云泥之别。巨大反差而产生的嫉恨,乃至仇恨,不言而喻。除去嫉恨兄长,亦恨母亲。
须知。永康元年十二月,先帝被窦太后选为皇位继承人时,合肥侯尚不满三岁。
二岁童子,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对母亲的印象,更是模糊难辨。永康二年初,先帝便将生母董氏迎入宫中,称“永乐宫孝仁皇后”。先帝,先追尊父为孝仁皇,尊母为慎园贵人。待入宫,又加尊“孝仁皇后”。之所以称“孝仁皇后”而非“孝仁太后”,只因先帝尚未元服。虽继帝位,却未成人。此时,可称“少帝”。
依本朝惯例。本该由窦太后垂帘监国。直到先帝元服,再“择机”还政于汉室不迟。奈何,窦大将军,诛杀宦官未成,饮恨都亭。身首异处,更累及窦氏满门。窦太后虽因嫁入天家幸免,却也成孤家寡人。朝不保夕,如何还能垂帘称制。被宦官联手逼迁南宫。至此,朝中大事,皆被以程璜、侯览、曹节、王甫为首的大宦官把控。
老一辈宦官,权势滔天,遂起内斗。尔虞我诈,相爱相杀。前仆后继,接连凋零。只剩曹节、程璜,生死两难,垂垂将死。再加前后二次党锢,党人亦多流徙惨死。
外戚、宦官、党人,三方渐不成气候。
阴差阳错。待陛下元服,朝政出人意料,轻而易举,尽归掌握。乾纲独断。
此时,若陛下真有中兴之念。当真可称“天赐良机”。奈何,骤失掣肘,生存无忧。压力全无,陛下立刻放浪形骸,醉生梦死。壮志雄心一去不返。从此再无进取之心,复兴之念。
直令人扼腕长叹。
所谓旁观者清。
新帝为合肥侯时,便对先帝行事,颇多微词。待继任为新帝,自当以先帝为鉴,时时告诫,不可重蹈覆辙。再加,与生俱来的,次子对长兄的逆袭野望。于是,新帝暗下决心:既然先帝被王芬称为“暴君”。那便让朕,做个有道“明君”吧!
鸡鸣时分,新帝犹在秉烛夜读。
殿外人影闪动,便有宫妃捧夜食入内。
“陛下,夜寒伤身,且喝一碗羹汤保暖。”宫妃柔声言道。
“嗯。”新帝一如既往,敷衍了事。
宫妃亦不勉强。将承盘轻置一旁,这便俯身整理散落一地的奏疏。皆是陛下御览后,随手掷于塌下。纸张尚未在帝都流行,奏疏仍为竹简。宫妃往来拾取,堆于案上。再加炉内炭火熊熊,来来回回,不觉已沁出汗珠。
一时,暗香浮动。
新帝似被一股异香吸引,下意识吞着口涎。
忽被自己发出的吞咽声惊动,新帝猛抬头。见宫妃相貌陌生,似并未曾见。这便脱口发问:“你是何人。”
“奴婢程氏,乃先帝食母。”程中大夫柔声奏曰。先帝十岁入宫。时程中大夫正值二八年华。今虽已过而立之年,却丰肌弱骨,风韵犹存。
尤其是宫装下,玉肌赛雪。居高下看,玉颈香肩,若隐若现。
“身上何所香?”陛下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陛下恕罪,乃是奴婢……乳溢。”程中大夫小心应对。
“竟还有乳乎?”新帝惊问。
“先帝久食我乳,未有中断。”此话出口,程中大夫亦忐忑不已。此乃谎言。先帝元服后,再不食母乳。只可惜先帝早崩,死无对证。
“哦……”新帝眸中,忽生一丝贪暴:“朕,欲食。可否?”
“奴婢求之不得。”程中大夫强压心头狂喜,盈盈下拜。
如前所说。自幼被遗弃在河间老宅,与母、兄分离。不及长大,又被徙封为合肥侯的次子。心头除去难以割舍,对母亲的眷恋。还有对长兄难以名状,又决难释怀的夺母之恨。
此,便是将自己的一切,皆置于先帝对立面的新帝,心中最大的破绽。
被老奸巨猾,心思缜密的程璜,一眼窥破。
与未及成人的先帝相比。年初,便已及冠的新帝,只欲嗷嗷待哺乎?
洛阳京畿,忽起寒风倒卷。雪落疾冰。
玉堂殿前。两口皆受二千斛的大钟。嗡嗡作响,彻夜呜鸣。
孤犊触乳,一夜无话。
太仓顶上蟾宫,折桂馆。
得永乐太仆封引荐,长乐太仆张让,终与大长秋曹节见面。
“拜见老大人。”张让竟不顾尊卑,伏地行大礼。
曹节微笑下问,终于释怀:“太仆何如此乎?”
张让对曰:“一朝得势,眼高于顶。如今失势,方知生死两难。先前种种,不提也罢,老大人莫怪。”
“你我皆刀锯余人。合则两利,斗则两败。太仆若能大彻大悟,我等皆有活路矣。”曹节请张让并坐:“不知此来,所为何事。”
“此来,欲向老大人,求一贵女。”张让从袖中取出一金丝饕餮锦囊,双手奉上:“琉璃宝钞,五千万。”
曹节眸中贪念一闪而逝。借举杯以袖遮掩,落杯后,方才笑问:“不知太仆欲求何人?”
张让以指代笔,蘸茶水书于案上。
曹节面色微变:“此女早不在人间,如何赎回。”
“老大人何须瞒我一人。”张让将金丝锦囊,并指推至面前:“诚如老大人先前所言‘合则两利,斗则两败’。陈年旧事,知情者早已作古。老大人不说,何人能窥破?”
“意欲何为?”利字当头,曹节如何能忍心拒绝。然,来龙去脉,利害关系,需一清二楚。再做计较。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曹节老奸巨猾,如何能例外。
“乃为博陛下龙颜一悦。”张让直言道:“陛下别无破绽,唯‘蒸母’也。”
“竟有此事。”曹节面色古井无波,远未有如此这般惊讶。显然,他也料到。
《小尔雅广义》:“男女不以义交谓之淫。上淫曰蒸,下淫曰报,旁淫曰通。”
上古时。父死,子娶庶母,称“蒸”。兄、叔死,弟、侄娶寡嫂或叔母,曰“报”。二者合称“收继婚”。盛行于春秋先秦,彼时亦合礼法。然今已废止,乃人伦大禁。唯蛮夷戎狄等异族,尚有留存。
1.134 添光增益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www.uu234.ccwww.uu234.cc
民谚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人无完人。红尘浊世难独清。无论身心,皆有破绽。所谓破绽,便是“身防之失,心防之缺”。后世说人“缺心眼”,便是指“心理防卫机制”不健全。
又说“苍蝇不叮无缝之蛋”。一旦露出破绽,污秽、邪佞之人、物,便会闻腥而动,蜂拥而来。于是,里应外合:“物必先腐,而后虫生。”
令人由外及内,由浅入深,由表及里,潜移默化,屈从堕落。
“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宦官趋炎附势,巧取豪夺。暗行苟且之事,必是苟且之人。身旁若立明主,明以照奸,立刻原形毕露。然若与昏君同流合污,便是“同道中人”。“天下乌鸦一般黑”,谁也别说谁。
新帝唯一破绽,便是对母、兄之恨。
只需打开一个缺口。宦官便可源源不断,将私欲注入。日夜灌输,新帝一旦被**左右,“玩物丧志”。其结局,亦如先帝一般。醉生梦死,骤登极乐。今汉帝王多短命,谁之过也。
究其原因,还是自身缺失。终归“打铁还需自身硬”。
心中励志:“朕要做明君”;与痛下决心:“皇兄是昏君,所以朕要做明君”。核心力是不同的。请注意。
翌日,程中大夫,返回永安宫。
老父程璜屏退左右,密问:事成否。
程中大夫答曰:事成矣。
程璜再问:只食乳,亦幸否?
程中大夫对曰:先食后幸。边食边幸。
程璜嘿声一笑,一切尽在掌握:可是食乳助兴。
回忆昨夜床榻风流。程中大夫,方才醒悟:如阿父所言。先时只食乳,后渐起兴。待食毕,势即衰。
程璜龇牙一笑:新帝不近女色,便是此因。
程中大夫亦醒悟:传闻,前汉成帝,非握赵合德双足,不得势起。陛下亦如此般,非食乳,不可兴。
程璜老眼中,精光一闪:然也。
程中大夫幡然醒悟:无怪新帝对宫中美人,不假于色。试想,先帝只幸年十四至年十八之美人。落落初成,未及生子。何来母乳。
程璜竟向养女下拜:吾儿否极泰来,必将专宠于内。老父亦复起在望。
程中大夫忙将老父扶起:父女本就一体,阿父何须见外。
程璜借力起身,又不忘叮嘱:尽心侍奉新帝,切勿动情。万勿受孕!谨记老父先前所言,天下必归蓟王,新帝难得善终。
程中大夫郑重顿首:女儿知晓。
新帝继位,洗牌在即。洛阳城暗流汹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宗室外戚,宦官党人,各色人等,你方唱罢我登场。趁岁末这段难得闲暇时光,抢占先机。即便不能夺一席,亦要占立锥之地。哪怕仅争得一个有利身位,亦无所不用其极。
所谓皇亲国戚,权臣显贵。皆身傍大汉这株参天巨木。大树底下好乘凉。切莫有一日,树倒胡孙散。
说白了。这些人,乱世之中,并无根基。但凡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朝廷政令不出洛阳,城中显贵,便如无根浮萍,身死族灭,旦夕之间。
蓟王先前曾言,归国就藩,无诏不离。乃发自肺腑,真心之言。只需在藩国之内,勿论时局如何动荡不安,王当稳如泰山。
此,便是有一方基业的重要性。一言蔽之,种田当真很重要。
蓟王子女三百。太妃便成了宫中最忙碌之人。东宫诸王子寝宫,被刘备改造成温暖的育婴室。香炉暖柜,水洗水林。还有不惜工本烧造的白琉璃壁。整面墙壁,皆用厚厚的白琉璃铺装。无需进入内室,便可窥见婴儿床内诸王子情况。
宫人佩戴金环,乃为计算临幸时日,与最宜孕期。诸王子公主,佩戴银环,乃是为记录生辰。白银手环上,刻有生辰八字,母亲姓氏,及长幼顺序,等诸多信息。当然,婴儿出生后,侍医便会详细记录体貌特征,断不会弄混。
王子,百五十一。公主,百五十七。计三百单八。再加先前八子二女,共计三百一十八人。
蓟王未雨绸缪。东宫建造之初,便提前规划了众多寝室。足够女子平安长大。入学王子馆。
王城由王傅镇守。吕冲魏袭领绣衣吏,日夜巡视。三百亚马逊,多为人母,守护幼子,更是尽心竭力。
且长年累月,奔逐狩猎,产后勤加锻炼,身材并未走形,更显劲爆。
锁体术,有增无减。外加一不留神之增溢。
自女王、圣祭、十御卫等亚马逊,先后侍寝。蓟王终得纾解。
洛阳已有消息传回。新增四县,需等来年开春,方能划定。先时为陛下国葬,中署内府耗费钱财,已捉襟见肘。西邸私钱,又被二后瓜分一空。新帝继位,正等着蓟国今季献费,平衡收支。二位府丞,自当心领神会。
新帝虽不似先帝那般嗜财如命。然,该得的,一分都不能少。
挺好。
累日风雪,未见停息。
蓟王宫室,早已换成热泉供暖。“回”字形通连,亦助暖风环流。沐浴更衣,洗净欢愉。女王等人,这便前往东宫哺乳。王宫未设食母。王子公主,皆由母乳喂养,已成惯例。朝夕为伴,往来二宫之间,亦十分便利。
哺乳、看护、守卫。亚马逊女战士,一力承担。何须假他人之手。
国人津津乐道。蓟王开疆拓土与螽斯衍庆,一样强悍。千里国土,横亘幽冀。若再加西域五十五国,西州牢城遍地,海外星罗诸港,人均一城,绰绰有余。
蓟国一城,繁华富饶,日进斗金。分与子嗣,正当适宜。
再往深想,又各自叹息。蓟国自二代起,便会支离破碎。再难出,如蓟王般天下雄主。
此举。对天下而言,究竟是利是弊。
桓典就任冀州牧。及官后,相约与冀州六国主见面。六国相、傅等,自当作陪。桓典与恩师相交莫逆。心知,今汉国祚将尽,能三兴汉室者,唯我蓟王刘备。换言之,桓典早已心向刘备。
幽州牧王允,更无需多言。还有二位府丞正暗中运作的凉州牧之选,现任凉州刺史阎忠。
蓟王已坐拥三州之地。
只恨并州牧先行授予董卓。否则,并州亦是囊中之物。
美稷县,南匈奴王庭。
新任并州牧董卓,携重礼深入王庭。
已变游牧为农牧的匈奴牧民,因避嫌“着匈奴衣胡”,而自称北人。经与蓟国二十载互通有无,多以提前完成汉化。除去人种相貌之差,衣食住行,所思所想,皆与汉人无异。
一路所闻所见,令董卓大为吃惊。绵延无尽的牧田,星罗棋布的马邑,堆积如山的草场,还有各式农牧机关器,以及融入了汉衣与胡裘的新式华服。无不充斥着别样魅力。
如今的匈奴,常被周围异族省“奴”字,只称“匈人”。
1.135 借兵剿匪
无论匈人还是北人。UU小说皆属汉民。
匈人女子,多盼嫁入蓟国。族中青壮,亦多以成为蓟人为荣。
董卓,对大将军“结好内虏,备以后用”之妙计,始终存疑。正如他对蓟王刘备流徙羌人的做法,同样嗤之以鼻。
久居西凉,与羌人渠帅常来常往的董卓深知,胡人性狭,贪财忘义。皆是些喂不熟的白眼狼。之所以乖乖留在牢营,甘为驱策。不过是贪慕日赚二百大钱,而已。这笔账不难算。以蓟王一国之力,根本无力承担流徙羌人海量欠薪。
只需刑期满,西凉当起大乱。
此乃朝廷内外之共识。羌乱一起,生灵涂炭。破关寇边,必然与奢延鲜卑属国,南匈奴王庭等胡虏,相互逆窜,狼狈为奸。一不留神,大汉北疆,烽火四起,永无宁日。故西凉一地,朝臣谈虎色变,避恐不及。无人愿往西州为官。
蓟王之所以不惜工本,大力修造大震关、大散关。甚是连夹在二关之间,今汉早已绝迹的陈仓狭道,燔史谷内燔史关墟,亦重造成雄关。亦是防羌人逆乱。
三座雄关,横栏东西,分割华夷。更不惜工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将陈仓狭道修筑成“陈仓栈道”。狭道东西各设障壁军堡。不为民用,只为军用。
以上种种,皆说明。蓟王正为即将到来的羌乱,做着万全准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
董卓深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杀伐果断,如段太尉那般,屠国灭种,才是唯一解决之道。
“明公,王庭已到。”正神游天外,便有并州属吏,拍马上前。
“哦。”董卓轻轻应声,神情甚是倨傲。
属吏早见惯不怪。
自行调转马头,入身后队列。
匈人竟学会城居。
眺望横竖数里的版筑夯土垣墙,董卓等人神情各异。待入城,目光所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繁华丝毫不输汉人城池。唯一不同,便是帐篷。所有高楼,亦或是包砖垣墙围起的院落,皆以帐篷盖顶。
“如何防火?”董卓挥鞭指问。只需一轮火箭,城内居民皆葬身火海。
便有属吏答曰:“西域有火浣布,胡商贩来蓟国,与细钢丝织成‘银鳞火浣布’,可避刀箭水火。遂成蓟国“鸾翼帆”专属织材。称‘鸾毳裘’。后织成帐,为胡人所深爱。传闻,一顶居家‘鸾毳裘帐’,可换骏马百匹。”
闻“一帐换百马”,董卓终于变色:“城内帐篷无数,莫非皆用骏马换来。”
“非也。”属吏再答:“皮裘、奶肉、重酪、陨铁、珠宝,皆可兑换。若有匈人女子,嫁入蓟国。夫家自会送一顶鸾毳裘帐,以为聘礼。明公所见,城内帐篷丛生,多是与蓟国通婚之家。”
“嘶”董卓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结亲如结盟。两家互有姻亲,如何能轻起纷争。南匈奴与蓟国,交往之密,恐难挑拨。
匈人王庭,横竖一里,乃是内城。已与大汉诸侯王城无异。绵延起伏,宛如丛山竦峙的鸾毳裘篷顶,自然必不可少。银鳞火浣布风靡东胡,成为游牧民族不可或缺的奢侈品之一。
西域都护府,仅靠石绵开采,便足以维持收支。足见一斑。
王宫近臣内侍,接人待物,颇有风仪。一切礼节,皆与汉家王侯无异。南匈奴王,虽称单于。却早上表求赐汉名:刘原。王子呼征,幼入蓟国太学坛。取名:刘征。
“拜见王上。”见匈奴王身披御赐王服,董卓心领神会,随即改口。
“见过使君。”匈奴王含笑回礼:“请入殿一叙。”
“请。”
除靴入殿,宾主落座。
董卓取礼单,双手奉上:“初入贵国,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内侍接过,转呈匈奴王。
一眼扫过,匈奴王笑容更盛:“如此重礼,愧不敢当。”
“区区财物,何足挂齿。”董卓抱拳道:“实不相瞒。董某自受命以来,日夜兼程,赶来与王上相见。乃有一事相求。”
“使君尽可直言。”匈奴王笑道。
“白波、黑山,沆瀣一气,行刺先帝。久踞太行,渐成大患。为守一方国土,护京师周全。特来向王上借兵剿匪。”
“先帝为黑山飞燕所伤,崩于沙丘台上。此仇不共戴天。”匈奴王肃容言道:“既为讨贼,孤,义不容辞。”
“谢王上!”董卓大喜过望。
“不知使君欲借兵多少?”匈奴王居高笑问。
“嗯……”董卓接连竖起一二三根手指:“三……”
“三万?”“千”字尚未出口,匈奴王便脱口而出:“可也。”
“咕……咚!”董卓血气上涌,憋了个满脸通红。浑身横肉,无风自动。当真惊喜无限。
“谢,王上成全!”这便离席下拜。董卓亦是豪杰。义之所向,自当相照肝胆。
“皆为国效力,何必言谢。”匈奴王又道:“三万游骑,由本国左右二贤王统领,自带三月粮草,听凭使君调遣。”
出人出力,还自备粮草。董卓喜上加喜:“王上一心奉公,董某定如实上禀。”
“不知使君,何时出兵?”匈奴王笑问。
“烦请王上厉兵秣马。待来年开春,出兵讨贼。”董卓掷地有声。
“如此,甚好。”正事谈罢,匈奴王遂命人备筵。宴请董卓一行。
席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董卓来者不拒,酩酊大醉。被扶入偏殿歇息。
罢筵后,南匈奴左右贤王,入宫来见。
“拜见单于。”右贤王羌渠自知口误,急忙改口:“拜见王上。”
“免礼。”匈奴王笑道:“座。”
“谢王上。”
待二人落座,匈奴王遂将借兵之事,娓娓道来。
“三万精骑,乃国中大半兵力。”二人面面相觑:“敢问王上,因何要借与他人?”
“无它,依计行事耳。”心腹重臣当面,匈奴王这才道破谜底:“月前,右丞密函,提及此事。让孤依计行事。”
“董卓未至,右丞岂知?”左贤王须卜骨都侯,惊问。
右贤王羌渠叹曰:“右丞算无遗策,真乃神人也。”
匈奴王言道:“右丞书中还言,董卓阴藏狼子野心,必不能久居人下。若大权在握,必如王莽故事。”
“既如此,我等为何还要助纣为孽。”左贤王再问。
“孤亦有此问。”匈奴王字字珠玑:“右丞答曰:无有大乱,何来大治。”
右贤王羌渠心中一动:“右丞欲再造新莽乎!”
1.136 天下共主
“孤亦深以为然。UU小说UU小说”匈奴王郑重顿首:“今汉亲疏有别。先帝崩于沙丘,临终传位合肥侯。今合肥侯已继帝位,不过将将及冠。策立太子,亦不过十余岁。如此**,如何能拨乱反正,坐稳江山。为天下苍生计,为我等‘北人’计,天下共主,唯蓟王刘备。”
“蓟王麒麟降世。乃天命所归。”右贤王羌渠言道:“只是,右丞此谋,料想蓟王并不知晓。万一降雷霆之怒,我等必引火烧身。”
“若果真如此,当由孤一肩承担。”匈奴王指天为誓。
“王上既如此,我二人又岂敢置身事外。”左右二贤王,亦指天为誓。与匈奴王同进退。
一夜无话。
日上三竿。董卓这才酒醒。匈奴王殷勤款待,三日后依依惜别。马不停蹄,沿奢延水,入十四部鲜卑属国。
沿途所见,亦如南匈奴王庭一般。
自蓟王年少时领兵北上,与檀石槐血战白檀。鲜卑大单于盛年而薨,鲜卑就此分裂。鲜卑十四部,南下投靠汉庭。时为临乡侯的蓟王刘备代‘鲜卑十四部’上疏,请立‘上郡奢延属国’。得以休养生息。
时光匆匆,已过数年。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十四部鲜卑,亦纷纷改为汉姓。鲜卑婢风靡蓟国,经久不衰。嫁入蓟国者,更是屡见不鲜。以前,生男儿全家欢庆。如今,生女儿举族同庆。将女儿好生养大,嫁入蓟国。一家人跟着沾光延福。
家中青壮,可得亲家作保。入蓟国或从军,或客庸,或入学坛、军校,不一而足。效仿西域都护府,及陇右大震关,鲜卑属国与南匈奴王庭,皆与蓟国互设大使馆,处理相关事宜。
数年来。鲜卑十四部,吸纳漠北南下零散部落,及北匈奴回迁部族。日渐强盛。十四部,各众万余落。计十余万部民。此,还不包括久居蓟国的族中子弟。
先前。公孙瓒为属国都尉时,募兵三千。三千鲜卑突骑,随公孙瓒转战南北,屡立战功。今又转入辽东,震慑乌桓与岛夷。得大汉军籍,再立战功,家眷得以迁入蓟国安居。
或有人问。诸如公孙瓒、公孙康,皆枭雄也。如何肯甘居人下。久必自立,割据称雄。
天下豪杰,本就如此。然,后世石勒一席话,或可为诸君解惑:“朕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也;脱遇光武,当并驱中原,未知鹿死谁手。”
今时今日之蓟王刘备。天下豪杰,扪心自问。还有何人敢称与蓟王“并驱中原”。
刘备横空出世,大大拔升了争霸的上限。争霸的门槛,亦水涨船高。非常人所及也。
得知并州牧董卓,轻骑来见。鲜卑十四部大人,不敢怠慢。出城十里相迎。
奢延属国,乃奢延县原址重筑。横竖五里,气势丝毫不亚于南匈奴王庭。城内一切亦雷同。
唯一区别,内城并无王宫。取而代之,十四部联盟大殿。属国大事及涉外事务,皆由十四部大人,协商定计。董卓此来,亦是借兵。
本以为需合二家之力,方能凑足数千兵马。岂料单单南匈奴,便出兵三万。抱着多多益善的心思,董卓按既定谋划,赶来鲜卑属国一试。
十四部大人,将礼单传看一遍。便有大人抱拳言道:“为朝效力,理所应当。且不知使君欲借兵多少?”
董卓本欲再伸三根手指。却又临时起意:“不知诸位大人,能凑足多少兵马。”
十四部大人用鲜卑语低声商议后,仍由那位大人言道:“我等可出精骑一万。自备三月粮草。”
董卓喜上眉梢:“如此甚好。”得四万胡骑,再加麾下五千卢水义从。此战易耳!
商定好出兵日期,又六百里加急密信洛阳。董卓志得意满,返回州治晋阳不提。
洛阳西邸,万金堂。
迁居西园,为先帝守丧的灵思皇后,与大将军何进、河南尹何苗垂帘相见。
“禀皇后,并州牧董卓,已从南匈奴、鲜卑属国,借来精骑四万。并麾下五千卢水义从胡,及州县郡兵。麾下已有五万精兵。”大将军何进喜道。
“可与‘白波’一战乎。”何后问道。
“当摧枯拉朽,一战而胜。”何进豪气自生:“胡骑勇健,远非贼寇能敌。”
“约定何时起兵。”何后又问。
“来年开春,雪化路开。”大将军又答。
“董卓此人,粗鄙无谋。竟有如此大能。倒是我小觑了。”何后言道。
“董卓出身西凉,善与胡虏交通。入并州为牧,正当适宜。”何进答曰。
“董卓此人,秉性如何?”何后再问。
“卓有武艺,力大无双。且为人豪爽,堪称豪杰。”何进再答。
“天下能称豪杰者,唯蓟王一人耳。”何后索性明言:“此人手握重兵,还能甘为大将军驱策否。”
“董卓再强,亦无法与蓟王比肩。”何进言道:“若无我家庇护,只需一道诏命,便可将其手中一切,顷刻间化为乌有。试想,以董卓之能,敢忤逆否。”
“大将军言下之意。正因有蓟王虎踞在侧,董卓才不敢不从。”何后心领神会:“强敌环伺,唯抱团取暖。董卓不靠我等,只能去投蓟王。然,蓟王天降麒麟,明以照奸。又岂能容董卓之狼子野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说到底,董卓与蓟王,天生便不是一路人。
“皇后……所言极是。”何进亦不遮掩。何氏一门,先前不过南阳一屠户。今位极人臣,不正是贱买高卖,利益交换,一步步走到今天。
“蓟王欲表凉州刺史阎忠为凉州牧。大将军以为如何?”何后又问。
“凉州乃大乱之地。弃不足惜。然废史立牧,乃大势所趋。蓟王此举,乃顺势而为。”何进言道。
“换言之。蓟王此举,乃释善意。欲与大将军相向而行。”何后果然聪慧。
“臣,亦如此想。”何进面色如常。话说蓟王披丧送亲,虽杀尽府中死士,却终归未伤何氏一人。新帝继位,清洗在即,当以大局为重。
须知,新帝亦有外戚。
“新帝为合肥侯时,可曾与人定亲?”何后忽问。
“乃前司徒袁隗之女。”何进答曰。
“四世三公,汝南袁氏。”何后眸中戾芒,一闪而逝。
汝南袁氏,袁安,章帝时为司徒,子袁敞为司空,孙袁汤为太尉,曾孙袁逢为司空,袁隗为太傅,四世居三公位,人称“四世三公”。
1.137 各自圈地
历史上的合肥侯夫人,究竟何人,已不可知。www.uu234.cc
然自刘备麒麟降世,册封为王。陛下提前数年,耗尽阳寿,崩于沙丘台上。历史的车轮已悄然偏转。奔向了未知的时空。
合肥侯年初及冠。董太后便遣宗室说媒,与汝南袁氏结亲。
时,袁隗任司徒。及二月,先帝便借“正月大疫”、“二月南宫火灾”,将位居三公的袁隗罢免。先前曾掷钱五百万买官的崔烈,重为司徒。
其中,先帝是否嫌忌汝南袁氏与合肥侯结亲,而刻意为之。除去董太后母子,外人皆不得而知。
然,因祸得福。今合肥侯登基为帝。汝南袁氏,必然显贵。且袁隗少历显官,妻马伦,乃名儒马融之女。试想,若袁隗小女,入宫为后又诞下嫡子。却不能为帝,袁氏岂能甘心。
正因如此,何后才心生忌惮。
论出身,论名望。论方方面面,何氏皆差袁氏远矣。
“辩儿之事,可有消息。”心念至此,何后忽问。
“临晋侯遣人回话,言,丧不论婚。”何进答曰。
“杨彪乃永乐宫官。又逢老司空辞世。假言拒绝,亦无可指摘。”何后一声冷哼:“然若论家世,能与汝南袁氏相媲美者,唯弘农杨氏。人云:‘自(杨)震至(杨)赐,三世太尉,德业相继,与袁氏俱为东京名族。’杨彪今已是中二千石官。不出数年,当位列三公。或‘四世太尉’亦未可知。辩儿这门亲事,大将军定要放在心上。”
“臣,敢不从命。”大将军辩解道:“守丧以三年为期。三年后,辩儿亦不足十五。那时,临晋侯当再难推脱。”
“临晋侯,亦不可久为永乐宫官。大将军当寻机进言,举为九卿。远避永乐宫,方才便于行事。”何后又道。
“臣,遵命。”大将军再拜。
“陛下欲将甘陵国相刘虞升任宗正,刘焉迁为太常。还有一众汉室宗亲,或入朝为郎,或外派为刺史、郡守。”何后虽避入西邸,然对朝中大事,却悉数知晓:“任人唯亲之心,比先帝不逞多让。”
“正是蓟王力排众议,改‘父死子继’为‘兄终弟及’,将陛下扶上大位。有此美誉在前,新帝自当重用汉室宗亲。”何进亦不意外。与前汉相比,今汉自桓灵以来,最大的威胁,始终是外戚。
“大将军,亦需结好刘焉等人,切莫让宗室心向永乐。”
“臣,遵命。”大将军三拜。
大事言毕。何后这才看向一直静默的二兄何苗。
“荆州刺史王,上疏劾奏南阳太守秦颉,贪墨军粮,中饱私囊。陛下震怒,欲遣人往南阳一行。二兄可愿往。”何后笑问。
“南阳乃陪都,繁华鼎盛不输洛阳。臣,愿往。”何苗大喜下拜。
“此去若奏劾属实,南阳太守一职,非二兄莫属。”何后谆谆善诱。
“皇后……何意?”何苗仍未领悟。
何后这便言道:“南阳郡,三十七城,户五十二万八千五百五十一,口二百四十三万九千六百一十八。黄巾乱后,或仍有百万之众。二兄以此为基,引为助力。所得钱货,足可供辩儿登基所需。”
何苗这便醒悟,惊问道:“皇后欲迁我为外官乎!”
“二兄须知,此一时,彼一时也。”何后道出心声:“今帝不比先帝。与我家并无半分干系,又何来半分情意。二兄外放离京,乃外出避祸也。”
大将军何进亦劝道:“京中一切有我,二弟只管放心。此去,当以大局为重。”
何后亦劝:“南阳本就是我家世代所居,此去自有亲朋故交相帮。须知,若非事急从权,南阳太守,如何能轮到南阳人氏。”
“臣……领命便是。”一想着调离浮华若梦的洛阳京畿,何苗满心沮丧。
“此去,还需何人作伴?”何后好意提醒。
何苗终不负所望:“求与长水校尉袁术同行。”
“甚好。”何后自帘后欣然一笑。
洛阳西郭,函陵。
骠骑将军别馆。
车骑将军曹操,如约来见。
“拜见董骠骑。”
“孟德免礼。”董重自得万余西州精兵,权势日盛。万余西州强兵驻扎北军大营,骁将张绣,勇冠三军。北军五校再无人敢心向大将军何进。
宾主落座,董重遂看向长史孔融。
孔融心领神会,起身笑问:“曹车骑,可知今日之时局乎?”
“愿闻其详。”曹操肃容相问。
“新帝继位,将娶袁氏妻。何后与大将军,坐卧不安,此其一也。宫中以黄门少令为首,中黄门、小黄门多委以重用,十常侍皆不得宠,亦愤愤不平。今宫中内外,势如水火矣。”孔融言道。
曹操试问:“既如此,我辈该当如何?”
孔融笑答:“何不远而辟祸。”
不等曹操答话。董重这便言道:“今有东郡太守一职空缺。孟德可愿往。”
曹操笑道:“不瞒将军,末将舍不得营中数千兵马。”
董重亦笑:“东郡群盗蜂起,正是用兵之地。黎阳营士,不宜轻动。然孟德所募私兵,可尽数带走。”
孔融又劝道:“孟德先为太守,待保境安民,再立功勋,当表为兖州刺史。或迁一州之牧,亦未可知。”
曹操焉能还不醒悟:“骠骑欲引为外助乎。”
“某,正有此意也!”董重一语道破。
音犹在耳。堂内三人已相视而笑。
如前所说。新帝继位,权力洗牌。废史立牧,已无可避免。于是各色人等,纷纷出手,圈占地盘。
先为一郡之守,再升一州之牧。合情合理,最易达成。
何进与董重,不分先后,皆想到此策。何苗出为南阳太守,所谋正是荆州。董重门内无人,唯有委任同党。曹孟德素与大将军何进不和,又与董重亲近。乃兖州牧,最适之选。
再有蓟王欲表凉州刺史阎忠为凉州牧。三人各分得一州之地。余下数州,各人亦有心仪之选。当徐徐图之。
一言蔽之。洛阳内斗,欲分胜负,还需外镇诸侯,鼎力相助。
乱世之中,地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夜宴后,送出别馆。脚步虚浮,目光游离的曹操,车驾出府,醉意遂消。
透过帘缝,仰望二崤城。曹操忽低语道:“乱世将起,福祸相倚。”
1.138 一席之地
临乡,王宫。UU小说www.uu234.cc
累日风雪,今日始晴。
蓟在帝国之北。酷暑凛冬,四季分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楼桑的风土人情,造就了王的爱恨分明。
扶余四加,虽已抢在落雪前,安置完毕。然距安居乐业还差很远。高句丽亦是一样。暂居流民营地,待来年开春,再分批迁入新宅安居。
与北地先零羌类似,高句丽亦行分拆安置。
先入住各流民大营,调理身体,治疗病患。隔离观察,确保未将病疫带入,乃重中之重。营中还有完善的新移民培训体系。在国生活的日常所需,事无巨细,皆会提前告知。益于新民融入。
如前所言,四夷皆以汉化为荣。能举族迁入大汉第一强国,高句丽,至上而下,尤其是普通民众,全无抵触,欣然接受。替王省去诸多麻烦。
除去,王威信天下。四夷口碑,亦很重要。往来游商更将国各种美好,口口相传。早已深入人心。
国,乃王白手起家,从一片白地,凭空建起。
民多迁入。
旧时体系皆已支离破碎。多以家庭、宗族为单位,与来自天南海北,乡音未改,风俗各异的新移民一起,重建新家园。
国文明的多样性,不言而喻。
正因如此。国自上而下,秉持开放包容的心态,兼容并蓄,海纳百川。吸引八方客来。
人口持续增长。经济日渐繁盛。科技不断攀升。国力蒸蒸日上。增益效应持续放大。
此,便是广义上的种田。
封建时代,人口等同于生产力。
乱世之中,能有一处安全的避风港。令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百工居肆,匠人营城;吏治清明,上行下效;物尽其用,人尽其责。
尤为珍贵。
此消彼长。冉冉升起的国,与江河日下的今汉。反差尤为强烈,对比何其明显。
如何能不令天下有识之士,心向往之。
沐浴更衣,步入餐厅。娇妻美妾,以恭候多时。除去有孕在身,睡意昏沉。皆早起陪夫君用膳。
华室暖风徐徐,温润如春。美人如玉,秀色可餐。
王与王妃,对坐而食。余下美人,众星拱月。
餐品银琅满目,陈列四周,任凭取选。人皆一样,别无不同。唯一区别,王在时,餐品更多。荤素搭配,四时进补。女庖厨艺精湛,多随嫁而来。尤其是西域五十六公主,陪嫁队伍,各色人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再经蓟国将作馆、国医馆等国立机构,研习进修,技艺突飞猛进,足可应付王宫日常所需。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对利益双方而言。婚姻是最高等级的人质,血缘是天然的固化纽带。
一言蔽之,相互支撑起的安全感。才是时下,最弥足珍贵的持有。被蓟王纳入后宫只是第一步。所谓“入门”,便是如此。后续针对性的自我修养及能力提升。方为立足之本。
红颜易逝,与子皆老。才是可以预期的完美人生。
为蓟王诞下子嗣,诸妃终是彻底安心。远嫁万里,立命安身。若无公孙长姐与七位小姐姐那般,与刘备自幼相识,相依为命。诞下子嗣,便是唯一捷径。而对各自背后的家族乃至王国而言,更是极大利好。西域诸国,尤为明显。正如陈丞相四百年前使一计,匈奴南归,漠北再无王庭。与蓟王和亲,又诞下子嗣,西域诸国,何必见外。汉化程度,日益精进。
古往今来。结婚,从不是两个人的事。
心挂朝会,只吃了碗白粥,蓟王便并箸净口,起身离席。诸妃起身相送,又各自落座,继续进食不提。夫君夫君,既是夫,又是君。
所谓开诚布公,宜早不宜迟。
太妃已有言在先:凡我儿孙,无分长幼,不论男女,皆有汤沐食邑。
于是,家和万事兴。
“王上为君兴”左国令士异,高声唱喝。
百官起身,恭迎蓟王仪仗入殿。
“百官就坐”蓟王回礼,士异再唱。
待蓟王稳坐,百官才依次落座。
能在蓟王当面,有一席之地。足可羡煞旁人。
轻重缓急。后难先易。
先由二位国相,例行通禀,诸多国相权限之内的待批事宜。便是所谓“轻急”。凡遇内外不决之大事,待二位国相禀毕,再上呈蓟王,由蓟王问计群臣。便是所谓“缓重”。
若遇十万火急,则需专开朝议。取千石、二千石及以上重臣,出席。
五日小朝,多理要政。十日大朝,内政外交,事无巨细。
二位国相,将一旬国政,娓娓道来。既通禀主公,又告知同僚。列席百官,细细聆听。既长见识,增治政。又可共督内外国政,权衡利弊得失。若遇存疑,亦可当堂指正。二位国相,亦会给予解答。
换言之。十日大朝,除去知晓国中详情。亦是难得的论政之机。所谓触类旁通,一隅三反。凡知晓一事之政,类似事件,百官便皆可处理得当。蓟国乃新兴之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各类突发事件,层出不穷。又苦无先例可循。正如二位国相,举荐太学生刘晔为大夏令时所言。新兴事物,别开生面。
正因如此,蓟国才多“少年长吏”。
只需心存春秋大义,为国谋利,为民做主。因地制宜,不偏不倚。政令所出,水到渠成。便有参差,稍加亦可完善。
蓟国薮中,筑列城七十又三,纳岛夷百万。新增北平等数县,纳貊六十万民。沓氏列港,孤悬在外,亦在顶风冒雪,加紧督造。还有海外诸港,遣使通商。大事小情,乃近日朝政,重中之重。
百官同商共议,气氛融洽。
政通人和,不过如此。
聚精会神,智机百转。午膳时段,便成了难得的消遣。
与同僚天南海北,异事奇谈。街谈巷议,家长里短。说到兴浓,蓟王亦会插言。殿上殿下,一时俱欢颜。
午后小憩,洗漱更衣(如厕),百官就位,朝议再起。
晚宴前,多半会散朝。约三五同僚,馆中小酌。便是多饮几杯亦无妨。明日正当休沐。
因十日一大朝的关系,逢五休一的“休沐假”,在蓟国亦酌情更改。大朝会后,例行休假一日。对比六百石以下,无需参加朝会的官吏而言,仍“逢五休一”。对比六百石及以上,只需列席大朝会的官吏而言,亦是“十二休二”。对比千石及以上,大小朝会皆需出席的高官而言,全年无休,需用轮休,或年假来补。
终归是重任在肩,能者多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