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火雨焚城
“脉勇之人,怒而面青;舞阳,骨勇之人,怒而面白。光所知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
古有秦舞阳,年十二杀人。随荆轲刺秦,面见秦王却“色变振恐”,乃至“群臣怪之”。
先前被大贤良师神鬼大技唬住。王越竟手足无措,武功全废。
见蓟国水军,四面围城。这才唤回血勇。将大贤良师,一剑刺死。也算是骨勇之人。
“大哥”直到此刻,张梁张宝,这才反应过来。大哥乃黄天之子,竟然,竟……被人断指斩首而死。
目睹惨状,跪伏在机关山上的无数信众,撕心裂肺,嚎啕恸哭。大贤良师,乃黄天之子降世,为取代苍天之子而生。如今大业未成,怎就,怎就半道而终。撒手人寰,忍心离我等而去。
“仙师仙师仙师啊”
“杀了他!”张梁、张宝,怒指王越。
便有无数黄巾死士冲出大帐,直扑高台。
抓起散发,将大贤良师首级往腰间一系,王越仗剑扑下,连斩数人。如猛虎入群羊。一路砍杀无数,直扑张梁、张宝。
“拦住他,拦住他!”二贼惊呼遁走。
见大势已成,苏越便取来呼吸面具,又拨开浮油,领麾下匠人跳落水中,潜游而去。
船翼翻转,搭成浮桥。待苏越回船,筏上汉军尽数转移。黄盖取火矢点燃,弓开满月,冲犹在自转的同心环臂,一箭射出!
但见一道火线,正中环臂。一时火蛇飞窜。
烈焰沿环臂飞快延烧。一声巨响,炸出漫天火雨。
不等火雨落地,火焰已经由环臂,点燃水面。
广宗内城遂成火海。
天空巨火环往来呼啸,抛落漫天火雨。水面不时炸响,崩起液火大片。
天空、水面,烧成一片。火浪席卷,浓烟蔽日。宛如末世。
拖后汉军,抱头奔逃。从水域外一直伸向汉军木筏的蓟国大小舟船,亦溅落堆堆液火。船上虽铺满防火石绵,却也无法阻止液火,在石绵之上延烧成片。
水线上下,火海之中。耐不住烈焰焚烧,搪瓷甲片上,瓷釉纷纷碎裂,露出底层钢板。钢板亦随之被烧成赤红。事先存有积水的底舱,温度极高。甚至开始咕咚冒泡。舟楫士纷纷升上中舱躲避。
浓烟滚滚,烈焰滔天。
万幸。赶在黄盖点火前,苏越等人攀上最近一处舟船,逃出生天。
机关山上,帐篷已成火海。
整座由根根机关格柱次第拔高,堆成的高台,已变成一座膨大的巨火塔。而死忠信徒,竟伏地不动。心甘情愿,追随大贤良师而去。
正因知晓邪教行事,黄盖才没有苦劝。甚至毋需多言。一箭射出,一了百了。
无论对己对人,死亡是太平邪教徒们最好的归属。
即便侥幸存活。也无需奢望这些死忠信徒,能迷途知返。他们依然会继续扛起太平道谋反大旗,吸纳信众,毒害良民。“害人害己”,乃是其残生唯一之评语。
故而,与张梁、张宝二人,陪大贤良师一同葬身火海,是最完美的结局。
“切莫拥挤!”眼看烈火追身,有未曾撤离到安全区的汉军兵卒,惨叫落水,众将急声高呼。落水者再浮出水面,早已烧成火人。无从施救。一箭射死,除去痛苦。
烈火烘烤之下,搭在汉军竹筏上的外圈小艇,竟已被点燃。船上舟楫士便与汉军一同撤离。无需惊慌。临近船舶只需收回船翼,便可与着火小艇,成功脱离。
浮油经地下甬道,注入城中。多聚拢在机关高台周围。外城只有零星油花,并未连成大片。偶有火雨溅落,亦不会燃起不可收拾之大火。
眼看汉军多已上船,火焰山中仍未见王越身影。
黄盖这便当机立断:“收翼!”
“收翼”
舱内舟楫士搬动机关。船翼迅速翻回,变成上层甲板,与下层甲板紧密贴合,压灭了各自沾染的液火。便是遇水不灭的油火,无空气助燃,亦无法继续燃烧。
明轮倒转。
留下百余艘与木筏相连,火大无法施救的小艇,蓟国水军开始撤离。
便在此时。
忽听火海一声长啸。但见一人,飞身跳上燃火木筏。又几个起落,跃上明轮快艇,逃出生天。
正是腰悬三首的剑宗王越。
“哈哈哈,终不负圣望!”王越喜上眉梢,豪气干云。
一人杀三贼,摘取首功。回京自当重用。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从此平步青云,焉能不喜。
待行到无油清水,船上船下,火焰方熄。许多抵近火海的舟船,烟熏火燎,满目疮痍。被烈焰焚烧,破损严重的无搪钢板,更是滋滋冒烟。赤红钢板与冷水一激。环绕舰身,顿时腾起浓浓的白雾蒸汽。挤满船舱乃至甲板的汉军,死里逃生,身心激荡,正犹如腾云驾雾一般。
以船为家的蓟国舟楫士们,却各自肉疼不已。搪瓷装甲皆需重换,甲板亦需清理……
然比起黄巾覆灭,三贼授首。此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尤其对心怀万民的蓟王而言。
寻高堤靠岸,将北路汉军尽数放下。黄盖这便与众将惜别,入漳水,率军重返蓟国。走的无比坦荡。
目送蓟国横海纛消失于天际,众将各怀心事。各自收拢兵士,寻高地扎营不提。
漳水泄入广宗,待水势趋缓,左中郎将皇甫嵩,这便率领麾下兵士,重修河堤,堵住缺口。已绝水患。
扎营荒丘的大营兵士,不时遥望广宗。只见城内浓烟蔽日,半月方熄。
待烟火散尽,董重等人乘舟重回。收拢无数干尸。黄巾信众,再未被火烤而亡前,已在滚滚浓烟中,先行窒息而死。能辨识面貌的尸骨,皆被枭首记功。粗略统计,竟有十余万级。
董重喜不自禁。连夜与麾下众将,细分军功不提。
洛阳朝堂。
大长秋兼领尚书令,大宦官曹节伏地奏报:“骠骑将军董重,水淹火烧,广宗城破。妖贼张角、张宝、张梁,一朝殒命,斩首十万级。此战大捷!”
陛下虽早知,再听亦不禁大喜过望。
群臣更是惊喜莫名。纷纷伏地赞颂,天佑大汉。
谁说,苍天已死。
1.40 群盗蜂起
黄巾三贼酋:“天公将军”张角,“地公将军”张宝,“人公将军”张梁,一日陨落。号称大有神机的广宗,烧成焦炭。加之先前南路汉军,火烧长社。一南一北,两把大火,将黄巾之乱彻底燃烧殆尽。
然,大火虽熄,零星野火却遍及中原。
有荆州南阳黄巾渠帅张曼成,自号“神上使”。领赵弘、韩忠、孙夏,等黄巾别帅,收拢波才、彭脱余众,立寨山谷,攻略郡县。声势日隆。
豫州汝南黄巾渠帅刘辟、黄邵、吴霸、龚都、何仪、何曼,收拢残部,抄掠郡县,伏杀官吏,誓与汉军为敌。
益州黄巾渠帅马相并赵祗、赵播、王饶等人,起兵绵竹,攻克广汉雒县,杀益州刺史俭。又先后破广汉、蜀郡、犍为、巴郡等地,残害吏民,后马相竟自称“天子”。
还有扬州吴郡黄巾渠帅陈败、万秉,稽郡黄巾渠帅吴桓。青州济南、乐安黄巾渠帅徐和、司马俱……
关东大地,群盗蜂起。
更有细作来报。黄巾之后,冀北贼人盘踞太行山东西二麓,藏身山谷之中。依山下寨,结草为营。并称:黑山,白波。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还有小股贼寇,四处流窜。抄掠豪强坞堡,攻略乡邑,荼毒更甚。
乡民不敢轻易出城,农人亦只能眼看良田荒芜。还有豪强大族,囤积居奇。粮价居高不下,甚至与马价平齐。
一切皆如蓟国谋主所料。黄巾之后,才是大乱之始。
此皆是后话。
话说,蓟国水军艰难驶回南港。
众人见舟船面目全非,船舱多有漏水。便知此战之凶险。平乱之功,虽未曾昭告天下。料想,蓟国出力甚伟,王上又平关西之乱,增封数县,亦不为过。
再细想。蓟国与冀被数国毗邻,无从扩土。涿郡已割过半,亦不忍再下狠手。唯有渤海郡,或可分与蓟国。
天下大乱,唯有幽州一地,清平乐土。富庶之地,又皆在蓟国境内。督亢秋成,已在眼前。不出所料,本季又当大熟。
天下饥荒,饿殍遍地。粮价奇高不下。唯有蓟国,一石谷仍贱卖三百钱。唯一区别,便是换成蓟国上币,四出文钱。若用普通五铢,则需千五百钱。还是涨价了。
但对蓟国百姓而言,价格不变。很简单。因蓟国一地,无论薪俸、还是庸金,皆先已换成四出文钱。
得益于完善的仓储制度,还有更加完善的宽法严律。蓟国豪商,无人囤积居奇。更无人敢推高粮价。
蓟国百姓依旧屯粮惜售。除非蓟王下令,否则市面上也无过多余粮可供屯售。
亦得益于钟繇千里屯田初成。今季蓟国共计有官田,八百万亩。以均产五石计,可得新谷四千万石。若以一家老幼计,足可养活数百万之口。
上计令陈逸,已命人详细计算。径三百里之雍奴,除去沟渠陂泽,及城邑海港。足可辟良田二千四百五十余万亩。如今所辟,不过三成而已。论屯田,蓟国实在是大有余力。
即便如此,钟繇亦屯田有功。蓟王自陇右传令。雍奴长钟繇与陈群、崔林,同升为城令,食俸千石。且王太妃已有言在先。若雍奴千里屯田终成,当升钟繇为蓟东尹。领三百里雍奴,三县十余城、港。
禁锢未除,已坐享千石高俸不说。二千石亦在望。钟繇焉能不大喜。
王太妃虽只许诺钟繇一人,然群臣却心知肚明。既有蓟东,必有蓟西。若再并土增封。蓟南,蓟北,亦未可知也。
能与二千石蓟都尹娄圭,平起平坐者,钟繇算一人。北海一龙必有一人。崔琰三友必出一人。颍川五杰当有一人。
蓟国二千石,可比万石高俸。千里沃土,足可养育千万国民。
为何蓟国上下,皆笃定必获增封。
究其原因。黄巾之乱时,陛下虽对蓟王颇多忌惮,百般掣肘。然,此一时彼一时也。天下太平,无宗室可趁乱而起,夺取皇位。便是蓟王,亦不例外。帝位传承有度,宗室无法觊觎大宝。参考陛下心中的危险算式。蓟王已从首位,退出三甲之外。不再是陛下心头大患。后续还需蓟王,辅佐江山社稷,与大将军何进分庭抗礼。自当荣宠备至,位极人臣。
再者说来。平定陇右,亦是大功一件。更不计前嫌,施以援手。才令董骠骑转危为安,得以凯旋。二功相加,必然增封数县。
大汉十三州与小小数县比起来,孰轻孰重。陛下惯于算计,又岂能不知。
朕当舍得!
张氏兄弟首级,已第一时间硝制装匣,六百里送往洛阳。曾与三人有数面之缘的封,确认无误。正是张角、张宝、张梁三人。
陛下终于彻底放心。
所谓秋后算账。与奉皇命,同黄巾贼虚与委蛇的封不同。永巷令徐奉,乃是隐藏深宫之中的太平道死忠。
收到三贼首级,陛下这便下令,将徐奉及其党羽尽数收押黄门北寺狱。奈何徐奉已提前告假出宫。大将军何进亲帅羽卫前往府中缉拿。却早已逃之夭夭。遂抄家灭门,鸡犬不留,入宫复命。
先前,郎中张钧上书曰:“张角之所以能兴兵作乱,百姓亦纷纷归附张角,皆因十常侍放任父兄、子弟、亲戚及党羽,充任州郡长吏,搜刮百姓。百姓有冤无处申诉,这才揭竿而起,聚为贼寇与朝廷对抗。应斩杀十常侍,将其头高悬于洛阳南郊,以此向百姓谢罪,并遣使者向大汉全境宣布此消息。如此,便可不费一兵一卒,而令群盗自散。”
国难当头。陛下遂将张钧上疏,传与诸常侍过目。十常侍皆吓的摘帽除鞋,跪地叩首,流泪乞求去雒阳诏狱自首,并散尽家财以助军费。
陛下却诏令诸常侍,各任原职。并怒斥张钧:“真是个狂人!难道十常侍中,便没有一个好人么!”
御史顺承帝意,诬奏张钧信奉黄巾,遂逮捕入狱,拷打致死。
也正因郎中张钧之死,令陛下颇有悔意。这才欲将永巷令徐奉,缉拿归案。以堵悠悠众口。
奈何天不遂愿。徐奉竟弃家潜逃,不知所踪。
陛下翻阅先前奏疏时,见到太尉杨赐及御史刘陶的黄巾上疏,颇多感悟。遂诏封杨赐为临晋侯,食邑一千五百户。封刘陶为中陵乡侯,食邑五百户。
当初,杨赐与刘宽、张济同为陛下讲学。且黄巾上疏,亦有二人之功,不应独自受封。于是杨赐又上疏,求分食邑与刘宽、张济。陛下纳其言,封二人及子为爵。
于是乎。郎中张钧之死,及永巷令徐奉潜逃,引发的小小波动,随之消散于无形。
洛阳粟市,一间密室。
得知满门抄斩,鸡犬不留。永巷令徐奉,伏地恸哭。血泪横流。
“狗皇帝!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1.41 波橘云诡
徐奉咒骂陛下为“狗皇帝,”事出有因。
先前,陛下给狗戴高帽,当满朝文武百官,称之为“狗官”。
又传言,陛下曾醉酒发疯,令西园宫女与狗**。却不知,是否为同一只狗。
于是乎。狗官的主人,自然是狗皇帝。
正恸哭咒骂间,暗门忽被人推开。徐奉惊惧至极,胡乱抓剑,爬地而起:“来者何人!”
“是我。”来人轻轻开口。
“是你?”徐奉喜从天降:“你果然还活着!”
“大仇未报,岂敢言死。”待徐奉放下手中长剑,来人这才缓缓走进。现身灯柱之下。竟是许久不见踪迹的扶风侯殷,侯公子。
“圣教已灭,如之奈何。”徐奉咬牙叹气。
“谁言圣教已灭。只需太平道义在你我心中,圣教又岂能后继无人。”侯殷言道:“大贤良师与二位大医,虽已羽化升仙。可太平圣火已遍及大江南北。只需除去狗皇帝,‘神上使’等人再乘势而起。炎汉,苟延残喘,屡遭兵祸,又岂能再侥幸得存。”
“公子言之有理。”徐奉猛举袖拭泪:“狗皇帝杀我全家,鸡犬不留。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于公于私,当以公子马首是瞻。却不知,该如何施为?”
“你为永巷令时,曾得‘大医’之命,向入宫赴宴的蓟王刘备,暗下慎恤胶。是与不是?”侯公子答非所问。
“然也。”事到如今,徐奉亦不做隐瞒:“‘大医’少时与蓟王结怨,故趁蓟王轻身入宫,欲行借刀杀人。密令传来,我便遣死士自梁上悬丝,将慎恤滴丸,坠入蓟王杯中。如此神鬼不觉,险些得手。”
“究竟是哪位大医命你行事?”侯公子又问。张氏三兄弟,张角自号大贤良师。二兄弟,自号大贤良医,简称大医。所谓大医治世。足见三人野心不小。
“乃是‘地公将军’。”
“张宝将军,何时与蓟王结怨。”
徐奉倒是知晓其中隐情:“传言,‘地公将军’一只眼,便因蓟王而毁。故而,诸如马元义等人,皆自毁一目,以示忠心。”
“原来如此。”侯公子轻轻点头。
话说。蓟王少时,楼桑赀库曾遭太平道劫掠,后此事不了了之。太平圣女送上贼人一目,两家重归于好。岂料这只眼睛的主人,竟是张教主二弟,张宝。
难怪。马元义置舍放火,徐奉宫中下毒,后续种种,皆能说通了。
当然。这些隐秘的内情,侯公子不得而知。只需知晓,地公将军一目,因蓟王而毁。便已足够。
“只恨未尽全功。”徐奉切齿道:“蓟王乃圣教生死大敌。此次关东、关西二地同时举事,却皆因他而功败垂成。焚毁广宗之石漆,亦是蓟国水军运来!”
“唉……”说道伤心处,侯殷亦一声长叹:“养虎成患。若趁其羽翼未丰时,行斩草除根。或许,今大事已成。”
两人各想心事。一时相对无言。
许久,侯殷又道:“为蓟王解毒者,乃是圣女。”
“我亦知晓。”徐奉轻轻点头。
“你只知其一,却未知其二。”侯殷低声言道:“圣教后续大业,还需你代为打听一事。”
“何事?”徐奉忙问。
“且附耳上来。”
“密室之中,只有你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须耳语。”徐奉心存戒备,不敢近身。
“唉……”侯殷摇头叹息:“你我举家被害,形单影只。此时还不抱团取暖,更待何时。何需见疑!”
徐奉这便咬牙近前。不等侯殷说完,便一声惊呼:“竟有此事?!”
“噤声!”侯殷一声低喝。
“唉……”思前想后,侯殷一声长叹:“行事如此波橘云诡,不愧是我教圣女。”
“悉知内情,我才方知,先前多有错怪。圣女之计,堪称神来之笔。待计成。何愁强敌不除,大汉不灭。”侯殷又叮嘱道:“此乃我教千载难逢之机也。须知,生死存亡,皆握在你我之手。上慰仙师,下报家仇。于公于私,势必全力而为。成败,在此一举。”
“喏!”徐奉重重抱拳,目中尽是血海深仇。
陇右,大震关。
黄巾覆灭,三贼授首。自幼时,便一直高悬在后颈的“无形利刃”,随之消散于无形。浑身骤脱,再无掣肘。刘备本想亲眼见一见大贤良师的首级。好细细端详,时常现身梦中的毕生之敌,究竟是何面貌。
转而又弃之。
相见不如怀念。若非利刃加颈,依着刘备的性子,又岂能走到今时今日。
正因有大贤良师暗中窥探。刘备才不敢有一日之松。一路砥砺奋进,成就了如今的蓟王。
父亲取名平。老族长改名备。刘备、刘平,一字之差,人生迥异。
若无甯姐姐蒙面绑腿着夜行衣,与他在茅厕相遇。刘备或许早已携母亲,避入桃花源中。试想,那日祖祠大考,若非自己一鸣惊人,被宗族选中。文修武备,四娃中,又该何人顶替,成为另一个刘备。
不得不说,命运有时候,真的很神奇。
比如侍寝的亚马逊一族。若非远征西域,巧灭龟兹篡位王和得。拓跋缃慧眼识金,将亚马逊女战士,从三千佳丽中选出。刘备岂能知晓,还有一支东迁亚马逊,被贵霜所灭。女王等族人,皆被贩卖为奴。
这才引出后续一系列的故事。
又非因祸得福,狰狞毕露,如何能破亚马逊锁体神技。浅尝辄止,岂能尽如人意。
思前想后,只能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见刘备醒来,希雷娅忙起身服侍。侍寝只有希雷娅一人。同塌而眠,并无逾越。刘备日幸七御,多在沐浴时。睡前睡后,一日二浴。也是蓟王的日常。
出寝宫,入浴室。早起的亚马逊御卫们,早已等候多时。
有个词叫“食髓知味”。形容这群“嗷嗷待哺”的女猎手,甚是贴切。
刘备亦难得轻松片刻。
逢留河北,归义城。
又送走一批羌渠,宋建略显疲敝的转身折回。
还未坐稳,便有心腹密报。言,蓟王遣人送来口谕。
“快请。”宋佳不敢大意。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夜袭陇山的北地先零王子,雕零浑。
“何事需劳烦司马亲临。”宋建问道。
雕零浑答道:“主公遣我来问,已聚拢多少部族。”
“东羌诸种十三部,西羌亦有八部。计二十一部。”宋建答道。
“烧当,白马二部,可曾参与?”
“烧当已有数支别种,白马羌人还未来人联络。”宋建再答。
“来时,李丞言道:定要拉烧当、白马二部入伙。”雕零浑叮嘱道:“切记。”
“喏。”宋建郑重抱拳。
虽不知烧当、白马,如何重要,既是主公之命,自当遵从。
1.42 凿路先锋
陇右,大震关。
自侯瑾出山相助,被刘备表为凉州别驾。别驾,即“别驾从事史”,乃刺史属吏之长,因随刺史出巡时要另乘专车,故称别驾。凉州英才,纷至沓来。周生烈为治中,即“治中从事史”,亦称“治中从事”,同为刺史高级佐官之一,主众曹文书,州之选署及众事,位仅次别驾。
苏则表敦煌太守,曹全表酒泉太守。令狐溥表张掖太守。索翰表武威太守。郡太守无需蓟王出面,皆由新任凉州刺史阎忠,自行表奏。
河西四郡,先被蓟王揽入怀中。四位太守堪称循吏,皆青史留名。属吏中又多西人。四郡如冀州,表面上归于凉州刺史所辖,实则皆是蓟王掌控。
话说,百万羌人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皆由幕府所辖。凉州各郡太守,又皆投在蓟王门下。陇右一地,尽归蓟王所辖,亦早晚之事。表奏,不过“流于形式耳”。
阎忠又代蓟王,表张恭为张掖属国都尉,马翼为居延属国都尉。
马翼,字伯辅。为偏将军马腾之兄。身长九尺,威风凛凛,为人忠烈,甚有祖风。刘备见之甚喜。便破格提拔为居延属国都尉。诸如索韶、索隆,孚、咸,敦煌大族子弟,或为一县令长,或为刺史佐官,皆获重用。蓟王不拘一格,唯才德是举。陇右寒门大族,尽数归心。
自高居护羌校尉之职,韩遂便将手中那份空白表奏呈回。终归未得金城太守之位。然却心满意足。毕竟,比起一郡之守,护羌校尉权柄更重。无它,只因手握兵权。韩遂杀边章等人,并其部众。如今皆编入护羌校尉麾下。韩遂窃以为,乱世之中,手握重兵,才是生存之道。
刘备遂令刺史阎忠,表河东闻喜人毋丘毅,为金城太守。
汉阳太守,乃幕府从事中郎傅燮所举。前凉州刺史宋枭属吏,范津。其人在北地郡任职时,对傅燮有举荐之恩。前任刺史被黜,一众属吏皆随之去官。新任凉州刺史阎忠,自募新员,前任属吏多未录用。范津一直赋闲在家。得傅燮保举,这便出任汉阳太守,坐享二千石高俸。人生际遇,确是神奇。
陇西太守李参,字相如。沉静有谋。时金城、汉阳二郡羌人皆反,唯有陇西诸羌身受李参恩义,未曾裹挟其中。李参其人,能谨守郡境,境内民众未遭兵乱荼毒,亦算是守土有功。战后,西凉官场巨震,大小官吏多去官下狱。唯有他无过有功,稳坐太守之位。不愧字相如。刘备自当重用。得蓟王礼遇,李参感激不尽。随自投门下,认蓟王为主。
关于武都太守人选,刘备却慎之又慎。
原因有二。武都连通汉中、西蜀,乃通关咽喉要地是其一。白马羌、参狼羌等羌胡聚集,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其二。如此要地,历来皆为循吏牧守。
历任武都太守中,便有一人居功至伟。
李翕(xi),字伯都,汉阳阿阳人。
建宁三年,出为武都太守。到任后,见本郡“西峡道”乃通往汉中、益州之咽喉要道。却因地势险绝,行走十分不便。为通险道,李翕遂与功曹李昊等人定策。命属吏仇审修治东坂,李瑾修治西坂。道路修成后,时人作颂刻石,颂其德政,镌刻有摩崖石碑《西狭颂》。建宁四年,李翕又主持修建了略阳县“析里桥阁”。建宁五年,阁栈道修通。乡民又作《阁颂》赞誉。
李翕勤政爱民,每到一地,政绩卓著,万民称颂。
历三郡,立二碑。实乃汉之良吏。
继任者扶风茂陵人耿勋,亦不逞多让。有《耿勋表》流传后世。
李翕于建宁三年到郡,耿勋于熹平二年三月出任武都太守。两任太守,皆留有碑文传世。足见一斑。
奈何十余年前的陈年旧事,随二位太守离任,刘备已无从得知。刘备亦亲自前往李翕汉阳老家拜访。见家门紧闭,墙头荒草丛生。询问邻里。皆言道,多年前,李翕称病致仕后,四处云游,不知所踪。家人亦迁往别处,空留老宅在此。
刘备甚是失落。
回程时,见刘备面色不愉,陪同前来的荀攸旋即问道:“主公因何闷闷不乐?”
刘备叹道:“访大贤不遇,焉能不怅然若失。”
与李儒相视一笑。荀攸又道:“主公可是看中李翕开山通路之才?”
刘备欣然点头:“知我者,诸君也。”
李儒这便笑道:“武都太守悬而未决,主公又令雕零浑前往归义城提点宋建。我等便知主公之深意也。”
“武都连通巴蜀。乃陇右南下益州咽喉要地。汉中今有妖贼盘踞。黄巾未灭,又出五斗米。邪教皆我心腹之害。定要除之而后快。”刘备道出心声。
“若寻昔日凿路先锋,并非难事。”李儒已成竹在胸。
“哦?”刘备喜道:“计将安出。”
李儒笑答:“寻下辨仇靖,一问便知。”
“下辨仇靖?”刘备这便醒悟:“可是碑文落款之人。”
“然也。”
仇靖,字汉德,武都下辨道人。华夏首开摩崖石刻题字落款之先河,便是《西狭颂》、《耿勋表》,两块碑文的始作俑者,仇靖。
二文既为仇靖所做,自当对凿山开路一事,知之甚详。如李儒所言,众人下落,仇靖必然心知肚明。
“哈哈!”刘备大喜:“传令,速去下辨。”
“喏!”史涣这便领命。
洛阳金市。
关西、关东贼灭,商路重开。金市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帝都繁华依旧。行人神采飞扬,别无不同。
胡姬酒肆。二楼精舍。
换着常服的掖庭令毕岚,春风得意,推门而入。
待看清舍中相约之人,毕岚大惊失色,脱口而出:“是你!”
“正是在下。”那人落杯,起身相迎。正是潜逃在外的永巷令徐奉。
毕岚以袖遮面,转身欲走。却被人拦住去路。抬头一看,亡魂皆冒:“你…你…你……”
“故人在此,大内官何不入坐一叙。”侯殷和煦一笑。
却令毕岚如坠冰窟,毛骨悚然。这便颤声问道:“二位诓奴婢到此,究竟…意欲何为?”
“毕大人且安心。”侯殷仍笑:“此来,一不为谋财,二不为害命。只为询问修造南宫诸事。”
“修造南宫……”毕岚顿时变了脸色:“二位欲入宫行刺乎?”
“非也,非也。”徐奉起身将毕岚拖入精舍:“只问蓟王之事。”
“蓟王?”毕岚更觉云山雾罩:“南宫关蓟王何事。”
三人落座,掩上舍门。
徐奉举杯相邀:“且听我慢慢道来……”
1.43 白马杨氏
出胡姬酒肆,入金市大街。掖庭令毕岚,犹浑浑噩噩,六神无主。直到与一名胡商迎面相撞,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胡商俯身行礼,口出精纯汉话。毕岚目光清洌的看着他,忽生一丝悲凉。
这便自行离去,未曾怪罪。依着原先自己睚眦必报的性子,撞他胡人势必因故下狱,不死也当脱层皮。今日却不同往昔。徐奉与侯殷,两个“该死之人”,联袂出现,让毕岚惊恐莫名。
掖庭,本就在永巷之中。掖庭和永巷二署,又来往密切。先前修缮永乐宫时,毕岚无暇他顾,就曾托徐奉为其招募洛阳良工。如今徐奉因罪潜逃,举家被诛,一干人等避恐不及。奈何先前与他纠缠不清,且借宫中大兴土木,毕岚亦未少中饱私囊。这些事,又岂能瞒过近在咫尺的永巷令徐奉。
更有甚者,扶风侯殷牵扯更广。细想之下,此人比徐奉还棘手。如之奈何。
“此事,断难善后。还需去寻老大人商议。”打定主意,毕岚这便转身出城。
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扮成游商的京畿游侠,将皮纸画卷交给绣衣掌旗阎行。
秘语一番,交待前后诸情,游侠自行离去。阎行遂入西楼精舍,转呈贾诩。
徐徐展开,卷上所绘,正是毕岚、徐奉与侯殷密会场景。毕岚面露惊惧,如坐针毡。徐奉咬牙切齿,恨意冲天。侯殷悠然自得,春风拂面。寥寥数笔,三人表情各异,栩栩如生。当时情景,历历在目。所谓鸡鸣狗盗,各有奇人。麾下京畿游侠,能人辈出。素描绝技,当真鬼斧神工。念及此处,贾诩忽又想起招募这些游侠的杨奉等人。
话说。自刘备入宫,身中慎恤之毒,贾诩便从未间断,探寻究竟。知徐奉乃太平道奸细,又被朝廷海捕,终于找到突破口。遂令投靠大将军府的京畿游侠,连日查探。终有所获。
“三人各自去了哪里。”贾诩问道。
阎行答道:“毕岚转去大宦官曹节府邸。徐奉入粟市。侯殷行踪飘忽,消失在北邙。”
“徐奉乃是关键。”贾诩随即打定主意:“暗中监视,找出其藏身之处,切勿打草惊蛇。”
“喏!”阎行这便领命。
殖货里距粟市不远。月月皆有蓟国明轮商船在东港停靠。雇佣粟市车马转运货物。市中一干人等,颇为熟悉。打探不难。
贾诩依稀觉得,已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胆敢毒害主公之人,又岂能放过。
陇右。
武都,治下辩。也作下辩道。乃氐族聚居区,为十三氐道之一。
“有蛮夷曰道”。“凡县主蛮夷曰道”。
“十三氐道”即:武都道、氐道、故道、平乐道、沮道、嘉陵道、循成道、下辨道、甸氐道、阴平道、刚氐道、湔氐道、略阳道。
“氐人有王,所从来久矣。自汉开益州,置武都郡,排其种人,分窜山谷间,或在福禄(酒泉郡治禄福县),或在陇左右。”
时下,下辨等地,有氐人数部,拥氐众万余落,数十万众。羌氐据说同源,今却分属二种,各有部落。先前三十六部羌渠谋反,并无氐人部落裹挟参与,便是明证。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在羌氐聚集的群山谷道间穿行,当有所防备。辅汉大将军盛名远播。赤鹿焰角,三足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一路无阻,抵达下辩。
见城郭多有毁坏,民居木楼长满青苔,刘备心知,必遭水患。
与出城十里相迎的县中官吏,相伴入城。目光所及,果然民生凋敝。
一问得知,日前果遭水患。
“下辨东三十余里有峡(飞龙峡),中当泉水(白水),生大石,障塞水流,每至春夏,辄溢没秋稼,坏败营郭。”
听闻蓟王此来,乃为寻一书生,姓仇名靖,字汉德。下辩官吏,皆面生异色。又各自隐忍不发,笑脸相迎。
今秋水大。金城河水溢出二十余里。下辨亦遭大水。听闻蓟王前来,下辨官吏皆翘首以盼。不料蓟王此来非为治水,只为寻人。心中焉能不失所望。
水患猛于虎。刘备善种田,又岂能不知。
目光扫过,心中了然。
待小吏将仇靖唤来相见。
不等刘备发问,仇靖已伏地乞求:“王上可除下辨水患否?”
刘备不置可否:“在座诸位皆未开口,因何先求。”
仇靖答道:“王上仁德,天下知名。靖,一介书生。平日为人著书立传,却对家门大患,束手无策。今侥幸得见王上,自当为下辨万民,大声疾呼。岂能顾及颜面。”
“说得好。”刘备欣然点头:“论直言上谏,诸位尚不及一介书生耳。”
下辩官吏,皆有惭色。
“(浊)水出浊城北,东流与丁令溪水会,其水北出丁令谷,南迳武街城西,东南入浊水。浊水又东迳武街城南,故下辨县治也。”“浊水又东南于盘头郡南与汉水合。水出浊城北,东流与丁令溪水会,其水北出丁令谷,南迳武街城西,东南入汉水。”“浊水,即白水之异名也。”
汉水即西汉水。“汉水南入嘉陵道而为嘉陵水。”
白水与丁令溪水,于城东南交汇,浩浩东流,再入西汉水,不舍昼夜,南入嘉陵水。而“障塞水流”之“大石”,后世称“八卦石”。不仅时下为害乡里,自汉以降,亦屡屡为患。
“因何求我?”从仇靖口中得知详情,刘备再问。
仇靖答道:“听闻,楼桑清溪亦被大石所阻。王上少时以陷地神术,解之。故而相求。”
“原来如此。”刘备这便点头。在火药爆破未发明前,或许地陷术,乃是除巨石阻水的有效途径。
“城中可有足够劳力。”李儒问道。
“城内青壮健妇不多。”县长答道。
仇靖又道:“何不募白马。”
李儒笑问:“何为白马?”
“白马,乃是白马氐人也。”仇靖又娓娓道来。
李儒与荀攸相视而笑。便又追问道:“氐酋又是何人?”
“乃杨璞、杨腾二人。”
史上二人皆留名。
杨濮(一作仆),氐酋。汉末中国大乱,武都无所统。曹操曾授濮,权为太守,招集流亡,民赖以安。
杨腾,亦是白马氐人,秦、汉以来,世居陇右,为豪族。
李儒笑道:“如此,主公可将白马氐酋,尽数唤来,询问征募人手事宜。”
主臣相知莫逆。见二谋主语透深意,刘备旋即了然:“明庭传我号令。召杨璞、杨腾二人入城相见。”
“喏!”下辩县长起身领命。
1.44 降集氐羌
汉有五胡。
五胡者:匈奴、鲜卑、羯、氐、羌。
百年羌乱,帝国日薄西山,终致崩盘。后续五胡乱华,荼毒更烈。堪称惨绝人寰。
如前所说。融合一统乃大势所趋。然,谁人主导,随人从属,尤为重要。切不可本末倒置。正常情况下,当由高等文明,强权一方主导。然纵观上下五千年。因内忧外患,天灾**,多将主导权,拱手让与低等文明。
文明优劣如何判断,见仁见智。却总有共识。
总体而言: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一定低于奴隶时代。奴隶时代一定低于封建时代。封建时代一定低于工业时代。工业时代一定低于科技时代。以此类推。
话虽如此。封建皇朝却屡遭奴隶部落覆灭。各中原因,刘备不想深究。
然身处五胡四夷皆以汉化为荣的时下。刘备又岂能不因势利导,融入我煌煌天汉。
论兼容并蓄,唯我强汉。
西凉一地,单先零诸羌,便不下百万。更何况还有西羌诸种,及各氐人种。武都一地,扼守咽喉。氐人盘踞,各自为政。氐人尽归氐酋所有,不为帝国所用。故而,唯有重金结好羌渠、氐酋,方能得安。
如此既养虎成患,又令羌渠、氐酋首鼠两端,作壁上观。朝廷势弱,便裹挟而反。朝廷势强,又望风而降。是降是反,皆利益使然。如此骑墙,蓟王又如何能忍。
二位谋主,顺水行舟。欲借治理下辨水患,除羌、氐后患。
与流徙三百里的羌人一样。只需氐人受雇为工。无论治水还是凿山,皆可为我所用。只需离开了宗法森严的老寨,与汉民同吃同住,同工同酬。不出数年,当纷纷“开化”,归于吏治。
见刘备惜民如此,曹操曾出言相问。刘备答道,大汉子民,皆是文明火种。正如后世华人仰视洋人一般无二。听闻是洋人,无论是何出身,有何能耐,有无特长,有无隐疾,皆会引无数狂蜂浪蝶,趋之若鹜。究其原因,便是文明的力量。
一言蔽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将心比心。时下即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汉民,在羌胡眼中,或者说内心深处,也是需仰视的“文明人”。
若能因势利导,潜移默化。循循善诱,又恩威并济。何愁蛮夷不归于王化。
大禹治水,在疏不在堵。蓟王治国,在和不滥杀。
收到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口谕。杨濮、杨腾不敢怠慢,这便轻骑入城,拜在堂前。
刘备便问,寨中有多少青壮劳力。
杨濮、杨腾如实作答。各有青壮万余。
刘备又问,郡中氐酋,能凑足多少劳力。
二人言道,约莫十万之数。
刘备欣然点头,甚好。
这便和颜问道:“十万劳力,日薪二百。可愿出寨,凿山开道,辟水耕田?”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二人大喜过望:“可是如三十六部羌人那般!”百万羌人,拖家带口,迁徙各地,日赚二百“大钱”。如何能不令人眼红流涎。蓟国上币,四出文钱。因足重五铢,又一兑五,故被时人称为“大钱”。
刘备摇头道:“三十六部裹挟逆反,‘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乃是徒刑。尔等并无过错,何来刑罚。无需扣除量刑,一日二百钱。”
饶是书生仇靖,亦忍不住进言:“如此,一月足需六亿钱。”
“然也。”李儒笑答:“皆由赀库足月支取,童叟无欺。”
“我等氐人,也可在赀库开设户头?”幸福来的太过突然,杨濮难以置信。现如今,能有家庭及个人账户,几成身份象征。甚至在陇右,“账薄”已与“籍薄”等同。
尽可能增加赀库的信用和美誉,也是刘备有意为之。
“有何不可?”蓟王和煦一笑,如沐春风。
“我等这便回寨,联络同伴。”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巨财灌顶,二人一刻也不愿耽搁。
“速去速回。”刘备这便放二人离去。
堂内下辩官吏,无不心折。
世人皆说,蓟王天下无双。今窥一斑而知全豹。亿万钱财,弹指一挥间。面未红,气不喘。风轻云淡。果然不同凡响。
试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俗语又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各方你争我夺,不惜刀兵相向,拼个你死我活的“蝇头小利”。在蓟王当面,渺小到不值一提!
一月六亿。一年七十二亿。十年便是七百二十亿。
氐人又何须谋反。
这天下。不归蓟王,还能跑到哪去。
心念如此,各自嗟叹。便又收拾心情,听蓟王向书生仇靖,询问凿山开路事宜。
仇靖答曰:“李公云游四海,不知所踪。然麾下曾随他凿山开道之一众属吏,我却略有耳闻。功曹李昊、属吏仇审、李瑾,皆在郡内。”
刘备大喜:“速速请来相见。”
“喏!”
不久,前功曹李昊、属吏仇审、李瑾,皆赶到治所。
听闻刘备要凿山开道,辟水圩田。三人大喜过望。这便上陈良策,听得刘备不住点头。
郡中山水,皆在三人胸中。果是良吏。
听三人言道,武都水患,皆因前汉大地震。
前汉吕后二年初(前186年),武都大地震。山崩地裂,满目疮痍。地震从年初,断断续续,直震了足足八个月。震得武都面目全非,甚至把古汉水,震成了西汉水(嘉陵水)与新汉水两条水路。
秦汉之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全线贯通的水路交通,被拦腰切断。失去了西汉水的汉水,河道缩短,水量剧减,舟楫之便大不如前。正因如此,诸葛丞相北伐时,不仅汉水、嘉陵水道,皆无可利用。且汉中上古大湖“天池大泽”亦消失。山势阻断,河道堰塞,汉军只能用木牛流马,在崎岖的山道间,艰难行走,运送粮秣。丞相数次因粮草不足而退兵。
先前刘备亦不知丞相为何如此执着,六出祁山。
待亲临武都,这才幡然醒悟。汉水已面部全非。无法兴航运之便。粮草转运何其艰。
刘备这便未雨绸缪,凿山开路,疏通河道。还漕运之利。希望诸葛丞相,已无需用到。
人才、钱财、劳力皆有。刘备又命人送来足量器械工具,可称万事俱备。
事不宜迟。令凉州刺史阎忠,封李昊为新任武都太守,仇审为丞,李瑾为长史。全权负责筑路通河事宜。先修通武都一郡之地。再驰聘南北,畅行东西,连通各郡不迟。
至于通渠圩田,自有幕府西官负责。无需三人插手。
又封杨濮、杨腾二人为都尉,负责管理各部氐人。
皆大欢喜。
1.45 权利觉醒
感谢第二盟主学霸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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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中大石,乃下辨人心头之患。自然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若要尽收武都民心,如“城门立木”,必先除此石。
此石,亦是武都大地震时,山石崩落。横亘在山谷之间。只留细小缝隙,可供白水溢流。一旦上游水急,水量大增。泄洪不畅,乃至淤积反灌。淹没良田,城郭。屡次成患。
刘备已亲自看过。巨石甚大,非人力可为。
问过随西官东来的蓟国良匠。皆言,或可用陷地术。为防巨石提前塌陷,良匠又凿峡谷两侧岩壁,用钢索提拉,牵引巨石。如此再开挖地道,排设深井。以备灌水。
陷地术,与土壤结构密切相关。沙质土壤,更易成功。
峡谷河床积沙深厚,正宜施工。
蓟国能工巧匠,趁上游枯水,加紧挖掘。赶在冬季来临前,将巨石陷落。
栈道。乃是在悬崖绝壁上“凿孔架木”而成的窄路。为拓宽栈道,有时还需开凿双层支架。
时下,由关中越秦岭至巴蜀的山道险途,多为先秦栈道。开凿方式为:先沿石壁开出宽五尺左右的石道,上横铺木梁、木板。或在崖壁上排凿菱形石孔,夯入粗木梁,并下加斜撑。梁上再铺厚木板,又于栈道外缘加木栏或铁链拦阻。建成后的栈道,道宽约二至三丈,可容车马并行。为防木桩、路板,因日晒雨淋而腐朽,又在栈道上覆顶盖,称“栈阁”,以成“栈阁之道”,简称“栈道”。
秦人修建的入蜀栈道,至今仍完好。如自关中通往汉中之“子午道”,其西之“褒斜道”;通大散关之“故道”,以及自围谷往傥光之“骆谷道”,均为蜀中人员往来的必经之途。
除去人为损毁,栈道最大的威胁,便是山洪。因距谷底较近的栈道,为增强支撑,常将梁下斜撑,改用直柱支撑。凡遇山洪,易将支柱摧毁。乃至栈道断绝。
蓟国良匠在秦人基础上,增修的栈道。采用了新技术:悬索。靠近谷底的栈道,取消梁下直撑,改为阁上悬索。在栈道上方,夯入铆钉。引钢索至横梁外缘,将栈道悬挂在绝壁之上。以防洪水损毁。
先在武都“西峡道”,及“阁道”,试建悬索。确认可行,再大力推广不迟。
阁道,位于沮县西嘉陵水边,临江高崖。其地名“析里”,故又称“析里桥阁”。有桥跨溪,溪通汉水,水涨时交通阻绝。前太守李翕凿石架木,建阁道以利行旅。刘备命人细细检修。更换朽损支柱、木板,皆换成杉木。
所谓“日晒千年杉,水浸万年松”。用杉木做支架,自然极好。再涂以大漆,当用百年。
交通畅通,商旅不绝于道。武都与陇右各郡联系紧密。才能发挥出地利优势。丝路流金。可经由武都入汉中、巴蜀。蜀锦和蓟茶,冠绝商道。
与地域性明显的蜀锦不同。蓟茶并非仅限蓟国所产。更多是指蓟国的制茶工艺。
只需用蓟国的制茶工艺,各处皆可称“蓟茶”。
武都郡,便是后世“陇南绿茶”的主产区。荒山辟成茶园,自是上佳之选。无需刘备费神。蓟国茶商早已闻风而至。蓟王在哪,蓟商、蓟工、蓟人便会蜂拥汇聚于此。
将散落在荒山之间的茶株,尽数寻出并移栽一处。自需氐人配合。氐人青壮多去凿山通路,辟水圩田。还有修筑城池宅邸,不一而足。剩下老弱尽数入山,移栽茶树。
一株茶树,可折百钱。此比挖野菜,赚钱何止百倍。记住“不伤主根”、“泥糊断根”等要领,留守氐人这便纷纷入山,挖掘茶树。一株可卖百钱,自当倍加小心。
所谓聚少成多,荒山渐变茶山。亦不过在数月之间。
先前只有陂田。说白了,便是沿缓坡开辟的山田。田随山势,绵延起伏。并不平整。耕种起来,多有不便。汉阳太守范津与幕府西官,在大震关下西麓,绵延无尽的荒山丘陵间,负土填山,层层堆起长堤。又借地势,引水通渠。“层层陂田,平整如梯”。“山田相接,如梯相连”。
刘备随取名为“梯田”。
号称天下第一的“庄浪梯田”,早出二千年。蓟国种田,当真叹为观止。
陂渠灌溉,翻车引水。陇山西麓又雨水丰沛。万亩梯田,水光潋滟,云舒云卷,美如画卷。
刘备欣然点头,手指绵延群山言道:待万亩成万顷,屯田大成之日。当可活民百万。
范津言道:只因良田皆入世家豪右之手。主公又令我等不得追缴。汉阳一地,新有万户农奴,被豪强放归。逼不得已,只得负土填壑,积成山田。万亩梯田,只够分二百户。若均分万户,确要另辟田万顷。然却非一时之功。
刘备勉励道:无妨。有万亩梯田,美玉在前。农人必尽全力。屯田,乃为子孙后代长久计。当先易后难。可先取地势平缓之荒山丘陵,辟成良田,分与农人。如此层层推进,乃至万顷。
范津这便领命。
所谓“七山一水二分田”。乃陇右真实写照。梯田、茶园,牧场,皆因地制宜,为尽地利。
只需蓟王坐镇,或不出十年,陇右当富甲一方。
那时。大汉治下,再无羌氐汉胡之分。
为支付大额庸金。刘备先前已命西域、洛阳与蓟国三地赀库,分批运来计十亿四出文钱。
结果。除去武都氐人,大多支取了足额月薪外。十万羌人,多数存于账户。十亿铜钱,不过放出五亿。第二月,更减至不足三亿。第三月,只有不到一亿。此后皆在数千万钱上下徘徊。
如此巨款,不存赀库。难不成皆堆在家中,徒令贼人惦记不成!
更有甚者。各寨氐酋,本欲令部中氐人,将近乎一半的辛苦所得上缴。却又不敢公布于蓟王当面。只能暗中搜刮。氐人们很快发现。存在赀库的钱,可随用随取。无需上缴氐酋。但如若领回,必被搜刮一半。
如此一来。还有谁人,肯将辛苦所得,尽数带回家中。
被氐酋逼急,索性滞留大营不归。甚至悄悄将寨中家小,尽数接入营中安居。劳营日渐拥挤。幕府西官上报左右二丞。李、戏二人又禀报主公刘备。
刘备当即拍板。就近增筑城池,宅院,先行“赁给”氐人安居。
须知,城内不比老寨,皆为大汉吏治。便是氐酋,亦不敢轻易入城。
解决了后顾之忧。氐人干劲更足。
听闻以上种种,刘备暗自点头。
只有财权、物权先行觉醒,其后才是民权。
权利,诉诸于律法,更需道义保驾护航。后世王朝,道义无存,人心不古。万事皆巧言律令,可谓本末倒置。法理,当置于道义之上,而非道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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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鹰击长空
数以亿计的四出五铢,源源不断流入陇右。又从陇右流向关中、巴蜀、汉中、西域……熙熙攘攘,利来利往。陇右紧随蓟国与西域,两汉五铢渐绝于市。
话说,两汉五铢,与蓟国五铢有何不同?除去铜锡配比,铢重略差,别无不同。五兑一收入。回炉重铸成四出五铢,一进一出,获利何止三倍。
蓟王少时建赀库,当真神来之笔。
时人重诺轻身。危难之时,受人滴水之恩,自当铭记在心。凡从赀库举债,只需手头宽裕,多提前还款。着实困难,亦按期偿还。未曾拖欠。大汉风气如此,谁又能置身事外。
这,便是道义。
故而赀库坏账极少。负资产根本不存在。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亦是契约精神使然。试想,日薪二百,足额支付。十万羌人,十万氐人。拖家带口,二百余万口。谁人不念着蓟王的好。
时下,世家大族丁口数十上百。小户人家不过三四口人。平均下来,一户五口。
氐人、羌人,氏族不同,风俗相似。皆行“饶妻制,故而户户人口众多。蓟国户口亦多。然人口组成却与陇右不同。
蓟国多移民。且多流徙至此,举家逃难而来。所谓“举家”,非指小家,而指宗族。或称“举族”。来时已分户析产,娶妻生子,各立门户。却在逃难途中,家中多有老弱妇孺,死于半道。于是孤寡兄弟,上下三代,重又被蓟国分成一户。故而人多。
且蓟王早有王命,家中赡养独父、孤侄、寡嫂、鳏弟者,除徭役。
待家中寡嫂改嫁,鳏弟新娶。再行分户,却不析产。另置良宅一栋,美田一顷。赀库举债,助其安家。
“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
寡嫂、鳏弟各自成家,独父辞世,孤侄长成。夫妇二人又生子女数人。故蓟国均户,亦过十口。
蓟王少年种田,将满二十载。蓟国新生一代,正崭露头角。与各自逃难来的父母不同。新生一代,滋生于蓟国这片热土,所见所闻,所传所授,皆出自蓟国。自幼耳濡目染,潜移默化。自幼便知蓟王之天下大同,见识自当远超常人。
后续如何,刘备正翘首以盼。
话说,四弟太史慈,今已十八(虚岁)。猿臂善射,身长八尺。先前瞒着众人,与一众少年好友,混上水军明轮舰,南下讨贼,颇有战功。王傅黄忠,已令其独领一曲。据说,演武场点兵那日,人山人海。
比照白卫。能开三石强弓,弓马娴熟能挡三合者,方可入选。
太史慈,少年英雄。又是蓟王义弟。何止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便是藏身军中,散落各部的“射雕手”亦纷纷应募。
一曲不过五百。结果一日竟招满八百。
刘备大喜。这便将大利城长苏越成名之作,经由将作馆改良后的‘机关马鞍’,配给太史慈。
改良后的‘机关马鞍’,在二侧马背,靠近马臀之处,各置‘上弦发机’一枚,藏于弩臂形状的‘机关弩套’内。可与“曲臂黄肩弩”上置‘上弦绞盘’及‘棘轮弩机’协同配合。借马力驱动绞盘,为强弩上弦。快人力十倍不止。
两侧马鞍,各倒插一张曲臂黄肩,骑士再手举一张。三弩轮用,五百步外一击毙命。连发连中,用于远程狙杀敌将,堪称神鬼利器。
且强弩击发后,便可反手插回鞍后弩套。借马力自动上弦。待满弦,再拔出一用。随用随取,即插即用。又是何等的方便迅捷。
‘上弦发机’由变速齿轮组驱动。可进行中、缓、急,三档匀速绞盘。若马力耗尽,则弃强弩,改用三石强弓。
若敌靠近,则弃弓,取飞廉在手。若敌近身,长枪施展不开,还有斩。
胯下千里马,身披吞光朱雀铠。领八百具装神射。来去如风,鹰击长空。
嗯,没毛病。
刘备已去函告知母亲及义母。四弟若立功勋,可为蓟国鹰扬校尉。话说,太史慈自幼便领千石家俸,若再封校尉,当与关、张二义弟齐同。
关羽、张飞,皆万人敌。时下蓟国公认万人敌者,不过寥寥数人。枪随人长(请正确理解)。已有八十斤的钢芯飞廉,在太史慈手中轻如无物。当是万人敌。
少时初见,刘备曾口出“子义”。太史慈便求恩师取字“子义”。也算是得偿所愿。
稳住。还有年方十五的黄叙。眉尖刀亦有七十斤。年未满十四的张,手中精炼凤羽刀亦足有六十斤。
还有谁?马驹儿、潘獐儿、朱獾儿,魏疏、魏延……
可以的。
所谓人名树影。字号,亦是名声。
可不是随便乱取。
蓟国六校:荡寇、讨虏,锦帆、楼船,破贼,扬武。
皆有出处。甚至为重拾锦帆,甘宁百骑劫营。足见名号之重。可不是一个重号、杂号,可轻易区分。
蓟国六校中,新任楼船校尉郭祖。个人勇武略差,却善水军。尤其善御舟楫士。横海中郎将黄盖,尤为看重。蓟国水网纵横,舟船之利何须多言。平日黄盖坐镇南港大营,难得空闲。郭祖善水军,正可分担。
上有凌操驻守范阳易水大营。中有郭祖驻河间乐成滹沱大营。下有甘宁屯兵泉州港。背后还有黄盖统领坐镇。冀州故渎纵横,枝津遍地。数条水路,皆辟有沟渠相通。漕运日益便利,蓟国水军往来平凡。郭祖领兵驻守河间,可谓正当适宜。
蓟国机关船,皆是楼船。郭祖号楼船校尉,亦得当。
兵祸之后,便是饥荒。饥荒过后,乃是瘟疫。
刘备已多次传语二位国相。蓟国上下自当警醒。冀州大族先行迁回,未能北上的民众,亦纷纷返乡。再加不时有裹挟入黄巾的从贼,饥饿难耐,出山投降。民生渐有起色。
冀州本就是人口大州。到曹操灭袁时,尚有三十万户。时下人口只多不少。按《续汉书郡国志》,永和五年(140年),冀州有户九十余万(90.8万),口近六百万(593.2万),户均六、七人(6.5人)。
其中,滞留蓟国百万口。加上战乱罹难,今年上计虽还未出,或只剩一半。黄巾之后,能有三百万众,虽是不幸中的大幸。奈何田地荒芜,各处官仓,豪强坞堡,皆被洗劫一空。三百万,口粮何来,朝廷有心无力。
冀州各国,全都翘首以盼。等着蓟国八百万亩官田,新粮救命。
种田何其重要。
时下,便足见一斑。
至于南部诸州,传言朝堂正从荼毒较轻的益州、荆州调粮赈济。
又传言,陛下欲重立州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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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再增三县
南宫,明光殿。
陛下百忙之中,抽空驾临。乃为问询讨灭黄巾之诸将因功封赏。大汉有功必赏,尤重军功。便是陛下亦慎重。
尚书令曹节伏地奏报:“虎贲王越,刺三贼酋,当立首功。可为‘虎贲中郎将’,统虎贲郎,秩比二千石。”
陛下轻轻颔首:“多年前,朕知太平道必反,故令王越伏于张角身侧。今果建奇功。‘大宗’不负朕望,理应得食二千石。”
“陛下深谋远虑,真乃社稷之福也。”曹节谄笑。
“继续说。”陛下心情尚佳。
“平乱四将,可称‘大’字。”曹节再答:“度辽将军臧,可称度辽大将军。捕虏将军田晏,称捕虏大将军。虎牙将军夏育,称虎牙大将军。轻车将军董卓,称轻车大将军。”
陛下皱眉道:“王越乃首功,不过封中郎将。四将功居于下,因何封大将军。”
“乃因王越白身立功,一步得食二千石,已是重赏。而四位将军屡立战功,此次又是平乱主力,乃积功至此。”曹节小心答辩。
“不可。”陛下摇头:“朝中已有二位大将军。若再另封,岂非有六大将军同朝。古往今来,未有此例也。”
“陛下所言极是。是老奴欠妥。”曹节略作思量,便又言道:“若不封大将军,或可封前、后、左、右,四将军。秩中二千石,银印青绶,位同九卿。”
“可有先例?”陛下再问。
“有。前后左右,四将军战国时已设。秦因之。汉不常置,时有记载。”曹节答道。
“如此,甚好。”陛下又道:“四将各增食二千户。”
“遵命。”曹节再拜。前后左右,乃重名将军。虽位在二位大将军之下,却也位同九卿。又得食二千户县侯,可谓功成名就。
话说,四人皆送来重礼,曹节自当尽力而为。明知陛下不可能封四人为大将军。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明知不可得,也要代为表奏。如此,即便事不能成,四人亦不会有怨言。且以大将军位上禀,陛下虽善讨价还价,却也不可折去甚多。果不出所料,又增封二千户。
如此一来。四人重礼,曹节亦收得妥当。于公于私,于己于人,皆大欢喜。
“左右中郎将,当封何职?”陛下再问。
“可替四位将军,或为度辽、或为虎牙将军。”曹节答道。时至今日,二人亦未曾有礼送来,曹节自当秉公办理。
“不可。”陛下又摇头:“此战能胜,左右中郎将,出力甚多。且二人又是卢车骑麾下,蓟王所举。不可厚此薄彼。”
曹节方才醒悟:“恕老奴健忘。还是陛下想的周全。”
“升二人为左右车骑将军。亦封县侯,各食二千五百户。”陛下金口玉言。
“老奴遵命。”事关蓟王,便是曹节,亦不敢横生枝节。
下意识瞥了眼黄门令左丰,张让心生感叹。陛下亦觉亏欠蓟王,便足以说明,朝堂风向已变。在陛下心头,外戚重又升为大患。而宗室自当重用。
“蓟王,又当如何?”陛下终问出口。
陛下主动重赏左右中郎将,便为点醒曹节。
曹节又岂能当真老迈昏聩,迟暮健忘:“蓟王举良才,平陇右。真乃天家麒麟也。老奴岂敢多言?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陛下轻轻点头:“蓟王先时上表,欲封八子为‘侯国’。蓟国只有六县,岂能够分?”
曹节旋即醒悟:“当增封二县。”
陛下不置可否,却问黄门令左丰:“黄门令,以为如何?”
左丰伏地答曰:“蓟王又岂能无食?当增三县。”
陛下欣然一笑,转而看向张让:“阿父,以为如何?”
“理应增封三县。”张让伏地叩首。
陛下再看曹节:“尚书令,以为如何?”
曹节诚惶诚恐:“老臣有失计较,还请陛下圣裁。”
陛下岂能怪罪:“尚书令日理万机,为朕守这份家业。劳苦而功高,亦增食二千户。”
“老奴,感激涕零。”曹节五体投地。
张让又一声叹息。要说揣度圣意,炉火纯青而不露痕迹。当属眼前这位老大人。心知陛下商人秉性,惜财如命。故刻意将三县削为二县。陛下虽看似大方,增封蓟王三县,内心实肉疼不已。老大人之言,甚慰陛下之心。陛下增食二千户,便是奖励啊……
俗语说“人老精,鬼老灵。”老大人一日不驾鹤西去,我等一日无出头之日也。
“增封哪三县为宜?”陛下续问。
张让正苦思如何作答。岂料曹节已有腹稿:“可增封博陵三县。”
陛下一愣:“何来博陵三县,朕怎不知?”
曹节答道:“先帝,和平二年五月辛卯,葬孝崇皇后于博陵。延熹元年六月丙戌,分中山置博陵郡,以奉孝崇皇园陵。”
陛下这才醒悟:“确有此事。”
“可增封高阳、博陵、饶阳三县。”曹节这便言道。
若非早有准备,岂能出口成章。正如张让所料,曹节早知陛下欲增三县矣。
陛下出身河间,对三县亦耳熟能详:“此三县过于南向,远离蓟王旧土,多有不便。”事实上,陛下是心疼博陵郡富庶。
“(永康元年)是岁,复博陵、河间二郡,比丰、沛。”河间、博陵二郡,竟可与高祖所建之新丰,及龙兴之地沛县相比,足见繁盛。也难怪陛下舍不得。
“老大人何不取涿郡一、二县配之。”张让好言提醒。
“如张常侍所言,或可取涿郡之北新城、固安,并博陵之高阳,三县增封。”曹节又道。
“若涿郡再去二县,恐减太多。”张让又出言提点。割去太多,无利可图。涿郡太守之位,便卖不上高价了。
曹节心中一动:“诚如张常侍之言,涿郡、博陵……渤海,何不各取一县。”
“尚书令此言大善。”陛下欣然点头:“取涿郡之北新城,博陵之高阳,渤海之文安,增封蓟王。”此,才是陛下之真意。
“老奴遵命。”曹节高呼下拜,面上无喜无悲。
三县,人文不同,诸情各异。一言蔽之,贫富参差。符合陛下一贯的皇商精明。
然,为何要动本是陛下心中禁忌的渤海郡?
果然,陛下又言道:“合肥侯近日上表,言,封地残破,衣食多有不足。欲求另封。不知,尚书令以为如何?”
“这……”曹节一时无语。合肥侯乃陛下之弟也。此乃天家之事,且不知陛下心意,又岂敢冒然作答。
不等曹节开口,陛下已先出声:“朕欲徒封合肥侯为勃海王,尚书令以为如何?”
1.48 鬼神难诬
曹节虽伏地不语,却思绪急转。
陛下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若非真心如此,又岂会先将渤海郡内文安县,割与蓟王。此乃“抛砖引玉”也。先割予蓟王,再徒封合肥侯。如此行事,百官自无话可说。
正欲开口,曹节不禁转而又想。
渤海郡,本是渤海国。熹平元年,陛下诏冀州刺史捕勃海王刘悝下狱,查谋反案情。刘悝在狱中不堪拷打,含恨自杀,其妻、子百余人均死于狱中,勃海国除。更有甚者,勃海王妃宋氏,乃先皇后宋氏姑母。中常侍王甫因恐宋皇后怨恨,便伙同太中大夫程阿,诬陷宋皇后“挟左道祝诅”,遂废黜,后自致暴室,以忧死。父及兄弟并被诛。
宋皇后暴室而亡。陛下曾梦见先帝呵斥,乃至深夜惊醒。
“梦殊明察。帝既觉而恐。”
梦中情景历历在目。陛下醒来十分惊恐。便以此事,问计羽林左监许永:“此梦有何征兆,是否不祥。若不祥,当如何消除?”
许永回道:“宋皇后母仪天下,历年已久,四海皆蒙教化,未有过失及恶名。而陛下偏听谗言,使皇后蒙无辜之罪,身遭诛戮,祸连家族,宫中内外,皆为皇后抱怨痛惜。勃海王悝,乃先帝同母胞弟。处国奉藩,未尝有过。陛下不曾证审,遂加罪诛杀。从前晋侯梦厉鬼,披发缀地,乃因晋侯枉杀厉鬼祖先。天道明察,鬼神难诬(难以欺骗)。当一并厚葬,使冤魂得安。令宋皇后流放亲族返回原籍,复勃海封国,以消厥咎(以期消除罪恶)。”
陛下虽未纳其言,却也深感难安。常噩梦惊醒。乃至不敢久居宫中,多去西园。久而久之,“渤海郡”遂成陛下心头之忌,不愿提及。
今日,非但将渤海郡之文安县,割与蓟王。还欲封胞弟合肥侯为勃海王。
事出反常,必有隐情。
曹节伏地不起,苦思缘由,不敢妄言。
勃海王刘悝,乃先帝之胞弟也。合肥侯,亦是陛下之胞弟。
同为胞弟。将心比心,却也说得过去。
等等!
万幸。知陛下必然亲问,这几日为给蓟王增封三县,曹节对蓟国周边诸县,铭记于心。
文安,高祖五年(前202年)置县。“以文安潭名”,属渤海郡。今汉初,仍属渤海。然,永元二年(90年),却被划归为河间国。
文安已不在渤海郡中!
陛下难不成……
不对。陛下精明如斯,所谓货卖三家,岂能不问缘由。且增封给蓟王三县,心中早已拟定。岂又不知文安已划归河间国所辖。
既如此,为何假装糊涂。
先帝与陛下,皆出身河间国。先帝登基不久,便析河间蠡吾、高阳数县,置博陵郡。先时,陛下亦将东平舒,封与胡人归义侯,今又将文安析出,划归蓟王。
此乃与先帝一脉相承,皆为削弱河间藩国也!
正因前后二帝,皆出河间国。先帝与陛下,才不断削弱河间国力。生怕河间声势日盛,再出新帝。
此乃“将错就错”,“瞒天过海”之计也。
名义上,乃是取渤海之土,实则未动渤海分毫。
既如此,又为何要徒封合肥侯为勃海王。
再想陛下金口玉言,增封二千户,曹节这便心领神会。徒封合肥侯为勃海王,或永乐太后之意,陛下实不想为之。陛下无故增封二千户,便是要自己代为受过啊。如此,到了太后当面,陛下也好有托词。非朕不愿,而是尚书台不予也。
时不我待。陛下正等着回答。
暗忖片刻。曹节这便试言道:“渤海郡…乃前渤海国。若要徒封,需继渤海一脉。合肥侯乃陛下胞弟,同气连枝。岂能转继别枝?”
陛下沉思片刻,便幡然醒悟:“尚书令言之有理。合肥侯出身河间,不可转去承渤海王嗣。”
“然也。”曹节心忧终于落地。此,才是陛下真意。
“如此,可令宗正拨十万铜钱慰藉。铜钱无需内府,便由西邸支出吧。”陛下难得大方。
“老奴,遵命。”
恭送陛下返回西园。曹节这才迟迟起身。转身出殿,矗立高台,眺望日薄西山。一声长叹,垂垂老矣。
中常侍张让、赵忠、夏恽、郭胜、孙璋、毕岚、粟嵩、段、高望、张恭、韩悝、宁典等十二人皆封侯,贵宠无比,时人称为“十常侍”。
灵帝亦曾口出:“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
张让、赵忠,便是十常侍之首。
张让对尚书令大位,垂涎已久。只因自己未死,而求之不可得。
何不学程璜,退位让贤,颐养天年?
不可。曹节断然将此念,扼杀腹中。今日若退避锋芒,他日必难得善终。即便老死台上,亦不能将尚书令之位,拱手相让。
回望明光殿高台,曹节直起身板,稳步而下。出鸿德门,登御赐安车回府。
老一辈中常侍,人才凋零,皆不堪重用。如今张让等中生宦官,势力极盛。宫中内外,广布耳目。此消彼长,若要稳坐尚书台,需寻助力。十常侍之外,还有何人可结盟友。
黄门令左丰。中常侍吕强。还是永乐太仆封,长乐太仆段,亦或是掖庭令毕岚……
左丰年幼,又与蓟王结好。且位低于张让、赵忠等人。吕强长居西园,守护王美人及二皇子。亦不与张让、赵忠沆瀣一气,二人皆可笼络。
永乐太仆封,平日深居简出,服侍陛下左右,亦未曾与张让、赵忠等人,狼狈为奸。似也可深交,引为助力。
奈何长乐太仆段,掖庭令毕岚,位列十常侍之中。虽有旧交,却需撇清干系。
尤其前几天,掖庭令毕岚白日登门。说起‘蟾宫折桂’、‘定制贵女’、‘诸园赎人’等诸多暗行秘事。言语之间,含糊其辞。似有难言之隐。莫非行事不密,乃至东窗事发……
此事可大可小,不可不防。
“来人。”安车入府前,曹节忽然开口。
“在。”
“转去殖货里,金水小市。”
“喏。”车驾这便出里道,入御道,直奔上东门而去。
此去小市,乃为与幕府右丞贾诩会面。
左丰、吕强、封,皆与蓟王交厚。只需暗中结好蓟王,足可保残生无虞矣。至于死后如何,亦无需曹节虑及。
“这江山,终归不出汉室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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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三路大捷
洛阳殖货里,金水汤馆。
二楼雅座,沐浴登楼的曹节,正临窗独酌。
收到密报,幕府右丞贾诩,急忙赶来相见。
“贾诩拜见老大人。”亦换了身浴袍的贾诩,近前行礼。
“右丞无需见外,速速就坐。”曹节起身相邀。
二人对面而坐。便有仆从送上糕饼小食,临去又展开屏风,为二人遮掩。
“今日陛下亲临明光殿。已将涿郡之北新城,博陵之高阳,河间之文安,三县增封与蓟王。”曹节先将喜讯告知。
贾诩果然大喜:“谢陛下,谢老大人。”
北新城,前汉时置。因河间有新城县,故加“北”字,属涿郡最南部之县。前汉高祖六年,始置高阳县,亦属涿郡,建和至永寿年间置高阳郡,为郡治,延熹元年改属博陵郡。高阳在蓟国三台城之南,北新城之东。再往东,便是文安县。
“文安有狐狸淀。”时下水网纵横,毗邻掘鲤之东淀。两汉之交,海水倒灌。此地西通掘鲤淀,北连雍奴薮,乃是千里水泽。今汉以来,与两处大泽,渐行分离。加之支流汇集,湖沼逐之解体。后世称这片“历来以土质肥沃、资源丰富而闻名遐迩的洼淀”为:“文安洼”。境内滏水、高阳水、滹沱、水等,诸水交汇,散为大泽。径百二十里。若能屯田,堪比督亢秋成。
先是督亢,再有掘鲤,三有雍奴,四有文安。
陛下将饱受水患之苦的文安县,划归蓟国,果然一脉相承。
人烟荒芜之地。民生虽凋敝,却无土地兼并,“食人”之灾。可谓一片广袤的处女地。正适蓟国屯田。
如蓟国百官所想。三县并入,蓟南之地,随之成型。蓟南尹之大位,正空悬以待。
可以预见。待消息传来,三县民众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曹节笑着落杯:“蓟王又立新功,增封理所应当。老朽不过顺水推舟,岂敢言谢。”
多说无用。贾诩遂从袖中取出一漆木匣。打开视之,正是一块块插放整齐的“琉璃宝钞”。面值皆千万。计五千万蓟国上币。
饶是惯收重礼的大宦官曹节,目光亦不由一滞。
“老大人?”贾诩连唤数声,曹节这才回过神来。
亦不做遮掩,大方言道:“蓟国上币,以一兑五。二亿五千万钱,右丞随手掷出。便是老朽……亦为之手足无措,举止失常矣。想来这天下,还有谁人能挡。”
贾诩轻轻推合匣盖,将钱匣双手奉上:“先有陇右、冀州,广开便利之门,今又增封三县。老大人为主公之事,上下奔走,劳苦而功高。蓟国上下,承蒙大恩,自当以涌泉相报。”
送礼亦需讲究。
先前,陇右、冀州,二地官吏,几换了个遍。一切人选,皆合蓟王心意。且凡有表奏送达,尚书台便第一时间办理,从未拖延。陇右、冀州官吏,虽名义上乃是新任凉州刺史与冀州诸王保举。背后又是何人授意,老奸巨猾的曹节,岂能不知。
之所以不愿将尚书令之大位,拱手相让。恨不能老死台上。正因背后的利益,实在是太丰厚。
“老朽,受之有愧。”曹节这便收入囊中。
此话无需作答,一旁陪笑便可。
二地饱经战乱之苦,急需休养生息。此时将二地强行摆上货架,亦无人货买。
见二州保举之人,皆循史干吏。陛下亦乐见其成。只有将二地经营妥当,百业兴旺。才能卖上高价。或不出三年,待二地民生有所起色,这批清官循吏,便会明升暗降,纷纷被调入朝中任职。留下各自肥缺,自当去西园售买。
所谓杀鸡取卵,揠苗助长,此乃商家大忌。这点耐心,陛下还是有的。
再说。黄巾乱后,关东官吏,不是死战殉国,便多以弃官逃难。督战不利,获罪免官者,亦大有人在。大量空缺,可供陛下售卖。陇右、冀州二地,亦无需急于一时。
诚如陛下所言。他虽富有四海,能够赚钱的营生,却已不多。官位、爵位,便是能拿得出手的“优质资产”。
洛阳朝堂,有“蓟王无难事”之谚。
言下之意。凡蓟王之事,皆不是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官一任,不过求一世富贵。蓟王富可敌国,为人豪爽。上至陛下,下到草民,谁不愿与其结交。
更何况身高八尺,文武双全,玉树临风,悬钟后顾。
收下蓟国重礼。曹节便趁机将欲结好左丰、吕强,封之意,当面说出。
说到紧要处,还从袖中取出钱匣,咬牙抽出三块“琉璃宝钞”,托贾诩代为打点。
贾诩又岂能收。将“琉璃宝钞”推回不说,还承诺为曹节联络三人。
不花钱办大事。曹节可称老奸巨猾否。
这便心满意是,登车折返。
贾诩下楼相送。
然,五块“琉璃宝钞”,究竟价值几何,见仁见智。若存于密室之中,不拿出兑换流通。不过是五块玻璃而已。
此中深藏的货币规则,又岂是曹节能懂。
陇右、冀州,蓟国,三路大捷。饶是贾诩,亦眉目见喜。
破例饮酒一杯。返回大将军府,手书密信,六百里飞传陇右不提。
永乐宫。
陛下与董太后隔帘对坐,一时无言。
“陛下决心可定否?”许久,董太后忽开口。
“未能下定。”陛下表情一变,言语多有不舍。
“大将军何进又封慎侯。羽翼渐丰,尾大不掉。前朝旧事,今又要重现于宫闱之中。陛下当断则断。舍得舍得,尤舍才能得。”董太后叹了口气:“为我大汉江山,陛下当有所断。”
“儿…醒得。”陛下亦叹了口气:“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帘后再无言语。
东郭,粟市。
侯殷再入密室,与徐奉相会。
“可有所获?”侯殷劈头就问。
“倒是探得一事。”徐奉这便言道:“永乐宫正命掖庭甄选二岁男童数人。却不知为何所用。”
“二岁男童?”侯殷眉头微皱:“莫非董太后忧心人老朱黄,欲行回春邪术?”诸如“回龙汤”,侯殷亦有耳闻。
“尚不知也。”徐奉摇头。
侯殷隐隐觉得,此事非同一般:“多加留意,此事或大有深意。可为我所用。”
“嗯。”徐奉轻轻点头。转而言道:“此地不宜久留。可有别处安身。”
侯殷想了想道:“何不去此地。”
“何地?”徐奉忙问。
侯殷指了指头顶:“居高之所。”
徐奉这便醒悟:“妙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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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下辩除石
武都郡,下辩。
东三十里,飞龙峡。
忙碌了足月的工匠及附近乡民,皆聚拢在河滩周围。紧张又好奇的盯着横亘在峡谷河道中央,又被锁链重重锁住的巨石。
“注水。”万事俱备,蓟王一声令下。
工匠这便开闸放水。
白水已被临时截断。流水皆灌入暗渠,再经由河底暗渠,注入一排竖直向下的深井之中。
准确的说。刘备其实是在人为制造一场“采空塌陷”。因地下挖掘形成空洞,造成上部岩土在自重作用下失稳而引起的地陷现象。
刘备命人用铁索勾住巨石,便是为防先行塌陷。
待暗渠注满,刘备即令撤去钩索。
何须三日。钩索撤去不足片刻,伴着隆隆声响,巨石翻滚升高,跟着轰然下坠。水花四溅,白浪滔天。待烟尘散去,峡中再无巨石踪迹。
如鲠在喉,令下辩饱受其害的阻水巨石,真就陷入地下。
一时欢声雷动。更有亲眼目睹陷地神术的氐人,匍匐在地。口中喃喃自语,敬若神明。
刘备将为首老者,逐一扶起:“不过是机关术耳,并无神鬼,长者切莫惊慌。”
“老朽若非亲眼所见,岂能相信世间竟有此奇术。”氐人老者,颤声言道。
“先掘空河床,再注水泡酥土层。河床承托不住,乃至巨石下陷。与雨天‘泥足深陷’同理也。”蓟王言简意赅,道破天机。
众人纷纷点头。细想之下,蓟王之言,或有道理啊。
蓟王言出必行。下辩除石,便是“城门立木”。先取信于民,再行屯田诸策,当事半功倍。
汉阳梯田,武都茶园。金城、陇西等郡大肆屯田、牧马。百万羌人,百万氐人,三十万汉人。陇右大地,挥金如土,亦丝路流金,聚八方之财。新增编户四万余,不过九牛一毛,冰山一角。若比对赀库户头,方知陇右真实面貌。
有羌氐诸胡,三十余万户。
恃强凌弱之心,人皆一样。
蓟王威名赫赫,割头进爵。从幼时楼桑少主,到如今裂土封王。又如何不是踩着累累白骨,登临高位。若唤做旁人。堆满铜钱的赀库,如何能不招人惦记。奈何幕府将校,西域联军,虎踞在侧。竟无人敢妄动。
流徙三百里,完城旦舂。但凡羌人有能力反抗,必不屑一顾。因何甘心受罚,正因强权强汉,强王强军。
亦如贵霜等奴隶王朝,不敢用弩。后世皇朝,如何敢向四夷放债?弱国向强国放“不收之债”,那叫“岁币”好吧。
“氐,夷种名也,氐之所居,故曰氐道。”
“道”,作为行政区划,乃出于汉,本与“县”等同。后世盛唐,将天下划分为“道、州、县”三级,反将“道”凌驾在‘州、县’之上,此举,亦可称胡俗汉化。汉唐的区别,便在于此。
所谓抱团取暖。
羌、氐,之所以结寨深山幽谷,便是为避强汉。蓟王令其迁出,莫敢不从。入住劳营,与汉人工匠同吃同住,同工同酬。渐渐放下戒心。一边是封建明,一边是老旧弊习。如何取舍,自有定论。
一言蔽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皆“形势所致”,“大势所趋”也。
得亏是亚马逊。
蓟王势大而力沉。势如破竹,鞭辟入里。每每深入浅出,通宵达旦。为使蓟王早日推陈出新,恢复生机,亚马逊御卫们可谓殚精竭虑。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蓟王隐隐觉得,恢复在即。约莫毫厘之间。
谷口大营。
除障庆功宴上,陪一干人等多饮几杯。刘备这便起身离席。返回营帐。
沐浴更衣,转入寝帐。一开一合,春光漫溢。
一觉起来,神清气爽。
这便拔营启程,返回大震关城。
洛阳,七里桥,东郭门外。
“孟德!”遥见曹操一行,袁绍这便高声呼唤。
“本初!”曹操策马上前,与袁绍相会。
一别数月,曹操砥兵砺伍,初露锋芒。与先前曹议郎,不可同日而语。
“公路!”见袁术亦在,曹操微笑抱拳。
“麾下何人?”见曹操领精骑数十人,颇有气势,袁术扬鞭问道。
曹操逐一为众人介绍:“钜野虎贲李乾、李整父子。阳平豪勇乐进……”
袁绍见队伍之中还有车驾,这便笑问:“车中何人?”
“乃操新纳夫人。”曹操面露得色。
袁绍这便收拢笑容,肃容抱拳:“不知孟德竟已成亲,愧为好友。”
“本初切莫如此。”曹操洒然一笑,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虽未明媒,却是正娶。我与夫人,乃玄德做媒……”
“真乃奇女子也!”袁绍感叹:“孟德速引我等,车前拜见。”
“也好。”曹操笑着点头。
卞氏携满船蓟国名产陪嫁,值钱千万。且是蓟王亲自相送,此举等同作保。众人亦不敢以小妾视之。
曹操引卞氏下车相见。一众好友,纷纷肃容下拜,口称“曹夫人”。
卞氏历经磨难,见惯生死。自有大家气度。举止得体,应对自如。众人更加钦佩。
“唉……”袁术一声长吁:“玄德桃园结义。孟德娶倡家妻。我等拍马莫及也!”
曹操放声大笑:“乱世至矣,非豪雄不可荡平也!”
“且去胡姬酒肆。”袁绍言道:“今日当一醉方休。”
“请!”曹操翻身上马。
朝廷具体封赏,虽未拟定。不过宫中内外早有传言。平乱四将,将升前后左右四将军,赐县侯爵。左右中郎将,升左右车骑将军,亦为县侯。诸如副将宗员,骑都尉曹操、公孙瓒,使匈奴中郎将张修,护乌桓校尉公綦稠等一众中级将领,皆有晋升。
据说,副将宗员,将升光禄勋。公孙瓒升度辽将军。曹操升轻车将军。张修升虎牙将军。公綦稠升捕虏将军,各为乡侯。董重仍为骠骑将军,却封万户侯。身后五官中郎将之缺,则由董重亲自上表,封给了江东猛虎孙坚。
换而言之,孙坚投靠董重,成为麾下第一猛将。
安顿好新婚夫人。曹孟德换穿常服,与李乾、乐进,相伴前往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三楼春晖包房。
一众好友皆在。除去蓟王刘备。
见曹操入室,众人纷纷起身相迎。簇拥落座。不等袁绍举杯,曹操已先开口:“旧时好友欢聚一堂,独缺玄德一人。便已此杯,遥敬陇右。”
“遥敬陇右。”众好友纷纷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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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提头之难
待众人落杯,曹操谈笑自若。而袁绍却略有惭色。
曹操暗自窥见,微微一笑。便与离席敬酒的洛阳故友,举杯对饮不提。
袁绍乃大将军何进幕府长史。此来,名义上是为旧友接风洗尘,实则亦未尝没有拉拢之意。曹操先提刘备,便是让袁绍知难而退。免开尊口。
话说,何进为大将军,封慎侯。刘备为辅汉大将军,封蓟王。
朝中虽遍布何进党羽。然蓟王亦手眼通天。君不闻“蓟王无难事”乎。
二人可谓旗鼓相当。
再论私交,自然是与蓟王相厚。
若要投靠,自是相助辅汉大将军,岂能转投何进。再说,因宋皇后之事,何进本就与曹操有隙。
曹孟德言外之意,袁绍又岂能不知。这便闭口不提大将军何进。只论私交。
一时宾主尽欢。
然有些话,不吐不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袁绍便请曹操同去更衣。
出包间,沿长廊走到尽头,便是公厕。侍者推门,地面皆铺青瓷方砖,一尘不染,光洁如镜。隔间装修华美,下铺金丝地毯,上悬薰香铜球。隔间深阔,内置暖气。可先除常服,悬于柜内,再着内服如厕。皆十分便利。
依次看过,皆无人在内。这便找了靠近角落的隔间,放下漆木垫圈,袁绍与曹操隔墙落座。
“孟德可知今日之时局?”
“未知也。”数月野外扎营,与兵卒为伍。生活起居,各中滋味。只有回到胡姬酒肆,曹操方知何为“云泥之别”。
“南北二路大军,苦战一载,终灭黄巾。先前论功行赏,尚书令曹节本拟定平乱四将各自称‘大’。却被陛下断然否决。足见大将军之权重。陛下有二子,又设大将军二人。孟德可有所悟?”袁绍又提醒道。
“陛下欲以宗室制衡外戚也。”曹操答道。
“然也。”袁绍轻声道:“时下看似均势。然以长远计,玄德难有胜算。”
“只因皇后生皇长子?”曹操反问。
“然也。陛下纵然不喜,却也不敢废长立幼。皇后母凭子贵。大将军手握天下之兵。一旦……形式逆转,洛阳朝中,玄德断难立足。那时,玄德自可归国就藩。孟德又当如何自处?”
“呼……”用力将秽物排出,浑身骤得轻脱。曹操这才痛快言道:“朝中之事,本不想多言。奈何本初相问,操便试答之:你我皆汉臣,玄德乃宗室。然出身虽不同,却情同手足。何故?一心为公也。何为公?天下为公。
本初可知,我单骑入黎阳大营,混迹于骄兵悍将之中。日不得安,夜不能寐。如履薄冰,如芒在背。常深夜惊醒,拔刀喝问。那日得报,有大股乱军,自邺城南下渡河。我便率军拦截。岂料死于刀下之人,竟是耄耋老者。数万妇孺,怀抱幼子,以身冲阵。乱箭之下,惨死一地。我便以身挡箭,情急之中口出‘夷三族’。结果激怒营士,险死于兵乱。虽巧言令色,蒙混过关。可又该如何护数万妇孺周全,不被杀良冒功。急切间,唯有将妇孺送去蓟国……”
前因后果,袁绍又岂能不知:“因而累及卢车骑。本可一战功成,却遭半途撤换。”
“然也。”踩下踏板,冲尽秽物。搬动旋钮,龙头喷水净臀,又取麻布拭干。曹操这便起身:“危难之时,出手相帮。乃义也。共赴国难,不计得失,唯忠也。忠义当头,何需多言。”
袁绍一声长叹:“孟德之心,我已尽知也。”
净手穿衣,相伴而回。与众好友一醉方休。
濯龙园,赤楼帛兰,华云大船。
皇后寝宫。
前殿夜宴正欢,何后已先行离席。大将军何进,越骑校尉何苗,皆在列。
“董重那个废物,竟封万户侯。”何后怒气自生:“又举江东悍勇孙坚,为五官中郎将。此去剿灭黄巾,积势甚重。大将军可有话说?”
何进言道:“洛阳八关,皆在我手。皇后可安枕无忧。”言外之意,洛阳帝都,谁进谁出,皆需皇后首肯。不必担心。
何后便看向何苗:“二兄久居越骑校尉,可想再进一步。”
何苗嘿声一笑:“高官厚禄,谁人不想。”
“今黄巾虽灭,群盗蜂起。二兄可愿亲领一军,出关讨贼?”何后笑问。
“这……”何苗略显迟疑,却又舍不得高官厚禄。思量再三,咬牙道:“皇后欲将臣……遣往何处?”
“河东如何?”
“白波势大,断难取之。”
“并州如何?”
“黑山雄兵,难以速决。”
“汉中?”
“山路崎岖,易守难攻。”
“江东?”
“皇后当知,不习水性。”
何后无言。
见气氛不妙,大将军何进这便进言道:“今有永巷令徐奉,勾结黄巾,图谋不轨。若能捕其党羽,可为河南尹。”
许久,何后这才笑问:“这趟差事,二兄以为如何?”
“干了!”何苗咬牙道。
见他一副吃了大亏的模样,何后便气不打一处出。讥笑道:“旁人为一郡一县之长,尚能奋起血勇,举刀杀贼。今不过是去抓个逃犯,似有提头之难。二兄,让我如何是好。”
何苗张了张嘴,却未置一言。
总归是血亲,何后也不想让他颜面无存。转而问道:“永乐宫令掖庭甄选二岁男婴。大将军可知何故?”
何进答道:“听闻是要豢养宫中,作‘逐鬼童子’。为永乐宫驱鬼。”所谓“逐鬼童子”,乃是正腊时,驱疫行傩仪式中,选出的黄门子弟装扮。
何后一声冷笑:“还说心中无鬼。”
借沙丘平台尸皇之事,何后曾命人假扮鬼怪以试。董太后并未上当,更未惊怖而死。本以为就此了结。今日看来,还是心生余悸。不然何须豢养“逐鬼童子”。
“蓟王……”话刚出口,何后语气忽软。须臾,待心情平复,这便言道:“增封三县,又平陇右。年内或被调回,大将军当好自为之。”
“遵命。”何进郑重抱拳。
“都回吧。”何后自珠帘后慵声道。
“臣等,告退。”
待寝宫空无一人,何后目光如水。一声轻喝:“来人。”
“奴婢在。”便有心腹宫女现身。
“请舞阳君。”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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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家恨国仇
舞阳君,名兴,南阳人氏。育一子二女。先嫁南阳朱氏,生朱苗,后改何苗。后嫁屠户何真,生二女。长女入选掖庭,得陛下临幸,生皇子辩,受封贵人。光和三年,立为皇后,便是何后。二女何氏,尚在闺中。
年初四月,陛下封爵号“舞阳君”,被何后接到宫中居住。十常侍之乱后,舞阳君为董卓所杀,弃尸于苑枳落中,不复收敛。
“拜见皇后。”虽为母女,却是君臣。舞阳君伏地行礼。
“母亲请起。”何后自帘后言道:“女儿已言在先,无外人在场,母亲不必行此大礼。”
“遵命。”舞阳君这便起身,举止有度,谨守臣下之礼。
何后命人挂起珠帘,引舞阳君到榻前相见。
“宫中母亲可住得惯?”何后问道。
“击钟鼎食,连骑相过。未尝敢想,犹在梦中。”舞阳君如实作答。‘击钟鼎食,连骑相过’乃出张衡《西京赋》。想来,舞阳君亦非生于寻常人家。或如刘备母亲一般出身。经历亦相同。夫君早亡,家道中落。不得已,只得改嫁屠户,为其续弦。当然,二人亦有不同。蓟王太妃终未曾改嫁,织席贩履将刘备抚育成人,年十五使游学。后三分天下有其一。
“先前令母亲寄居馆舍,乃我之过也。”何后柔声问道:“小妹可好?”
“暂居越骑校尉府,一切安好。”舞阳君答道。
“小妹明春便将及笄。母亲可选好人家?”何后又问。父亲何真在何后入宫前,便已去世。家中大小事情,多由母亲做主。
“先前,中常侍张让遣人来说。愿聘与养子张奉为妻。”
“张让……”何后先轻声一笑。转而言道:“太医令张奉,人却不错。年前永乐董太后,身染沉疴,时有起伏。便是他妙手回春。”
舞阳君答道:“张奉,确与其父不同。”
何后轻轻颔首:“这门亲事,本是不错。想我家不过南阳一屠户。纵家中殷实,吃穿无忧。可父亲却散尽家财,只为让我入宫。便是要洗脱贱户之名。如今,女儿贵为帝后,长兄为大将军,二兄亦食二千石俸。父亲在天有灵,当可瞑目。”
大将军何进,并非舞阳君所生。越骑校尉何苗,却是舞阳君的心头肉。“皇后,亦不可厚此薄彼。当为越骑校尉再谋高就。”
“女儿知道。先前与二兄立誓,如能将前永巷令徐奉缉拿归案,可为河南尹。再立新功,自当酌情升赏。”何后话锋一转:“今有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人中龙凤,天家麒麟。若将小妹…许之,不知母亲以为如何?”
“此人我倒是听说。”舞阳君轻声道:“听闻蓟王早已娶妻,若配之为妾,反不如嫁张奉为妻。”
何后却摇头:“蓟王妃,犹长蓟王太妃数岁。怕是与母亲年岁相当。”
“竟有此事?”舞阳君亦是一惊:“蓟王妃与我年岁相当。”
“然也。”何后笑道:“蓟王春秋鼎盛,王妃却将老。或不出十载,蓟王当再立新妃。小妹到那时,不过双十年华。有我在朝,蓟王妃之位,非小妹莫属。”
见舞阳君仍犹豫不决。何后又劝道:“想我初入宫时,不过采女。今却为帝后。小妹姿容不再我之下,少年时,相者亦说,乃大贵之相。先为偏妃,再为嫡妃。有何不可?”
“如此……”略作思量,舞阳君便已醒悟:“皇后欲结亲蓟王,可是心忧蓟王回京辅政,或与大将军交恶。”
“母亲果然大智。”何后这便实言相告:“我虽生皇长子,陛下却迟迟不立储君。今专宠王荣,西园常出废长立幼之言。虽不知陛下真心,却也不可不防。若大将军与蓟王交恶,令蓟王转投西园,辅保王荣与次子。大事危矣。”
“原来如此……”舞阳君轻轻点头。其中利害关系,已然知晓。
“且蓟王一世人杰,小妹若见,必然,必然欣喜。”何后不为人知,表情一黯。却又很快遮掩:“母亲若不放心,待蓟王回京,一见便知。”
“张常侍那边,又该如何相答。”舞阳君问道。
“此事无需母亲操心,待我亲自知会便是。”何后言道。
“如此,一切全凭皇后定夺。”舞阳君这便放心。
“谢母亲成全。”何后展颜一笑。有倾国之色。
南宫,云台。
窦太后寝宫。
将黄门令左丰,遣人送来密信,细细看完,又付之一炬。窦太后面上终见喜色。
信中言道,蓟王太妃已定日期。待蓟王就国,便娶窦氏琼英为偏妃。
漠北亦有消息传来,从兄窦统已遣人与蓟王联络。“没鹿回”部,正遣商队,经漠北南下西域,与都护府通商。
所贩皆漠北之物,所求皆西域刀兵。
先时,窦太后生无可恋,险郁郁而终。却不知为何,近二年忽换了个人。重又成为大权在握时,“有聪明母仪之德”的窦氏太后。
料想。定是与诸母及女道的那次见面,身受激励所致。
求生本能一旦激起,势如野火燎原,一发而不可收拾。
“来人。”
“太后。”便有心腹宫女,入内室相见。
“通禀永乐董太后,便说明日想与她同游上林苑,观百戏消遣。”
“奴婢遵命。”心腹宫女随即前往永乐宫通禀。
正如刘备所料。窦太后似也在布局。支撑窦太后走到今天的,除去亲情。还有难以疏解的,家仇国恨。窦氏一门,惨遭屠戮。先前被禁云台,孤家寡人。如今却内外皆有助力。
待蓟王回朝。血海深仇,未必不能得报。
然,举目四望。曹节、王甫、郑飒、朱、共普、张亮等人,多已先后亡故。只剩曹节,垂垂将死。被窦太后所切齿深恨者,还有何人呢。
正沉思间,又有心腹宫女,入室通禀:“启禀太后,程夫人到。”
“速速有请。”窦太后这便收拢心神。
“奴婢拜见太后。”大宦官程璜养女,陛下食母程夫人,这便入室拜见。
“夫人请起。”窦太后展颜一笑。
是夜。陇右,大震关。
一声霹雳,大雨倾盆。
刘备猛然坐起。身侧希雷娅女王亦惊醒。伸手欲取枕下短剑,却被刘备制止。
“勿惊。不过雷声耳。”刘备笑道。
秋色渐深,气温骤降。陇山青黄相染,隆冬将至。
寝宫已开暖柜。室内温暖如春,暗香浮动。女王薄纱蔽体,层峦似滴,喷薄欲出。
刘备稳住心神,柔声道:“且安睡。”
“嗯。”女王这便缩回,与刘备交颈而眠。
殿外大雨倾盆,惊雷狂电。
如雾似幻。
1.53 人生百戏
“上林苑内有平乐观。”
上林苑乃是洛阳近郊,专供皇家郊猎之苑。其西接新安,东连偃师,北依孟津,南傍洛水,占地三百余亩。苑内,阁、台、楼、观,栉次鳞比。众多园苑中,唯平乐观,乃专供百戏、校武之宫观。
明帝时,取长安飞帘、铜马移洛阳西门外,又在上林苑中置平乐观。时下,鱼龙漫衍虽遭禁演,余下百戏皆无禁忌。未大兴西园时,陛下亦常来。元服后,却兴趣索然。人生便是如此。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乐趣。
如今陛下,正一门心思的修建裸游馆。此,亦是乐趣使然。
时下百戏,可不都是戏曲。乃是乐舞、杂技等各式民间表演的统称。百戏,孕育于先秦上古,随两汉而兴。据说,便起源于鱼龙漫衍之戏。
上承夏代“乐舞”、周代“散乐”、下启魏晋及各代“戏曲”、“舞乐”、“杂技”。
时下百戏,主要有:“杂技”,“幻术”、“角抵戏”、“象人戏”、“俳优谐戏”、“傀儡戏”等,诸多门类。
各色倡优,名目亦多:“常从倡”、“常从‘象人’倡”、“诏随常从倡”、“秦倡员”、“秦倡‘象人’员”及“诏随秦倡”等,不一而足。
倡人有善歌,有善舞,有善搔首弄姿,有善诙谐调笑,亦有兼具诸多才艺者。总之,主要以“取悦”为生。
窦太后依旧被禁锢在云台之上。若无董太后首肯,便是云台亦下不得。
每每只能居高远眺,俯瞰帝都美景。
何后势大。董太后故而结好窦太后,引为助力。窦太后虽已失势,却是实至名归的正宫太后。董太后虽亦称太后,却是“永乐太后”。类“大将军”与“辅汉大将军”的区别。
恰逢董重载誉而归,朝中内外颇有积势。董太后心情极佳。这便与窦太后同赴上林苑。
和帝时,兰台令史李尤曾作《平乐观赋》。描绘百戏之盛况。其中不乏有:“戏车高”、“乌获扛鼎”、“吞刃吐火”、“燕乌”、“燕乌”、“陵高履索”、“飞丸跳剑”、“侏儒巨人”、“戏谑为耦”等,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表演项目。压轴大戏鱼龙漫衍,虽因禁失传。然精彩纷呈的百戏表演,足令二位太后开怀。
尤其是董太后。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便重赏观中倡优。
“难得与妹妹出宫一乐。”董太后笑道。董太后有心拉拢,窦太后亦顺水推舟。一来二去,索性省去各自“太后”敬称,私下以姐妹相称。窦太后延熹八年(165年)入宫,受封贵人。同年被立为皇后。那时,不过及笄。
董太后永寿三年(157年)生陛下时,亦不过二八年华。故论年纪,董太后约莫长窦太后八岁,为姐。窦太后,自然为妹。
“姐姐说的是。”窦太后展颜一笑,自有国色。
见窦太后风华鼎盛,自己却韶华将老,董太后不禁有感而发:“初来洛阳时,我亦与妹妹此时一般年纪。转眼已过十五载。时至今日,方知这大汉深宫的百般滋味。”
窦太后亦有感:“正如这人生百戏。”
“好一个人生百戏。”董太后叹道:“妹妹与我同病相怜。人活一世,总要有些羁绊。或是人,或是物。人嘛,不过宗族子嗣。物嘛,便是金银珠宝。皆说黄门宦者,惜财如命。试想,不阴不阳,半男半女,又能作何想?”
窦太后闻言,亦一声轻叹:“我却不比姐姐能有个牵绊。孤家寡人,孑然一身。世间之事与我,不过是浮云罢了。”
“既如此,妹妹可愿助我一臂之力?”见时机已到,董太后索性明言。
“如何相助?”窦太后平心而问。
董太后言道:“皇长子辩,陛下不喜。曾言‘辩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故群臣数次请立太子,陛下久而不决。须知,废皇后宋氏早亡,并无嫡子。长子(刘)辩,与次子(刘)协,皆是庶出。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此乃古之礼法也。故承皇位者,必是嫡长子。如无嫡子,则立‘妾生子’。然在妾生众皇子中,需立妾中较贵者之子,为皇太子,而不计年龄长幼。”
“依照古法,并无废长立幼之说。”窦太后轻轻点头。此乃“嫡长继承制”,语出《春秋公羊传隐公元年》。作为当朝太后,窦妙自当知晓。
陛下与何后生皇长子时,皇后乃是宋氏。宋皇后无嫡子。也即是说,何后与王美人所生,皆是“妾生子”。
同为“妾生子”,则需比较各自母亲,身份高贵与否。
何后出身屠户。而王美人却是官宦之家。显而易见,王美人的出身,自比何后高贵。于是按古法,当立次子刘协为皇太子。
“正因如此,皇太子之位,才久而未决。”董太后终于道出隐秘:“若陛下欲立次子为皇太子。妹妹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略作思量。窦太后这便轻轻颔首:“有何不可。”
“妙极!”董太后抚掌而笑:“妹妹可愿与我歃血结盟。”
“可也。”窦太后平静以对。
“择日不如撞日。”窦太后言道:“大汉永乐太后董姝。”
窦太后心领神会:“大汉太后窦妙。”
“今日指天为誓,歃血结盟。姐妹二人,齐心协力,排除万难,共扶‘贵子’继位大统。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贵子”,便是指妾中贵者之子也。代指次子刘协。
见窦太后,随自己逐字逐句诵完誓言,董太后不禁喜极而泣。
如前所说,董太后乃“永乐太后”。而窦太后,才是如假包换的“太后”。
在宗法面前,窦太后一言,可抵董太后万语千言。这便是礼、法。
窦太后言道:“如今皇后势大,大将军又权倾朝野。姐姐独臂难支。妹妹垂帘主政时,前窦大将军…曾举不少贤才。今皆因党锢,赋闲在家。其中不乏重名高士,或可为姐姐一用。”
董太后先是一喜,后又忽惊觉。这便展颜一笑:“妹妹之心,姐姐已尽知。重开党锢,乃朝之大事。非你我能够做主。此事,当徐徐图之。”
“全凭姐姐做主。”窦太后欣然点头。并无其他。
董太后本已有所警觉。然见窦太后表情淡然,全然不在意。这便醒悟。正如窦太后先前所言,举族被戮,只剩孤家寡人。此生无牵无挂,无欲无求。
自不必过于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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