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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65 往昔之约

    所谓天高皇帝远。西域都护府远隔千山万水,距中原腹地万里之遥。

    今汉以来,帝国视线多聚关东。就连关西大地,都有人提议暂时舍弃。西域更是三通三绝。对只着眼于眼前利益的陛下而言,鞭长莫及的西域,完全没有吸引力。再说,五十五国国位,又不能卖钱。对吧。

    自西域都护府复开以来。两位府丞及一众属吏,内安领民,外御强敌。修路通渠,筑城造屋;开荒屯田,植树造林,还捎带护送商队,清剿马贼。西域南北商道,从未有过的清平大治,令沿线各国收入倍增。引来交口称赞。

    两位府丞及一众属吏,居功至伟。

    它乾城内,西域大使馆的建立,更是神来之笔。

    两位府丞,时至今日,才明白主公之深谋远虑,高瞻远瞩。互通消息是其一,及时处理纷争分歧,不让矛盾激化,尤为重要。

    和气生财。古往今来,战争总是最烧钱。

    西域都护府一声号令,五十五国群起响应。各国尽遣精锐,或百人,或千人,根据国家大小,不一而足。

    强如乌孙,控弦十万。本欲遣数万精兵。两位府丞与二位乌孙国使商议后,决定各出三千乌孙精骑。诸如龟兹、莎车、疏勒、于阗、大宛等,西域大国,各出兵二千。余下各中小城邦,百人或数百不等。

    加上都护府兵马,共凑足五万大军。

    这便是和亲的好处。古往今来,结亲如结盟。一旦诞下子嗣,血脉相连,纽带便更加牢固。与包罗万种的大汉不同。西域诸国颇多血统论者。作为宇内第一强国,身具王族血统的都护大人,自然高贵无比。诸国能与之结亲,皆与有荣焉。

    到了中世纪时,低血统的贵族,为了不断提高家族血统,无所不用其极。此跟日本频频东渡借种有一拼。

    换句话说。若刘备愿意,让自己与西域诸国公主的子嗣,回国继位。从血统论上而言,乃是高等血统的恩赐。

    都护府的兵源,除了治下数十万民众,还有西域马贼。尽诛首恶,从众中择其优良者,混编入营,训练成军。都护府制式兵甲,皆用龟兹百炼钢。拉丝成秘环。轻骑多为吞光秘环具装铠。重骑皆披搪瓷鱼鳞甲。人马具装,长矛如林。

    西域都护府旗帜,亦是“赤鹿焰角,三足乌”。此处亦能看出,都护府、幕府,虽分属不同府治,实则是一家。

    堂内武臣商议之后,己校尉徐荣起身言道:“听凭二位府丞吩咐。”

    李儒和戏志才相视而笑。

    仍由右丞开口:“戊己、二校尉,身担重任,不可远离。禾、农,二都尉,亦不可轻动。此去,便让宣高同行。”

    臧霸这便稳稳出列:“卑下领命!”

    “关西逆乱,贼势甚烈。右丞切莫轻敌。”己校尉徐荣急忙起身。

    戊校尉程普亦进言:“西域并无战事,我二人可取其一。”

    宜禾都尉段煨,农都尉张猛,亦纷纷求战。

    “诸位且听我一言。”环视众将,李儒微微一笑:“西域与蓟国,一东一西,看似两块飞地,首尾难顾。实则可经由河西走廊、居延外道,二路直连。此二地好比两只蟹螯,东西夹击。中原大地,如鱼肉在俎,尽在掌握。陛下不愿主公涉足关东战局,却也不得不遣来关西。关西饱受羌乱,民生看似凋敝,然对于我等西域都护府一脉人马而言,乃一块未及雕琢的璞玉。羌人与胡人并无不同。若能重归王治,关西复兴指日可待。那时,西域与关西连成一片。主公再取幽、冀。诸如上郡、北地,东胡皆马首是瞻。待天下有变,主公振臂一呼,势如山崩,大事成矣!”

    一席话听得众人热血沸腾。

    刘备乃汉室正朔。兴前汉二百年之高祖,兴后汉二百年之光武。三兴汉室之人,必是主公也。

    见群情激奋,李儒又道:“我与左丞皆视关西群贼如土芥。翻手之间,旦夕可灭。‘杀鸡焉用牛刀’。有精兵五万,上将一员,足矣。”

    “既如此,我等便谨守西域,待二位府丞凯旋。”程普这便抱拳。话已至此,无需多言。

    “我等当谨守西域,待二位府丞凯旋!”

    “报”正说着,忽有府门守卫,入内通禀:“有大秦使团入府求见。”

    “大秦使团?”饶是李儒亦不禁微微一愣。

    大秦,乃是指罗马。

    永元九年(公元97),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抵条支”。甘英到了波斯湾口之条支,误信安息西界船人言“海水广大”,航路难行,故未向西进。永宁元年(120年)掸国王遣使来献幻人(魔术师),自言“海西人”。“海西即大秦也,掸国西南通大秦”。延熹九年(166年)大秦王安敦(即罗马皇帝安东尼努斯庇乌斯antoninus pius)遣使自日南徼外来贡。此后,大秦与大汉海陆直接、间接交往,绵延三百余年。

    正因远隔万水千山,沟通实在困难。说实话,是不是大秦使团,李儒等人根本无从分辨。

    “且引来一见。”与左丞戏志才低言数句,李儒这便说道。

    “喏!”

    须臾。

    自从龟兹白卓长公主重返蓟国,便奔赴它乾城,守护二位府丞的臧戒,遂领麾下绣衣吏,护送一人登堂。

    使节在殿外除去罗马角斗士鞋,赤足入室,俯身行礼,口出生硬汉话:“罗马帝国使节,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拜见总督大人。”

    见她身披斗篷,面覆假面。举手投足,贵气油然而生。不似作假。李儒这便好声说道:“我乃都护府左丞,并非你口中‘总督’。若是指我家主公,应称‘都护’。”

    “请问左丞,都护大人现在何处?”阿奇丽娅随即改口。

    “主公远在中原,不在西域之内。”李儒答道。

    “请问左丞,亚马逊女王希雷娅,现在何处?”

    “亚马逊女王及麾下战士,皆为主公御卫。自当陪同再侧。”李儒眼中精光一闪,这便笑答。

    “这样啊……”阿奇丽娅微微叹息:“此来便是为赴夕日之约。请问左丞,可否将希雷娅唤来,与我相见?”

    李儒和煦一笑:“有何不可?”

1.166 白衣飞将

    阿奇丽娅欣然行礼:“谢右丞。”

    李儒又道:“贵使可安居在城内使馆,我这便六百里通禀主公,一切自有定夺。”

    “如此,也好。”阿奇丽娅再行一礼,转身出堂。自有府中属吏,引去使馆区。

    “大秦使节,定要照顾周全,切勿怠慢。”左丞戏志才亦开口。

    “喏!”便有属吏前往安排。

    “能翻山越岭,抵达西域。这支大秦使团必有过人之处。入住使馆区,难免与各国使节碰面,有无破绽,日久便知。”戏志才又道。

    杜畿随即醒悟:“左丞可是想作壁上观,静观其变。”

    “然也。”戏志才微微一笑。眼中尽是深意。

    若能与大秦互通有无,获利之丰厚,或将难以计算。主公曾言,大秦机关术,亦有大奇巧。若能以彼之长,补己之短。集诸子百家之大成,何愁蓟国不能开疆拓土。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只是想想,便心潮澎湃,荡气回肠。

    “诸位依令行事,不日兵发入关,荡平关西!”李儒羽扇一指。

    “喏!”引来众人纷纷应喏。

    正当西域都护府六百里加急,书发长安时。辅汉大将军刘备,亦领兵南下入关。

    一路行来,与碧水青禾,城楼高耸的蓟国风情迥异。

    出蓟国西行,沿途民生越显凋敝。待到了五原郡,成片的农田几乎不见。官道两旁,竟长满荒草,沿途城池更残破不堪。偶有一两户人家在齐腰高的荒草中辟出的田地,亦病恹恹,难觅盛茂。

    万幸,一些前汉时修造的烽堠障壁中,仍有边郡守军。军人多是徒边的罪犯,或是历代守卫边郡的军士。

    蓟国四师之一的崔,曾任五原太守。在任时散尽家财,筹集资钱,办置诸多织机,大力发展纺织。又通渠辟田,解决民众温饱。还操练兵马,整备烽候,保五原数年安宁。就刘备所观,以五原郡的贫苦状况,经崔的治理,彼时在所有边郡考核中,五原竟位列第一,实属罕见。

    论治政,崔尚书自当首屈一指。

    故而蓟国少吏,多出自崔门下。

    奈何政令不能延续。稍有起色的五原郡,又被陛下授予郭鸿、王智等人。尤其是王智,乃中常侍王甫之弟。为官一任,难言政绩。且屡遭劾奏,言其插手军粮、马政,诸如此类。先时有王甫只手遮天,稳坐钓鱼台。王甫被杀,王智亦被撤职查办。下场如何,刘备虽不得而知,却也可以预见。

    沿途烽燧极多。情况各异。年久失修者,多已坍塌。也有被胡人纵火焚毁。即便偶有留存,堡中亦不过百户,甚至十余户人家。堠堡周围,辟有农田,烽火台上还有兵士站岗。徒边的囚徒,便被分配到各烽堡之中,平日由堠长监管。

    戍边士吏亦分屯在烽堠之中。堠有堠长,燧有隧长,各领其事。

    五原虽残破不堪,这些最基本的防御体系,依然健在。

    郡北有石门障,出石门障向北,有光禄城。光禄城西北一线,有支就、头曼、河、宿虏等数座鄣塞,中以长城相接,称为“列城”。

    “太初三年,汉使光禄徐自为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余里,筑城障列亭至卢朐。”后人把光禄勋徐自为,自五原塞所筑长城,称为“塞外列城”。

    “河水又东流,石门水南注之,水出石门山。”“北出石门障。即此山也。”石门障位于石门山中,石门水穿山而过,注入大河。

    前汉时,石门障乃防御匈奴的边关要塞。建有‘当路塞(要塞)长城’,山谷前后建烽燧五座、障城三座。今汉时,石门山周边区域为南匈奴牧地,石门障仅存塞道,塞防功能逐渐弱化。

    障城中两座已经废弃。只有一座被改成亭舍,还驻有士吏。

    刘备领大军从此处南下,渡河后入直道,经上郡,可一路抵达长安。

    遥见赤鹿焰角,三足乌旌旗,知是蓟王领兵路过。舍中属吏纷纷出门恭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守备边隘,整日提心吊胆,大半时光与胡人胡搅蛮缠,还时不时身受胁迫白眼。不就是远离故土,无人撑腰么。

    如今辅汉大将军万马奔腾,车如洪流。胡人在哪?

    皆是些欺软怕硬,扒高踩低的主。

    我呸!

    啪嗒。

    白痰正中道上砾石。骑士随即勒停战马。

    碗口大的白蹄重重落下。火星四溅,竟将砾石踏碎。

    惊得小吏汗都抖了下来。

    “呔,辅汉大将军入亭歇息,前面引路。”头顶一声晴天霹雳。

    震的小吏眼冒金星,双耳嗡嗡作响。

    好在身后亭长,还见过些世面。这便上前行礼:“回禀校尉,如此多的虎贲之士,舍中难以容纳。”

    张飞环眼一蹬:“且听清楚,是俺家大哥要入亭歇息,又不是让你将一万兵车装进去。”

    “是,是,是。请大将军稍待,下官这便将舍中一干人等尽数驱离。”

    “不用。只需几席便可。”张飞这便喊道:“速速带路。”

    “喏!”

    关羽亦纵马上前,与张飞并驾齐驱。史涣已领绣衣吏先行入内。令一万辆机关马车就地休息,兵士下马,活动筋骨。幕府五校亦跟随刘备入舍中歇息。

    亭舍乃是障城改造,面积颇大。见院内棚下背阴处,停着辆装着棺椁的马车,刘备这便问道:“有人送葬?”

    “乃九原吕家,熹平五年举家内迁。日前父亲亡故,这便扶棺往祖陵下葬。”亭长答道。

    “原来如此。”刘备这便冲身后言道:“取香来。”

    “喏。”安氏姐妹不在。亚马逊御卫便身兼内外之责。好在久居宫中,耳濡目染,又有众多女官言传身教。对各种汉家器物,名称用处,已了然入怀,如数家珍。

    见辅汉大将军领麾下将校,焚香祭拜。亭中官吏亦随之祭拜。众人不禁心生折服,蓟王果然当世人杰。

    待礼毕,忽听身后有人言道:“谢王上祭拜之恩。”

    声音不疾不徐,却令人过耳难忘。

    刘备闻声回头。只见一昂然大汉,披麻戴孝,跪地谢礼。

    “这位便是吕家后生,名布,字奉先。”

    “……”

1.167 忠孝两难

    电光石火间,刘备想了很多。

    微微一顿,便笑道:“壮士且起身。”

    “谢王上。”披麻戴孝的吕布,徐徐起身。刘备仿佛感觉,似有一头猛虎从沉睡中醒来。

    这股与生俱来,出自草原的生猛气息,惹得身旁二位义弟,亦不由得上前一步。护住大哥周全。

    将将站直的吕布,又悄然垮了下去。弓腰垂首,天下无匹的猛兽,又习惯性的在人前蛰伏下来。能让直立猛虎垂头丧气的,便是与自然界雷同的金字塔食物链。而刘备,无疑是站在塔尖的那极少数人。于是,吕布选择了蛰伏。或者叫“臣服”。

    刘备暗叹了口气:“且直身答话。”

    微微一顿,吕布便又缓缓直身,半途中再与刘备目光相碰,本欲垂头更低。却听刘备又道:“再直起身。”

    吕布浑身紧绷,终于直立。视线随之抬升。越过众人盔顶雉翎,俯瞰刘备一行。

    蜷缩着的九尺长躯,徐徐张开。傲视天下的气息,扑面而来。

    目光平视。世界里,没有王,没有将,没有千军万马。只有一片白芒。及一个红脸大汉。

    四目相对,吕布杀气冲顶。

    一山不容二虎。

    “此乃孤二弟关羽,关云长。”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入耳。没有千军万马,只有万水千山,八荒四海。包罗万象。

    吕布目光微微下探,再遇刘备。一身杀气竟消散无形:“吕布见过关校尉。”

    关羽亦抱拳回礼:“关某亦见吕壮士。”

    刘备仰头再道:“此乃孤三弟,张飞,张翼德。”

    “吕布见过张校尉。”

    张飞抱拳:“哦!”

    不等刘备介绍。典韦肃容行礼:“典韦,字士佩。”

    “周泰,字幼平。”

    “徐晃,字公明。”

    “幕府五校,吕布久仰大名。”生猛悉数归化于王道。吕布已能举止如常。普天之下,能化解吕布一身戾气者,唯有包容天下的刘备。除他之外,再无人可驾驭。

    少时,巨贼潘鸿、朱盖,洗心革面,认主刘备。刘备欣然接纳。

    士异不解。刘备答曰:“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便是教化之道。

    天性不可逆,不可抑。若想收归己用,正如刘备口中那八字。

    金玉有价,情义无价。

    曹操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神驹美人,高官厚禄。亦未能动云长之心。

    便是此因。

    “壮士且与孤,入舍中叙话。”刘备伸手相邀。

    “请。”吕布亦相请。

    宾主落座,见舍中还有几人披麻戴孝。不等刘备相问,吕布已先言道:“(吕)布孑然一身,并无兄弟妻子。陪同送葬者,皆是(吕)布生死兄弟。”

    刘备轻轻点头:“何不引来相见。”

    “王上稍待。”吕布这便挥手,让众人近前说话。

    “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拜见王上。”五人一字排开,颇有气势。

    “诸位壮士快快请起。”刘备笑道:“座。”

    “谢王上。”五人自跪坐在吕布身后。

    “王上此去关西讨贼,布与众兄弟,恨不能同往。”陛下诏命,时人已尽知。

    刘备轻轻点头:“奉先身为人子,自当为父守孝。”

    吕布叹了口气:“老父尚未入土,布心实难安。本欲随王上鞍前马后,以为驱策。奈何忠孝两难。”

    刘备岂能不知:“无妨。天下播乱,非一时之功。待奉先尽人子之孝,再为国尽忠,亦未迟也。”

    见吕布垂头不语。刘备这便言道:“来人。”

    “在。”史涣这便上前。

    “取楼桑兵甲,西极良马。赠与诸位壮士。”

    “喏!”

    须臾,便有楼桑兵甲送到。具装西极马,亦牵到院中。

    宝甲骏马,惹得众人喜不自禁,急不可耐。饶是正为父送葬的吕布,亦眸生异彩。

    临行前,刘备又取下腰间玉佩,赠与吕布:“待诸事毕,可凭此物来蓟国。孤定当重用。”

    吕布跪地捧接:“谢王上。”

    目送刘备登车远去,大军开拔。身后曹性低声道:“大哥可知‘三日之义’乎?”

    “未知也。”吕布目光如电。

    “彼时,蓟王出征西域,在洛阳夕阳亭外,遇戏志才拦路毛遂自荐。蓟王取玉佩赠与亭舍官吏,谢款待戏(志才)三日之义。今又将玉佩赠与大哥,参比戏志才,大哥亦将得食高俸也!”

    “原来如此。”吕布微微一笑,眼中尽是得意。

    成廉亦道:“此事何须心烦。大哥便去那四方馆,必能登顶黄金阙。”

    “麒麟善寻天下至宝。大哥一世英雄,蓟王又岂能错过!”郝萌亦兴奋出声。

    “言之有理!蓟王必是心知大哥在此,才入舍相见。”侯成开始臆想。

    身后你一言我一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待大军远去,吕布这才收拢心神:“时候不早了,且出关吧。”

    “哦哦哦!”

    送葬车队再次出发,驶向吕家祖坟。

    换成西极良马,众人倍加兴奋。然路行一半,又各自灰心丧气。

    曹性忍不住拍马上前,抵近言道:“大哥当真要守满三年?”

    “然也。”吕布轻轻点头。

    见曹性颇有些垂头丧气,这便言道:“‘不服三年之丧,必为天下所讥’。以前你我皆白身,周围皆草莽,自不必理会。然今时不同往日。既遇蓟王,定要守满三年。”

    “哦。”曹性似懂非懂。

    吕布仰头望天,眼中精光毕露:“如王上所言,天下将乱,何愁无用武之地。”

    返回机关马车。待回想前后,刘备欣然一笑,又略显惋惜。难怪飞将出场甚晚,原是为父亲守孝。

    不能趁乱扬名,此乃天意也。

    渡大河,入直道。速度陡增。群马嘶鸣,竞相驰骋。若不是车夫稍稍勒紧缰绳,车速更快。

    本欲不做耽搁,直下长安。想着路遇吕布,刘备忽心中一动:“且去度辽营驻扎。”

    “喏!”史涣这便命绣衣吏上下通报。

    辽将营,屯五原曼柏县。

    “诏三公募郡国中都官死罪系囚,减罪一等,勿笞,诣度辽将军营,屯朔方、五原之边县;妻子自随,便占著边县;父母同产欲相代者,恣听之。”

    换句话说,徒刑可以举家跟随,定居边郡。也算是一种强行戍边屯驻制度。

    度辽将军臧,领兵在外。营中只剩老弱。足够刘备万辆兵车进驻。

    见辅汉大将军旗帜,营兵岂敢阻拦,急忙开门放行。

    待机关营盘扎紧,刘备又立“募兵伐贼”大旗。

    并州还有英杰乎。

1.168 英雄当出

    明帝为隔绝南北匈奴“交通”,防南匈奴贵族中极少数人员叛逃漠北,于永平八年“初置度辽将军,屯五原曼柏”。

    曼柏城有内、外二城。二城皆坐北朝南,内城位于外城西南隅,与外城共用南墙和西墙。城池布局与使匈奴中郎将驻地美稷县城一致。内城虎踞西南,地势最高,呈高屋建瓴之势。度辽将军府,屯于内城。曼柏县治等官舍,皆在外城。

    度辽军营,则立于西南五里之外。背靠大河枝津(哈什拉川),与曼柏城互为犄角,石垒版筑,易守难攻。

    辅汉大将军领兵入营,曼柏城内大小官吏岂敢怠慢。这便纷纷登门投刺(竹制名帖),欲谒见大将军。排队等候时,亦难免心生忐忑,不知讨贼大军何故经停在此。

    直见到“募兵伐贼”的大旗,这才醒悟。原是为募兵。王上少时先于江南募兵,数年前曾在长安求将。今日又在度辽营立旗,正如过往一般。

    无需惊慌。

    一众官吏这便释怀。心结尽解,即令麾下一干人等,扁书各处,广为传递。效率极快。不出三日,并州人尽皆知。

    所谓事不过三。言外之意,类似的事做三次,便会被人看出门道。

    于是乎,究竟是募兵还是求将。且看是谁把关。

    若六司马,则为求将。若队率以降,乃求精卒。若出幕府五校,自是求万人敌。

    并州编户虽少,人口却多。最关键,南匈奴等北归胡人,乃由南匈奴王庭自治。并不算编户。简而言之,并州汉人少,而胡人多。

    此处,与蓟国将汉、胡、羌、蛮,皆算做编户齐民,大为不同。先时,刚从上谷郡将难楼部三郡乌桓,一锅端来。尽数安置在安次县内。播种苜蓿,圈建马邑、牛牢、牧场。渐与普通国民无异。

    余下各地皆不同。当然,并非没有转机。最常见的便是,“无子国除”。比如曾分封在涿县的众多归义侯,皆因后继无人而除国。除国后,国民便会变成齐民。此处需注意,“无子”并非指一定没有儿子,而是无嫡子。

    无嫡子袭爵,则削除封国。便是所谓“无子国除”。“国绝”时,为示优宠殊遇,也可由庶子庶孙袭爵。便是所谓的“绍封继绝”。绍封者,权利低于正常袭爵,仅食“国之半租”。

    美稷县便是南匈奴王庭所在。匈奴裔甚多。且多已不同程度汉化。以“北人”自居。自然也识得,听得,蓟王少时堆钱伐贼的典故。

    大营之中。堆满旗下的漆木钱箱,每箱盛钱十万。

    只需胜了一排什长,任凭取之。

    一箱十万钱。啧啧,如何能不令人眼馋。据说,箱中还是蓟国上币,可一兑五的四出文钱。

    那可是五十万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第二日,便有兄弟二人快马入营。乃是“着匈奴衣胡”。

    自从北地郡十万羌人,不分男女老幼,被“着匈奴衣胡”一锅端走。着“着匈奴衣胡”便饱受东羌各部敌视。且时有厮杀。王庭牧人,甚至不敢南下放牧。于是乎,匈奴裔牧人,便将身上匈奴装束,尽数剪除。路遇羌人,只说是“北人”。绝口不提“匈奴”二字。避免无谓的争斗。

    久而久之,南匈奴装束,渐不常见。

    “着匈奴衣胡”者,更在三河绝迹。

    此兄弟二人,非但着匈奴衣,且还是贵族。骑射俱佳,百发百中。亦善马战。

    这便引来与刘备相见。

    一问方知,二人乃是南匈奴右贤王羌渠之子,栾提於夫罗,栾提呼厨泉。

    亦称:於夫罗、呼厨泉。

    麾下各有精锐胡骑数百。

    刘备这便问道:“二位公子,皆出匈奴王族。为何不继承右贤王位,反倒来投我?”

    长兄於夫罗答道:“天下播乱,英雄当出。我兄弟二人愿追随王上南征北战,也好博一个青史留名。”

    果然,富贵荣华坐享其成后,便会生出更高层次的追求。真不愧是王子啊。

    刘备欣然点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大丈夫在世,自当名著青史。”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弟呼厨泉,竟出口成章。

    此句出自《诗经王风黍离》。呼厨泉想说的其实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言外之意,两人之心,蓟王懂得。

    这便将二人并所携人马,划归二位义弟麾下,各领军曲候一职。二人各得钱百万。麾下胡骑,楼桑兵甲,人手一套。皆大欢喜。关羽、张飞二人麾下,多是鲜卑精骑。混入匈奴裔骑兵,互相角力,砥砺前行。亦可防结党。甚好。

    二位王子皆如是,何况普通部民乎?

    上行而下效。越来越多的胡骑入营投军。

    最让刘备高兴的是,胡骑皆各带良马。如今马贵。十万钱不过买一匹驽马。一进一出,乐得军厩丞、军市令等人,眉开眼笑。这生意,做得。

    机关马车再舒适,也比不过脚踏实地。平时在宫中,身边娇妻美妾环顾,不觉得。如今出征在外,亚马逊御卫的作用,立刻彰显。轮流侍寝是其一。照顾刘备也比兵卒细心。当然,也不勉强。不愿同塌,只愿站岗亦可。正值仲夏,参考北半球几乎同步的节气,乃是亚马逊的发情期。于是,拒绝侍寝的几乎没有几个。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这几日,多是胡人来投。却不见汉人踪迹。

    刘备一问方知。徒边的重犯和家眷,皆被打发到“列城”驻守。而营中精兵又被抽调一空。随度辽将军南下平乱。见刘备面露惋惜,营官这便进言:“启禀王上,减罪一等的死囚,虽多是杀人越货的巨贼,其中也不乏诸如典校尉这般义薄云天的豪杰。只可惜以身犯法,被发配边疆。巨寇悍匪,贼心不难改,断不可用。然,下官以为,豪侠虽以武犯禁,却心存大义,或可一用。”

    “哦?”小小营官,难得有如此灼见。刘备欣然点头:“在籍豪侠,可有名册?”

    “名册在此。”营官早有准备,这便从袖中取出名册,双手奉上。

    刘备却不看,反冲他笑道:“依你之见,尽数召来。”

    “喏!”营官这便着手去办。

    见他不卑不亢,且年纪甚轻,刘备这便问道:“何不留名?”

1.169 先登陷陈

    “下官姓高名顺,字公慎。”营官回身答道:“便是五原本地人氏。”

    听闻其名,刘备眸生异彩,脱口言道:“公慎可愿领众豪侠,为孤效力?”

    “下官乃度辽将军所辖……”高顺欲言又止,便是婉拒了。

    “无妨。我与臧度辽,乃生死之交。只需手书一封,自会放行。”刘备咄咄逼人。今时不同往日。蓟王出口相邀,还有何难!

    “若度辽将军命下官调迁大将军麾下,下官自然无话可说。”高顺抱拳道。没办法,只能示弱。

    “甚好。孤便六百里加急去信臧度辽,讨要公慎,及‘列城豪侠’。”刘备一锤定音。妥了。

    “下官这便去甄别豪侠人选,调回大营听命。”高顺再拜离开。

    待高顺出帐,刘备竟拍案而起。心情实在大好。

    话说,高顺“所将七百余兵,号为千人,铠甲具皆精练齐整,每所攻击无不破者,名为‘陷阵营’”。全军仅七百余人,却个个骁勇善战,装备精良。莫非便是“列城豪侠”。

    时下亦称“陷阵”为“陷陈”,多有混用。有“陷陈都尉”、“陷阵司马”、“陷阵破虏司马”与“陷陈士”等。

    “攻城先登,陷阵却敌。”并为“先登陷陈”。

    “黄忠常先登陷陈,勇毅冠三军。”王傅虽多守备国土,不常外出作战。然却是蓟国中流砥柱。

    “陷陈”,意指破阵,即在进攻和突围时,先由少数精锐先头部队发起突击,凿穿敌方战阵后,主力跟进,击溃敌军。从而达成破阵或破围之目的。能入选先登陷陈二营,皆是豪勇之辈。

    如此良将,自当收为己用。嗯,时不我待。

    先唤来度辽将军府丞,询问度辽将军臧之所在。得知刘备乃是索要营官高顺,及列城囚徒。府丞笑答:“此等小事,何须劳烦大将军兴师动众。下官这便做主,将一干人等尽数划拨到大将军帐下便是。”

    “如此,代孤谢过臧度辽。”刘备大喜。

    “区区小事,不敢言谢。”府丞再拜而出。一个营官而已,何须大将军言谢。话说,能得大将军亲口索要,高顺其人,或有过人之处亦未可知也。

    翌日,加盖度辽将军府丞印的公文,便下发营中。营官高顺及一众列城囚徒,即刻划归辅汉大将军帐下。

    亲眼得见公文,高顺遂入中军大帐报到。刘备亦任命为军曲候,授予楼桑兵甲,西极良马,官服印绶,归为别部司马麴义帐下。

    列城豪侠名册,皆在高顺之手。这便按图索骥,将屯驻各城的豪侠及家眷,悉数调入辅汉大将军营。

    听闻主公新收了个营官。众将纷纷来看。

    见高顺清白有威,不好饮酒,且弓马娴熟,有大将之风。众人这便服气。主公果善识人。

    三日后,陆续有列城豪侠入营。所谓豪侠,多拖家带口,吆五喝六。甚至其中少数人,还有私家女伎部曲。好家伙,浩浩荡荡,嬉嬉笑笑,大呼小叫,吹拉弹唱的入了营。

    话说,豪侠便是豪侠。即便徒刑戍边,也是一方豪强。“得千金不如得季布一诺”。日子过得颇为滋润啊。

    生怕高顺无法驾驭这群桀骜不驯的列城豪侠。二位义弟这便入帐进言,欲先代为统领。待训练成军,再交还高顺不迟。刘备却笑着婉拒。若不能亲手驯服列城豪侠,以期能令行禁止,如指臂使。高顺又如何可得七百陷阵营。

    果不出所料。本以为碰到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上手一试,结果是个硬茬。列城豪侠一世英名,尽数折在了名不见经传的高顺手下。

    打不过、逃不脱。清白自威,且不饮酒。全部破绽。如之奈何!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待列城豪侠尽数抵达,再拔营南下不迟。幕府五校,麾下皆兵精将猛,正当其用。

    便是大营外的民众,亦一分成二。一半争看募兵,一半围观练兵。

    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或是善意的哄笑。

    五原已许久没有这般热闹。

    十余日后。

    一队人马风尘仆仆,从雁门关而来。此乃最后一批列城豪侠。正因路途最远,故而来的最晚。

    与先前甚有排场的列城豪侠不同。这队来自雁门关的豪侠,甚是干练。各个威武雄壮,杀气腾腾。颇有精兵之姿。

    恰逢饭时,向守卫问清所在。押运郡吏顾不得歇息,这便赶往辅汉大将军营交接。

    入帐后,见一众将校正排坐吃喝。郡吏目光扫过,朗声问道:“敢问,哪位是高军候?”

    “我便是高顺。”高顺起身言道。

    郡吏抱拳上前:“雁门刑徒已送达,烦请军候清点入册。”

    不等高顺答话,身后便有人叫道:“圣人说‘食不语,寝不言。’席间勿谈公事。来,陪俺喝一杯。”

    郡吏回身一看,正见一环眼大汉。急忙抱拳:“张校尉请自便。下官还有公务在身,不可久留。”

    幕府五校,北人尽知。

    “一顿饭而已,又能耗你多少光荫。”张飞已举杯到面前。

    “使不得,使不得……”咕咚咕咚一杯酒下肚。

    只见郡吏,面色微醺,目光游离。

    “好酒量!”张飞嘿声一笑:“来,再满饮一杯。”

    “使不得,使不得……”咕咚咕咚二杯酒下肚。

    再看郡吏,面颊充血,脚步虚浮。

    “不错不错。”张飞又嘿声一笑:“来,饮满三杯。”

    “使不得,使不得……”咕咚咕咚三杯酒下肚。

    三看郡吏,头顶冒烟,颏下流涎。

    叫了声“好酒”。便扑倒一声栽倒在地,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帐内一片哄笑。饶是清白如高顺,亦不禁笑出声。

    正是见郡吏年纪甚轻,尚未及冠。张飞恍惚想起少时,刘备大婚,自己为兄长挡酒,亦莫过这般年岁。这才出手相戏。想必,郡吏也是滋味初尝。

    翠玉琼浆满饮三杯,便是酒雄亦被放翻。

    这便令人抬下去安睡不提。

    敢闯将校食堂,先要掂量掂量自个的酒量,有几斤几两啊。

    待欢笑渐止,关羽这便笑问:“是何人也?”

    高顺细看公文,脱口而出:“张辽。”

1.170 列城豪侠

    张辽,字文远,雁门马邑人。本姓聂,祖上为马邑之谋的发起者,聂壹。后为辟祸而改姓张。张辽年方十五,便举郡吏。勇武过人,深得豪侠敬重。

    话说。辅汉大将军,在石门障偶遇吕奉先。心血来潮,这便临时起意,率军转往度辽营募兵。

    搅扰了庄周清梦的蝴蝶,再次扇动翅膀。

    先是从营官高顺口中,得知列城豪侠的存在。又经度辽将军府丞之手,将名册上的列城豪侠,尽数划归辅汉大将军麾下。令到雁门。这趟差事,便落到了年初才将将举为郡吏的张辽头上。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便马不停蹄,领众豪侠自雁门关赶来。

    正因年少气盛,才独闯大营。被对上眼的莽撞人,连灌三杯,人事不省。

    待醒来,已换了人间。

    刘备亦是豪杰。

    营中五校。二位义弟不说,便是典韦、徐晃、周泰又差到哪去。皆是江湖有名豪杰。周典并进,菟园解骖,诸如此类。典之所出,人尽皆知。

    与刘备一见,列城豪侠纳头便拜。口称:主公。

    当中有豪侠出身淮泗,与史涣相熟。竟不料在此重逢。破例,刘备许史涣等人与众豪侠,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翌日醒来。楼桑兵甲已摆上床头。西极良马正拴在帐外。除去飞龙爪与追魂弩。甲骑具装,尽皆取之。史涣欲引众淮泗出身的列城豪侠,入绣衣吏。不料却被婉拒。皆言:我等以元嗣大哥马首是瞻。

    细问之下,便又引出一豪杰。

    韩浩,字元嗣,河内豪杰。数年前犯禁徒边,为人勇烈果敢,位列众列城豪侠之首。

    史涣一见如故。以武会友,不分胜负。战至正酣,刘备亲出为二人拆招。把二人手臂言道:既一见如故,何不结为兄弟。

    择日不如撞日。史涣、韩浩,这便义结金兰。韩浩为兄,史涣为弟。“把臂弟兄”,遂成典故。

    刘备欲升韩浩为旗阁长,又被婉拒。韩浩言:愿为先登陷陈。

    刘备欣然点头。

    先升高顺为别部假司马。再升韩浩为六百石军曲候。同归别部司马麴义帐下。待立新功,再酌情擢升。

    今汉官名,凡加“假”者,均取“副贰之意”。假司马即司马副贰。

    “军假司马”,乃佐军司马,管理军务。“其不置校尉部,但军司马一人。又有军假司马、假候(军假(曲)候),皆为副贰。”

    列城豪侠与诸如:淮泗豪侠、金城豪侠,以地域著名的豪杰不同。列城豪侠,来自五湖四海。皆是以武犯禁,因罪徒边的囚徒。人生四大铁,一起同过窗。无论寒窗还是铁窗。皆是强烈的情感羁绊。

    论单兵及小队作战,豪杰堪称天下之冠。

    正因亦是豪杰,刘备方深知豪杰性情。故不做勉强,听之任之。

    豪侠斗战无敌,却需防暗箭。人马具装,皆披“精炼吞光秘环铠”。取犀牛皮、牦牛皮、马鹿皮,三层髹漆合甲,外裹精炼龙骨绞丝环。既轻便,又防刀剑。久而久之,遂成陷阵营制式装备。称“陷阵甲”。

    而“军中铁匠”一职,在辅汉大将军兵车营地,含义亦大为不同。只需达到一定的功勋,获得一定的武功爵或军功爵位,便可开启不同段位的订制装备。最大程度的扬长避短。

    量身定做的意义,不言自喻。

    铁匠铺的机关马车营地,由高炉精炼、冲锤锻打、生皮髹漆、甲胄编缀等不同功用的百余辆机关马车,拼组而成。类似酒垆、汤池、马厩、军市,皆如此般。营地立在那里,便是一座功能齐备的兵车障城。

    后勤全部机关化,足见蓟国之强。

    一万辆机关马车,价值几何。可参比风靡洛阳的机关驴车的售价。如此富庶,直令人瞠目结舌。

    大营铁匠铺。

    只穿中衣,任由几位函人,丈量周身的张辽。目光呆滞,似宿醉未醒。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稍等,稍等……

    一觉醒来,怎就换到了辅汉大将军麾下?

    且还由文转武,连升数级。

    醉前是斗食小吏。醉后已是六百石军曲候。领新募入营的八百并州骑士。

    八百骑士,汉胡皆有。弓马娴熟,善长矛马槊。可堪大用。

    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怎无人问过我的想法。

    大将军果然雷厉风行。每每出人意表。

    最大的问题是,为何这些看似困难无比,非人力可及,常称“匪夷所思”之事,在大将军当面,却完全不是问题。雁门太守收到大将军亲笔手书,如获至宝,受宠若惊。每每大宴宾客,遍示众人。凡亲眼得见,皆与有荣焉。

    至于一个名叫张辽的少吏,谁人又会在意。

    该如何跟娘亲交待。跑了趟差,便不得其返。回不去了啊……

    “张军候,尺寸已量妥。只是军候尚年轻,身形还会生长。若觉得不妥,可随来随改。”良工笑道。

    “多谢。”张辽这便起身道谢。自回营帐不提。

    到现在,脑瓜子还嗡嗡的哇。

    经停半月,收获颇丰。

    刘备正欲拔营出发,挥师长安。这日,忽有一胡骑奔入营中。

    乃是高车十四部盟主,归义王副伏罗氏的信使。

    岳丈大人来使,刘备自不敢怠慢。

    确定封泥无误,这便拧开细牛角,取出密信。

    细细读完,这便恍然大悟。屏退左右,刘备低声问道:“你便是‘没鹿回’部落之人?”

    “正是。”信使俯身答道。

    “所为何来?”刘备再问。

    “我家大人心系故国,欲率众北归,定居蓟国。不知王上能否应允?”信使道明来意。

    此事牵扯甚广,需从长计议。且行事需隐秘,一旦外泄,定会惹祸上身。尤其天下播乱,宗室乃陛下心头大忌。蓟王更需谨慎。

    想了想,刘备这便言道:“贵使且回。所求孤已心知。待扫平逆乱,多则三五载,少则一年半载,孤自有计较。”

    “喏!”信使大喜而去。

    刘备如何能想到,漠北竟还有一支日渐强盛的‘没鹿回’部落。且与自己有如此之深的渊源。

    真乃,天助我也。

1.171 事出有因

    说起“没鹿回”部落。便需提及一人。

    窦统,字敬道,扶风平陵人。出身扶风名门窦氏。与窦太后乃是从兄妹。

    建宁元年,叔父窦武时为大将军,与陈藩等谋除宦官,却因泄密而亡。宦官劫持少帝大肆滥杀天下窦族。朝中任官的窦统兄弟与扶风窦统妻儿举族被害。时任雁门太守窦统,闻讯率部逃至漠北。收容匈奴旧部与当地弱小部落,在漠北建立了匈奴、鲜卑及羌汉杂糅部落,号为“没鹿回”,窦统自为部落首领,今已续娶妻室,生子窦宾。

    刘备理解,所谓“没鹿回”便是“没路回”之意。

    恰逢北匈奴远遁,高车十四部举族南下。漠北出现短暂权力真空。窦统因曾任雁门太守,在胡人中颇有名望。率众抵达漠北后,兼并匈奴余部,和逃散到漠北的零散鲜卑部落,渐渐强盛。听闻已有数万控弦之众。

    料想,此事起因,必出自诸母和女道。窦统的下落,窦氏显然知晓。且刘备的丽珠夫人,又出自高车十二部之副伏罗氏。于是,诸母和女道便暗求丽珠夫人书信其父归义王。联系远遁漠北的窦统。

    得知刘备在并州募兵,窦统这便遣使快马入关。暗中相会。

    刘备隐隐觉得,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定是远在洛阳的窦太后。

    先定刘备与窦氏联姻。再联络远遁漠北的窦氏血亲,以“没鹿回”部落的名义,南下蓟国定居。一前一后,事出有因。

    之所以让刘备先与窦琼英定亲,乃是暗中结盟之意。将这一切串联起来,显然窦氏早有布局。禁足在南宫云台上的窦太后,似也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啊……

    而在刘备看来。虎踞漠北的没鹿回部落,乃是天然盟友。万一,老丈人副伏罗氏归义王驾鹤西去,高车十四部另选新首领,后与大汉交恶。北下抄掠幽并,或乱入西域。漠北没鹿回部落,便可后击于背。与刘备上下夹攻。

    未雨绸缪。此时虽与高车部族交好,又岂知彼时亦交好。

    “长兵曰备,先具以待用也。”

    凡为战者,均需提早整兵备战,以保障充足的兵力、粮草、辎重、情报等,如同后世军制中的后勤。蓟王名“备”,自当合乎天意。

    窦氏的神奇远不止此。没鹿回部大人,后以部为氏,称纥豆陵氏,或为没鹿氏。北魏孝文帝时改回窦氏。其十二世孙,太穆窦皇后嫁给唐高祖李渊。生李建成,李世民,李玄霸、李元吉、平阳昭公主。开启了锦绣盛唐。

    难怪诸母如此上心。女道姐姐亦如此期待。刘备一人,竟牵扯到整个窦氏的兴盛存亡。

    这里面有多少情爱。刘备觉得自己可以少些期待。结亲如结盟。皇亲国戚,名门望族儿女的婚姻,又有多少是出于单纯的爱慕之心。

    就刘备自己而言。能与女道姐姐结亲,便可获雄踞漠北的“没鹿回”部落,鼎力相助。对整个北疆局势而言,乃是极大利好。副伏罗氏归义王毕竟年老。十年之内高车十四部或出现权利更迭。那时,新任单于是否还愿与大汉睦邻友好,刘备并不期待。需早做打算。

    换句话说,与女道姐姐的结亲,刘备亦有自己的利益考量。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不单纯。

    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刘备这便传令各部,收拾行装。三日后拔营启程。

    此次并州募兵,成效斐然。

    募得五位大将。於夫罗、呼厨泉、韩浩、高顺、张辽。募集匈奴弓骑二千。并州骑士千余。列城豪侠八百。四千余人。加上原先兵马,辅汉大将军麾下已有精兵二万。再加西凉本地兵马,及正兵分二路,由李儒、戏志才二位府丞统领的西域五万联军,足有十万兵马。

    十万精兵,等同于关东联军之众。消灭关西反贼,也是够了。

    机关兵车携带的五千套备用盔甲,所剩无几。无妨,铁匠铺备有足量材料。量身定做新甲,或修缮损毁旧甲,皆便宜。

    补满饮水和粮草,三日后,万辆兵车,二万骑士,拔营而去。入直道,奔赴上郡。

    金城郡,罕县城。

    “(罕)故罕羌侯邑,秦灭为县,后遂因之。”

    县治大堂。

    北宫伯玉、边章、韩遂、宋建、李文侯,及三十六部羌渠反贼,齐聚一堂。静候合众将军王国到来。

    “合众将军到”

    众人闻声起身,抱拳行礼:“麾下拜见合众将军!”

    “诸位请坐。”王国身披斑斓战袍,一身玄铁甲胄。阔面钢髯,甚有气势。

    “不知将军召唤我等前来,有何要事?”李文侯起身问道。

    “有二事与众兄弟相商。”王国自坐上首胡床:“一喜一忧。”

    “将军先说喜事。”宋建言道。

    “来人,请阎公。”

    “喏!”

    须臾,一身儒袍的西凉名士阎忠,迈步入堂。行礼后,自坐在胡床侧席。距离主位最近,高出众人数阶。

    “我已拜阎公为合众军师。阎公当为我等出谋划策,募兵安民。”王国喜不自禁。

    在座众人亦纷纷大喜起身:“拜见军师。”

    先前众人欲推阎忠为共主,阎忠抵死不从。听闻身染恶疾,危在旦夕。有安息豪商,请西域女巫入室驱鬼。病情这才大为好转。

    阎忠起身回礼:“身受合众将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便自投门下,甘为驱策。”

    边章言道:“能请动阎公出山,大事可成矣!”

    三十六部羌渠,亦纷纷点头。

    韩遂却问道:“一喜已知。且不知,一忧又是为何?”

    见王国俯身来看,阎忠这便代为答道:“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已亲帅幕府各部,杀奔关西而来。”

    堂内众人大惊失色。尤其是三十六部羌渠,更是人人自危。蓟王盛名在外。北上南下,西出阳关,未尝一败。乃炎汉中流砥柱。最强之杀神。本以为关东局势糜烂,蓟国抵近战区,自顾不暇。岂料竟倾巢而出,杀奔关西!

    俯瞰众人表情,眼中不屑一闪而逝。阎忠便又将后半句,朗声道出:“西域都护府二位府丞,各领数万联军,兵分二路,已入阳关、玉门。”

    话音未落,满堂一片死寂。只听许多人牙关打颤,还有当堂便溺者。

    一时骚气冲天。

1.172 自掘坟墓

    也难怪三十六部羌渠,吓到失禁。

    话说。百年羌乱,既是帝国之殇。又何尝不是羌人之痛。过往种种皆不提。单单数载之前,死在段太尉手下的羌人,前前后后不下十余万。即便段太尉自尽于监牢,积威犹存。

    君不见北地郡十万羌人,被“着匈奴衣胡”尽数掠走,至今不见踪迹。羌人皆传,乃是段太尉死后成神,怒见羌人食言再反,于是驱六丁六甲,金甲天兵,使出移山填海,斗转星移之无上神力,将作乱羌人尽数搬去北方冻土,苦寒之地。以为鞭挞。

    段太尉神威还未散尽,辅汉大将军又起凶名赫赫。数月前,三郡乌桓之首,上谷乌桓王难楼,擅自出兵,围攻国。虽不曾进犯蓟国,却也惹恼了蓟王。一声令下,高车十四部举兵南压,还没等突骑扣关。三郡乌桓中余下两家,生死关头,壮士断腕,自扫家贼。尽掠上谷乌桓二十余万,送入蓟国谢罪。

    试想。占据上谷郡之乌桓最强者,在蓟王当面,撞的岂止是头破血流,分明是飞灰湮灭,尸骨无存。延祸二十余万部民。

    如今辅汉大将军,兵分三路,东西夹击。三十六部羌渠焉能无惧。

    “这可如何是好……”众羌渠议论纷纷,如丧考妣。

    不等王国又看,阎忠掩鼻言道:“诸位皆是一族之长,何故如此失仪。”

    “军师可有破敌良策?”韩遂急忙起身相问。

    “破敌需各位将军,某只有拒敌之策。”阎忠皱眉答曰。

    “军师速速道来。”王国也坐不住了:“若能拒敌于国门之外,亦是大功一件。”说完,又命人取来香炉,置于堂前,为众人驱臭醒脑。

    “取图来。”待气味散尽,军师这才言道。

    “喏!”兵卒这便取来一扇屏风,上置有凉州地形图。

    “金城之名,乃取自‘固若金汤’之意。左右皆雄安漫道,三路汉军远道而来,此时据关而守,正当其实。”只手摇动白羽扇,军师娓娓道来。

    “愿闻其详。”王国急不可耐。

    “金城东四十五里,有金城津。北依白塔山,南临大河,形势雄伟险要。山河之间,宽不及百米,其道路之狭,仅可容一车通行。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形容其险,亦不逊丝毫。何不在金城津上,择地筑津关。与金城互为犄角,扼守咽喉,二路西域联军,远道而来,并无攻城诸器,急切间如何能攻下。”

    所谓津关,津者,渡口也;关者,要塞也。“缮关津,据险要。”乃因关、津皆是交通往来之要冲。故所在位置,大多十分险要。

    “金城关汉置,隋有关官,唐因之,宋绍圣四年重筑,屡加修葺。”

    金城关属津关。乃守卫津渡和桥梁的关城。因金城而得名。后世形容此关“倚岩百丈峙雄关,西域咽喉在此间。”“控扼冲要,道通西域”。有“独金城关路才一线,西达四郡”之说。

    时下只有金城津,而无金城关。贼人选择此处筑关,自然是一着妙棋。

    “妙!”众人纷纷叫好。堂内众将多是本地人氏。自然知道此处之险。

    “西线既筑雄关,东线又当如何?”王国再问。

    “何不在陇山,上置一关?”军师笑答。

    “军师所指,莫非是大震关!”宋建幡然醒悟。

    大震关也称陇关。因置关于陇山之上而得名。在陇县境内。陇山道路艰难险峻,太始二年(95年),武帝率百官巡游崆峒,途径此处时,遭遇雷震。大震关之名由此而来。后世大震关,有“关陕锁钥”之誉。被视为关中诸塞之西塞。张骞出使西域、丝绸之路、唐玄奘天竺国取经、文成公主进藏,皆经“陇关道”。

    北周天和元年(566年)于此设置关隘,时下只有烽堠,还未连成关隘。

    换句话说。正因身受汉军东西夹攻的巨大生存压力,才让两座雄关提前出现。

    “待二雄关建成。只需再屯兵大河津渡,立寨群山孔道,据险而守。金城、天水二郡固若金汤。三路汉军远道而来,如何久持?一旦关东有变,天公将军挥师西来。三路汉军即刻土崩瓦解,飞灰湮灭。”军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颇有谋主之风。

    细细想来,却是妙计。

    不愧是西凉名士。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能请动阎公为军师,真乃天大的幸事。

    “如此,何人去金城津,大震关筑城固守?”王国乘机追问。

    “某愿往!”韩遂奋然起身。

    “某亦愿往!”边章亦不甘人后。

    目光扫过诸将,见再无人应声。王国这便干笑道:“有劳两位将军。民夫、匠人,但凭取之。定要如期完工。切不可怠慢。”

    “事关我等身家性命,岂敢拖延!”韩遂抱拳答道。

    王国欣然点头。又冲随他一起扯旗造反的三十六部羌渠言道:“诸位渠帅,回去且收拢部族,悉数迁入二关之内。亦不得延误。”

    “我等遵命!”羌渠纷纷起身。

    “诸将分兵把守津渡、孔道,不可有误。”王国再出将令。

    “谨遵合众将军命!”众将六神归位,气势如虹。

    “且散了吧。”王国志得意满,起身离去。

    目视众将有说有笑,三三两两结伴而去。阎忠嘴角笑容,一闪而逝。

    阎忠不过是名士。如此奇绝毒计,又岂能出自他手。

    自是蓟国谋主,联手布下。

    兵分三路,大张旗鼓。便是行敲山震虎,打草惊蛇。蓟王赫赫凶名,便是无形利器。贼众未战先怯。不敢出兵与敌,只想龟缩据守。

    于是因势利导,顺水推舟。四大府丞便想出了作茧自缚,瓮中捉鳖之策。

    两处雄关一起,贼人势必龟缩不出。盘踞在金城、天水二郡,难有作为。只需攻占金城,大震二关。便如两头扎紧的口袋阵。贼人插翅难逃是其一。兵败后,不会令兵祸扩散是其二。可攻可守,进退自如,乃其三也。

    两座雄关,既如此艰险,又当如何破关。

    列位且看守关之将,又是何许人也?

    一言蔽之,此乃无双连环计也。

    蓟国谋主,可当千军万马。

    上兵伐谋,亦非说说而已。

1.173 丝路流金

    听闻辅汉大将军重回长安。长安父老皆翘首以盼。

    话说。自镇守长安的虎牙营士,精锐尽出,奔赴关东平乱。长安守备便捉襟见肘,甚是空虚。更有甚者,虎牙营前脚刚走,关西后脚便乱。贼势日众,祸乱凉州数郡,大有东进长安,荼毒三辅之势。长安城一时风雨飘摇,人人自危。

    得知陛下诏命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出兵关西。长安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又知大将军领命后,马不停蹄,星夜南下。更是大快人心。

    辅汉大将军一举一动,皆是长安父老茶余饭后之话题。半道经停度辽营二十日余,乃为募兵。磨刀不误砍柴工,皆能理解。

    当数十万百姓翘首以盼,不料城外忽传,大军已入虎牙营。

    正准备领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的京兆尹刘陶,亦措手不及。这便轻车简从,入大营拜见。

    刘陶号称酒雄。

    与刘备乃是忘年之交。旧友重逢,自当对酒当歌,不醉不归。

    刘陶为御史时,便以刚直敢谏,著称朝野。官迁京兆尹,大权在握,还能怕了谁去。

    尔等是汉室宗亲,天家贵胄。老夫便不是吗?论出身,老夫乃淮南王刘长次子,济北王刘勃之后。来,不妨跟老夫论论看辈分高低,亲疏远近。

    前汉皇族多在长安。与今汉天家血缘疏远。不然,何不去洛阳。刘陶本就是强项令,更占着汉室宗亲的便利。

    在长安堪称法理无敌。无人敢捋其虎须。

    不出数年,长安大治。

    比刘备来时,更显繁华。当然,与刘备疏通西域,丝路流金,亦大有关系。

    如今河西走廊虽不通,商人却可走居延外道,由北地、上郡入关,南下长安。亦十分便捷。刘备少时血战白檀,令鲜卑一朝崩散。再无部落敢称雄漠南。加之,沿途居延、奢延二属国,高车十二部、皆以蓟王马首是瞻,商道这才得以保全。

    据小师弟周瑜说。刘陶虽远在长安,却与恩师常有书信往来。

    对于刘备的一举一动,刘陶甚是关注。

    饮至半酣,刘陶忽举杯言道:“我已招募良匠,修缮长安宫室。”

    刘备正要答话,却忽地一顿。这便悟其深意:“今汉定都洛阳,长安不过是陪都,宫室多空置,修之何用?”

    “未雨绸缪,有‘备’无患耳!”说完,刘陶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待落杯,已长醉不醒。

    刘备暗叹了口气。这便命人扶入客帐休息。

    府君言外之意。恩师等人,或对今汉国祚,亦不乐观。

    老夫先修好宫室以“备”所需。蓟王任重而道远啊。

    返回后帐,亚马逊女王,御卫长希雷娅,已备好热汤。除去袍服冠冕,中衣短,入池沐浴。希雷娅亦除去素纱衣,入汤池服侍。

    拼凑中军大帐的机关马车,历经多次改造。结构日臻完美,防御全无死角。可升降的穹顶,外裹鸾毳裘、内衬钢丝网。车壁分成隔间,帷幄防风保暖。外帐办公,内帐私用。十分便宜。

    机关马车营地,乃是蓟国一大创举。将冷兵器时代的后勤保障,拔升到一个无与伦比的新层级。精钢锻造底盘,坚木包搪瓷甲片制成厢体。防火防盗,及刀枪剑戟。内设各种机关,可随意拼接组合。堪称鬼斧神工。

    鸾毳裘的出现,解决了最后一道防护顽疾。没错,便是火箭。

    车厢低矮,太过压抑。扎营后,转动手柄,类后世折叠伞的伸缩支柱,便可将穹顶撑起。马车秒变篷车。四辆马车便可拼凑起一什兵卒营房。横竖五丈余(100),面积相当可观。

    亚马逊女王希雷娅的侍寝,皆是浅尝辄止。刘备从未越瑶池一步。虽说,御卫的身份等同于御婢。但刘备却不想与希雷娅草草苟合。当然,按照亚马逊的习俗,希雷娅许并不在意。

    沐浴更衣,入寝帐。今夜侍寝的七位亚马逊,娇艳欲滴,艳若桃李,纷纷起身相迎。

    一夜无话。醒来新妇又多七人。

    听闻蓟王已抵达长安大营。

    洛阳的陛下,终是松了口气。背腹受敌的一日三惊,涣然冰释。虽对蓟王多行猜忌压制,然陛下也不得不承认。危难关头,蓟王确是那个可以信赖之人。长安有蓟王镇守,帝国当可全力东顾,剿灭黄巾反贼。

    正因定下无双连环,瓮中捉鳖之计。故而三路大军,不疾不徐。原因很简单。瓮中捉鳖前,还需给鳖,自投罗网的时间。

    此又称:请君入瓮。

    何为连环计。简单的说,便是一环紧扣一环。驱动环环相动的,亦非蓟国谋主。而是已经中计的关西贼寇。这便叫:势。势,能也。乃谋略的核心驱动力。

    而“谋势”,又大略分成:造势,起势,积势,乘势,成势(势成),数个阶段。

    此正值“积势阶段”。

    细作来报。韩遂、边章正各领数万民夫,伐木取石,日夜不停,修造金城、大震二关。

    此时若攻,两关皆未修成。贼人见无险可据,便会一哄而散。或逃往深山莽原,或渡河入蜀地西羌。长久播乱,遗祸更烈。于是,刘备经停长安,养精蓄锐是其一。为整个无双连环计积势,是其二。

    长安不远不近。既给了贼人足够多的时间空间,又给予足够大的生存压力。在身家性命的重压之下,贼人必然万众一心,全力督造关城、水砦,山寨,无暇他顾,不做他想。以求能在三路大军抵达前,将金城、汉阳二郡,修造的固若金汤。

    无暇他顾,不做他想。不让贼人分心,也很重要。

    这股来自方方面面,最终汇聚成精神驱动的无形力场,便是势。

    与此同时,两位府丞已领联军抵达洪池岭(乌鞘岭)。

    洪池岭,乃横亘在河西走廊东端的天然关隘,亦是河西走廊的东部屏障。翻越洪池岭,便意味着走出了河西走廊。

    “二位府丞且看。”遥指远处一条遮蔽视线的乌黑山脉,安息豪商安玄笑道:“此便是号称‘畜为天下饶’,所产‘岔口驿马’以善走闻名于世的洪池岭。”

    与商人视角不同。在戏志才眼中:“此岭,望陇东,驱河西,通大漠,临祁连,为兵家必争之地也。”

    李儒点头道:“卫青、霍去病皆曾翻越此岭,西击匈奴,修筑令居以西长城。前汉在此岭东西山脚,各筑障城。岭北为安远城,岭南为安门城。依山而建,紧靠长城,易守难攻。”

    说着,手中羽扇又沿山脉,遥指向西:“向西过河便是镇羌驿。前汉时设城驻军,以护长城。八方商旅,需在此处交验通关文书,方可放行。却不知,时下又是何等光景。”

    戏志才这便悟其意:“右丞可是想在此筑城,掌控河西?”

    “然也。”

1.174 夜半十分

    “报”

    须臾,便有前锋骑兵来报:“洪池岭障城、烽燧皆无汉军守卫。安远、安门二城,城郭皆在,城门洞开。城内有人踪马迹。乃是附近羌人牧民所留,不见贼军。”

    “果不其然。百年战乱,前汉所置,堡垒烽堠尽毁。便是军塞亦沦为羌人牧民避风之所。”李儒这便言道:”传令,依山下寨。修筑障城烽燧。”

    “喏!”便有骑士奔出传令。

    “只需扼守此领,便可为河西之屏障。河西一地,朝中百官视如敝履。然对我西域而言,河西乃是通往关中的咽喉重地。如蛇之七寸。切不可扼于他人之手。”李儒笑道。

    李儒之心,戏志才焉能不知:“只需扼守出处,便可揽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入怀。与西域都护府连成一体。若关东播乱,吏治无存。此处便为进取关中之桥头堡。”

    “知我者,左丞也。”李儒抚掌大笑。

    两人纵马驰行,自奔安远城而去。

    所谓凭水设关,临河筑城。

    为阻断三路汉军,大河上的津渡、群山间的孔道,贼人们一处也未曾放过。开山取石,伐木排墙。建造水砦山寨,尽遣宿贼精兵驻守。事关生死存亡,如何敢掉以轻心。便是三十六部羌渠,亦尽遣部中青壮,赶来帮忙。

    因本就残留烽堠堡垒,地基皆在。两座雄关督造极快。合众将军王国,又令斥候一日数报。十万贼军,数十万民夫,挥汗如雨,日夜不息。抢筑各处关隘。

    时下,位于金城的大河渡口,有:石城津、青石津、金城津等。

    青石津位于金城南岸,鸣雀峡之间。两山高耸,水流湍急。乃控扼丝绸之路中线,济渡兵骑和商旅行役的主渡口之一。

    常闻“先有青石津,再有汉金城。”

    青石关工地。

    自奔走入湟水,投靠金城族人。雕零浑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身旁同族或幸灾乐祸,或避而远之,各种猜忌议论,如影随形。雕零浑早已麻布。见王子整日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再无起色。先前始终不离不弃的三百亲随,亦散去大半。如今只剩十余人,还恪守誓言,忠心耿耿的守护身侧。

    营地设在青石山下。待雕零浑走下山脚,胡乱搭建的草庐,中间空地,已围满了人。

    远远便可听见走南闯北的丝路游商,卖力的吆喝。

    这群游商,时常跨越战场,往来敌我双方。总能找到最适合的时机,售卖最适宜的货品。无论汉军、贼军,皆可通行无阻,少有人会见财起意,害其性命。这便是丝路游商约定俗成的特权之一。亦或者可称为“道义”。

    盗亦有道。

    雕零浑,面无表情的从两侧西域游商的摊铺前挤过。越过一首饰商人的摊铺时,下意识的瞥眼扫过。雕零浑忽浑身一凛,如遭雷击。

    待辨清游商颈间所悬之物,雕零浑疾步近前,伸手便抓。

    却被凭空来的一只毛手拨开。

    不及反应,略带卷舌音的西域汉话已响彻耳廓:“个人之私,恕不售卖。”

    胡商力气极大。雕零浑急忙稳住身形。收拢怒气,低声问道:“敢问商家,此物从何而来?”

    胡商眸中精光,一闪而逝。这便随口笑答:“乃从一羌妇处买来。”

    “可否……借我一观?”雕零浑声音都在发颤。

    “可也。”胡商这便取下吊坠,递给雕零浑。

    透着血丝的锋利狼牙,包着金灿灿的叶柄。靠近牙根处,还刻着一圈美丽的羊角花纹。

    啪嗒!

    一滴热泪打在手腕。雕零浑连忙拭泪:“那妇人……现在何处?”

    胡商并未答话。反倒压低声音言道:“王子切莫激动,小心隔墙有耳。夜半十分(23:50),到鄙人庐中相会。一切自有分晓。”

    说完便只顾高声吆喝,招揽顾客不提。再不看雕零浑一眼。

    王子咬牙起身,向草庐走去。草草果腹,便卧榻装睡。任由身边同伴叫嚣吵闹,充耳不闻。好容易熬到夜深人静。荒郊野外,也不知是何时辰。

    不管了。起身溜出工棚,悄悄向草庐摸去。

    轻轻叩响门扉。

    “门外何人?”

    “白日相约之人。”

    须臾,木门开启。胡商挑灯视之,正是北地先零王子雕零浑。这便让开路径。

    王子闪身入内。

    胡商掩上房门,侧耳细听。确定别无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领王子登上阁楼,宾主落座。不等王子出声询问,西域藩商已先行开口:“夫人无恙。”

    “此话当真。”雕零浑双目如炬。

    藩商从怀中取出一细竹筒。双手捧到先零王子面前:“王子只需看过此信,前后诸情,便尽知也。”

    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屏气凝神,拧开竹筒,将左伯皮纸徐徐展开。

    信看一半,已泪流满面。

    发自肺腑。失而复得,死灰复燃的狂喜,根本无从抑制。

    “北地郡十万羌人,如今皆定居蓟国之中。生活安逸富足。蓟王一视同仁,汉胡羌蛮别无不同。且族中羌妇多未改嫁。王子若弃暗投明,虽远隔万里,定可与夫人重聚。”藩商虽往来丝路,却早已定居楼桑。在蕃邸坊市,有间列肆。乃是蓟国国民。

    人皆一样。如行尸走肉般,哀莫大于心死的先零王子。今得知真相,心中已无怨恨,全然皆是感恩。

    “十万部族,皆活着?”

    “皆活着。”藩商郑重点头:“蓟王之名,如雷贯耳。如何行事,何须见疑。”

    “活命之恩,无以为报。不知阁下此来,可身负王命。”一前一后,王子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藩商欣然点头:“王上命在下传语王子:‘当收拢旧部,见机行事’。”

    “收拢旧部,见机行事。”虽未言明,又何须再问。蓟王之意,先零王子已铭刻肺腑。

    “零浑已尽知也。”先零王子俯身下拜。

    陇山。大震关工地,举火如昼。

    数万汉羌兵丁,正全力抢筑障墙堡垒。

    殊不知,众人脚下正被全力修筑的陇关,便是羌人焚毁。

    永和五年(140年)夏,先零雕且冻与族兄雕傅难等,率先零诸羌反。攻掠金城、三辅,杀害大汉官吏。朝廷以骑都尉马贤为征西将军,率军十万屯于汉阳,筑坞壁三百所,以御羌民。同年,雕且冻攻克武都,掠走设在陇关饲马苑的马匹。并举火烧毁陇关。

    可现如今,为抵御三路汉军,又要重新筑起。

    真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修缮一新的障城坞堡。

    韩遂将将巡视工地返回,便有兵士入内:“报!有西域胡商安玄,城下求见。”

    “安玄?”韩遂心中一动:“速速有请。”

1.175 茱萸托思

    安息商人安玄,乃是丝路有名豪商。携庞大商队行商各地,翻山越岭通关过路,自要各路豪杰照应。故本就与各路豪杰交厚。王国、宋建等人为举事前,便于安玄常有往来。上次安玄自西域前往长安。恰逢西凉兵乱。报出合众将军名号,便被带到王国当面。闲谈间,听闻名士阎忠抱恙卧床,回天乏术,命悬一线。这便请王国许他领西域巫者一试。

    果然药到病除。

    安玄之名,遂被众将所知。

    “鄙人安玄,拜见将军。”安玄虽高鼻深目,一脸异相。举手投足,却早与汉人无异。

    “快请起,韩某一介武夫,不敢称将军。”此话说的滴水未漏。

    安玄这便起身就坐。

    “不是足下深夜来此,所为何事?”韩遂问道。

    安玄笑答:“前番辗转抵达洛阳,在金市售卖西域名产时,偶遇一妇人。知我能往来河西,便托我携一物与将军,遥寄思念之意。”

    说完,安玄便从袖中取出一漆木小匣,呈给韩遂。

    韩遂双手接过,并不着急打开:“何人所托?”

    “正是将军女公子。”安玄答道。

    正是蓟王亲自登门求亲,嫁给阎行,后迁居洛阳的韩遂长女。

    韩遂急忙打开木匣。匣中并无书信,只有一个香囊。香囊香气辛烈,正是茱萸之味。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

    佩茱萸,乃岁时风俗之一,在九月九日重阳节这天,爬山登高,臂上佩带插着茱萸的囊袋,时称“茱萸囊”。

    东西都对,寓意也对。问题是,现在才五月中旬,距离九月九日,还有数月。此时送来‘茱萸囊’,是否太早。

    韩遂苦思不解,这便忍不住问道:“小女可有话说?”

    “夫人并未带话。”安玄笑答。

    “这……”韩遂的失望,显而易见。女婿阎行,乃辅汉大将军身边亲信。知我被胁迫,不得已而从贼。必会进言,代为开解。大将军悉知内情,定会网开一面,招降与我。

    安玄此来,理应携有大将军书信。许我高官厚禄,暗中招降才对。为何只有一香囊?

    “物已送到,安玄这便告辞。”说完,安玄这便起身。

    “哦,足下慢走。”韩遂急忙起身相送。

    “将军留步。”安玄再拜而出。

    目送安玄离去,韩遂这便关闭舍门,取香囊在手,细细查看。要说与一般香囊有何不同。此囊,乃两头扎紧。解开一头丝带,茱萸果倾泻而出。而后,囊中空空如也。将每一颗茱萸,细细查验,别无不同。

    此,确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茱萸囊。

    目光从散落书案的一粒粒茱萸果上,移向耷拉在木匣的空香囊。韩遂心中一动,这便只手将香囊取来。内外查看,并无异样。下意识的将另一头的丝带亦解开。香囊彻底成了两头通的布筒。

    此物究竟有何深意?

    韩遂灯下苦思,却不得其解。

    彻夜未眠的,又何止韩遂一人。

    合众将军王国,自被众人举为首领。还未曾风光数日,听闻三路大军压境,便整体提心吊胆。所谓擒贼擒王,蓟王向来除首恶,赦从众。王国又岂能不知。

    后颈日夜生寒,王国有苦自知。

    “启禀将军,军师求见。”辗转反侧间,忽听寝室外卫士通禀。

    王国猛然坐起:“速请到堂内相见。”

    “喏。”

    “拜见将军。”阎忠入堂行礼。

    “免礼免礼。”王国草草洗漱披衣,赶来相见:“军师深夜来见,有何要事?”

    “回禀将军。乃为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位将军而来。”阎忠答道。

    “二位将军何事?”王国一愣。

    阎忠低声道:“细作来报,北宫伯玉、李文侯二位将军在军中宣扬太平教义,吸纳信众。不知此事,将军可曾知晓?”

    王国这便点头:“不瞒军师,北宫伯玉、李文侯乃是黄巾渠帅。”

    “原来如此。”阎忠略作思量,这便醒悟:“将军可是想借二人之力,东结黄巾?”

    “然也。”王国本欲言又止。与阎忠目光一碰,却忽然醒悟。既视为心腹,当不做隐瞒。这便将利害关系,和盘托出:“此次重金结好三十六部羌渠,便出自二位将军之手。”

    “原来如此。”阎忠又问:“如此说来,北宫与李将军,乃是背后主谋?”

    “然也。”王国点头。

    阎忠又问:“既如此,那二人何不自立门户,反要推举将军?”

    王国傲然一笑:“军师有所不知。羌人所信,乃是本族神灵。并不信奉黄老之术。二人虽重金结好三十六羌渠,然羌人却不愿举太平道旗号。于是二人便退而求其次,举我为主。”

    阎忠终于悉知内情。

    此次兵乱,确是太平道在背后主使。羌人见利弃义。趁关东播乱,群起而反。攻城略地,除去发泄对汉庭不满。也未尝没有割据自立之心。

    羌人之所以屡降屡叛。与朝廷所行政策,不无相关。

    与建立先零王朝的先零羌为例。

    前汉初年,先零羌主要分布于湟水流域。元朔六年(前121年),河西战役打响。匈奴昆邪王降汉,为防匈奴骚扰,武帝下令驱逐诸羌,由此引发羌民激烈反抗。先零羌与封养羌、牢姐羌合兵十万,他们攻令居、安故,围袍罕,但皆被汉军击败。于是迁其部落于湟水上游、西海(青海湖)周围,及陇西郡河关县一带。宣帝时,大将赵充国再攻先零羌,迫使先零羌继续向西迁到西盐池等地。新莽末期,中原大乱,先零羌又回到湟水流域,占据金城郡。

    今汉初年,先零羌又被伏波将军马援所败。部族被强迁于陇西、汉阳(天水)、右扶风等地,余部则迁往塞外。

    永初元年(107年),先零首领滇零,领诸羌再反,并建立先零政权,在北地郡自称天子,史称先零王朝。

    王朝虽短,然却不失为火种。点燃羌人立国雄心。散落在河湟流域的先零羌,常有割据之心。

    此次举族反叛的三十六部羌渠,皆是“先零别种”。

    之所以太平道能说动三十六部羌渠起兵谋反,乃因先零羌,本就有割据立国的野心。

    凉州一地,之所以汉人骤减,乃因羌人暴增。这些不计入编户齐民的“诸羌”,人数恐不下百万。

    也正因如此,以黄老之术入手的太平道,在凉州并无多少信众。只得重金结好先零羌渠,又推举当地豪强王国为主。

    思前想后,阎忠这便问道:“敢问将军,三十六部羌渠,究竟听命于谁,又以谁马首是瞻?”

    “这……”王国一时词穷。

    阎忠这便进言:“所谓‘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又说‘一山不容二虎’,‘防人之心不可无’。将军需早做打算。”

    一语惊醒梦中人。

    王国幡然醒悟:“军师之言,字字珠玑。某定铭记肺腑!”

1.176 左膀右臂

    阎忠急忙回礼:“十万兵士,二郡百姓,身家性命,皆系于将军一身。将军当早做防备,切不可掉以轻心。”

    王国急忙追问:“依军师之见,该如何施为?

    阎忠躬身答道:“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将军乃众人共举,名正而言顺。三十六部羌渠,虽贪财却未必寡义。只需得众人鼎力相助,即便北宫与李将军骤然发难,将军亦足可立于不败之地。为今之计,当暗中联络忠义之士,以为助力。”

    “何人可称忠义?”王国再问。

    “依卑下所见,边章、韩遂,皆乱世英雄。可为左膀右臂。”

    “二人名著西州,皆是豪杰。正合我意。”王国这便下定决心:“军师可有劝说之法?”

    “只需如此如此……”阎忠让王国附耳上来。

    “妙!”

    日出十刻(7:00)。

    苦思一夜,未有所得的韩遂,将茱萸果一粒粒重拾入囊。两头扎紧,收入匣中。将满腹狐疑,暂且抛之脑后,这便去巡视各处工地不提。

    大敌当前。先守好营盘,方能见机行事。若手中无足量权重,又如何能换来高官厚禄,身家平安。

    巡视一圈,便有兵卒来报。言,合众将军王国有请。

    韩遂不敢耽搁,这便赶去罕将军府,与王国相见。

    与此同时,安息豪商安玄,也已抵达金城津边章营地。

    边章,亦是金城人,本名边允,早年与韩遂俱著名西州。同被乱军裹挟入伙。

    与先前单车入营不同。此次,安玄将商队大半迁来,在营中军市搭棚售卖。安玄本就是豪商,又与合众将军王国私交甚好。边章亦与安玄是旧识,自不曾拦住。

    为何要在军营售卖,原因很简单。这些举兵谋反的兵卒手中,有大量抄掠自富贵豪强之家的器物。或是金玉,或是珠宝,甚至还有传家宝。不一而足。趁乱捡漏,便是游商一大获利点。

    试想,这些来历不明的宝物,也只能售卖给行踪不定的丝路游商。此地之物,带到彼地;关内之物,带去西域。如此辗转腾挪,沾染血泪的禁器,自当被成功洗白。

    对贼军而言,这便是游商存在的巨大价值。

    听闻安玄在边章营中立市,从将军府返回的韩遂,久久不语。

    散落到湟中的北地先零羌人,最近开始成群结队。重又聚拢到先零王子雕零浑身旁。此乃羌人内事,无需插手。辅汉大军三路压境。一旦破关,屠刀之下,又何须分是哪地的羌人。想必,雕零浑与雕零混二人,当知大局为重。断不会闹到兵戎相见,无法收拾的地步。

    嗯……安玄去边章营地久驻,究竟是何意?

    洪池岭。

    五万大军,一万辅军,数千工匠,依山下寨。抢修障城、烽燧。长城多有损毁,墙基犹在。修复不难。此地东距金城约四百里。不远不近,大军三日可达。得知此消息,修筑金城关的边章,自当加倍努力。

    百年羌乱,沿途障城、烽燧,损毁严重。万幸地基大多完好,修葺速度极快。

    论营造城池,蓟国当数天下第一。建筑诸材何须西域运来。依山而建的龙窑,和围满山脚的砖窑,已产出第一批硬陶水管、空心汉砖、云纹瓦当。堆以备用。万丈高楼平地起。城池也是一样。通渠引水,地下管网,一出一进,皆是重中之重。

    与原先单单一道城墙连接东西不同。此时修造的乃是规模宏大的关隘。

    何为关隘?

    简而言之,便是大型障城。倚靠要冲,借助地势。或前或后、或前后筑障墙。居内造城。便是关隘。如虎牢、壶关,皆是如此。

    安远、安门二城亦将扩建。变单纯的军堡为横竖五里,容纳十万军民的坚城。

    “民从何来?”臧霸不禁问道。

    戏志才笑道:“自然是迁徙而来。”

    臧霸仍满脸不解:“此地甚是荒芜,且不宜耕种。距河西四郡,凉州东部数郡,皆甚远。乃是一块飞地。且四周皆是羌人部落……”

    话到此处,臧霸已悟出:“二位府丞欲引羌人来此?”

    李儒这便言道:“如宣高所想,我与左丞,已上报主公。战后将迁部分羌民及湟中胡,牧羊放马,驻守此城。”

    “原来如此。”臧霸亦是上将。这几年耳濡目染,在两位府丞身边亦多有长进。回想凉州与西域山川地形图,这便幡然醒悟:“二位府丞,欲取河西四郡乎。”

    “然也。”戏志才笑答:“河西走廊,乃进出关内之咽喉。岂能扼在他人之手。”

    “为何不趁机夺取凉州?”臧霸再问。

    “我等亦想。奈何朝堂必不许也!”李儒叹道。

    “原来如此……”臧霸理解了。河西四郡扼守河西走廊,乃是连通西域之咽喉要道。若以关中大地,天下之中的洛阳为着眼点。西域、河西、甚至凉州,皆是不毛之地。可以舍弃。

    然若以西域为中心,河西四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先取四郡,再谋凉州。而后是三辅司隶。待关西、关中尽入彀中,关东一地,还有何难。再将大河南北揽入怀中,只剩江东之地,何其容易。

    “所谓徐徐图之。西域和凉州,多有异族聚居,汉人数量稀少。凉州一地攻取不难,固守却不易。如主公所言‘持续汉化’,方为正道。不可操之过急。”李儒循循善诱。

    臧霸悉心受教:“末将明白。”

    立关隘于洪池岭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此地亦是通往西羌的战略要地。

    广宗县境,车骑将军大营。

    攻取邺城后,车骑将军卢植,率度辽将军臧,捕虏将军田晏,左中郎将皇甫嵩,兵分数路,四面合围,攻入广宗县。

    将冀州黄巾,逼入绝境。

    主帅卢植,亦想早日围剿冀州黄巾,而后挥师南下,解长社之围。

    批阅最后一册公文,已是鸡鸣时分。卢植这便起身,洗漱更衣,刚刚卧榻,忽听帐外呼声四起。

    “何故喧哗?”卢植起身问道。

    “报”便有军士帐前禀报:“大营忽遭地陷,毁去西北角营墙数段。营帐、车辆,马匹,皆已埋入土中!”

    “地陷?”卢植一愣:“可有地震?”

    “未曾地震。”军士答道。

    “可有异常?”卢植再问。

    “……”军士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无妨,但且说来。”

    “有巡夜兵士在地陷前,遥见西北夜放豪光。正是,正是……”

    “说!”

    '正是…沙丘平台方向!”

1.177 困龙之地

    待卢植出帐,与副将宗员赶到事发地。

    营地西北角,已围满军士。人手一把巧工铲,本想刨出同伴。然,待聚拢到此地时,却仿佛丢了魂一般,所有人皆面冲西北,直直站定。

    宗员上前,搬动一人肩膀。那人犹未清醒。只是目光呆滞,伸手指向西北。

    宗员抬眼一看,顿时一惊。

    只见,西北夜放豪光,光芒宛如利剑上举,直冲云霄。光芒之下,遥现一高台。

    隐隐约约,台上似还上陈一物。

    “可是沙丘平台?”身后响起卢车骑之语。

    “正是…正是沙丘平台方向。”饶是宗员,亦不禁心生惴惴。天生异相,必事出有因。时人深信天人感应,如此玄而又玄之事,既亲眼所见,又如何能不信。

    卢植轻轻点头:“唤醒兵士,各自回营休息。塌陷营墙,围以拒马鹿角,排设板。待天明再清理修造。另遣工匠,举火挖掘被埋兵士,军马。不得有误。”

    “喏!”宗员这便领命。领军中执法官唤醒兵士,遣散人群。又令军中工匠,刨挖埋入地下的人马。

    入帐前,卢植又传令:“各自谨守营盘,有妄言者,斩。”

    “喏!”

    说完,卢植这便返回中军大帐。

    不久,宗员来报:“帐篷车辆俱在,人马却消失无踪。”

    卢植不置可否:“让工匠们回营休息。”

    “……喏。”

    陷入地下的人马,竟然凭空消失了。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即便下了封口令,又如何能瞒住。大营人心惶惶,士气低迷。

    翌日,卢植亲临挖掘现场。清理出的帐篷、马车、损毁营墙,皆列在旁。独独没有陷入的兵士。

    “垫土修墙。”卢植随即下令。

    工匠们这便回填陷坑,重立营墙。忙忙碌碌,午后大营重归原样。士气稍有回升。

    是夜,又起骚动。

    “报”军士帐前禀报:“大营再遭地陷,毁去西北角营墙数段。营帐、车辆,马匹,皆埋入土中!”

    又是西北角?

    略作思量,卢植这便言道:“命各营军士谨守营盘。无令不得出帐。”

    “喏!”

    待卢植赶到,副将宗员已先行抵达现场。

    低声言道:“还是昨日那段营墙。垫实之土,再次塌陷。不知何故……”

    见他吞吞吐吐,卢植遂问:“西北方向,是否仍有豪光。”

    “有。”宗员口出凉气,不由得牙关都在打颤。

    同一地面,两次塌陷。若只说巧合,如何能信。最诡异便是,明明工匠已垫土夯实。如何能二次地陷。

    “装神弄鬼。”卢植冷声道:“黄巾逆贼假托神术,实则不过是借机关术,行障眼法。正如邺城机关阵那般。众将勿惊。明日且随我往沙丘平台,一探究竟。”

    “喏!”主帅乃一军之主。卢植气定神闲,麾下将校这便稍稍心安。将校得安,方能稳住麾下军士之心。不令士气崩盘。

    好容易撑到天明。大营战鼓隆隆,卢车骑升帐点兵。

    麾下文武齐聚。

    审配、逢纪、张逊等为参军。宗员、高览、朱灵等为将校。

    一身戎装的卢车骑环视众人,朗声道:“大营一隅,累次地陷。必是黄巾贼人装神弄鬼。今日我欲前往沙丘平台一探究竟。何人愿同往?”

    “卑下愿往。”审配起身。

    “卑下愿往!”高览出列。

    “好。正南,元伯与我同往。余下人等谨守营盘,不得有失。”

    “喏!”

    沙丘平台,便是沙丘宫平台。离宫被焚毁,只剩高台。后,赵高等人将始皇帝尸体置于其上,又称为“晾尸台”。距离扎营地,数十里之遥。

    斥候一日数报。言,贼人皆龟缩在广宗各城,沙丘平台附近,并无贼兵踪迹。卢植方可轻骑前往一探。

    或有人问,大营地陷,与沙丘平台何干。

    正因一个“困”字。

    广宗之所以被称为“困龙之地”,便是起于沙丘宫传说。赵武灵王和始皇帝,皆困死其上。历代帝王敬而远之。往来民众亦多绕行。

    那日大营地陷,沙丘平台夜放豪光。乃至车骑大营困守此地,军心不稳,寸步难行。

    正应了这个“困”字。

    于是,卢车骑便领军往沙丘平台一行。

    所谓台,乃指“观四方而高者”。时下,多为建在高台之上的建筑。如窦太后居住的南宫云台,刘备建四方馆的黄金台。沙丘平台,为古时建沙丘离宫之高台。离宫被焚毁,荡然无存,如今只剩平台。

    平台高数丈,远远得见。四周围以条石,居中辟有阶梯。沿路两侧,还间隔着立有人马石雕。虽饱经风霜,面目依旧清晰可辨。

    遗迹之所以能保存的如此完好,与“困龙”传说息息相关。人皆避恐不及,如何敢来破坏。

    不然这些上好的条石、石雕,早被搬运一空。堆砌自家宅院。

    马蹄声忽变清脆。不知不觉间,队伍已踏上通往平台的青石板路。耸立道旁的石雕,仿佛沉睡百年的卫士,无声的恭迎这群无畏的访客。

    “下马!”在通往平台的阶梯前,卢植一声令下。

    骑士纷纷下马,将马匹拴在排列整齐的石柱上。留下足够看守,高览领精骑护佑主帅卢植,踏上了通往高台的青石阶梯。

    石阶本是宫殿的台阶。或是赵武灵王时修造。数百年时光荏苒,风吹雨淋。雕刻纹饰已模糊不清。原先被打磨光滑的石板,今已是凹痕斑斑,满是龟裂。

    众人刀盾并举,围成圆阵。阵中弓弩手警惕的巡视四周。护佑主帅一步步走上高台。

    本该空无一物的平台正中,却摆放着一具棺椁。

    “天子之棺四重,水兕革棺被之,其厚三寸,桤棺一,梓棺二,四者皆周”。郑玄注日:“尚深邃也。诸公三重,诸侯再重,大夫一重。士不重。”

    天子棺椁四重,贴身那重称“”(bēi),其外蒙兕及水牛皮;第二重叫“地”;以椴木制成;第三重叫“属”;第四重才称“大棺”。

    帝后的外椁,为两层,因多用梓木制成,故通常称棺椁为“梓宫”。

    王侯、公卿、士大夫依次递减。

    尺寸亦有差。天子大棺厚八寸。大夫大棺厚六寸。庶民百姓只准厚四寸,不配椁,后世一直沿用至今。

    而此棺,外重虽被尽数剔除。但从漆纹、材质、器型及尺寸上,皆可看出,乃是一座两汉帝王棺。

    待辨清棺上纹饰,卢植不禁勃然大怒:“无耻鼠辈!”

    黄巾贼竟掘了陛下的祖坟。

1.178 苌孝仁皇

    陛下先父刘苌之墓,称“慎陵”。

    “建宁元年,帝即位,追尊(刘)苌为孝仁皇,陵曰慎陵,以后(董太后)为慎园贵人。”

    慎陵位于冀州河间国,正是黄巾播乱之地。

    只是不曾想,黄巾贼人竟胆敢私掘先皇陵寝。行如此大逆不道,罔顾伦常之事。

    “黄巾逆贼,无君无父。欺君罔上,天人共戮!”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卢车骑,竟怒急泪流。自卢车骑以降,无不目眦欲裂。

    见卢车骑两行热泪,径直向先皇棺椁走去。高览急忙挡在身前:“将军不可!”

    “尔等速退,待我向先皇谢罪。”

    “小心有诈!”高览话音未落。忽听革棺咔咔作响。

    地面亦随之发颤。

    拍击棺盖的砰砰声,紧跟着从棺内传出。

    似相互呼应,地面碎石竟群起而动。

    轰的一声巨响,革棺竟猛然直立。伴着喷溅的黑烟和磷火,棺盖徐徐侧移。

    现出了孝仁皇刘苌裹覆着“金丝玉衣”的遗体。

    台上众人无不面如土色,胆战心惊。哪还顾得上悲愤。

    “小心戒备!”高览一声怒吼,惊醒众人。松散的圆阵再次合围。举盾在前,捉刀在后。圈中弓弩手弓开满月,瞄向各处,以待来敌。

    “慢藏诲盗,冶容诲淫。”

    “窃钩窃国,盗嫂受金。”

    “惑世盗名,欺天罔上。”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阴声阴语,忽从脚底升起。待众人细去辨认,又飘散无踪。声音仿佛出自看不见的鬼魂,在晾尸台面钻上钻下,四处飘荡。

    一时飞沙走石,鬼哭神号。

    平整的地面,竟飞快隆起一个个土丘。只只血手破土而出。身穿汉军盔甲的尸兵,紧跟着拔地而起。

    高览看得真切,眼前尸兵,皆是被地陷掩埋,无故失踪的大营兵士。

    风中千言万语,忽向平台中央汇聚。

    革棺内孝仁皇遗体,猛然自立:“孤,死不瞑目。”

    “嗡”

    惊恐至极的弓弩手,冷然失手。利箭电射而出,正中孝仁皇左胸。

    砰!

    玉片崩碎,黑血迸溅。

    万籁俱静,神鬼无声。孝仁皇僵硬低头,看向穿胸而过的白羽箭,又缓缓抬头,猛然前扑。

    将尸身生生拔出。

    金丝玉衣,乃属两汉“玉衣葬制”。时下,皇帝葬以“金缕玉柙”,诸侯王、列侯、始封贵人、公主“玉柙银缕”,“大贵人、长公主铜缕”。如越级使用,则为僭越,必受严惩。直至魏黄初三年(222年),曹丕鉴于“汉氏诸陵无不发掘,乃至烧取玉匣金缕,骸骨并尽”,于是禁止使用“玉襦玉匣”。从此废止玉衣葬制。

    刘苌本是解渎亭侯,本不可用“金缕玉柙”。换句话说,身上这件“金缕玉柙”,很可能是被陛下追尊为孝仁皇,后命人暗中置办。

    此等隐秘,卢植自不会知晓。

    眼前之物,是否为孝仁皇遗体,犹未可知。

    然却无人敢妄动!

    亵渎先皇圣体,夷三族。

    话说。(楚)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攻吴起,吴起走之王尸而伏之。击起之徒因射刺吴起,并中悼王。悼王既葬,太子立,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余家。

    看看,宗室大臣本想射吴起,不料却射中了悼王尸。吴起故难免一死。可因亵渎王尸而被诛三族的大臣,却有七十余家。

    先前谁人误射,已不可考。

    见尸兵正踉跄着,随孝仁皇尸向众人扑来。

    危急关头,卢车骑不避神鬼,举弩射向尸兵。而后愤而出声:“杀!”

    “杀”高览怒目圆睁,奋力劈出。长刀如虹,势若山崩。

    尸兵一刀两断。刀劲破体,尸身迸射而出,分落二地。

    不及收刀。只剩上半截的尸兵,落地后竟拖着满腔脏器,僵硬翻身。双手爬行而来。

    “啊啊啊!”如此场面,强如高览,亦被惊到癫狂。人如疯虎,冲出战阵。手中钢刀四面劈舞,砍瓜切菜,将昔日袍泽,尽数砍碎。

    背后腥风扑颈。高览想也不想,反手一刀。

    叮!

    金石相交,火星迸射。

    这一刀,竟将孝仁皇尸盖脸的“金玉覆面”生生斩去!

    刀脸交错。枯尸猛然张口,喷出一股黄绿秽水。

    高览闪身躲避,左耳廓仍被溅中。

    剧痛入脑,耳廓吱吱作响。高览怒急,反手一刀,直透胸腹。

    “受死!”

    “元伯小心!”

    枯尸竟未死。挥手击中头颈。高览吐血横飞,落地后人事不省。

    “随我来!”卢植领战阵飞扑而去。从尸兵丛中抢走高览,又捡起“金玉覆面”,且战且走,退下高台。

    驱马离去。

    “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背后阴声,如影随形。

    强压心头惊惧,奔入大营。许多骑士竟口吐鲜血,倒栽马背。

    高览更是面如金纸,生死一线。

    卢植一身正气,清白无鬼。自可全身而退。然除卢车骑,几乎人人受创。皆伤及内腑,精神失常。饶是号称名士的审配,亦面如土色,六神无主。竟无法下马,被众人合力抬下,送入营帐,犹自牙关打颤,口不能言。

    何须多问。

    “速遣良医!”

    “喏!”

    好一阵兵荒马乱。将高览、众骑士送入庵庐,卢植面沉如水:“后退十里扎营。”

    副将宗员,沉重抱拳:“喏!”

    “明公……”见审配如此,逢纪亦举止失常:“此,此去……”

    说话间,军中良医已先行为审配诊过:“审参军乃惊吓过度,并无大碍。只需服下几剂安神养心之汤药,不日便可痊愈。”

    众人方才安心。

    良医又诊高览:“高军候身中尸毒,非蓟国名医华大夫不可治。需速转运蓟国国医馆。”

    “来人,速将高览运往蓟国。着令麾下精骑沿途护佑,不得有失。”

    “喏!”

    探视受创军士,又送走高览一行。又后退十里,重立营地。稳住军心,卢植遂将高览挥刀切下的“金玉覆面”装匣封印,六百里发往洛阳禁中。

    此物究竟是否为孝仁皇玉衣葬器,或许只有陛下与长乐宫董太后知晓。

1.179 清白无鬼

    长安大营。

    当刘备从邸报上,看到端端正正的“尸兵”二字时,不禁一愣。

    “钻地而出”、“口喷尸毒”、“腰斩由动”。这些匪夷所思的词语,让刘备徒生出一种魔幻的即视感。

    先是车骑将军大营,累次地陷。而后是陛下尊父孝仁皇,陈尸沙丘晾尸台。到此处都还好,接下来便是好一通神鬼乱舞,前方高能。恩师显然不信神鬼。但时人却深信不疑。为稳军心,唯后退十里。

    饶是如此,大营周围仍常闻鬼怪之声,乃至人心惶惶。不敢言战。

    不久,他听到最多的便是“偃师”二字。

    偃师,乃《列子汤问》中记载的一位古代工匠。善造能歌善舞之人偶。

    依刘备理解,“偃师造倡”,应是上古先秦顶级机关术。按《列子》文中描述,人偶不仅行动如人,器官亦如人。

    换句话说,偃师人偶术,或叫傀儡术,不仅要拟态,还需拟形。

    此与晾尸台上的尸兵类似。

    正因太过真实,乃至于连高览都受惊发狂。正在蓟国国医馆养病。

    也因晾尸台事件,太过匪夷所思。甚至让所有人都忽略了,恩师亲笔录下的:“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晾尸台上,尸兵口出的谶语。

    “慢藏诲盗,冶容诲淫。”出自《周易》,大意是说,收藏财物不慎,等于叫人来偷。女子打扮妖艳,无异于诱人来调戏自己。

    “盗嫂受金”,出自《史记陈丞相世家》。“绛侯、灌婴等咸谗陈平曰:臣闻(陈)平居家时,盗其嫂;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于是汉王疑之。”

    剩下几句,皆不难理解。看似散乱,不知所云。然却皆指代同一件事:盗窃。

    还有陛下生父孝仁皇,最后那句:“孤,死不瞑目。”

    刘备隐约觉得,比起所谓的偃师傀儡术。此,才是黄巾军暗藏的杀机。

    洛阳西园。西邸,万金堂。

    陛下独坐大梁,聆听铜钱雨落。

    须臾,中常侍封趋步近前,匍匐在地:“老奴拜见陛下。”

    “可问出来由。”陛下轻轻落杯。

    “老奴幸不辱命。”封压低声音答道:“东园匠认出,卢车骑遣人送来的‘金玉覆面’,正是为孝仁先皇打造的秘器。”

    秘器,乃是指皇室、显宦死后所用的棺椁葬器。因在东园制作,故称“东园秘器”。“及至东园秘器,珠襦玉柙,豫以赐贤,无不备具。”

    主秘器制造的官员,称:东园匠。“东园匠,主作陵内器物者也。”

    “如此说来,沙丘平台之上,当正是朕之亲父?”陛下低声发问。

    封闻言,五体投地。如何敢接此句。

    “摆驾永乐宫。”陛下猛然站起。

    “喏!”

    建宁二年,陛下尊母亲董氏为孝仁皇后。因居于永乐宫,故通称“永乐太后”。“始与朝政,使帝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

    “孝仁皇后使故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等交通州郡,辜较在所珍宝货赂,悉入西省。”

    永乐宫。

    “皇帝来了。”董太后自帘后出声。

    “拜见母亲。”陛下于帘前跪地行礼。

    “起来说话。”董太后轻声言道。

    “谢母亲。”陛下这便起身。

    “吾儿此来,所为何事?”

    “母亲可还记得,为父亲制作东园秘器一事?”陛下低声问道。

    “如何能忘记。”董太后叹了口气:“你父早逝,草草下葬。后吾儿贵为天子,追尊你父为孝仁皇。我便想着,既然皇位皆可追尊,东园秘器何不同享?便诏令东园匠,暗中制备金缕玉衣,棺椁等物,又重修慎陵地宫。此事皆交由夏恽、封督办。吾儿今日为何问起?”

    陛下便将晾尸台上之事,细细道出。

    董太后惊悚:“怎会如此……”

    “卢车骑为人清白,断不会有假。”陛下叹道:“若真是先父,为何口出‘死不瞑目’?”

    帘后董太后颤声道:“莫非,重开地宫,惊扰了,惊扰了……”

    陛下轻轻点头:“儿子亦如此想。”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董太后顿时乱了分寸:“朕就说,天平道之事,定要谨慎。如今,如今……”

    陛下此时却也顾不得许多了:“为今之计,当与‘台上之物’撇清干系。”

    “若真是你父,如此大逆不道,必遭报应。”董太后急道。

    “家国天下。母亲怎就忘了,自承帝位,朕便是先帝之子。与‘孝仁皇’已无干系。”

    “此话……亦说得通。”

    “台上那物,竟口出‘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之句,可意指朕,窃取了大汉江山?”陛下心结在此。

    “这……”董太后亦词穷。

    “其它也就罢了。只是这‘盗嫂’从何而来?”陛下忿忿言道:“朕富有四海,西园美人如云。何必去偷人。再说,朕别无兄长,何来长嫂?”

    “这……”董太后亦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强笑道:“人老而昏,兴许此句,只是…凑数而已。”

    陛下点头:“如此说来。盗嫂受金,许只是指‘受金’了?”

    “多半如此了……”董太后一声叹息。

    母子枯坐无言。此事一旦传出,必将天下哗然。母子二人,卖官求货,敛财无度。连早已入土的‘孝仁皇’都忍不住要诈尸跳脚啊。

    是不是亲儿子?是不是亲爹?

    一笔糊涂账。

    许久,董太后忽然开口:“此事当速速了结。”

    “儿子知道。”陛下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奈何军心不稳,车骑营中军士,皆裹足不前。如之奈何。”

    “此事……何不问蓟王?”董太后索性明言:“蓟王称天家麒麟。身具麒麟圣体。先前珊瑚妇人被鬼魅所缠,便是靠他驱尽邪魅。那日,陛下亦亲眼所见。今日之事,何其相像。为何不寻蓟王?”

    “蓟王远在长安,督战关西。如何能轻离。”陛下心有顾忌。

    “吾儿可是忌惮蓟王出身宗室。乱世之中,恐危及大位。”果然知子莫若母。

    “然也。”陛下叹了口气。心中隐秘被母亲说破,似轻松不少。

    “吾儿多虑了。”董太后声音忽缥缈难寻:“蓟王乃天降祥瑞。必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自继位以来,屡降灾异。朕贵为天子。是否真如黄巾贼所言,‘苍天已死’。”陛下亦不禁反省。

    “吾儿切不可如此着想。灾异乃为警示。若天帝不在,又如何能频频降下灾异?”

    “母亲言之有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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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