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0 四面合围
十二月初。
度辽将军臧,领度辽营精卒,并南匈奴、缘边十二郡之西河、云中、五原、朔方、上郡骑士及弛刑徒,兵分数路,攻入常山国、中山国。
捕虏将军田晏,将渔阳营精卒,并三郡乌桓、缘边十二郡之定襄、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安定、北地骑士,兵分数路攻入勃海郡、河间国。
呈东西合围,左右包夹之势。
车骑将军卢植,亲帅左右中郎将、骑都尉公孙瓒,虎牙将军夏育、轻车将军董卓,将虎牙营、黎阳营、雍营、三辅募士、三河骑士,入成皋,屯驻成皋关(虎牢关),并据守大河各处港渡。
以大河为界。河北交由度辽将军臧、捕虏将军田晏。河南交给虎牙将军夏育、轻车将军董卓。车骑将军卢植,率左右中郎将、骑都尉公孙瓒,并黎阳营精卒,扼关据河,将二地贼军隔开,防止窜联。
黎阳营设在京畿以东,大河北岸的黎阳县。位于冀州南境。据说其源于“光武中兴,以幽、冀、并州兵骑克定天下,故于黎阳立营,以谒者监之”。监军之谒者,隶属光禄勋。此次统帅黎阳营者,亦不是旁人,正是同属光禄勋麾下的议郎曹操。现已拜为骑都尉。
洛阳乃天下之中。屯驻于大河边的黎阳营与北军五校互为犄角,扼守南北交通要道。军营旁便是大河下游最重要的渡口:白马津。沿渭水至大河一线,雍营、虎牙营、北军五校、黎阳营,宛如一字长蛇阵,横断南北。一旦天下有变,发数营精卒南下北上,皆十分便宜。
如前所说,时下关东乃大汉心腹重地。如何能不重兵驻防。
抢在暴雪季来临前,汉军主力已完成对冀州黄巾军的四面合围。所谓擒贼擒王。至于大河之南的黄巾乱军,只需平定河北黄巾主力,余下贼众皆不足虑也。
有情报显示,黄巾军三大首领,“天公将军”张角,“地公将军”张宝,“人公将军”张梁,皆盘踞在冀州钜鹿郡内。只需将此三贼剿灭,黄巾军群龙无首,不战自乱。再挥师南下,一举灭之。
奈何黄巾军据城而守,蛰伏不出。眼看暴雪将至,战事随即停歇。
蓟王宫正殿。
窗明地净,暖风徐徐。
今日虽无朝会,二千石官吏却无一缺席。将朝廷邸报,遍传众人后,刘备问道:“流民安置如何?”
“南部数城皆已住满。城中宅院仍在增建。城外圩田却相差甚远。明年开春,当继续圩田,如此,待稻作时,方可令流民自给。”右相耿雍起身答道。
“黄巾贼可有消息?”刘备再问。
“细作回报,冀州各处贼军四门紧闭,据城而守。城内日夜冶铁,声传数里。并有土山堆积,却不知何故。料想,黄巾贼正加紧锻造兵甲器械,已备来年与大军决一死战。”左相崔钧起身答道。
“巨马水砦,可还有船只逆入?”刘备三问。
横海中郎将黄盖起身答道:“渤海航道已结厚冰。最后一批船队被困海上数日。待冰层足以行人,臣便派人将其接回。暂住在水砦舟船营地。明年开春,可就近迁入泉州港安居。这批难民皆来自淮泗,与六国无关,可编入蓟国齐民。”
“如此甚好。”贼乱伊始,蓟国被百万流民所阻,无暇他顾。只需安置好百万流民,刘备便可腾出手来,南下平叛。与黄巾军的这一战,或可彻底清除纠缠刘备许久的噩梦。
刘备亦未曾想到。这人生的第一幕,竟等了如此之久。
子曰:“临事而惧,好谋而成。”
凡事怀揣一颗敬畏之心,细细谋划方能成功。
“五十五国使者,多次催问婚期。”右相耿雍又问道:“不知王上可有打算?”
刘备微微一笑:“所谓人尽其才,地尽其利,物尽其用,货畅其流。与五十五国公主的和亲大典,自要等平定黄巾之后。”
此策出自幕府左丞荀攸。为解刘备功高之危。
殿中诸人纷纷心领神会。
刘备最后言道:“越近岁末,越要小心应对。大贤良师足智多谋,先前略施小计,便驱赶百万流民涌入蓟国,遂成缓兵之计。借岁末大雪,又得数月喘息之机。待来年再战,黄巾军势必军容齐整,战力激增。又据大城守要冲,一时间难以攻破。若再被拖入盛夏酷暑,战火蔓延,十万大军如何能久持。此战需速战速决。诸位务必厉兵秣马,不得有丝毫松懈怠慢。”
“臣等,遵命。”
桑邱城,客舍。
忽有一人挑帘而入。寒风刺骨,舍内客旅精神为之一振。
“可是正南兄。”看清来人面貌,舍内便有人出声唤道。
来人举目眺望,随即答道:“正是审配,可是子谦贤弟?”
“正是张逊。”来人起身相邀:“正南兄且来一叙。”
“稍待。”将大氅、蓑衣,交给舍中仆役,审配整理衣冠,抖尽残雪。脱鞋入室,走向背风雅座。
“我来为二位兄长介绍。”张逊笑道:“南阳高士逢元图。冀州名士审正南。”
两人互相行礼:“逢纪(审配)久仰大名。”
三人落座。
为审配斟满热酒,张逊便问道:“我与元图兄亦是巧遇。欲结伴往黄金台一行。敢问兄长,此去是否同路?”
审配先是点头,后又摇头:“不瞒贤弟,愚兄本欲前往黄金台,却中途折返。”
“以小弟观之,兄长之才不下田沮,此去必能登顶黄金阙。不知兄长因何半途折返?”张逊急忙追问。
审配傲气自生:“北上黄金台时,车夫滔滔不绝。言,四方馆长曾口出‘八分田沮’。愚兄听闻,这便下车自回。”
“何为‘八分田沮’?”逢纪亦忍不住相问。
“八分,乃指十之八也。意为,蓟国得田沮二人,冀州才气已十去其八矣。如此说来,田沮各占四分,想我审配莫非之占其二?四方馆长如此轻视,何须再去!”审配掷地有声。
“这……”张逊瞠目结舌。
须臾,逢纪一声长叹,举杯相敬:“正南高洁,纪五体投地。”
审配亦举杯回敬:“高洁愧不敢当。配,不过是胸有一缕河北耿烈之风,断不能弃也!”
“说得好!”张逊亦举杯:“诚如兄长所言,我河北名士岂能丢了气节风骨。这黄金台不去也罢!”
1.121 书生意气
或有人会说,审配等人是否太过书生意气。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何必当真。
然若只是审配如此,也就罢了。为何逢纪亦如此意气行事?
事实上,只需细想,便知其中关窍。“八分田沮”,乃出大相者朱建平之口。其人乃是黄金台四方馆馆长,号铁口神断,并称“蓟国四奇”。手握“升阙”之权。无论田丰还是沮授,皆因他一语箴言,而直升七层黄金阙。得食两千石高俸,亦天下扬名。
于是乎,若以田沮二人为例,登顶黄金阙需‘四分才气’。如今冀州才气已去八分。剩下‘二分才气’,即便全是他审配独占,亦不足够直升黄金阙。审配自视甚高,此便是冲升阙而去。若不能直升,不去也罢!
有道是“宁为鸡口,毋为牛后”。审配和逢纪,便皆是此类人。
或说,大相者朱建平,兴许能为二人破例,亦未可知。
然而在明眼人看来,大相者朱建平必不会如此行事。
所谓铁口神断,说一不二。既已口出“八分田沮”,大相者朱建平又岂会自食其言,自砸招牌,再让审配直升黄金阙。如此,冀州才气莫非有十二分不成?
显然不可能。
正因仅从“八分田沮”四字中,便悟出此去必无法升阙,聪智如审配,才中途折返。逢纪与审配一见如故。试想连审配都无法直升黄金阙,逢纪便知自己去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满壶不响,半壶叮当。”或许,说的便是此类人啊。
三人一时相对无言。
不北上蓟国,还能去哪。
冀州黄巾与汉军对峙,大战一触即发。兵事骤起,生灵涂炭,此地绝不可久留。
南下辟祸?
雪大路封,如何能抵达。再说,关东何处无乱军,又能逃到哪去。
“不若去投卢车骑。”张逊忽然开口:“卢车骑乃蓟王授业恩师……”
围魏救赵。此计可行!
若投卢车骑门下,且获重用。再由卢车骑举荐给蓟王刘备,富贵荣华亦唾手可得也!
“正南以为如何?”逢纪试问。
“可行。”审配郑重点顿首:“此去定要让世人知晓,冀州才气,岂能让田沮独占鳌头!”
“同去,同去!”张逊大喜举杯。
三人将杯中温酒,一饮而尽。这便安心暂住客舍,待来年开春,风雪稍小,取道上谷、代郡、上党,出关,一路逆风朔雪,前往虎牢关,车骑将军屯兵处不提。
为何偏要投蓟王刘备?
大乱至矣。论匡扶汉室。普天之下,还有谁人能与蓟王比肩。
黄金台直升之路既已被堵死,便走举荐之路。有卢车骑保举,亦可得食高俸。
雍奴薮。
大泽冰封千里。厚厚的冰层之上,却排起长龙。切割后的冰面,列队两侧的壮劳力们正奋力夯下桩柱。机关马车运来成车的杩槎、石竹笼,沿桩柱沉入水底。被切割的冰面,有许多地方已夯实成河堤,露出水面。远远方去,仿佛起伏的龙脊。冬季施工技艺,无论是圩田督亢,还是治理掘鲤淀,蓟国良工皆已累积足够经验。甚至有经验的工匠,无需测量冰层的厚度,仅凭冰层的透光率,便可大致得出冰面的承重。
机关马车源源不断,运来石材,沉入水底。将隐藏在雍奴薮中的水、沽水、鲍邱水道,束拢在大堤之内。再沿河堤排建水闸,引水穿渠、支渠四通。待陂塘堰坝,纵横如叶络,圩田便可事半而功倍。
雍奴城内已有两万余户,二十余万口。除去数千渔家,剩下多是海贼家眷。先前户户得粮一百石。今筑堤又可日赚百钱。如此厚待,让无奈从贼的家眷,如何能不感激涕零。自古汉、贼不两立。刀剑无眼,生死不怨。先前从贼,如今从良。无需整日提心吊胆,自当倍加珍惜。
至于那些自愿从贼,贼心不死之徒,自有临近人家踊跃检举。交由明庭过审,再行枭首弃市。为缓和渔家与贼眷关系,钟繇鼓励其互相结亲。那些因海贼被杀而寡居的妇人,亦鼓励其改嫁。恩威并济,不出三月,雍奴城政通人和,百废待兴。钟繇为首的一众干吏,居功至伟。
数千壮劳力中,多是膀大腰圆的健妇。也是雍奴薮中一大奇观。
由围成一圈的营房马车,所拼组而成的临时营地内。炭火熊熊,温暖如春。雍奴长钟繇正运笔如飞。一身绣衣甲的郭援挑帘入内。
“阿舅,有家书送到。”
“念。”钟繇随口说道。
“喏。”郭援掰去封泥,拧开竹筒,取白绢展开诵读。
原来。颍川黄巾势大。凡口过百之宗族,皆以豪强视之,尽数扑杀。以族父钟瑜为首的钟氏宗族,避入山林,生活日艰。来信询问钟繇,欲举族北上,投奔蓟国。
“我早已去信,为何今日才回?”钟繇微微停笔。
“听说沿途邮亭时断时续,故而迟来。”郭援答道。
“唉……”钟繇摇头苦笑:“定是知我不过是三百石雍奴长,位卑言轻。又舍不得祖产,故迟疑不决,乃至晚来。”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郭媛问道。
“我且去信左丞,再上表主公,为宗人求得一线生机。”钟繇又道:“如今雪大,道路断绝。拖家带口,必被贼人察觉。且等来年开春再迁来不迟。”
“若待雪化路开,卢车骑必出关南下,颍川长社乃血战之地。那时兵荒马乱,如何保全?”声音出自帐门处。正是胞弟钟演。时任蓟国都水长。食俸六百石,单论品秩犹在钟繇之上。雍奴薮治水,又岂能少了他的参与。
“仲远以为,该当如何?”钟繇问道。
“听闻卢车骑已遣左右中郎将,据荥阳、中牟,守官渡、延津一线。大哥何不上表陈情,主公定不会袖手旁观。恰逢圃田泽一片冰封冻土,可径直穿越,直抵官渡,暂避于港中。待来年大河解冻,便可乘船直入渤海,赶来与我等相见。”
天下九泽之“圃田泽”,乃广布大河南岸之古泽,在中牟县西。“圃田泽在(中牟)西,豫州薮。”南北二百里许,东西四十里之外。”武帝元狩年间,曾在圃田泽中建“中牟苑”。昭帝元凤三年(前 78年),“罢中牟苑赋贫民”。
“如此,也好。”钟繇这便上表陈情。请求主公刘备救助宗人。
1.122 左伯皮纸
“巨马水于(东)平舒城北,南入于滹沱(水),而同归于海也。”
巨马水砦。
水砦由机关船搭建。两艘机关船沿河道两侧,南北下锚。与排列在浅水区的舟桥以锁链互连。舟桥再与从河滩一直延伸到岸边的桩柱相接。船体、桥面、桩柱内外包裹搪瓷甲片,一面阻断河道的砦墙随之立起。墙后机关船坞内的各种工坊,随即开工。将一座水砦所需的各种水面建筑,皆以避入砦中的民船为载体,改造完毕。
楼船酒垆、楼船客舍、大舡邸舍、大舡汤池……不一而足。
砦中还有一座硕大的民船营地。泊满营地的民船,多从贼乱区逃难而来。如前所说,家中能有一艘渡海大船,非富即贵。最不济,也是一个靠水为生的大家族。若仅从人头上算,绝对是黄巾贼眼中欲除之而后快的豪强大户。
北岸是泉州县,南岸是东平舒城。营地自然靠近北岸,留出河道中央的蓟国黄金水路,便于船只通行。
不远处的渤海上湾区,脚手架林立。泉州港正如火如荼,全力督造中。据说,建成后的泉州港,将容纳一万户。横跨沽水、巨马水沿岸。和临乡城的南港一样,排建轨路和邸舍,一直延伸到泉州城内。蓟国长公主的汤沐邑,已量产铁锭。终解蓟国缺铜铁之困。轨路所需的灰口铁,正被蓟国良匠加紧锻造。
“南极滹沱,西至泉州、雍奴,东极于海谓之雍奴薮。其泽野有九十九淀。”
泉州县和方城县类似。皆以临近大泽为天然边界。
安置了海贼胡玉的五千户家小,泉州编户亦破万。有民十余万口。再算上泊在水砦营地内的三千余艘民船上的三千余户,泉州港城,亦有五万余口。泉州一地破二十万口,指日可待。
自刘备归国。蓟国人口已暴增到三百五十余万。此还未将冀州六国的百万人口算作在内。募兵虽不多,可蓟国尚武之风,又何须多言。需要时,蓟王可轻易募得数万大军。且兵甲齐备,一人双马。
先不着急。不过是人生第一幕,何至于此。
一艘蓟国明轮官船,沿永不冻结的巨马水路,驶入水砦。
砦中南港属吏,这便赶来迎接。
因职权不同。
刘备正准备将都水一系官吏,从南港“都船令署”中划出,成立“都水令署”。
分工已很明确:“都船掌治水事”,“都水治渠堤水门”。
都船主管河道。河堤修造加固,航道疏通,水砦船只,凡是在河道内的水事,皆归都船令署掌管。
都水主管渠道。渠堤修造坚固,渠道疏通,水门渠闸,凡是在渠道内的水事,皆归都水令署掌管。
都水长,自也将随之晋升为都水令,秩千石。
蓟国水网纵横。如此一来,分工明确,便于双方管理。
登上明轮船,南港属吏这才发现,舱内竟是右国相耿雍。急忙上前,列队行礼:“国相。”
“诸位免礼。”耿雍笑问:“可知子邑先生,舟船泊在何处。”
“知也。”属吏中有人答道。
“速带我前去一见。”
“喏。”
便有属吏重回小艇,前面带路。引领官船在大大小小,排列有序的民船间穿行,最后停在了一艘不大不小的海船前。搭上舷梯,留在官船上的属吏先行登船,见舱门紧闭,门后透着未及散去的酒气,属吏这便轻轻叩响舱门:“子邑先生?子邑先生?”
“何人喧哗。”连喊数声,舱内方有人厌烦出声。
“子邑先生,右相登船拜见,速速开门吧。”属吏知其脾气,便直接道明来意。
“可是蓟国右国相当面?”须臾,舱内人又问。
“正是耿雍。”右国相先已登船。
“左伯失礼了。请国相稍后。”
“无妨,先生自便。”耿雍这便退上甲板,驻足眺望。
待舱门开启,船主人已收拾妥当:“东莱左伯,见过右国相。”
耿雍亦回礼:“今日不告而来,乃雍之过也。”
“国相大驾光临,鄙人蓬荜生辉,何过之有?请入内一叙。”
“请。”
宾主落座,左伯重温新酒。身前炭火闪烁。冷风一吹,舱内酒气悉数散去。
“国相所为何来?”左伯起身问道。
“闻先生大才,‘特工八分,又甚能作纸’。又闻‘子邑之纸,研妙辉光,件将之墨,一点如漆’。我主特遣我来问,‘先生可愿出仕我蓟国,为博士祭酒’?”
博士祭酒乃千石高俸。左伯焉能拒绝。这便肃容下拜:“左伯敢不从命?”
“如此,妙极。”耿雍大喜搀扶:“得子邑,蓟国莘莘学子皆无简身轻也!”
“下官,愧不敢当。”左伯当即改口,与耿雍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书断二左伯》有载:“左伯字子邑,东莱人,特工八分,与毛弘等列,小异於邯郸淳,亦擅名汉末。又甚能作纸。汉兴有纸代简,至和帝时,蔡伦工为之,而子邑尤行其妙。”
所造纸张,厚薄均匀,质地细密,色泽鲜明。称“左伯纸”。因多用当地桑皮为主材,又称“左伯皮纸”。
前有蔡侯纸,今有左伯纸,虽经多次改进,利于书写又携带方便。然因习惯使然,简牍、绢帛,仍用于书写重要文档,如朝廷诏书、官府政令等。时人亦认为,重要文档应首先铸成钟鼎,其次则书于竹帛。
所谓“功铭著于鼎钟,名称垂于竹帛。”便是指此。
于是乎,学富五车,读书破万卷。并非刻意夸大。想着蔡邕避难临乡时,那浩浩荡荡的千车书卷。学富五车,真不值得炫耀啊。
临乡院中桑麻皆该成药圃。无妨。只需是港口,造左伯纸所用原料,便可源源不断,足量运来。思前想后,刘备欲将治下第一座造纸工坊,建在正大兴土木的泉州港内。
若非与左伯相识的钟繇提及,刘备如何能知晓。时下竟有造纸名家,北上蓟国避难。又去信钟繇,代为引荐。
当真是想瞌睡时,便有人送枕头。一直困扰刘备的造纸,终于解决。
却不知,“研妙辉光”的“左伯纸”,距离梦寐以求的“卫生纸”,还差多远。
1.123 天赐之幸
左伯纸的制作工艺,后世并未能继承。甚是可惜。
与之最相近者,便是后世“临朐桑皮纸”。大致可分为:采皮、泡皮、沤皮、选皮、卡对、切皮、撞瓤、捞纸、压纸、揭纸、晒纸,等十二工艺、七十二程序。
手工制作的桑皮纸,带着一种天然的原白色。可见明显之纤维结构。纸中,横丝、直丝,纵横交错,细密得当,摸起来柔软又不失韧性。
左伯制造的原版桑皮纸,更是手感绵软、纤维细长、耐损耐磨、吸水性好、防虫蛀、易保存、着色而不褪色、具有独特的墨韵特性。
需用上好的泉水泡皮、沤皮。泉州又岂能少了甘泉。良工寻来泉眼,引水工坊。循环流动,用之不竭。古法手工造纸,最大的污染来自“沤皮”工艺。然与后世工业造纸的化学污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时下污染要小很多,且极易被自然降解。以渤海湾巨大的体量所具有的自净能力而言,完全不值一提。
确定没有污染,刘备顿觉安心不少。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包括后世号称无定河的奢延水,也要尽可能涵养水源,防止泥沙流失。
头批左伯纸,快船送至临乡蓟王宫。蓟王取笔墨书之,墨韵俊逸,笔过留痕。焉能不大喜。立刻将桑皮纸赠与蓟国四师。
蔡邕运笔如飞,字字力透纸背。墨迹却不似绢帛那般容易扩散。亦不似竹简木牍那般难以附着。纸质的优势,彰显无疑。蔡邕挥毫泼墨,竟一蹴而就,不觉间将整卷桑皮纸写完。
意犹未尽,亲来讨要。
刘备笑问:国师可否将字卷送与孤一观?
蔡邕不以为意:有何不可!
刘备立刻命人裱糊装订,称《蔡邕随笔贴》,又称《快意贴》,高悬在书房墙壁,日日观摩。
“快意观贴”遂成佳话。
有一条四季不断的黄金水道,真乃天赐之幸。甚至巨马水入海口周围,相当一部分的水体,隆冬之中亦未曾结冰。
漕运之便,又何需多言。矿料、粮秣、名产,人员,皆可随船运来。在蓟国各城之间,往来转运,互通有无。不要太便利。
蓟国泉州渠,亦赶在土壤冻结前掘通。
渠经泉州城下,东北联通鲍丘水,可借夏泽、佩谦二泽,中转水连庚水,濡水。西南可经鲤东西二淀,连通巨马水、滹沱水。故此渠呈东北西南走向。连通水、鲍丘、沽水、水(奢延水)、巨马,五水。串联起雍奴、泉州、益昌三地数城后,入东淀。再经由前任都水长卞纪挖掘的渠道,南下滹沱水,再转漳水,经南皮入大河。
正因巨马水终年不冻,泉州渠大半渠道,隆冬时节亦可正常通航。事实上,这条泉州渠的运力,远超卞纪规划的蓟国渠。正因其最大程度的借助巨马水路,让泉州渠可四季通航。
待泉州渠通,巨马水连通日广,与诸多水体冷热交汇,水温有所下降。刘备遂命良匠能工引温泉水注之。并设水闸,隆冬时开启,为巨马水升温。久而久之,随着数条温泉暗渠铺设完成,在各水体交汇处,注入暖流,整条泉州渠,冬季皆可正常通航。
温泉出益昌。
多年前,位于巨马水路中游的益昌,数地皆发现温泉踪迹。且水温极高,近似沸汤。数年前,刘备曾命人试将温泉水引出。看能否代替薪柴,为城邑取暖。于是令匠人沿途凿渠,引温泉下山。无奈热损太大。等到平地,已近常温。匠人来报,需造涵管,上覆土石。引水地下,方能保温。时临乡不过一县之地,造价高昂,无法承受,匠人上报刘备后,便没了下文。
待并六县为国,国力强盛。远在洛阳的刘备念念不忘,遂命将作馆,不惜工本,烧造陶制涵管,深埋地下,裹缠稻草绳结,浇筑白灰浆,并覆土三重保温。终将热泉引入临乡、益昌、平曲、南关等,临近数城,冬日取暖,已无需烧炭。
温泉育种、温泉保暖,两不误。今又为巨马水路升温。一举三得。
只恨温泉太少……若得足量地热能,整个蓟国取暖皆无需烧炭。
乃时下最安全易得的清洁能源。
除去木炭,蓟国已用石炭取暖。
“豫章出石,可燃为薪。”石炭便是后世的煤炭。时下又称:湮石、石涅、黑丹等。而用焦炭冶铁,也上蓟国百炼钢产量大增的原因之一。
最意外之喜,便是黄金台。
英才不断,络绎不绝。蓟国再无缺人之困。奇才难得,良才不少。
近又有中山人刘聪,字子惠,直升五层。乃冀州名士,耿直贞烈。两位国相,见之甚喜,这便举荐给主公刘备。刘备即拜为幕府军司空丞,秩千石,铜印黑绶。军司空丞,位在军司空令之下。不可谓不权重。
刘备督造临乡城时,未雨绸缪,设内中外三城。外城多置爵民、官吏宗族。中城为百官居所。内城便是王宫所在。随着百官家眷,宗人不断迁入。临乡城户数亦迅速增加。
蓟国之中便是临乡。刘备择吉日,晋升临乡令娄圭为“蓟都尹”,秩二千石,银印青绶,位同郡守。掌三百里临乡,十城政务。兼领蓟王宫中庶子。
“尹”,乃国都专用。比如京兆尹、河南尹。“蓟都尹”亦合规。剩下数县,却不可称“尹”。按照刘备的设想,以十城,百万口为限,各县将依次升为郡。县令升为郡守。掌境内各城邑政务。如此便形成:城令、郡守、国相,三级权利架构。
蓟国地窄却民多。诸事繁杂。诸如大朝会,竟往往要从日出(卯时)初,直到日(未时)末。可见一斑。
所谓能者多劳。让诸如娄圭、北海一龙、崔琰三友,政令只限于一城之内,着实太过屈才。如此,处理治下十城政务,可谓人尽其才。且也大大减少了两位国相的工作量。
继任临乡令者,乃少师陈第四子,陈谌,字季方。与兄陈纪齐德同行,父子三并著高名。世称:三君。
三君同仕蓟国。震惊天下。
1.124 献履贡袜
大雪纷飞,“冬至节”如约而至。
“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选“能之士”,鼓瑟吹笙,奏“黄钟之律”,以示庆贺。民间则走亲访友,互赠糕饼美食。其乐融融。
所谓“冬至前后”,便是指连头带尾,三日假期。蓟王设国宴,款待群臣。三百石以上,皆有列席。正殿坐不下,还有偏殿。三百石以下,刘备亦令各城长、署令,在治所代为设宴,犒劳少吏。切不可怠慢。
迁居蓟国的难民,所分配之良宅美田,田马耕牛,农作机关器,皆非免费得来。需分期偿还。五十亩良田亩产六石有余,加之田中禾花鲤亦年年丰产,院中药圃、织造毛毯、诸如此类,各有进项。除去赋税、贷款、一家用度,仍能年盈余二十万钱。
赀库收支平衡,竟无坏账。足见风调雨顺,亦足见时人诚实守信。
国中富商虽多,却无放高利贷者。究其原因,便是赀库。有赀库的无息贷款,还有谁会去举那重利盘剥的高利贷。而赀库之所以能成功运行。详尽的编户齐民制度,居功至伟。所以说,大汉朝的先进,体现在方方面面。
所谓雪中送炭。孤苦无依,生死关头,有人送一碗热汤,亦念念不忘,感激不尽。蓟国民心向背,何须多言。仿照西域,刘备将总部位于楼桑的赀库,推广全国。蓟国所有城邑,皆设有不同等级的赀库。又置:令、宰、丞、掾、史等一众属吏。由两位国相全权负责。首任秩千石之“赀库令”,便是四弟刘修。刘氏宗人,大兄刘文掌太仓,四弟刘修管赀库。钱、粮皆握刘氏一族之手,引得上下交口称赞。老族长亲来王宫,面见王太妃道谢。
家国天下。不能齐家,何谈治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冬至后,白日渐长。时有“献鞋袜”的礼俗,以示“长久履祥纳福”之意。据说,上古时便有臣下在冬至节,向君长进献鞋袜的习俗。故冬至节亦称为“履长节”,取“履长即履端之意“。
“汉有绣鸳鸯履,昭帝令冬至日上舅姑。”妇人在冬至节向公婆敬献袜履,相沿成习。
当然,赠献鞋袜者,也不仅限于女性。三国时,曹植便向其父曹操敬献过鞋袜。曹植《冬至献袜履表》:“伏见旧仪,国家冬至,献履贡袜,所以迎福践长。”《全后汉文》亦收录《冬至袜铭》一篇:“阳升于下,日永于天;长履景福,至于亿年。”借冬至献袜之礼俗,表达美好的祝福及期许。
献履贡袜,后世仍有保留。
“晋、魏宫中女工,至后日长一线,故妇于舅姑,以是日献履、袜,表女工之始也。”女性成员在冬至这天,会向家中长辈赠送自己亲手做的鞋袜,以践节日之义,亦表示一年女工由此起始,试手女红并祝尊长福寿绵长。《酉阳杂俎》亦载:“北朝妇人常以冬至日进履袜及靴。”杜少陵诗中所说“刺绣五纹添弱线”便是指妇女制履袜的情形。
直至唐宋以后,女子多缠足,不袜,此俗渐止。
楚王好细腰,蓟王好长腿。
素纱足衣,风靡王宫。色彩亦不仅限于肤色,七色丝兼而有之。心衣短,皆为西域式样又结合汉家织造刺绣技艺,各中风情,不足为外人道哉。
冬至后第三个戌日,便是腊日。
腊赐亦如约而至。四出文钱,风靡蓟国。被称为“蓟国上币”。便是百官亦不能免俗。
腊赐时,百官妻母要入宫拜见王太妃、王妃。称“朝庆”。百官妻母还有留宿宫中的旧俗。刘备为了避嫌,腊赐之后,便领文武百官,前往西林赛马场,观看年度赛马总决赛。来回三日,正好避开百官妻母宫中留宿。
所谓“康庄驰逐,穷巷蹴鞠。”
意思是说,贵族赛马,平民蹴鞠。唯一差别,便是有马无马。
蓟国号称万马之邦。岂能无马。于是在巷中蹴鞠的多是幼童。半大少年便会相伴牵马到环绕西林的林间赛道,习骑御之术。
林间赛道的前身,是林间马道。乃西乌铁骑和西林骁骑平日里散步遛马,巡弋边境之路径。后汉胡不分,便有越来越多的楼桑、西林二地少年,赶来学习马术。于是楼桑令乐隐和西林令阎柔,便合二城之力,将马道改造成赛道。
围绕整个野林的赛道,便成了耐力赛马的绝佳场地。
耐力赛马,起源于蓟国骑兵的负重训练,马匹需负重五石(150公斤)行进四百里(160公里)。用时最短者,得胜。
四百里太长。又被拆分成百里、二百里、三百里、四百里,不同等级的耐力赛。
西林乃是蓟国与国的天然边界。时常有南归牧人,拖家带口,闯入林间赛道。于是阎柔又在赛道外,辟出马道。供牧人行走。考虑的十分周全。
围绕赛道,还建起许多马场亭舍,放养蓟国战马。凡与马相关:马厩、马场、马邑、草料场,诸如此类,皆属苏双和张世平二人掌管。马政却也不比民政简单。两人遂上疏分工:苏双管养马,张世平掌饲马。
刘备纳其言,苏双任“(蓟)家马令”兼领王宫舍人,掌蓟国之马,阉割配种,兼养乳马,取乳制酪等。张世平任“(蓟)大厩令”兼领王宫舍人,掌苜蓿种植,草料青储,兼管牛羊畜牧等。
身居高位,“世平”不宜为名。于是请大儒陈,取名:和。张和,字世平。
《诗小雅伐木》有“神之听之,终和且平”之句。名、字合意,为“清平世界”也。
自从搭建起绵延起伏的“鸾毳裘”顶棚,用于遮风保暖。赛马可终年无休。最后的年度总决赛,亦无需太过急迫。固定在了腊日这天。
赛马场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场中积雪早已被清空。乘骑刘备赠送的千里驹“轻云”的马驹儿,乃最大热门。
身旁一众好友,张等人皆在。所谓“轻云未扑霜,树杪橘初黄;行是知名物,微风过水香。”刘备让家马令苏双从楼桑老宅后院自家马厩选出,代为赠送给张的千里驹,便名叫“扑霜”。“轻云”、“扑霜”皆白马,却并非纯色。却也相得益彰。
想着老宅厩中神驹白龙,刘备又不禁想了十年一面的赵云。算算年纪,应也有十四、五了吧。
1.125 除旧迎新
五层大平座,刘备携百官莅临。
四层包厢,三层雅座,二层看台皆人满为患。年终总决赛从开始售票那日起,便一票难求。马驹儿身具汉羌二族血脉。最大程度的体现了蓟国的包容之风,深受民众喜爱。
鸣镝射空,赛马离弦而出。人马皆是佼佼,又早已熟悉赛道。虽是初赛,却各个奋勇争先,远超一般赛事。不出意外,马驹儿人马合一,率先撞线。
母子虽生活日渐富足。马驹儿的母亲却仍次次赶来售卖小食。目睹马驹儿又得第一,这便悄悄松了口气。是不是次次第一,并不打紧。每每安然无恙,才最重要。
待慢跑一圈,松弛马步。潘獐儿、朱獾儿,张,这便围拢上来,将宝马轻云牵入马间。好生照顾不提。
“不出意外,总冠军必是马超。”王傅黄忠笑道。
刘备轻轻点头:“乃蓟国千里驹也。”
“其父马腾,亦扬名西凉。”右国相耿雍亦笑。刘备曾命人打听超父下落,西凉终有消息传回。被新任凉州刺史左昌招募为义勇。在平定湟中义从胡之乱中,声名鹊起。今已为军司马,掌领部众。与金城韩约,并称“西州韩马”。
英雄自当扬名。
“拜见蓟王哥哥。”正说着,便有一女童,自跪在刘备座前。
刘备一愣:“你是何人?”
“蔡琰。”
“原是蔡少师家女公子。”见她年虽幼,却举止得体,刘备便笑问:“琰儿比我家封儿大不了几岁,为何唤孤为‘哥哥’?”
“王上乃卢车骑门徒,卢车骑与家父兄弟相称。我与蓟王哥哥,自然是平辈。”女童言之凿凿。
“哦?”刘备先是一愣,跟着便欣然点头:“言之有理。”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枚十二铢重的特制金币,示意女童上前来取。
蔡琰起身上前,双手接过。再拜归位,回到蔡邕身旁。
金币乃是厌胜钱。正面铭“辟兵莫当”,背面铭“除凶去央(殃)”。
“厌胜”,亦称“压胜”,意为用咒诅,制服妖人鬼魅。钱以“厌胜”命名,乃因时人笃信,钱币可“通神役鬼”。厌胜钱一为压鬼驱邪,二为祈福庇佑。
见蔡邕满脸慈爱,刘备亦感同身受。
能向蓟王亲自讨要厌胜钱,普天之下也唯有蔡邕家女公子。
蔡邕若不溺爱,岂又会将女儿一同带来。
不出所料,马驹儿连赢三场,登顶年度总冠军。看台欢呼雀跃。前三界总冠军,皆是蓟王义弟,少年英雄。第四界总冠军亦是英雄少年,却非蓟王家人。
为何总是少年夺冠。骑术精湛、马匹优良是其一。半大少年,身轻体健,马匹步履轻盈亦是关键。
冠亚季军,乘天梯,直升五层。由蓟王亲自颁奖。
第一次见到众人口口传颂的蓟王,马超竟生出一丝小小的紧张。万幸还有二人陪同。
三人单膝跪地,口呼:拜见上上。
刘备笑着虚扶:免礼。
除去马驹儿,剩下二人皆是西林胡族少年。以刘为姓。乃是最早入住西林邑的杂胡马贼家眷,如今也渐已长大。幽州汉话精纯无比,学业亦未曾荒废。
所骑良马,亦是自家繁殖。尤其令刘备欣慰。
西林少年,皆是蓟国精骑的明日良才。
“可还住的惯?”刘备忽然开口。
马驹儿受宠若惊:“回禀王上,一切皆好。”
“母亲何在?”
“在看台售卖小食。”马驹儿如实作答。
“自食其力,甚好。”刘备笑道:“孤少时,亦和母亲相依为命。你父远在西凉,可曾知晓?”
“恩师已告知。”马超面上无喜无悲。
“作何打算?”马超的执念,刘备又岂能不知。
与演义上其父马腾先受“衣带诏”,因事败露与众子一同罹难,马超得知父兄被曹操杀戮后,尽起西凉精兵伐曹,完全不同。
事实上,马腾之死的罪魁祸首,乃是马超。
建安十六年(211年)三月,曹操遣钟繇、夏侯渊率军出河东,欲经凉州攻汉中张鲁。以马超、韩遂为首的关西诸侯疑曹操乃行假道灭虢之计,实欲吞并凉州。于是联合关中张横、梁兴、安定杨秋、河东侯选、程银、李堪、马玩、成宜等十部,共计十万兵马,起兵反曹。
据《魏略》记载,马超曾谓(韩)约:“……关东人不可复信也。今超弃父,以将军为父,将军亦当弃子,以超为子。”
可见。在反叛前,马超已预料到结果,并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于是。建安十七年,五月。曹操将迁居邺城的超父马腾,二弟马休,马铁等悉数斩杀,夷三族。
马超自建安十六年三月起兵,到来年五月便祸及全家,被夷三族。
如此行事,刘备曾难以理解。然得知马超身世后,却有些理解了。马超生母之所以早亡,与其父的嫌弃冷漠息息相关。加之马超乃是混血羌人。三辅之地,又“羌胡”杂生,风俗亦相融相近。胡人皆贵少而贱老。怒则杀父兄,却不害母亲。马超或也深受影响。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野心。为了西凉,不惜赔上一家性命。
如今母亲建在,恨无缘由。母子相依为命,生活无忧。再加上一众好友整日相伴,学坛恩师谆谆善诱。心中的戾气,应早已化为满腔锐意了吧。至于傲气,乃是天生。正如二弟关羽一般无二。无需去改。
暗忖片刻,马超昂首挺胸,掷地有声:“大丈夫在世,当举丈八之矛,立不世之功。以升王上之阶,以得天下之名。那时,我父自当慕名而来。我必与母亲,相迎十里。”
“有志气。”刘备欣然点头,又谆谆善诱:“岁末将至,所谓‘辞旧迎新’。以今日夺冠扬名为契机,定要与过去做个了断。明日之马超,定要内外一新。”
“马超明白。”
历史上的锦马超,生性薄凉,只顾自己,罔顾他人。刘备本以为是天性使然。今日得见,许还有转机。
刘备借辞旧迎新,喻马超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便是对他最大的期许。
少时练剑,公孙氏言道:“剑式都对,但气势不对。义无反顾和孤注一掷,是不同的。”
刘备问道:“有何不同?”
公孙氏答:“不同之处,在于信或不信。”
刘备又问:“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公孙氏又答:“信,你的剑刚猛无匹,可斩神魔。不信,你的剑色内厉荏,终无一用。”
少时懵懂,如今越发体会到公孙氏言之精妙。
此话,对锦马超亦适用。
信或不信,或在于,爱与不爱。
1.126 分胙之礼
蓟国赛马会既已结成七国赛马会。年度盛会,冀州六国君自当亲临。人皆在四层包厢,不便露面,便遣人来贺。并与蓟王相约国宴日期,遂安心观看年度总决赛不提。
除去观看赛马,腊日一大早,刘备还亲临楼桑祖庙祭祀。替王太妃,王妃,贡献祭品。国事亦家事。通常来说,百官亦要列席,刘备却免了。此次行家祭,只有楼桑刘氏宗人陪同。
刘备为主,立于正中。从兄弟,族兄弟分列其后。献俎(盛肉的祭器),祭拜祖先。
“生曰,熟曰。”
祭祀所用生肉叫(shèn)。祭祀用的熟肉称(fán)。合称。
《左传成公十三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戎有受,神之大节也。”
上古时,祭祀“自然神”用,祭祀“人祖神”用。随着后世人文占比越来越重。时至今日,祭祀人祖神的比例,远大于祭祀自然神。故“”的使用范围在祭礼中,不断扩大,几用于所有的祭祀场合。“”则相对缩小,固定于一些月分节令时的自然神祭及戎事之中。
《周礼春官大宗伯》:“以之礼,亲兄弟之国。”郑玄注曰:“,社稷宗庙之肉,以赐同姓之国,同福禄也。”贾公彦又疏:“分而言之,则是社稷之肉,是宗庙之肉。”
与又统称为胙(zuo)。天子于祭祀宗庙、社郊后,将祭肉分给群臣,称“赐胙”。
民间无赐之说,宗人祭祀后将祭品分而食之,称“分胙”。乃分享祭神之肉也。
《荆楚岁时记》云:“社日,四邻并结宗会社,宰牲牢,为屋于树下,先祭神,然后食其胙。”民间盛大的社日祭祀,分食社肉,分饮社酒,场面非常热闹。
刘备分胙于宗亲兄弟,亦是祭祀最为重要的部分之一。古人认为,祭祀时以牲体通神,神灵在享用祭肉后,便将福祉寄寓在祭肉中。分胙,便能得到神的恩赐。家祭后行分胙,被认为是祖先对子孙的庇护与赐福。
故而,“分胙之礼”亦可视为后辈与祖神之间的精神交流,亦是同宗血脉相连的重要仪式。分胙而食的精神羁绊,时下甚至要超过歃血为盟。
能在宗庙与蓟王刘备分胙而食,其重要意义不言而喻。
“卜日家祭灶,牲肥酒香清。分胙虽薄少,要是邻里情。”分胙既要平均,又要体现等级差异,由主祭者掌握分配权力,又从受胙部位和受胙顺序上,体现受胙者的身份尊卑。
《庄子天道》:“宗庙尚亲,朝庭尚尊,乡党尚齿。”
也就是说。今日家祭,主祭者便是蓟王刘备。由他按“品秩尊卑”,依次分配胙肉。简单理解,蓟王以降,先按官秩排序,再依辈分高低,最后比年龄长幼,依次分胙。
之所以刘备身后排列从兄弟,族兄弟。正因刘氏兄弟与刘备血脉最亲,且又皆有官职在身,故列在最前。
祭祀完先祖。刘备这才乘车驾,抵达赛马场,登临五层大平座,与恭候多时的群臣见面。
待决出年度总冠军,刘备随即大宴群臣。令马驹儿等人亦列席。而后入住楼桑老宅。群臣分批前往楼桑客舍、邸舍、蕃邸入住。楼桑乃蓟王发迹之地。又称五缺。大路朝天,进出自由。防御不是一般的严密。
安全自当无虞。
老宅虽多空置,却仍有婢女仆人日日打理,从未荒废。内中摆设,与刘备迁离时无异。史涣领人守护前后院落。中庭则交给亚马逊女卫。亚马逊女卫称御卫。和御婢类似。却又兼顾“卫士”职能。
前为“约药”的二十八御卫,分七人侍寝。多与刘备有**之欢。虽未受孕,身形却有大变化。腰部越发纤细,而流线型的身躯,脂肪开始上下堆积。臀部尤其丰腴。这其实都是在为生育,潜移默化的进行着身体的再造。
夜夜蚌孕七珠,二十八御卫之所以未能受孕。乃因刘备的生殖能力,高温受损,正缓慢恢复之中。
此也是身中淫毒的后遗之一。
换句话说。百二十子完美达成,怕是要延后了。
一夜无话。
清晨起来,神清气爽。沐浴更衣,又携百官前往楼桑演武场,观看军演斗将。领众人遍游楼桑,午宴后折返。万民夹道欢送,乘船直抵南港,临正殿。待百官车驾排列宫门,迎回妻母。刘备方才与众人依依惜别,入后宫拜见母亲,与王妃侧妃相见。
贺岁自当与家人一起。
如前所说,正腊除围猎、祭祖,还要行驱疫行傩仪式。蓟国无黄门,更无黄门子弟。以往皆是选楼桑刘氏宗人家,十至十二岁少年,百二十人为逐鬼童子。
今也不例外。逐鬼童子,皆戴大红头帻,穿皂青衣,手持大兆鼓。为首一人,扮演驱邪之神方相氏。方相氏主舞,头戴面具,身披熊皮,手持戈矛盾牌,率十二扮成鬼怪之人,与百余童子呼喊舞蹈,击鼓而行。
在宫内往来奔逐,象征邪魔怪兽,四散逃奔。
如此辛苦演出,自当犒赏。服履礼匣,漆木果盒,皆如往年一般。另得人手一枚压胜金币。遂喜笑颜开,被刘氏宗人接回家去。金币虽贵,却也比不过蓟王母子情义。刘氏宗人虽生活富足,却并未享有高人一等的权利。
分胙之礼,行傩之仪。皆有刘氏宗亲在场,便是情义。
恩义和情义,需面面俱到,兼容并蓄。
家国天下,可不是说说而已。
宫中子嗣渐多。刘备初尝天伦之乐。上表求分诸县,为八子侯国的消息,后宫已人尽皆知。夫君一视同仁,王妃、侧妃自别无异议。安氏四姐妹,出则行女御长、女宫长、女尚书、女侍史之责,入则与王妃、丽妃、莲妃凑齐蚌孕七珠之数。居功至伟。
为处理内文书。左国令士异,又从白湖女校招募“宫中学事史”数人,皆入南殿。女师赵娥,亦时常协助处理书文事宜。
蓟王年方二十。风华正茂。待与五十五国公主行和亲之礼,子嗣必然众多。便是五十五国公主人均二子,加现有八子二女,亦百二十子也。
只需生殖能力康复如初,何其易耳。
满打满算,受孕一月足矣。
每每想到此处,陛下便足以安心。
尔等皆言蓟王春秋鼎盛,朕又何尝不是?
1.127 因时而变
蓟国多行募兵制。
如刘备少时随恩师南下平乱,堆钱伐贼,便是募兵。幕府五校、麴义别部,还有蓟国荡寇、讨虏、破贼、戈船四校尉。及典军、横海二中郎将麾下兵士,皆重资募集。
蓟国崇文尚武。刘备不在国中,或外出平叛,或暂居洛阳,王傅黄忠虽未擅自募兵,各城却皆有大量民兵驻防。
比照更赋,时下非职业军人,约有三类:“更卒”、“正卒”、“戍卒”。
正卒源于周代军制。每户出一人,编成正式兵员,谓之正卒。“其馀为羡(卒)”。“一家兄弟虽多,除(出)一人为正卒。正卒之外,其馀皆为羡卒。”
大肆募兵必遭人忌。关东播乱,朝廷令不能出洛阳,控制力大不如前。此一时彼一时。又说此消彼长。陛下对蓟国的容忍度,必然急速萎缩。如此大背景下,刘备断不可轻举妄动,引火烧身。
陛下之所以对刘备诸多关照。钱给的足是其一。作为一个成功的皇商,陛下有商人重誉守信的自律。拿人钱财定要与人消灾。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还懂得打折促销,名人效应诸如此类。
今汉与前汉,国情完全不同是其二。前汉诸侯王乃是心腹大患。而今汉,外戚专权,把持朝政,才是生死大敌(请注意)。
试想,诸如大将军梁冀,竟敢毒杀幼帝。为把持朝政,接二连三尽取汉室童子为帝。待梁冀伏诛,先帝驾崩,窦大将军即便与刘淑、陈蕃合称“三君”,依然立了个小皇帝。
其中原因,不言自喻。
再加上,饱受打压的诸侯王,早已不成气候,龟缩在王城之内,整日寻欢作乐,不问政务,混吃等死,何谈威胁。
故在陛下眼中,最大的威胁不是刘备。而是何后以及大将军何进陛下自己的外戚。或许陛下心头大患的排列顺序,外戚>党人>世家>反贼>宗室。刘备甚至排不到前三。
刘备又号称天家麒麟,起于微末,为人忠义。陛下悉心提拔,便是为“以宗室制衡外戚”。
为何是刘备?
起身微末,没有庞大的勋贵人脉。娶平民发妻,与世家大族亦无干系。自身又是豪杰,知恩图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义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汉室宗亲之中,还有比刘备更合适的人选吗。
为什么非要是宗室?
家国天下。
最放心的当然是自家人。
如前所说,看看陛下任命的首任州牧之中,有多少出身宗室,陛下之心,便可窥知一二:诸侯并起时,天下十三州,刘氏宗亲为州牧刺史者,有幽州牧刘虞、荆州牧刘表、益州牧刘焉、扬州刺史刘馥、兖州刺史刘岱、扬州牧刘繇,还有刘备的豫州牧。说半壁江山也不为过。
刘备以蓟国君兼领辅汉大将军,也非陛下首创。明帝时,东平宪王(刘)苍为骠骑将军,位在三公上。
再加上刘备弃配享太庙,又上表分封诸子。所以,若不发生天下大乱。皇权一如既往,还像原先那般,正常轮替。刘备永无可能,觊觎皇位。
问题是,如今天下大乱,情况似乎不正常了。
陛下开始担心刘备了。
当然,陛下的担心,与时局息息相关。一旦黄巾之乱被剿灭,天下重归大治。一切皆恢复正轨。陛下的担心,自当涣然冰释。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作为一名旷古烁今的皇商,如何趋利避害。陛下自当远超常人。
一言蔽之:天下太平时,首害乃外戚。天下大乱时,首害便是宗室。
对陛下而言,天下太平时,梁冀乃是前车之覆。天下大乱时,光武便是后车之鉴。
此二者,皆是危及江山的心头大患。
故而“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
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不可拘泥。不然便会得出一个脱离实际的结论。认为陛下一定会如何如何行事。事实上,无论打压,还是扶植。皆要“因时而变,随事而制”。
刘备的境遇,四大府丞,早已分析的鞭辟入里,透彻无比。陛下将如何对待刘备,且看天下时局,将如何转变。
刘备深知,黄巾必灭。那时,首患是外戚,还是宗室。陛下将会做出自己的决断。
恰逢用人之际,万一黄巾乱军势大失控,陛下还需刘备出兵平乱。所以,在眼前这个阶段,无论刘备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陛下皆不会归罪。所有那些敢于上疏劾奏蓟王之人,陛下皆会当庭杖毙。以示零容忍。
然而。上疏内容,早已字字句句,尽入陛下心腹。
俗话说,秋后算账。
那便秋后再说。
对于蓟国而言。虽无法大肆募兵。却也不可坐以待毙。刘备已令王傅黄忠,趁农闲,将各城正卒,分批调往楼桑演武场,严加训练。并令驻守各城将校,代为训练正卒。史称:“正卒守备”。
正腊假期,除去祭祖狩猎。六国国主及五十五国使节,亦要宴请。长安城瓮城内,有周泰领兵驻守,安全自当无虞。皆知宫城内居住的乃是蓟王未来的侧妃,各个小心谨慎。周泰更是严令麾下,不得擅入内城。违令者,斩。
新的城池扩建计划,也已确认。扩建后的长安城,内中外三城,横竖五里。可纳民十万余。
蓟国城池有两种。横竖三里的城邑,和横竖五里的城池。关邑亦是城邑。横竖三里,可纳民五千户。横竖五里,可纳民一万五千户。城邑地域径五十里,城池地域径百里。若二城间距不足百里,则折中取之。若一城先筑,一城后筑,当以先筑城之径长为二城边界。比如容城先筑,三台城后筑。二城虽相距四十五里,却以容城南三十五里之白龙亭为界。
说起三台城,城中已迁入泰山居民五千余户。再加“租住”城内的六国百姓,户数已然破万。只需今春雪化路开,通渠圩田一万顷。城长胡辅,自当晋升为城令。又一位少年长吏。
乱世之中,人皆城居的好处,毋庸置疑。坚壁清野,作壁上观。城外水网纵横,乃人造天堑。尤其是春秋水满时节,想要攻下蓟国一城一池,以流寇的装备等级,根本就是妄想。
十面围城?
城内户户仓楼存粮可供数年所食。不等城内缺粮,城外流寇早粮尽溃散。再说,蓟国兵精将猛,想要战胜围城,何其艰难。
如贾诩、李儒等诸位谋主所言,蓟国自保绰绰有余。
刘备若真能狠下心来,作壁上观。待汉军与黄巾军两败俱伤,关东诸侯并起,再一战胜之。天下唾手可得。
只是,让蓟王坐视生灵涂炭,万民饥流,绝不可能。内乱若不早日荡平,久之必生外患。
千万国民乃帝国之血脉。内忧外患,血流不止,国祚何以为继。
只等雪化,刘备便要上表伐贼。
1.128 孤很欣慰
常人皆以为。五十五国公主,必定相貌各异,姿色多也参差不齐。
诸如龟兹公主、疏勒公主、乌孙公主等大国公主,或多姿容瑰丽。可诸如“山北十国”:蒲类国,蒲类后国,乌贪訾离国,卑陆前国,卑陆后国,郁立师国,单桓国,西且弥国,东且弥国,劫国,这些小国公主,姿容便一般了。
所谓小国寡民,矮子里面拔将军。又能好到哪去。
以劫国为例:“王治天山东丹渠谷,户九十九,口五百,胜兵百一十五人。”
只有五百人的小城,公主的姿色也就不用期待了吧。
与常人无异。刘备本以为除非万里挑一,不然不可能好到哪去。
结果却大出所料。
赵娥呈上来的五十五国公主画像绘本,皆甚有姿色。其中有四人堪称绝色,十二人有国色,即便是小国公主,也有上佳姿容。不在安氏姐妹之下。
再一细想,这便了然。能据西域一城邦,守一条丝路交通要道。单单往来行商献上的域外女奴,积少成多,数量便十分可观。且按胡人风俗,女奴可祖传父、父传子、子再传子,如此代代相传。更有甚者,女奴从不计入户数。诸如疏勒篡位王和得,后宫竟豢养三千佳丽。便可见一斑。
就好比。在一条繁忙的国际公路上,家中有一座兼顾驿站功能的收费站。此等横财,比家中有矿还爆裂哇。
如此代代改良血统,待数百年之后再观。公主自当姿色上佳。为了此次与都护大人的和亲,五十五国国王必然将掌上明珠双手奉上。公主中再甄选姿色最佳者。层层精挑细选,如愿入选者,自各个非同小可。
刘备一问,果然如此。
劫国占据的天山“东丹渠谷”,乃是往来天山南北的孔道之一。凡有行商入城补给歇息,必然会奉上一笔不菲的费用。用美艳的外域女奴来抵充过路费用,自然合情合理。想必,历代劫国国王,也不会拒绝。
血统代代改良。即便先祖奇丑无比,丑到髓里,后代也会有大几率诞下貌美如花,倾国倾城者。
况且,“户九十九,口五百。”似也只录入国民户口,不包括国王一家。
依次看过名册画像,蓟王吞着口涎表示,孤很欣慰。
或是受五十五国公主绘本所激。是夜蓟王龙精虎猛,尤胜先前。侍寝的亚马逊七女卫三回九转,各个精疲力竭。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吐气出声:“昨晚……有谁锁体了?”
“还用问么。这几乎是自然发生的状况。”阿希瓦娅慵懒的答道。石锚阿希瓦娅,即便锁体术能绞杀一头成年牦牛,也败下阵来。
“主人的体魄实在是太强悍。看来,号称最强大女猎手的我们,七人合力也无法满足主人旺盛的需求。”伊丽娅艰难的扭了扭手腕。铁臂伊丽娅,掷出的标枪能轻易击穿盾牌。却也力有不逮。
“或许,不可能更多。”安娜塔西娅用高等女祭司的智慧,打消了女猎人联手抗衡的美梦。
“为什么?”深眠中的亚莉克希娅,终被姐妹们吵醒。
“七,好像是主人被允许享用的最大数字。”安娜塔西娅解释道:“台阶是七阶,楼层是七层。我们也是七个。”
“原来是这样……”众人一想,确实如此。
“还有一个问题,已经很多很多次了,为什么我们都没有怀孕?”莉蒂希娅也被吵醒。
安娜塔西娅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同样困扰了我很久。现在看来,应该是与主人那次中毒有关。”
“主人再也不能生育了吗?”莉蒂希娅顾不得春光外泄,猛然坐起。
“应该不会。”安娜塔西娅亦精通亚马逊药理:“最大的可能是,被毒害的生育机能,正缓慢恢复中。生育力来自旺盛的需求。主人如今的状况说明,非但没有受损,还有极大的增强。”
“呼,那就好……”莉蒂希娅这便缩了回去。
“主人要娶遥远绿洲的五十五国公主。我在想,主人的城市,还够不够分。”奥丽薇娅不知何时醒来。
这个问题,切中要害。一阵沉默后,安娜塔西娅笑道:“主人总归是有办法。”
“如果姐妹们每人都为主人生下子嗣,还够不够分呢?”最后醒来的迪丽娅,想的最多。
“放心吧,主人一定会有办法。一定会的。”安娜塔西娅发觉,经过这段遥远绿洲的旅程,姐妹们似乎都潜移默化的发生着各自的转变。
或许,正如一直作为旁观者的女王说的那样。亚马逊的荣光,会在遥远的东方生根发芽,用一种全新的方式代代传播,激励后人。
女王又说,主人曾跟她说起“龙”的来历。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上古时,汉人的先祖们决定组成一个统一的大部落。于是便将各自部落信奉的灵兽,融合为龙。龙,其实是万兽之灵。上古时,这片土地上有成千上万不同的部落。到春秋只剩百余国。再到战国化为七雄,最终一统为大秦,两汉。
然而,统一九州后,汉人又发觉,域外还有四夷,四夷之外,还有西域五十五国、百越、以及更远的贵霜、安息、罗马。于是南蛮北迁,东胡南附,西羌东入。大汉朝并没有停下,甚至放慢脚步。一直做着先祖们赋予的崇高使命。兼容并蓄,一统天下。
汉人尚简,视死如视生。兼容并蓄的开放之风中,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简约之美。约,束也。体现文明的自律,意味着文明坚定的内核。海纳百川,风云际会,却从不失汉风汉仪。
大汉不能一统天下,天下何其痛哉。
女王还说,我们最后的亚马逊,也将成为巨龙的一部分。和巨龙的全部。
为什么一部分会是全部。饶是睿智的高等女祭司亦未能领悟。但却不妨感受到,女王发自肺腑的喜悦。
女王最后说,我们世代守护的火种,将与遥远东方的火种,汇聚出全新而旺盛的薪火,焚尽黑暗的浓雾,放射出万丈豪光,照亮全世界。
仰望着光芒四射的亚马逊女王,高等女祭司忍不住问道:我的女王,该从何处开始呢?
女王美眸流传,百媚横生:就从…为主人诞下一个健康的婴儿开始吧!
1.129 山海之盟
渤海上湾区。
巨马水与沽水两条丰沛水道所包夹的大片区域,已被夯实的路基,纵横分割成如棋盘般规整的街衢。
此地便是正加紧建造中的泉州港。
一人高的地下排水主管网,已全部埋设完毕。所有管线皆设止回阀。只允许污水外排,阻止反灌。阀门能自行开合,在外排污水的作用下,阀瓣打开。反灌时自行闭合,切断污水。很简单的原理。蓟国将作馆已进行多次升级改造。精益求精,力求完美。
即便水位上涨,城区内也不会有海水倒灌。
围海大堤也已建造过半。沿海岸线而建的大堤与巨马水、沽水入海段河堤交汇。并在河流入海处设有两座水砦。正沿两条河道排建的丁字长堤,便是海船泊位。
换句话说,泉州港有上下两个港口。上方为沽(水)港,下方为巨马港。
因沿沽水河堤而建,故与巨马港相匹配,沽港又称“塘沽港”。“塘”乃堤岸、堤防之意。
巨马水与沽水,两条水路,在泉州城下以泉州渠相连。往来船只,可畅通无阻,舟行蓟国全境。蓟国号称九河之地,漕运不要太便利。尤其是蓟国东部数县,雍奴的粳米、泉州的渔盐、东凌的铜铁、安次的牛羊乳酪,皆可借助水路,贩运全国。
泉州港一座临时工棚。劳累了一天的民工正呼呼大睡。类似胡人皮帐造型的工棚内,居中安置着一座石炭火炉。火炉连着长长的铁皮烟管,将烟气经由帐篷顶排出屋外,却将暖意留存。
“胡玉?”忽有一卫兵掀帘唤道。
“在。”通铺深处,一昂然大汉,这便翻身坐起。
“校尉唤你过去。”卫兵言道。
“喏。”胡玉穿衣下榻,掀帘而出。随卫兵向制霸港口的蓟国水军大营走去。
大营紧靠围海大堤,有一半探入海水。左右与巨马、塘沽两座水砦相连。收缴海贼的千石大船,皆入船坞,改造成车轮舰。排设弩炮,暗藏钩拒,包搪瓷装甲。船工、舟楫士正忙着吊挂鸾翼风帆。
一眼望去,千石大船或有百艘之多。中舟小艇更是不计其数。皆是原三大海贼王所有。已全改成蓟国车轮舟舰。
得益于终年不冻的巨马水注入,让近海水砦亦未冰冻。船只可自由往来。
最初,车轮舟改造,多为民用。河东盐商往来临乡贩运大盐,为减少运力成本,多将盐船就地改成车轮舟船。蓟国工匠熟能生巧,材料齐备,改造起军舰来亦得心应手。
蓟国水军泉州大营,实为一座关邑。前为水砦,后接障城。四周环绕障墙,墙上设谯楼、马面、箭楼、堞墙,墙上搭战棚,铺陈瓦当,遮蔽头顶箭雨。墙后分内外二城。外城乃军营,演武场,草料场,诸如此类。内城为水军治所,将官精舍,仓楼,武库,军校,军市等,军民两用建筑,高楼林立,不一而足。
“军中有市,听军人各以土物自相贸易。”军市由军市令负责管理。
泉州大营,由新任戈船校尉,锦帆甘宁驻守。麾下八百豪勇,又募海贼数千。即便分与横海中郎将大半,营中还余二千精兵,一千舟楫士。兵强马壮。守卫蓟国水路,巡弋渤海弯区。
入大帐,见左右排列虎贲,上首端坐一人。正是锦帆甘宁。
想着多日前,不过是海贼联盟中一股初出茅庐的小水贼。今已是食俸二千石的蓟国水军校尉。人生境遇,真可谓云泥之别。
心念如此,却不敢怠慢,胡玉这便跪地行礼:“拜见甘校尉。”
“胡渠帅,免礼。”甘宁笑着伸手:“坐。”
“谢座。”卫士捧来坐榻,胡玉这便端坐下首。
“最近可好?”甘宁笑问。
“吃饱喝足,每日出把力气,再到汤池沐浴,一觉到天明,甚好。”胡玉答道。
“胡渠帅家人,我已寻到。就在泉州城内。不知,渠帅作何打算?”甘宁又问。
“多谢校尉保全家小。”胡玉抱拳行礼:“胡某无以为报,愿效犬马之劳。”
“如此,甚好。”甘宁起身言道:“我已上报主公,授予戈船左司马一职,秩比千石,铜印黑绶。不知渠帅以为如何?”
“谢校尉提携之恩!”胡玉强压心头狂喜,伏地拜谢。
本以为乃将死之人。岂料蓟王不但保全一家老小,还授以千石高官。人生际遇如斯,如何能不心潮澎湃。
“主公曾与我之肺腑良言,今转赠给左司马。”甘宁言道:“所谓英雄莫问出处,又言浪子回头金不换。当洗心革面,与过往一刀两断。”
“卑下,定当铭记肺腑。”
“来人,为左司马披甲!”甘宁一声令下。
便有卫士捧来角端将校甲,为胡玉披挂上身。又系印绶,配腰刀,披大氅。为戈船左司马,与戈船右司马苏飞一同辅佐甘宁。
胡玉善舟船。恰逢用人之际,此时愿降,正当其用。
三大海贼王,皆是可用之才。唯独胡玉得以幸存。管承与薛州之所以未能招安,时也命也。管承身负血仇,薛州又贪图金银,二人死不足惜。
先时为白身,今已为司马。人生际遇,不过顷刻之间。
待麾下曲候纷纷上前见礼,甘宁这便问道:“且问司马,可知‘山海之盟’。”
胡玉岂敢隐瞒:“卑下自然知晓。”
所谓依山连海。海贼多与山贼结成同盟,水砦与山寨互为犄角。有山贼代为照看,海贼外出掠夺,方能安心。此盟乃海贼与山贼缔结,故称“山海之盟”。
“管承与薛州,既已授首。盟中还有何人主持?”甘宁又问。
“郭祖,曾晟,张虬、张蛟兄弟。”胡玉脱口而出。
“海贼郭祖寇暴乐安、济南界,州郡苦之。”乃是与管承并列的海贼王。
“阳嘉元年(132年)二月,海贼曾旌等寇会稽,杀句章、鄞、三县长,攻会稽东部都尉。”
曾晟乃海贼曾旌之后。
安帝永初三年(109年)七月,天师道海贼,渤海郡人张伯路,冠赤帻、服绛衣,自称“将军”,率青州三千余众反,寇略沿海三州九郡,初被侍御史庞雄镇压,降而复叛。永初四年,张伯路称“天帝使者”,冠五梁冠、佩印绶。以三百余人与勃海、平原的刘文河、周文光乱军联合进攻厌次、高唐。朝廷遣御史中丞王宗、青州刺史法雄,调发幽、冀郡数万军队前往镇压。贼军战败,转至海岛。永初五年四月,再被法雄所败。贼众退返辽东,张伯路为当地豪强李久等击杀,众皆散去。
张虬、张蛟兄弟,便是张伯路之后。
“三支海贼,皆以郭祖马首是瞻。”胡玉最后言道。
1.130 不可定期
“此何人也,为何我从未听闻?”甘宁亦为水贼,却从未听说过几人。
胡玉答道:“曾晟、张虬、张蛟,皆是反贼后代,为避官府,平日隐姓埋名,自相号字。曾晟身长浓须,称‘左髭丈八’。张虬额有异骨,称‘牛角’。张蛟面黄,称‘黄龙’。”
“原来如此。”甘宁恍然大悟。
既有山海之盟,也就意味着,海贼和山贼早已互相勾结,沆瀣一气。登船为海贼,登岸为山贼。彼此帮衬,壮大声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或已不分你我。
也即是说,海贼联盟,其实是山贼与海贼的大串联。这份真实存在的盟约,便唤做“山海之盟”。
作为天师道海贼张伯路的后人,张虬、张蛟兄弟与太平道关系密切。因为山海之盟的存在,可以预见,盟约内的海贼山贼,多半与黄巾贼暗中勾连。
“依你之见,盟中何人,可行招募,为王上所用。”甘宁又问。
“郭祖。”胡玉想了想道。
“郭祖乃当今盟主,岂能轻易投诚?”甘宁将信将疑。
“正因其身家清白,才被贼寇推为盟主。前次,管承劝说我等北上寻仇,许以重利,唯郭祖无动于衷。不瞒校尉,郭祖平日里最敬畏之人,便是王上。正因前次乃是北上蓟国寻仇,郭祖知管承必败,这才百般推脱,未与我等同行。”胡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如此。”甘宁轻轻颔首。转而又问:“左司马不妨设想一二。若主公招降郭祖,当授以何职?”
“当为校尉。”胡玉言道:“非高官厚禄不足以动其心。”
“何人可去招降?”甘宁再问。
“自当……”胡玉幡然醒悟:“校尉可是要卑下去招降郭祖。”
“非是兴霸,而是孤也。”语出后帐。须臾,便有一人昂首而出。帐中一干人等这便跪地行礼:“拜见主公。”
“诸位免礼。”刘备自居主座,居高笑问:“胡司马,可愿替孤走一趟?”
“敢不从命!”胡玉豪气自生。
“来人,取诏命、冠服、印绶。”
“喏!”王宫女卫这便捧出官服印绶。
“胡司马可趁夜而去,诈说逃离。面见郭祖,许以楼船校尉之职。亦无需限定归期,令其便宜行事。”刘备又好言叮嘱道:“无论事成与否,司马皆无需强求。先入城见过家小,再择日出发,务必早去早回。”
“臣,遵命!”胡玉这便领命而去。
所谓无功不受禄。又说士为知己者死。且一家老小,皆在泉州城内。胡玉此去即便事不能成,亦会想方设法尽早得返。因为只有在蓟国,才能一家平安,坐享荣华富贵。
目送胡玉出帐,刘备笑道:“若事成,兴霸当居首功。”
“臣不过顺水推舟,不敢言功。”甘宁抱拳答道。
“若非兴霸相告,孤岂能知山贼和海贼早已勾连,结有山海之盟。公达、元皓、公予皆言,需谨防贼寇与黄巾贼同流合污。如今看来,只怕二贼合谋已久。”
“主公且放宽心,我蓟国兵精将勇,若黄巾贼胆敢犯我国境,定让他有去无回。”甘宁掷地有声。
“兴霸之勇,孤已尽知也。”刘备欣然笑道。
除去遣胡玉说降海贼郭祖。刘备此行,乃是为巡视泉州港城大建。城内路基立冬前便已夯实,桩柱也早早立下。地下水网亦赶在冰封冻土前,埋设完毕。只需尽起干栏重楼,以绝水患。再令移民迁入新居,泉州港势必日渐繁华。
类似施工,蓟国良匠能工,成竹在胸。见人手不足,暂住在巨马水砦舟船营地内的精壮船民,亦纷纷登岸客庸。赚取不菲的佣金。筑造诸材,皆顺巨马水源源不断运来。熟能生巧,进度很快。
比起内河港城,南港。泉州港,乃是一座海港城。塘沽港卸船,巨马港装船。二港之间,排建轨路相连。客货往来运输,如此循环,事半而功倍。
抢立泉州大营,又令甘宁守卫蓟国出海口。蓟王用意,不言自明。
所谓首尾难顾,腹背受敌。
由甘宁恪守九河末梢,蓟国之尾。周泰、文丑扼西境、北境。颜良守南境。蓟国双壁居中策应。待刘备挥军南下,与冀州黄巾决一胜负时,方能心无旁骛。
巡视完泉州港,刘备乘船返回。静待春深日暖,雪化路开。
二十八亚马逊御卫,整日陪在身侧。却无一受孕。母亲趁刘备外出巡视,这便传国医令华佗,入宫相见。
王太妃所问,华佗岂敢隐瞒。便将前情后果,娓娓道来。
母亲方知,刘备竟遭人暗算,险性命不保。
华佗生怕王太妃怒急伤身,急忙好言宽慰。
只说,王上少食虎豹,筋骨强健,远非常人可比。且受虎狼之药一激,蛰伏体内的生猛阳气,强势觉醒。因祸得福,尤胜先前。只需吐故纳新,去芜存菁,韬光韫玉,养精蓄锐,便可慢慢恢复生机。
“春者,阳气始上,故万物生。”华大夫一语中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
王太妃这才稍稍安心。
遂传史涣询问洛阳之事。史涣亦不敢隐瞒,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听闻是入宫中毒,王太妃久久未置一语。
许久,王太妃又命左国令士异召二位国相,王傅黄忠,横海中郎将黄盖,幕府左丞荀攸,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蓟都尹娄圭,入宫问计。
“吾儿一心为国,别无二心。洛阳深宫之中,却有人欲置吾儿于死地。诸位皆是蓟国中流砥柱,吾儿心腹重臣。且问,该当如何?”
王傅黄忠不怒自威,抱拳道:“能辅则辅;若不能,则取而代之。”
黄盖亦抱拳:“王傅所言极是。”
两位国相,伏地行礼:“臣等,敢不从命!”
幕府左丞荀攸,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蓟都尹娄圭亦纷纷下拜。
沮授俯首发声:“今汉气数已尽,能三兴汉室者,必是吾主矣!”
“三兴汉室者,必是吾主矣!”众人齐声呼喝。
王太妃自帘后言道:“吾儿至臻纯备,素怀大义。欲力挽狂澜,匡扶社稷。诸位切莫令他一叶障目,因小失大,无视万千黎民。”
“臣等,遵命!”
1.131 麒麟送子
王太妃召蓟国重臣垂帘问政的消息,刘备回宫后才知晓。也未曾深问。此乃祖制赋予母亲的正当权利。刘备不在时,可代为监国。又何须多此一问。
开春后,朝野之间,关于今汉气数将尽的流言,甚嚣尘上。甚至还有不少名士大儒,夜观天象,引经据典,考证详实。兴前汉二百年之高祖,兴后汉二百年之光武。何人可三兴……炎汉?
天下皆拭目以待。
立春后,气温日渐回升。虽偶有落雪,却已无暴雪极寒。隔着白琉璃窗透入的暖阳,照射脸庞,有一股勃勃的熨烫。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华大夫“吐故纳新,去芜存菁,韬光韫玉,养精蓄锐”的十六字箴言,刘备深有领悟。
说白了,乃是加快新陈代谢。将受损的生命因子,尽快排出,便是‘吐故纳新,去芜存菁’。凭借自身强大的自愈能力,不断诞生健康的生命因子,以求尽快达到正常数量,便是‘韬光韫玉,养精蓄锐’。此十六字箴言,相辅相成。一边要尽可能的‘吐故纳新’,一边又需稳扎稳打‘韬光韫玉’。
如此反复,日夜不断。以求逐渐恢复正常的生育机能。
“春者,阳气始上,故万物生。”
自泉州港返回后,整整一个孟春(春季的首月),刘备谨遵医嘱,全力推陈出新。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
一个“动”字,已道尽其妙。
药到用时方恨少。
七人四组,捉襟见肘。征得王妃等人首肯,母亲从亚马逊御卫中再甄选出三组二十一人欣长貌美,多子宜男、完璧归蓟者,凑足七七之数。与蓟王互动。
如亚马逊所想,王爵可用满七七之数。
亚马逊女王竟又一次饮恨长签,与蓟王失之交臂。哎,时也运也命也。古人诚不欺吾也。
一个月很快过去。
“立春之日,夜漏未尽五刻,亦师百官皆衣青衣,郡国县道官下至斗食令史皆服青帻,立青幡。”以示迎春。
“(仲春之月)始雨水,桃始华。”“汉始以雨水为二月节。”
仲春姗姗来迟。冰雪消融,万物萌生。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挂满屋檐的冰凌,不知不觉间已缩短大半。积满旷野的雪原无声浅薄,亦肉眼可见。寝宫暖意融融,刘备陪在妻儿身边,五日一小朝,十日一大朝。自从设立蓟都尹一职,三百里临乡,政事倍减。娄圭才智得显,短短数月,已令临乡十城令长,钦佩不已。
刘备欲趁热打铁,却被两位国相好言劝阻。蓟国吏治清明,擢升,贬黜,需有章可循。如主公先前所设,假以时日,待城满十座,民过百万。便可将国中各县,酌情晋升为郡。无需揠苗助长。想来,以众少年长吏之才,得食二千石高俸,亦指日可待。
二位国相言之有理。刘备遂纳其言。
蓟国本就城多。尤其是与南部冀州诸国重新勘定国界后,又凭空多出桑邱城、敌城、三台等城,可比一县之地。撤村并邑后,许多先秦时的古城,皆被原址重筑增修。以范阳县为例,范阳城、长安城、桑邱城、敌城、徐城、武遂邑,已有六座城邑,加上正督造中的数座新城,城邑总数亦将破十,若再能纳民百万。那时,刘备便可擢升管宁为太守。
有娄子伯珠玉在前,各县令又岂能甘于人后。
城外积雪渐化为融水,滋养田地。幕府五校,加一别部,厉兵秣马,等待出征。
刘备算准时日,六百里去信洛阳,上表平乱。如不出意外,当很快便有诏书下达。然让刘备所料未及,偏偏就出了意外。
表书送达朝堂,如石沉大海。竟一直未有消息回传。
再问方知。非陛下不愿。而是大将军何进一意阻拦。言,十万大军已成合围之势。只待日暖便将一战而胜。何需蓟王操心挂念。若蓟国骤然出兵,互相联络不及,配合不契,引两军冲突,令贼寇坐享其利,岂非不美。
陛下想了想,似乎有些道理。这便命黄门令左丰,传语辅汉大将军府:让蓟王且安心就国,早日与西域五十五国公主和亲。并祝蓟王多生贵子贵女,蔓蔓日茂,绵绵瓜瓞。
陛下之心,刘备岂能不知。
还是嫌自己八子二女不够多啊。话说,蓟王先祖有百二十子。民间传闻,孔夫子诞生时,有麒麟吐玉书于其家院。称“麒麟送子”。蓟王号称天家麒麟,又岂能让先祖专美于前。再者说,别人家且去送子,麒麟自家岂能少了麟儿。
朕拭目以待。料想,蓟王必不会让朕失望。
本想着,待出兵扫平黄巾,功高震主时,再上表求陛下赐婚五十五国公主。以消君臣心疑。岂料陛下已急不可待。还未出兵,便要刘备和亲。
看来,陛下果然是觉察到江山不稳了。
恰逢大朝会。刘备便将右丞贾诩亲笔手书,黄门令左丰亲传的陛下口谕,遍示众臣。
而后当堂问计:“诸位以为如何?”
“回禀主公。所谓家事亦国事。值多事之春,陛下百忙之中,还念念不忘。臣以为,当承顺圣意,择日和亲五十五国公主为宜。”说话之人,乃是楼桑令乐隐。自娄圭晋升为二千石蓟都尹,千石排列,便以他为首。
“乐公所言大善。”蓟都尹娄圭亦起身奏报:“听闻五十五国公主经一个冬季特训,已颇通礼仪。恰逢春暖花开,阳气始生。此时和亲,正当适宜。”
“五十五国公主,却有五十六人,当如何和亲?”刘备再问。
乌孙虽是一国,却有大小两位昆弥。于是乎,大小昆弥皆遣公主前来,故五十五国公主,正好七八五十六人(7x8=56人)。
“不如按邦国大小,分别和亲。”有人提议。
“如此,小国必生间隙。”便有人反对:“何不以丝路分成南北?”
“区别必生分。何不一视同仁。”又有人起身奏报。
“并娶五十六侧妃,大汉四百年绝无仅有。”亦有人担心,风头太盛。
“我主称麒麟。且世上之事,终有先河而后海。便开此先河,亦无不可。”三兴汉室者,非吾主莫属。此时不扬名天下,更待何时。
见群臣意见渐渐统一。
右国相耿雍这便起身奏报:“主公。既是陛下赐婚,当一视同仁。”
“如此,且问过王太妃,王妃之意。孤再做抉择。”刘备在心底叹了口气。**裸的政治联姻,自己果然还是没逃掉。
不料话音未落,左国令士异已回身奏报:“启奏主公,王太妃,王妃皆无异议。主公当自决。”
1.132 千里送药
陛下遣黄门令左丰亲传口谕,却未曾录入诏书。便是闲谈家事,许是随口一说。
刘备觉得,许陛下并非如此急迫。洛阳八关,固若金汤。只需守住函谷关,即便三辅播乱,兵祸亦无法延及洛阳京畿。
况且三辅之地,有京兆尹刘陶镇守。湟中义从胡,还不成气候。更加上北地十万羌人,皆被抄掠一空,现为奢延属国。有鲜卑十四部虎踞在侧,截断羌人东西勾连。故而湟中义从胡只是盘踞故土,四处攻伐,根本不敢挥军东进。
光和五年,十一月。
为呼应黄巾之乱,北宫伯玉等湟中义从胡反。杀护羌校尉冷征,立李文侯为将军。时任凉州督军从事边允与凉州从事韩约,劫为人质,不予放还。凉州刺史左昌派马腾率军驻守阿阳县,叛军见阿阳县无法攻破,便转攻金城郡,斩杀金城郡太守陈懿,胁迫边章、韩约入伙,共推举边允为首领。边允、韩约因造反被汉朝通缉,遂改名为边章、韩遂。
几乎同时,“凉州义从宋建、王国等反。”“(王国)劫阎忠为主,统三十六部。”
宋建乃“凉州义从”。本是汉人豪强,自愿参军,在羌胡中威望很高。趁黄巾之乱,宋建追随汉阳人王国起兵,以其家乡罕(fu hǎn)为据点,聚拢汉、羌、胡杂众数万。
贾诩随信传来的邸报上说,阎忠曾任信都县令,善察人,乃凉州名士,与己交厚。又说,自己少时并不出名,只有阎忠异之,言“诩有良、平之奇”。不料今日竟被贼人胁迫。
今年开春,北宫伯玉、边章、韩遂、宋建等共推王国为主,王国自称合众将军,统帅各部,不断扩张四境。
湟中义从胡之所以不敢东进的另一个原因,便是背后的居延小月氏胡数千精骑,以及肩水金关外的西域都护府大军。阳关与玉门关守将,已得刺史手令。若贼势凶猛,无法抵御。便酌情放西域都护府精兵入关杀贼。
辅汉大将军扫荡逆贼,未尝一败。赫赫凶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只需振臂一呼,便可发西域五十五国精兵入关。湟中义从胡如何敢轻举妄动。
如今又将与西域五十五国公主和亲。大汉和亲,源于美出天际的陈丞相。四百年过去,汉胡血脉相连。诸如南匈奴、三郡乌桓,更以“北人”自居。潜移默化,何其恐怖!
和亲等同于联盟。
辅汉大将军都护西域,再与五十五国和亲。亲上加亲,西域五十五国如何能不效死力!
脑门一热,跟着作死的黄巾贼揭竿而起。稍稍冷静下来顿觉冷汗淋漓,上下皆湿。
蓟王自幼割头进爵,便是三岁小儿亦知。眼看项上人头不保,如何能不疯狂扩张,占据更多地盘。等蓟王率兵来剿时,即便不能兵强马壮,也要拼命吃胖。大难临头,也就顾不得吃相了。
所谓湟中,便是指湟水两岸之地,时下为羌、汉、月氏胡等族杂居处。
“湟水源出西海盐池之西北,东至金城允吾(yán yá)县入河。夹湟(水)两岸之地,通谓之湟中。又有湟中城,在西平、张掖之间,小氏之地也。故谓之小湟中。”
因湟中逆乱。丝绸之路出陇右后,即与长安断绝。所幸刘备未雨绸缪,另辟居延道。商队可沿长城,横穿大漠,自北地郡入关。再入上郡道转北方道,经上谷郡抵达蓟国。待春暖花开,亦可走奢延水路,直达蓟国。沿途险滩,皆被疏通。车轮舟可通行无阻。
金城郡,罕县。
日上三竿,城中一处守卫森严的精舍,便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前。
“何故停车,速速离去!”门前兵丁粗声吆喝。
“乃奉王将军之命,特来诊病。”便有西域胡商下车行礼。
“可有信物。”兵丁又问。
“信物在此。”
胡商汉话精纯,必是丝路豪商。兵丁不敢怠慢,这便上前接过。见果是合众将军符印,急忙放行:“请进。”
“有劳。”胡商从车上搀下一位浑身鬼魅的西域女巫,相伴入内。
凡与巫觋(wu xi)相关,时人皆敬而远之,避恐不及。引路兵丁又岂能例外。疾步在前,打开舍门,又搬来楼梯,放二人登楼。
兵丁本想咬牙跟上。却被女巫斑斓妖瞳回眸一瞪,吓得汗毛悚立,屁股尿流,只顾奔逃出屋不提。
二人上楼,见榻上横卧一人,头覆白巾,形容枯槁,面目犁黑,似时日无多。却与袖中画像有七八分相象,知其便是前信都令、凉州名士阎忠。示意女巫守住楼梯,胡商碎步近前,悄声抵问:“可是阎公当面?”
榻上之人微微睁开双眼:“你是何人?”
“鄙人名叫安玄,乃安息国商人。”胡商自报家门。
“我与足下素昧平生,所为何来?”阎忠问道。
“阎公可识得此物?”胡商轻轻捧出一物,送到阎忠面前。
待细细辨认,阎忠双眼一亮:“此物足下何处得来。”
“乃辅汉大将军府贾丞,亲手相赠。”安玄压低声音道。
“故人别来无恙乎!少时,众人皆不识文和大才,独我知之。果不其然,今已名扬天下。”阎忠转而问道:“足下究竟所为何来?”
“乃为阎公千里送良药也!”安玄再拜。
“药在何处?”阎忠再问。
“良药在此。”示意阎忠附耳上来,安玄以耳语,尽数告知。
阎忠一把扯去额上白巾,翻身坐起:“此话当真。”
“鄙人千里而来,深入虎穴,岂能儿戏。”
“如此,如此,如此……”阎忠不禁涕泪横流,起身下拜:“且替我谢蓟王救赎之恩,右丞提携之义。亦谢足下千里涉险,全我名节。”
“阎公快快请起。”说完,安玄冲身后轻轻挥手,“来。”
女巫这便上前,凭空拿出一个鎏金竹筒,递给安玄。
“一切用度皆在筒内,阎公可见机行事。若无十足把握,切勿轻易示人。”安玄又叮嘱道。
“事关生死,阎某又岂能儿戏。”阎忠双手接过。竹筒仿有神效,前一刻还垂垂将死的阎忠,下一秒竟面色红润,顽疾不药而愈。
“事不宜迟,我这便返回洛阳。”安玄起身告辞。
“活命之恩,无以为报。”阎忠长揖相送。
待二人下楼,阎忠遂又躺下,取白巾覆面。兵丁轻手轻脚,登楼窥探。见一切如常,这便下楼撤梯,封死舍门。
1.133 兵锋四起
黎阳大营。
天寒地冻。河岸旷野,苦无遮拦。冷风呼啸,寒气逼人。恰逢鸡鸣时分,火塘炭火闪烁,帐内鼾声四起。帐外裹着薄冰,营墙覆满冰凌。守卫蜷缩在背风的墙垛,瑟瑟发抖,半梦半醒,无法深眠。
远远望去,凸立在河岸高地上的兵营,仿佛匍匐在河边冻土的冰雕死物,生机全无。
寂静的夜色中,忽起,群鼠过境般细微的声响。声响由远及近,渐渐放大。须臾,竟好似万马奔腾。
沉睡中的主将猛然拔出枕边短剑:“何人行刺!”
“报都尉,似有大队人马夜袭。”帐外卫士这便出声。
“速速披甲,击鼓迎敌!”主将翻身下榻,提剑怒喝。
“喏!”
冰水敷面,神清气爽。待主将披挂而出,麾下众将已齐聚帐下:“都尉!”
“可有斥候回营?”曹操目光如炬。
“并无斥候返回。”
“可有狼烟升起?”曹操再问。
“亦无狼烟升起。”
“可见火把长龙?”曹操三问。
“皆未见举火。”
“既无斥候,又未见狼烟、火把。敌人如何夜袭?”曹操反问。
“卑下不知。”众人皆摇头。
见几人目光闪烁,曹操顿时起疑:“为何不闻鼓声?”
“这……”几人一时词穷。
再侧耳倾听,雷吼声中似杂有碰撞破碎异响,隐隐还伴有湍流之声。
曹操这便醒悟。乃是大河解冻!
黎阳营久驻此地,营中人等焉能不知大河解冻。必是想试探与我,故隐瞒不报。且看一军主将可有胆略,将大营之兵。心念至此,曹操龇牙一笑:“既如此,未必是敌袭。但亦不可不防。传我将令。各部曲候以上,皆领亲卫巡视大营各处。五刻一换,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喏!”
说完,曹操转身回帐。待帘落,又闪到一旁,侧耳倾听。
听各营守将唉声叹气,颇多偷鸡不成蚀把米。曹操嘿声一笑,脱靴卸甲,自去酣睡不提。
今春河水大涨。上游洪峰冲破冰封,携浮冰一路下泄。终于撞开河道,奔流入海。大河遂全线贯通。
再遇几场春雨。旷野冰雪消融,草色萌青。放眼望去,远山近水,春意融融。
寒气渐消,暖意升腾。
蛰伏一个冬季的汉军,倾巢而出。以大河为界,河北之地,数路并发,四面围剿冀州黄巾贼军。
黄巾贼据城而守。整整一个冬日,拆城中大户宅院楼宇,用于加固城池,融铜化铁,打造守城诸器,未有丝毫懈怠。
斥候曾遥见城内土丘,如今亦被填平。却不知贼人何用。数路汉军,捷报频传。收复众多失地。奈何仍有诸多坚城要塞,被黄巾所占。急切间难以攻下。
城内黄巾以逸待劳。趁汉军久攻不下,身心俱疲。不时出城袭营,双方互有胜负。到三月末,战况陷入胶着。
光和六年,春,三月,辛未(二十一日),赦天下。
独不赦党人与张角。
洛阳南郭,车马陆续抵达太学门外。
“贾府丞。”
贾诩闻声回头,急忙行礼:“下官见过太尉。”
正是太尉杨赐。
“府丞无需多礼。”杨赐笑问:“可也是来观《熹平石经》否?”
“正是。”贾诩点头一笑。
杨赐环视碑林,不由一声叹:“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遥想当年,蔡议郎与老夫等人联名上疏,求‘正定五经’。今却物是人非。睹物思人,颇多感怀。”
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大儒频出,儒生遍地。熟读儒经亦成为士人进身之阶。而经书转相传抄,文字或有脱论,师承不同,亦多歧异。诸博士为争高下,更互相攻讦(gong jié),甚至有人向宫官行贿,涂改兰台漆书经字,以与手中传本相合。
为免‘谷儒穿凿,疑误后学‘。熹平四年,议郎蔡邕会同五官中郎将堂溪典、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议郎张训、韩说、太史令单等,上疏奏请正定五经文字,并刊石立于南郊太学门外。
获准后,蔡邕等即对今文所传《诗》、《书》、《易》、《春秋》、《公羊传》、《仪礼》、《论语》七部经书,进行校订,每经并附校记,由蔡邕以汉隶书写,召工匠依样刊于碑上。
直到今年,《熹平石经》才刊刻完毕。共四十六碑,由东向西,折而南,又折而向东,呈“匚(fāng)”字形,立于太学讲堂门外东侧,上覆屋顶,两侧围以护栏,史称《熹平石经》。
石经初立时,便有许多士子来观摹,乃至“车乘日千馀辆,填塞阡陌”。
然今日刻成,太学却门前冷落,车马稀少。究其原因,正因关东、关西、二地播乱。贼军阻塞交通,洛阳渐成死地。
杨赐所感,贾诩岂能不知,这便试言道:“窃以为,二地贼乱,当速决。久之洛阳必乱。”
“可因缺粮。”杨赐反问。
“缺粮乃是其一。”贾诩一针见血:“若关东、关西二地,不能拨乱反正,久之人心思变,不复汉臣。”
“府丞乃心忧二地世家豪右,起不臣之心?”杨赐懂了。
“然也。”贾诩此虑,并非危言耸听。党锢未除,世家积怨已久。若趁势而起,与贼寇遥相呼应,社稷危矣。
“老夫听闻关东局势胶着,难言得胜。”杨赐心情沉重。
“黄巾贼龟缩不出,据城而守。急切间难以攻下。且城中百姓,多有通贼者。或为耳目,或助守城池。贼势日众,难以破城。”贾诩言道。
“不知,蓟王可有破城之策?”杨赐终于开口相问。
“主公正忙于和亲大典,无暇他顾。蓟国兵力捉襟见肘,亦自顾不暇。”贾诩叹道:“兵法云:‘十则围之。’蓟国有心讨贼,却无力破城。”
“洛阳缺粮之危,当如何破解?”杨赐再问。
“今大河复开,想必渤海解冻亦不会太久。那时,蓟国明轮船便可将督亢粳米,源源不断运来洛阳。”贾诩答道。
“如此,洛阳百姓必翘首以盼。老夫替京城百姓,谢蓟王活命之恩。”杨赐拜谢。
“下官岂敢言谢。”贾诩急忙避让。
“乱世至也。”起身后,杨赐语出深意:“此次黄巾贼乱,究竟如何收场,亦未可知也。”
贾诩却答道:“乱世必出英杰。大汉煌煌四百年,人心向汉。岂是区区黄巾妖道可撼。”
1.134 累世通家
深春之末,乍暖还寒。
蓟王寝宫,帷帐低垂。蓟王与王妃相拥高卧,静静的聆听者彼此的心跳。
王妃埋首在蓟王胸前,耳廓犹未退烧,滚烫如火。
少年时,王妃体态欣长,常耳提面命,居高下问。刘备人小体壮,常俯首帖耳,仰头作答。
如今身长八尺,英姿勃发。伸手便可将王妃揽入怀中。两人因情生爱。饶是天各一方,经年未见,亦心怀彼此,未曾倦怠。王妃动静皆宜,善养气。多年一身二主,双剑一朝合璧,滋养出谪仙般的人物。又被蓟王呵护备至,日夜浇灌。如今越发风姿内敛。绰约似仙。
“夫君?”许久,恢复些力气的王妃,伏在刘备胸口轻轻出声。
“在。”刘备仰望着帐顶与垂帘的边际线,享受着沁人心脾,犹在不时悸动的温情羁绊。
“迟迟不行和亲大典,可是因我?”王妃没有称“臣妾”。
“非也。”刘备轻吁了口气:“所谓秀色可餐。面对珍馐佳肴,人皆会流下口涎。然,就食时却发觉,腹中饱胀,已无处可盛放。”
“夫君无处可放的,可是算计与是非?”
刘备轻轻点头,将心结吐露:“不瞒夫人,四大府丞皆有书信送到。言,和亲西域五十五国,乃事关大汉国祚,宜早不宜迟。其中利益关切,各方得失,我又岂能不知?奈何一想到婚姻中牵扯到得失算计,利益苟且。便觉得愧对于你。心中常想,清白如你,又岂能与这俗世的纠缠,日夜相伴。”
“夫君难道忘了,我亦是凡夫俗子。少时学艺深山,艺成远赴洛阳,所求亦不过是一时俗名。若非夫君与我相伴多年,一朝梦醒。哪来今日这清平安稳的时日。”公孙氏亦道出心声:“夫君心怀天下,欲救万民于水火。个人的得失,且能与江山社稷相提并论。听闻洛阳乃天下之中,却不过区区百里,难有作为。长安才是龙兴之地。偌不费一兵一卒,得西域五十五国,以为屏障。三辅兴盛,指日可待。并凉北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皆是天下雄兵,夫君若能收为己用,何愁天下不定?”
轻轻顿了顿,王妃又道:“蓟国汉胡羌蛮,杂居已久。彼此累世通家,不出三代便成一家。天下大同,大汉再无异族之困。那时,我便与夫君乘一叶轻舟,或骑一匹骏马,相伴遨游这升平天下。”
刘备轻轻点头:“夫人之心,为夫已尽知也。”
见刘备无动于衷。须臾,王妃眸生春水:“时不我与,夫君何不抽身?”
刘备笑问:“夫人既居上,何不先抽身?”
公孙氏孤苦无依,命悬一线。又身具美德,素怀大义。与刘备相扶相伴,走到今天。以前种种,今日来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庄子曰:“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解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实之可纪,精微之可志也。”
王妃生下嫡长子刘封,乃蓟国第一顺位继承人。若有一日刘备君临天下。又何须如陛下这般,整日忧心外戚篡权。当然,作为向来备预不虞的刘备,完备的制度约束亦是关键。
趁稻作还未开始。冬季未能完成的通渠圩田,春季正当时宜。蓟国号九河之地,丰沛多水。境内泽薮遍布,时有水患。若种五谷,常颗粒无收。改种稻谷后,年年丰产。
旱地改水田,乃是蓟国民生第一国策。其次才是汉胡杂居,撤村并邑,诸如此类。
让逃入蓟国的百万百姓,能尽快自给自足,不再空耗粮食储备。亦事关生死存亡。开春后,兵祸骤起,陆路交通早已断绝,乘船出逃,北上渤海,停靠泉州港的难民船只,却与日俱增。蓟国高官宗人,举族逃难者,远不止钟繇一家。
经多方查验,确认无误,迁居临乡外城。外城宅院也早已造好。开盖即食,开门即用。十分方便。
或说。“世家大族借黄巾之乱洗地”的谣言可休矣。此次贼乱,关东豪强首当其冲,深受其害。城外坞堡先被攻破,黄巾贼烧杀淫掠,举族被害者,比比皆是。种种暴行,令人发指。许多豪强举族避入深山大泽,即便死于猛兽之口,亦不敢轻易露面。有道是苛政猛于虎。黄巾贼尤胜苛政十倍。更加上黄巾贼只论人头,不论田产。世家大族过百者,亦被扑杀殆尽。如何讲理去。
压迫越深,反抗越烈。想着那些曾质妻鬻子,易子而食的农人,手握钢刀,攻破豪强坞堡时。面对豪强的妻女,会如何施暴,普通人根本无从想象。
一言蔽之,此乃陛下欲借黄巾反贼之手,血洗关东豪族。不料战火绵延,已远超陛下掌控。
事实上,豪强和世家,还是有区别的。诸如陈之家,文风鼎盛,乡里传有美名,自然可称世家。然却并非豪强。若细言之,可简单理解:世家和豪强,乃“文豪”与“土豪”之分。
蓟国几位谋主皆以为,陛下之所以敢坐视太平道飞速壮大,甚至明知必反亦颇多纵容。乃因陛下或许自以为胜券在握。也就是说,陛下自以为,能将大贤良师玩弄于股掌,且拥有可随时扼杀黄巾乱贼的雷霆手段。
擒贼擒王。
能一举剪灭波及全境的黄巾之乱,陛下所持,必是刺客。
陛下或早已在大贤良师身侧,埋下一颗暗子。只需必要时一击而中,行斩首行动。黄巾军必然瞬间崩盘。
此计对付诸如愚昧的游牧、狂热的教徒、愤怒的暴徒等等,凌驾于世俗皇权之上的暴力组织,屡试不爽。
此计之所以能够实现。充当黄巾内应的中常侍封,当居功至伟。至于欲用红丸毒害刘备的永巷令徐奉,从现有信息来看,他确实是忠于大贤良师的太平道内应。毒害刘备之事,当与陛下和皇后无关。
陛下后宫过万人。如此规模,已直追先帝。刘备望尘莫及。花费多出自西园万金堂。陛下自己花钱蓄养婢女,却也无可厚非。时下蓄奴成风,豪强大族多以奴仆,婢女互赠。动辄数百,多则成千上万。
蓟国之外的人命,实在是不值钱。
刘备可不敢与陛下相比肩。依律,王爵可纳小夫人四十人。陛下金口玉言,赐刘备和亲五十五国公主。已是荣宠过厚。再多娶,恐遭人非议。
王太妃言道:吾儿何不将窦氏孤女,一并娶回。省得日后麻烦。
刘备想了想,还是回绝了。
和亲之事,干系重大。且又是陛下赐婚,必然万众瞩目。万一被人揭发,便坐实大不敬,欺君之罪。恰逢国难之时,若遭御史弹劾,岂非自找麻烦。
王太妃亦点头称善。
三月末。浩浩荡荡的车队从长安城出发。载满五十五国时节,前往蓟国王都,商议和亲大典事宜。
西域藩商,蓟国百姓皆翘首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