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5 野火燎原
正如刘备所想。
反叛伊始,各地黄巾军攻城夺邑,焚烧官舍,扫荡豪强坞堡,势如破竹,节节胜利。
其中,张曼成率南阳黄巾攻克郡城,杀太守褚贡。波才领颍川黄巾,攻占郡治阳翟。刘辟、龚都、黄邵、何曼、何仪等汝南黄巾,击败太守赵谦,取上蔡。广阳黄巾杀幽州刺史郭勋及太守刘卫。大贤良师张角亲率钜鹿黄巾攻下广宗……
三十六方渠帅,皆据大城而守。呈割据之势。
与此同时,在黄巾军的鼓舞下,各地纷纷揭竿而起。有打黄巾军旗号者,亦有自立名号之徒。如汉中五斗米道首领“巴郡妖巫”张修所率“米贼”,先零羌、湟中义从胡、武陵蛮、板蛮等,亦纷纷复反。
冀州一带,短短一月,历经两次贼乱。流寇散布四野,不可胜数,乃是大乱之地。有先前投奔蓟国者,言之凿凿,蓟国官吏如何善待,衣食无忧,病创有治。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北地流民皆向蓟国蜂拥而来。
时下大汉朝有三大冶铁中心:邺城,巩县,宛城。其中邺、宛二城,皆落入黄巾贼手。正如四大府丞所料,黄巾军先占豪强坞堡,取粮而食,再取治所,抄掠粮仓武库。又据邺、宛二城,锻造兵器。如此不出一个冬季,便将兵甲齐备。
得六百里军情邸报。正率众游猎上林苑的陛下急忙半途折返,升朝议事。
有北地太守皇甫嵩等数十人进谏,求开党锢,并请陛下拿出西邸钱财,及西园良马,赠给军士,以振士气。
中常侍吕强亦暗中进言:党锢久积,若与黄巾合谋,悔之无救。
陛下面沉如水,显然并未采纳。
今日临朝,便问计老臣杨赐:“太尉以为如何?”
“老臣以为,党锢为祸甚烈。此时开释党人,或正合时宜。”
陛下不置可否,转向何进:“大将军以为如何?”
“党锢不可解。”何进脱口而出。
陛下大喜:“愿闻大将军高见。”
“黄巾逆乱,不过困兽犹斗,狗急蓦墙耳。乃疥癣之疾。党人结党营私,党同伐异,才是心腹大患。”今日大将军之言,字字珠玑,深得陛下之心啊。
“敢问大将军。若除蛾贼,该当如何?”杨赐问道。
何进并未回答,而是看向陛下。
知其心意,陛下这便开口:“朕亦想知究竟该如何施为。”
“蛾贼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散布数州,犯了兵家大忌。只需兵分数路,一战而灭其精锐,再分割围剿。不出数月,便可荡平蛾贼。”
“如何分兵?”陛下急问。
何进清了清嗓子,这便出口成章:“一令度辽将军臧、捕虏将军田晏,将度辽、渔阳二营,并三郡乌桓、南匈奴、缘边十二郡骑士及弛刑,沿大河北上,围剿冀州黄巾。二令虎牙将军夏育、轻车将军董卓,将虎牙营、黎阳营、雍营、三辅募士、三河骑士,出虎牢,剿灭豫州黄巾。三令各州郡训练士兵、整备兵器、召集义军,再发还各地徙徒,令公卿捐资马、弩,举众将子孙及民间通晓兵事者,入公车署试,存以备用。如此多管齐下,天下可定矣!”
余音绕梁,振聋发聩。满朝文武,皆瞠目。此……还是那个杀猪屠狗的何屠吗?
陛下细想,确实有模有样。似乎可行!
“老臣粗略算来,南北四路大军,不下十万人。非军中宿将不可将也。度辽将军臧、捕虏将军田晏,虎牙将军夏育、轻车将军董卓皆年轻有为。奈何血气方刚,亦不足以服众。还需一老成持重之人统帅。”太尉杨赐笑道:“不知大将军可愿将兵伐贼?”
“非何某不愿,而是不能也!”何进答道:“京畿重地,国之心腹。陛下安危身系社稷。乃是重中之重。为防黄巾逆贼祸乱。何某当亲率左右羽林及北军五营,屯于都亭。整点武备,镇守京师。”
“大将军言之有理。”陛下心中升起一丝转瞬即逝的暖意。
目光环视百官,陛下这便问道:“何人愿代大将军将兵剿贼?”
话音落地,大殿寂静无声。
须臾,忽听有人喊道:“臣,愿往。”
满朝文武皆侧目窥视。见一长人稳稳出列,这便心生钦佩,又自惭形秽。
“卢尚书愿替大将军统兵剿贼乎?”陛下试问。
“臣,非为大将军,而为大汉四百年国祚,天下万民。”恩师朗声答道。
何进动了动嘴角,却未置一语。
“不知卢尚书可通兵事?”十万大军非同小可。陛下如何能放心。
“卢尚书文武双全,曾为九江、庐江,二郡太守。任内亦曾率军剿灭二地蛮乱。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便是其门下高徒,深得真传。”太尉杨赐这便言道。
“有理,有理!”一提蓟王刘备,陛下顿时心安。蓟王之授业恩师,如何能不知兵。
“便依大将军所言。有劳大将军亲率左右羽林及北军五营屯都亭,以镇京师。择吉日,拜卢尚书为车骑将军,金印紫绶,领辽将军臧、捕虏将军田晏、虎牙将军夏育、轻车将军董卓,分兵四路,出关伐贼!”
“陛下圣明!”
“陛下为君兴”见陛下欲起身,中常侍张让这便高声唱喝。
“恭送陛下。”
今日朝堂,大将军挥斥方遒。解陛下心忧,平百官惊惧。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将如此之大的一段话,倒背如流,想必亦痛下苦功。
“何人献策?”出宫后,杨赐拦住恩师问道。
恩师答道:“乃辅汉大将军幕府右丞贾诩,贾文和。”
“蓟王何意?”
“蓟王亦不想坐看天下大乱,万民流饥。”理由简单至极。
“此去,可选定副将?”
“已选定三人。”恩师答道:“北地太守皇甫嵩,上郡太守朱,奢延属国都尉,亦是我门下弟子公孙伯圭。”
“原来如此……”杨赐老怀欣慰。此三人皆是蓟王举荐。蓟王少称麒麟。慧眼识金,每出必中。想必三人当不负所望。只可惜未能劝陛下重开党锢。
此乃美中不足。
忽想起一事。登车前,杨赐又问道:“蓟王为何不上表伐贼?”
恩师答道:“冀州流民数百万,拖家带口,皆奔蓟国而去。蓟王自顾不暇,有心无力。”
“太平妖贼为一己之私而不惜生灵涂炭。”杨赐顿首叹气:“万物之内,生灵寡而禽兽何其多也。”
1.106 万民饥流
大利匠人城。
在城长苏越的率领下,数艘新造百丈机关船,护送一座机关船坞工坊,起锚解缆,顺流而下,驶往涞水入海口。
遵二位国相之命,苏越要在涞水入海口附近,择址修建一座拦河水砦。并就地建起流民舟船营地,以防海上流民船队乱入涞水,冲突蓟国航道。
“巨马水于(东)平舒城北,南入于滹沱(水),而同归于海也。”
张教主用两枚弃子,张举、张纯兄弟,行投石问路之计。二贼不过驱百万民众逃入蓟国。如今北地尽知,蓟国兵强马壮,善待流民。试想,贼兵压境,大难临头之时,大河南北、淮泗一带,长江两岸民众,会作何选择?
自当或沿官道北上,或沿水路取渤海逆入涞水。贼乱之地,民众皆投蓟国而来。蓟国虽富足,却也不过是六县之地,如何能活天下百姓。即便是冀州近六百万人口,亦难以支撑。此毒计,不啻于驱赶百姓攻城。
凡落子天下棋局上的每一颗棋子。张教主皆无所不用其极,定要生吞活剥,榨尽最后一丝血肉。连骨头都不吐。
张举、张纯二贼之乱。无论计成与否,张教主皆稳操胜券。
计成,刘备功高震主,被陛下所忌惮。必然被处处设计陷害,不得好死。
不成,刘备忠君爱民,为万民所景仰。必然受流民交口相赞,不得安宁。
落子处,便是一个“仁义”。你不是忠君爱民,王道治国吗?先前,百万流民拖家带口,白吃白喝白住足足一月有余。如今,五百万流民扶老携幼,不绝于道,饥肠辘辘,嗷嗷待哺。蓟国又该如何?
仁君难做啊。
环视殿中文武,刘备这便言道:“传令。”
先前长吁短叹,一筹莫展的各城令,纷纷正襟危坐。
“将先前冀州六国流民名册集薄,抄录各城。因地制宜,以百户、千户或万户为限,暂且安置各城。户户可‘租赁’宅院一座,良田一顷,令其自食其力。‘赁资’与蓟国百姓相若,赋税亦等同。若客庸蓟国,亦同工同酬,不得有差。”
电光火石间,各城令、长幡然醒悟。
所谓客庸。在蓟国人看来,便是落籍的前奏啊!莫非……
诸如桑邱城、徐城、敌城、武遂邑、三台等,南部诸城,多是空城一座。用来吸纳流民,正当时宜。
“启禀王上。宅院有匠人修造,可户户一顷之美田,从何而来?”楼桑令乐隐这便起身问道。楼桑已无立锥之地。若要扩建,唯有再向西林。
“自然是各家各户自行圩田。工钱亦与国民等同。”刘备早已想好。连抄三家海贼王,蓟国钱粮虽堆积如山,却也不足以支撑数百万人流民的吃喝。今季田赋加官粮,共入谷千二百万石。能养壮劳力四十万。以一家老小计,能活百万口。再多,恐难久持。
眼看大雪封路,待雪化路开,已是五个月之后。再加战事所耗,或许一、二年内,流民都无法返乡。难不成一直空养着。这对蓟国上下来说,实在是难以承受之重。
一年平定黄巾军,四大府丞已是足够乐观的预计。
刘备总感觉,此次黄巾军的战略会有所不同。
为长久计,尽早让流民自食其力,才是上上之选。
冀州六国国王,国土饱受荼毒,国民皆逃难,食俸大减。本想择日返回封国,重整河山。岂料二贼刚灭,黄巾贼又起。所幸,二张逆乱后,先已将家眷接来临乡。此次黄巾贼势更大。六国皆被贼兵所破。甘陵相冯巡,更是惨遭黄巾军毒手。贼人本欲挟持诸王,岂料诸王及家眷皆入蓟国,未能得逞。真乃不幸中之大幸。
六国国君及家眷、宫女、内官,人数众多,岂能全挤在赛马场。刘备这便将紫渊别馆,改造成六国馆,供六国君与家人暂居。
楼桑正南六十里,有紫渊。碧水环带如练,两岸芦苇尽吐紫缨。风景甚是秀丽。刘备曾命人在此修建紫渊别馆。冬浴温泉,夏沐紫渊。两处别馆乃临乡出游圣地。其内亭台馆舍众多,只需稍作改造,足可安置诸王家小。且距离楼桑亦近,想要赛马采买,乘车片刻可达。再遣军士护佑,安全自当无虞。
诞下四子的碧儿姐,与诞下五子的黎儿姐,所做胎梦皆与西域有关。
碧儿姐曾多次梦见,生有鸟翼之天神,从天而降,矗立在屋脊上高声歌唱。神人生有一双圆圆大大,灵活有神的双眼。嘴唇微合、鼻子修长,鼻头略有钩状,光头居中留有发髻,身着浅圆领套头胡衫。
鸟翼神人,其实出自西域都护府墙上的一幅壁画。乃是佛教众神中的“迦陵频伽”。
迦陵频伽,原为鸟类,能发出美妙的声音,故叫美音鸟。传说,佛在祗园精舍供养日时,迦陵频伽前来献舞。迦陵频伽的美妙声音,还象征佛之法音,《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三百八十一卷:世尊梵音词韵弘雅,随众多少无不等闻,其声洪震犹如天鼓,发音婉约如频迦音。迦陵频伽,又是极乐净土之鸟。
西域都护府,与迦陵频伽画壁,遥遥相对的东墙上,一幅“鱼车出行图”,乃是黎儿姐常做的胎梦。
画像右上部为一鱼车。车轮由漩涡状云气幻化,其上有驭者、乘者各一人。驭者身形瘦削、肩生羽翼。乘者头戴鱼形冠,当为仙人。鱼车下有一龙车,车上有建鼓和怪神。其左有一人持钩骑象。画像左侧另有一人持鞭而立,其下还有一人双手各持一瓶,正从云端倾泻甘霖。其右亦有一人持角(又称吹金,形似喇叭)状物,作吹气状。吹气者之下还有一人,拖五连鼓。以上人物,为风雨雷电诸神:吹气者为风伯,拖鼓者为雷公,持瓶倾泻者为雨师,持鞭者所持应为电鞭。鱼车出行图,即是描绘风雨雷电诸神行雷降雨的场景。
好家伙。一个是佛教迦陵频伽美音鸟,一个是原生风雨雷电诸神。
二子必然不同凡响。
于是。刘备为四子取名:( ying)。本意为,上古“三皇五帝”时,帝喾(ku)之神曲。“古音命韶。”“五,帝乐。”
风雨雷电诸神,鱼车出行,乃主天象。于是刘备为五子取名:(xiàng),意为宽免。“繇缓也”,“勉也。”
刘封、刘昂、刘渚、刘、刘。五子皆已取名。
1.107 铸造新币
数月前,刘备上表回国。临行前,陛下赐予“四出文五铢钱铜母范”,授以新币铸造之权。
刘备一直无暇他顾。如今,五路贼兵尽退,又逢黄巾逆乱,南北交通日益断绝。这便想铸钱备用。
郡国铸币亦非陛下首创。
前汉时,郡国皆有铸币权。
武帝元狩五年,诏令各郡国铸行五铢钱。称:“郡国五铢”,或“元狩五铢”。因其材料改用紫铜,又有“紫绀钱”之称。
但因各国技术水平不同,铜矿成分亦有差,故而所铸五铢钱亦千差万别。且偷工减料严重,多不足五铢重,且越铸越轻,越铸越粗劣。武帝遂于元鼎二年,收回各郡国铸币权。改由朝廷统一铸造,统一发行,防止恶币泛滥。
开铸于元鼎二年初的钟官五铢,因币材多用赤铜。色红(含铜量在70%以上,含铅量约20%),以一当五行用,世称“赤仄五铢”。
“赤仄钱,以赤铜为其郭,钱色也。”
赤仄五铢以赤铜为质,精磨之后郭边尽赤。“赤仄(侧)”,意为将外郭锉平之意,此亦为赤仄(侧)钱名之由来。赤仄五铢周郭深圆而磨滤精湛,穿径方正,工艺精整。铜色殷赤纯净,色呈黑漆古,钱面无瘢垢瑕疵之弊。
刘备此次铸币,所用便是赤铜。
奈何铜矿价高。即便刘备手握铸币之权,然从各地铜官处贩来足量铜矿石,原料价值已远超五铢钱币值。得不偿失。
刘备便想到了自己开采铜矿,以求尽可能减少成本。一问方知,原来时下采矿业已十分发达。
“今汉家铸钱,及诸铁官皆置吏卒徒,攻山取铜铁,一岁功十万人已上……”,
每年,有十万余人去“攻山取铜铁”,所凿矿井深达“数百丈”。武帝时,全国设铁官四十九处,盐、铁官所在地即是重要的钢铁冶炼基地。时较有名的五十四个采矿点广泛分布于三十一个郡国之内。开采的矿石种类,亦有所增加。以铜为例,汉以前开采的铜矿石主要是孔雀石、自然铜、赤铜矿和蓝铜矿。前汉时又增加了硫化铜。矿井中,运输矿石的工具亦有显著进步,出现了和后世手工煤窑用的四轮小斗车类似的铁轮矿车。
距离最近的一处铜矿,位于右北平郡俊靡县,燕山山麓。南距临乡约六百里。前汉时此地矿业兴盛,两汉之交,随鲜卑强盛,乌桓内迁,今已废弃。乃右北平乌桓天然牧场。右北平乌桓大人乌延,称汗鲁王,受封单于。与刘备有通家之好。
真是天助我也。
刘备这便去信大舅哥。言,欲遣工匠前往燕山开矿,请乌延出兵护佑。乌延爽快答应,可也。
工匠很快便在燕山山麓,找到了埋没于荒草间的前汉矿区。细细查看后,上报刘备,只需稍加修缮,便可复采。
因是右北平乌桓所辖,刘备便又去信大舅哥。言道,可否将此矿山周围百里,划归长公主刘萌,为其“汤沐邑”。
“汤沐邑”始见于周代,乃是指诸侯朝见天子,天子赐以王畿以内的,供住宿和斋戒沐浴的封邑。汉时,多为皇后、公主等女贵族的食邑。
“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汤沐邑,皆各为私奉养焉。”
今代汤沐邑,常赐给公主等。与诸侯国类似。汤沐邑虽是封地,但受封之人却无行政权,仍由朝廷派官吏管辖。但因有汤沐邑之名,行政级别上要比普通城邑尊贵。汤沐邑即使面积不大,人口很少,但管辖官吏品秩,亦比普通县高。
比如,先帝时,以汝南郡阳安县封给长公主刘华为汤沐邑,该邑长称令。公主薨后,阳安令复降为阳安长。
副伏罗氏孕时,曾梦见立于老宅五丈桑下。五丈桑枝繁叶茂,群鸟争鸣。待她仰望树冠时,百鸟齐冲,绕身飞舞,遂被惊醒。刘备问过娄圭等人,皆说百鸟绕身,必生贵女。果不其然。母亲请大儒陈,取名‘萌’。草木萌发,欣欣向荣也。其后大宴宾客,举国欢庆。
草原神鹿庇护的蓟国长公主刘萌,自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乃刘备掌上明珠。
蓟王子嗣渐多,且多见男丁。所谓“母凭子贵”。见蓟国日益强盛,冠绝北地。蓟王有问鼎天下之姿。生怕生了女儿的王妹乌莲,不受待见。久而久之,遂成乌延最大心结。今刘备欲为长公主讨要汤沐邑,乌延所生二公主,又岂能例外!
心念至此,乌延这便颁下王命,将铜矿百里之土,后世鹰手营子、寿王坟两大矿区,皆划归为长公主刘萌的汤沐邑。
采矿利润,何止百倍。且不限时令,四季皆宜。
因汤沐邑在燕山主峰之一,伏凌山东麓,刘备取名东凌邑。因“凌”与“灵”音近,故又被称为:东灵邑。
“伏凌山(雾灵山)甚高峻,严障寒深。阴崖积雪,凝冰夏结,故世人因以名山也。”
首任东凌令。出人意表,刘备授予了与华大夫等人并称“蓟国四奇”的杜夔,杜公良。杜夔善钟律,聪思过人,丝竹八音,靡所不能。
事实上。时下一个“善钟律”的乐师,必然精通于青铜铸造。因为所有的编钟,皆是青铜铸就。想要准确掌控编钟的音律,对铸造技艺的掌握,尤其是火候、铜锡配比等,近乎苛求。杜夔自是其中翘楚。铸造“音列四声,七声齐备,移宫换调”的国乐编钟,皆得心应手。铸造小小一枚钱币,还不手到擒来。再说,此去不铸币,而是先把铸币所需铜矿,炼成赤铜锭,再运回临乡。铸造成四出五铢,亦是后世口口相传的“角钱”。
先时,杜夔已受拜为蓟国太学坛博士祭酒,传授音律。今又为东凌令,深得蓟王器重。这便择日出发,领其弟子邵登、张泰、桑馥、陈顽等,并良工千人,乘机关船沿水入水,绕无终山,过石门峡,北上右北平郡俊靡县。再寻路北上燕山,修路架桥,开山筑城,为蓟国长公主修造汤沐邑。
“(水)出右北平俊靡,东南入庚(水)”,“水西至雍奴入海”。
“阿爹,没有田该怎么办?”
“乖女儿,别怕。没田不打紧,咱家有矿啊。”
1.108 命续二载
所谓上行而下效。
钱币的流通与其强制设限,不如因势利导。
先从蓟国官俸开始。十月官俸,千石以上官吏,皆用赤铜铸造的“四出五铢”钱,足量发放。此钱一出,立刻风靡蓟国。甚至有楼桑豪商愿“五兑一”,用普通五铢钱足量换购四出文钱。
皆是蓟国官吏,王上岂能厚此薄彼。千石以下官吏,纷纷求问。两位国相言道:先前乃是试铸,数量不多。腊赐时,千石以下官吏或皆可得。百官这才大喜而归。皆翘首以盼腊日到来。
不久。朝廷择吉日,拜恩师为车骑将军。皇甫嵩、朱为左右中郎将,公孙瓒为骑督尉,领四路大军进剿黄巾乱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十万大军出征,又岂是旦夕之间。
数路兵发,如大将军何进所言。度辽将军臧、捕虏将军田晏,将度辽、渔阳二营,并三郡乌桓、南匈奴、缘边十二郡骑士及弛刑徒围剿冀州黄巾。虎牙将军夏育、轻车将军董卓,将虎牙营、黎阳营、雍营、三辅募士、三河骑士,出虎牢,剿灭豫州黄巾。
十一月初,度辽将军臧、捕虏将军田晏,双双奔赴北地。
度辽将军,银印青绶,秩二千石。屯扎五原,与乌桓校尉合称二营。弛刑徒多会流放到度辽将军辖地。捕虏将军,银印青绶,亦秩二千石。屯驻渔阳,守卫边塞。
“(建光元年)甲子,初置渔阳营兵。”“置营兵千人也。”
大汉营兵多是千人。联合出征时,多为中军或先锋,乃是平乱中坚力量。至于三郡乌桓、南匈奴、缘边十二郡骑士及弛刑徒,则是与“郡兵”类似的次一级地方武装。
统领三郡乌桓、南匈奴之兵者,亦非胡人,而是护乌桓校尉和使匈奴中郎将。换句话说,整个将官体系和架构,皆来自汉朝。
辽将军臧、捕虏将军田晏、虎牙将军夏育,并称“北伐三杰”。与刘备少年便已相识。白檀大捷后,积功封将军,县侯。乃是继凉州三明后,帝国武将之中坚。
至于轻车将军董卓……
刘备六百里去信洛阳,方知乃是贿赂中常侍得来。董胖子的眼光,手腕,皆一流啊。
在此星空下,因刘备而产生的正向增益,“北伐三杰”,绝对能排在前列。三人皆是能征善战之宿将。时下南匈奴、三郡乌桓、鲜卑十四部,皆俯首帖耳。外患剪灭,只剩内忧。情况远比历史上的黄巾之乱要好许多。
然有利有弊。黄巾贼提前两年起义,虽准备仓促,然而。大贤良师却凭空多出两年寿命。
大贤良之于黄巾,可比檀石槐之于三部鲜卑,轲比能之于东部鲜卑。
大贤良师在时,黄巾军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然张教主突然暴毙,黄巾军一泻千里,溃不成军。入前所说。没有形成类似大汉朝四百年根深蒂固的封建体制,快速崛起的势力,皆免不了个人崇拜。并不断将被崇拜者神化。一旦神化破灭,整个组织亦会随之土崩瓦解。
总而言之。大贤良师意外获得的两年寿命,足以抵消刘备带来的增益。
因并六县为国的蓟国,横亘在幽冀之间。冀州势如油锅沸汤。而幽州却风平浪静。
前往渔阳的捕虏将军田晏,路过蓟国,岂能不投帖拜见。
刘备便在蓟王宫接见。殿内就坐还有新任甘陵国相刘虞。
“多见不见,王上越发英姿飒爽。”田晏伏地行礼。
“少年时孤与将军并肩杀敌,乃是至交。无需见外。”刘备伸手虚扶:“请坐。”
“谢王上。”宫女取来坐席,田晏这便落座。武将居右,文臣在左。两人同为二千石,故坐于一排。
“这位乃新任甘陵国相,刘伯安。”刘备为二人介绍。
“刘虞见过将军。”
“田晏见过国相。”
寒暄过后,刘备这便问起正事。
田晏言道:“此番贼乱,不比寻常。大汉十三州之八:青、幽、徐、冀、荆、扬、兖、豫,皆有贼军作乱。斥候来报,贼人攻城略地,据险而守。更与以往不同。贼人非但没有纵兵抄掠,杀害百姓。反倒开仓放粮,广施符水。城中百姓感激涕零,从贼者日众。”
刘虞叹了口气:“此乃收买人心之策。百姓若得衣食,又被符水所救。焉能不举家从贼乎。”
“钱粮、符水,皆从何处来?”刘备又问。
“传言,城外豪强坞堡,多被洗劫一空。钱粮、药材,便是来自当地豪强。”田晏又答。
刘备眉头微皱:“黄巾军抄掠豪强,分粮百姓?”
“正是如此。”
这便是不同。与历史上如蝗虫过境,无论豪强还是佃户,皆被啃食一空,寸草不留的黄巾贼完全不同。他们有了更明确的目标。而对底层的广大百姓来说,被豪强地主,经年盘剥欺压,早不堪重负。内心所积累的仇恨,亦可想而知。
换句话说,黄巾军不但指明了反抗的对象。更学会了走群众路线。果然是地狱难度啊。
见刘备沉默不语,田晏又语出惊人:“时下,或黄巾贼已聚拢百万之众。”
“竟有如此之多!”刘虞满脸惊惧。
“以将军所料。黄巾逆贼当如何?”刘备一脸平静。
“末将料想,眼看隆冬将至,天降飞雪。黄巾军必蛰伏不出。待来年雪花路开,便四面出击,攻城略地,壮大己身。以求待朝廷四路大军抵达时,能有一战之力。”田晏果然是宿将。
刘备却摇头:“依孤看来。明年开春,黄巾贼或不会倾巢而出。仅出精锐,守备坚城要塞,打通彼此路径。余下老弱妇孺,则居于后方,乃行屯田。”
“精锐前线据守,老弱后方屯田。”田晏幡然醒悟:“黄巾贼欲久持乎!”
“然也。”刘备轻轻叹了口气:“张教主还有时间。”
多出的两年寿命。让张教主在战略选择上,便有了充足的余地。不似史上那般急迫。大汉十三州已占其八。种田养士,与朝廷行持久战。坚持越久,情况便会对黄巾军越有利。
因为最富裕的关东,皆渐落入黄巾军之手。陛下仅凭剩下州郡,又如何能支撑十万大军的消耗。
何须两年。不出一年,洛阳便会有缺粮之危。
为何?
且借留侯一席话:“洛阳地小田薄,四面受敌,确非用武之地。”
1.109 宁有种乎
当然,这只是黄巾军一厢情愿的乐观估计。能不能实现张教主的既定目标,还要等战争打起来再看。
之所以黄巾军如此行事,正是因地制宜,因势利导的结果。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攻城从来不易。而大汉朝的城市化率又冠绝古今。人皆城居。前有无名王饮恨西域,班定远虽兵少,却可据城而守,弩发如雷吼,待粮草不济时,无名王只能求和。
黄巾军据守大城,呈割据之势。并开仓放粮,广施符水。持续吸纳信众入伙。汉庭四路大军远道而来,只求速战。而黄巾贼却避其锋芒,龟缩不出。野战变成攻城,其难度可想而知。
时下虽屡遭大灾,然田地皆在,并没有无故消失。只需持续耕种,总有收成。
然而,面对持续不断的天灾**,轮番盘剥,自耕农纷纷破产,鬻儿卖女,成为奴仆佃户。
“今富商大贾,多放钱贷,中家子弟为之保役,趋走与臣仆等勤,收税与封君比入。是以众人慕效,不耕而食,至乃多通奢靡以淫耳目。”
于是,大量土地被豪强所并。今汉豪强,俨然封君。
“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船车贾贩,周于四方;废居积伫,满于都城。琦赂宝货,巨室不能容;马牛羊豕山谷不能受。”又“井田之变,豪人货殖。馆舍布于州郡,田亩连于方国。”
大汉缺粮吗?
不缺。因为田亩只增不减。耕种人口亦未曾减少。只不过原本属于自家的良田,被豪强所并。辛苦耕种的自耕农,变成了依附豪强而存在的佃户。
既然不缺,粮食都在哪里呢?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便是真实写照。
试想,若黄巾军开仓放粮,施符水救人。又将豪强兼并的良田,均分给贫苦百姓。情况会如何?
有人说,黄巾军没有治世人才,不过是暴民土匪。的确,这是所有农民暴动的劣势。然却别忘了,黄巾军是政权和神权二合为一的组织。
大贤良师乃是“黄天化身”,是“黄天上帝”在世间的代言人。其口出之言等同于天帝真言。对教徒来说,便是无上神谕而唯命是从。不妨想想后世那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人肉炸弹。那么,若黄巾军当真在张教主的神谕下,“等贵贱、均贫富”。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且被天平教徒从上而下,一丝不苟,贯彻执行。不懂不要紧。大贤良师怎么说,俺们便怎么做便是!
那时,广大寒门庶子,又当如何。
再说,即便造反前期皆是草莽,别无人才又如何。黄巾军亦可照猫画虎,照葫芦画瓢。参照人物,便是蓟王刘备。蓟国如何如何,早已人尽皆知。良宅一座,美田一顷。同工同酬,多劳多得。
当冀州传出,黄巾军收缴豪强土地,户户得分一顷的消息后,刘备浑身冷汗淋漓。
刘备与大贤良师,亦敌亦友,相交莫逆。正是他的横空出世,以及那些空前绝后的治国思维,大大拓展了大贤良师的视野。从刘备身上,大贤良师吸收到了本该两千年后才会形成的先进理念和认知。甚至刘备耻于蓄奴,广纳流民,也被大贤良师通盘接受。
原因其实很简单。
面对先进的治国理念,作为全面落后的一方,大贤良师无从分辨优劣,自然只能通盘吸收。而后在实际操作中,结合太平道自身的理念和诉求,不断删减补充,尽去糟粕而取其精。形成一套完全符合黄巾军治世之道的治国方略。
毫不客气的说,是刘备的一举一动,潜移默化,滋养了如今的张教主。
一言而弊之。刘备不是原来那个刘备。张教主亦非原初那个张教主。史书和历史的区别便在于此。史书已然盖棺定论,而鲜活的历史人物,却有学习、演化,甚至改变历史的能力。
试想,此时的张教主,还是史书上的那个人吗?还能用史书上的记录,去评判时下已经进化的张教主本尊么。
没有创造力不可怕,没有学习力才最致命。仅凭三本“天书”便自学成才的大贤良师。学习能力,堪称恐怖。放眼天下,除去蓟王刘备,或无人可出其右。
所谓“无利不起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么,回到所有事情的核心利益上来:封建时代,最有价值的资源是什么?田地。
因饱受连续天灾及高利盘剥,而孑然一身的失地农民,如今户户可得一顷良田,翻身为人,如何能不对太平道感激涕零。
试想,五胡乱华时,因被世家垄断国政而难有出头之日的广大寒门士子,纷纷加入胡人政权,为其效力。外族尚且如此,对号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本土太平道黄巾军,寒门的抵抗力,又能有多少呢。
可以预见。一旦黄巾军稳定政权数载。即便不能与煌煌四百年之大汉朝分庭抗礼,只需能勉强与大汉朝相持,互有胜负。便会有越来越多的寒门加入黄巾阵营。为其奔走效力。
似乎,大贤良师正用行动回应刘备所问。究竟是为一己之私,还是为泱泱万民。
唯一对大汉朝有利的,只有四百年积累的威势与正统。
再如果。大贤良师若真是“等贵贱、均贫富”,为天下万民谋出路。
到那时,刘备又该如何选择。
恪守“非刘而王天下共击之”的祖训,出兵讨伐黄巾军。还是乐见其成,坐视天下太平?
事到如此。或许只有一种解决途径。
张教主无故早亡。又或者张教主长命百岁。
千万别事做一半,忽然崩盘。
洛阳,辅汉大将军府。
将蓟王亲笔手书,轻轻置于一旁。右丞贾诩,沉思片刻。这便提笔,一蹴而就。
“主公汉室宗亲,天家麒麟,岂能自甘下作,与那反贼相提并论。以后切莫如此。至于书中所问‘孤比大贤良师如何?’臣试答之:主公曾说,‘豪门寒门皆是百姓’,让‘寒门亦能出贵子’,方为君之道。臣观太平道行事,乃夺豪强之田、宅,均分给贫苦百姓。又岂是一视同仁乎?若有寒门趁机兴起,积富而成豪门,又当如何?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亦如主公所言‘血洗豪门,拯救寒门。待寒门变成被血洗之豪门时,是否再血洗一次。如此反复,又岂是救世!’此等作为,与先以清官蓄养百姓,再卖与贪官刮地三尺,又有何异。霍光、王莽,皆谦恭下士。熟忠熟奸,不到盖棺之日,又如何能分辨。主公虚怀若谷,兼济天下。当以万民为重,不可姑息养奸,亦不可心神动摇。书尽于此,臣贾诩,肺腑,顿首。”
1.110 熊罴入梦
送走捕虏将军田晏。又遣车驾将新任甘陵国相刘虞,送往六国馆,与甘陵王相见。刘备这便返回后宫,陪在即将临盆的拓跋缃身边。
拓跋缃少时,号熊女,一身神力。双手剑击不弱刘备。西域时,便是她从疏勒篡位王和得的后宫中发现了东迁亚马逊,并收为侍卫,才有了后续亚马逊女王的到来。
据大相者朱建平说,七位小姐姐皆有宜男之相。果不其然,先前诞下皆是麟儿。刘备倒想有些例外。可话没出口,便自行打住。时下母凭子贵。为刘备诞下麟儿意味着什么,自无需多言。
子嗣众多,后宫也越发热闹。刘备没有请食母,几位小姐姐皆以母乳喂养。便是已经断奶的嫡长子刘封,一直牛羊鲜奶不断。妥妥的新一代小胖墩。小名堆儿。平地有堆,曰墩。和三墩一个意思。机敏而敦厚,深得四位蓟国少师喜爱。
这几日,见他时常手持木剑,进出北宫,便知王妃公孙氏,开始传授其剑击之术。妻传夫,母传子。皆是人间正道啊。
一觉醒来,入目皆白。今冬第一场大雪,如期而至。十月底,便有几场雨夹雪落下。奈何一轮艳阳,便消融无踪。今日彤云密布,终得留存。登正殿七层顶阁眺望,放眼望去,河川皆白。只剩巨马碧水,蜿蜒向东。
“王弟今日何其雅兴?”声音发自身后,正是女道与诸母。
刘备这便行礼:“今冬见雪,故性之所至。”
诸母笑道:“辅儿年幼便出仕蓟国,为一城之长,谢王上优待。”
“师弟知人善任,主政一方,正当适宜。”刘备笑答。
“太平道果真谋逆,不知王弟,如何看待?”女道这便相问。乃为撇清干系。
“听闻黄巾军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贼势之大,可比祸乱前汉之赤眉。”诸母又道:“今汉气数已尽,王上需早做打算。”
语中深意,刘备又岂能不知。光武中兴,蓟王能三兴否?
刘备长揖行礼,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说了些闲话,刘备正欲告辞。诸母忽问:“密室贵女,如何安置?”
刘备这才想起一亿钱换回的贵女,正藏身顶阁密室之内。与诸母和女道,朝夕为伴,已有数月光景。
“她可曾说出来历?”刘备问道。不知其来历,刘备又如何敢妄动。
诸母表情一变,旋即又不经意的笑道:“倒是,未曾提及。”
刘备不疑有他,这便点头道:“权且栖身于此,待时局明朗,再做打算不迟。”
“如此,也好。”诸母轻轻颔首。诸母与女道,虽深居简出,却从未曾禁足。时常往来刘备后宫,与王太妃、王妃等人相善。女道虽亦修仙,却也不曾与黄巾贼有丝毫牵连。再者说,留侯都梦想羽化登仙,常人有岂能例外。
送刘备入天梯时,诸母忽问:“我家琼英,王上以为如何?”
“姐姐凛然高绝,一身仙气。自是一等一的有福之人。”刘备未明深意。
“俗话说,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今年岁渐长,不忍她空耗韶华,欲许配给蓟王。不知,王上以为如何?”诸母索性直言。
“胡辅乃是我师弟,诸母又是我长辈,将姐姐许配给我,何其乱也?”刘备一愣。
“不乱,不乱。辅儿今日姓胡。先夫早亡,如今还有何所系?且如王上所言,各论各的。”诸母逻辑十分清晰。
“这……”刘备本欲婉拒。忽觉有人窥视,知是女道,不忍伤害,这便话锋一转:“姐姐是何意?”
“她少时便来楼桑,与你相知相伴。早已心有所属,自然别无二心。”诸母笑答。
“如此,当以何礼相聘?”刘备再问。
“侧妃如何?”诸母试问。
“如此,我且问过母亲。”刘备也是利落之人。忽觉窥听之人呼吸急促,这便答道。
“妙极!”诸母眼中尽是深意:“我已问过太妃。太妃言,‘窦氏孤女与我儿自幼相知,岂能弃之不顾’。你可知,此事,远在洛阳的(窦)太后,亦十分惦念。”
“原来如此。”刘备这便醒悟。窦太后身锢云台,孤立无援。若能将姑母窦琼英下嫁刘备,缔结姻亲。便等同于内外结盟。至于窦琼英的年龄,或比刘备大十岁左右。有发妻公孙氏,悠悠十载还算得了什么。
诸侯王“小夫人不得过四十人。”小夫人便是侧妃。然陛下所赐,又另当别论。话说西域已有六百里加急公文送到。皇命已达,西域五十五国国王……受宠若惊,普天同庆。
短短一载,西域都护府缮甲治兵,所向披靡。堆金积玉,富可敌国。赀库挥金如土,各国皆身负巨债。却乐此不疲。两位府丞皆有旷世之才,神国之谋。麾下一众循吏,堪称治世良才。
多次扩建的它乾城,横竖十里,东西南北建四座瓮城,旁开八市。制霸绿洲,日进斗金。诸如伊吾、柳中、高昌、乌垒、渠犁、桢中、伊循城等,皆欣欣向荣,城郭多有扩建。
都护两次奴隶贸易,堪称神来之笔。几乎瞬间扭转了整个西域的人口结构。一步跨入封建时代的农奴们,其实并不清楚。在人口几乎等同于生产力的当下,自己有多重要。无妨,从都护府上下官吏皆善待,兵士皆守护,以及境遇的云泥之别,自当感受得到。
若论忠诚,这些遥远绿洲的新移民,远胜西域诸国国民。西域都护府一系,之所以政通人和,如鱼得水,与新移民的唯命是从,不无关系。
能与钱粮兵口,皆冠绝西域的“都护大人”结亲,五十五国国王,半夜都要笑醒。
还等什么?如假包换的五十五国公主,以龟兹长公主白卓为首,组成庞大送亲使团,正浩浩荡荡赶来与刘备相会。
半夜忽闻婴儿啼哭,刘备猛然惊醒。
湘儿姐竟已自行产子!
掀帘视之,脐带尚未及剪。果然又是儿子。
刘备六子。
所谓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梦中产子,可比武姜生公子寤生。于是六子小名便是寤儿。
湘儿姐多次梦见置身冰封洞窟。在巨熊腋下取暖。
“熊山有穴焉,熊之穴,恒出神人,夏启而冬闭。”
熊罴之士,必然勇猛无匹,锐不可当,六子遂取名:锐。
1.111 神国之谋
北新城县东二十里,樊舆亭。
缴纳每人十文的过路费,又翻过一个缓坡,近岸处已结薄冰的易水,即入眼帘。
初冬已过,北地日益严寒。易水不比巨马水路,冬季要结冰。万幸只是初冬,薄冰一碰就碎。河道内车轮舟往来运送流民,激起清波,水路亦不易冻结。
“万幸赶得及。”队伍中的青年文士,不禁长出一口气。举族从冀州魏郡一路逃亡至此,殊为不易。见易水河港,泊满蓟国明轮舟船。逃生在望,如何能不长出一口气。
却也不敢大意。这便唤来一背剑少年,好生言道:“速领宗人前往港口,切莫耽搁。”
“大哥要去哪?”少年问道。
“为兄前往黄金台一试。”说话间,青年文士眸生异彩。
“大哥且去。若能登顶黄金阙,出仕蓟国,宗亲老小自当保全。”少年颇老成。这一路餐风露宿,变换舟船。若非大兄机敏,每每料敌在先。全族千余口,早已丧命贼手。与善待贫苦百姓不同,凡遇大族,贼兵皆下狠手。烧伤淫掠,无恶不作。惨绝人寰。
“好。”青年文士这便与族人告别,径直前往北通黄金台的舟桥。
目送大兄渡河,登车离去。背剑少年这便深吸一口气,令族人赶去渡口,乘明轮船前往最近的流民营地。静待大兄喜讯。
自田丰捷足先登后,黄金台再无喜讯传出。许多应试者,甚至连二层都未曾登上。百石少吏又何须面见蓟王,到相府长史处,便可安排就任。
见许多空有其名却无实才者,纷纷落败。众人方知四方馆长之能。
这黄金阙,又岂是寻常人等可高攀。
自颜良、文丑,田丰,接连登顶黄金阙,往来黄金台之名士高人,便如过江之鲫。奈何四方馆长,大相者朱建平,火眼识金。名不副实者,皆铩羽而归。饶是整日接来送往的车夫,亦有些无精打采。
身负全族希冀,车厢内,正襟危坐的青年文士,亦难免心生惴惴。自己虽满腹经纶,却从未应试。不知会出何题。若只是清议,不考也罢。
“先生,黄金台已到。”马车停稳兰马台。见厢内文士无动于衷,车夫便好声言道。
“噢。”青年文士起身下车,便有馆中佐史笑脸迎来。
一路登临四方馆,见有不少人神色慌张,掩面而出。其中不乏冀州风评清议名士。不及多想,青年文士这便暗提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下,迈步走入大堂。
“魏县沮授,前来一试。”
端坐高士正中,一直闭目养神的四方馆长,闻声猛然睁开双眼。
细细看过青年文士面相,疑窦顿生:“取镜来。”
“喏!”便有高士起身,取来铜镜,让青年文士自观。
见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脸上颇多污迹。尤其是眉角有一泥团,仿佛面生黑痣。这便伸手擦拭。
“取水来。”见黑痣消失,四方馆长嘴角有笑容一闪而逝。
又有人端来铜盆清水。青年文士道谢后洗尽风尘,整理衣冠,这便再上前行礼。
“魏县沮授,前来一试。”
四方馆长笑道:“先生大才,何须再考?请出门转左,直升黄金阙。”
“这……”沮授一愣:“我之才学,阁下如何得知?”
四方馆长含蓄一笑:“论识人辨物,乃是我等专长。若论治国安邦,神国之谋,便是先生之长。何须见疑?且速速登楼。田沮归位,冀州才气,已去八分也。”语出四方馆长,“八分田沮”,遂成典故。
“如此,沮授却之不恭了。”说完,这便长揖及地。
一圈高士,皆伏地回礼。
待沮授出殿,众人见他耗时之短,本以为也会如前人掩面奔逃而去。岂料径直左转,入天梯,直升……七层!
七楼馆丞,高声唱喝:“沮授荣升黄金阙”
嗡的一声,四方馆再次炸开锅。
围观人群中,不乏有登临二、三层,暂住馆中,等待二位国相召见的北地士人。见沮授直升黄金阙,各个喜形于色,与有荣焉。
四方馆上下,更是群情振奋。再遇大才,辅佐王上,如何能不欣喜若狂。喜极而泣者,亦不在少数。
王宫马车,早已备好。
便有先前迎接佐史,面带泪痕,赶来引路。
不等沮授登车。一匹鲜卑快马,已蹄溅飞雪,绝尘而去。
蓟王宫。
下朝后,刘备一直陪在妻儿身边。七位小姐姐中,已有五人诞下麟儿,狄霜、苏绾,产期亦近。七姐妹排队待产,越往后,压力越大。五姐妹皆是麟儿,万一我生了女儿怎么办?
刘备唯有好言宽慰。
蓟国长公主刚牙牙学语,便得汤沐邑。我刘备的女儿,又能比男儿差到哪去。
忽见亚马逊女王飞身入殿。手举锦囊,高声言道:“沮授荣升黄金阙!”
刘备浑身一震,这便眉开眼笑:“哈哈,又得大才!”
“速速把二位国相,左丞、军司空、临乡令,请来一见。”
“喏!”一身戎装,英气无双的亚马逊女王,这便转身出殿。
顺着夫君的目光,绾儿姐柔声笑道:“夫君还要等到几时?”
“什么?”刘备还没反应过来。
“妾是说,希雷娅等人,夫君需早些给个名分,以安其心。”绾儿姐柔声说道。
“嗯。”刘备轻轻点头:“待西域五十五国公主事了,我便安排。”
安顿好二位小姐姐,刘备沐浴更衣,前往正殿。
二国相、幕府左丞荀攸、军司空田丰、临乡令娄圭,先后抵达。
待王宫马车驶入临乡城,城内民众已尽知。见路上行人,欢呼挥手。饶是沮授也难掩激动。
“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
蓟国上下对人才的渴求,窥一斑而知全豹。
先入国宾馆沐浴更衣。再入蓟王宫,与蓟王相见。
“魏县沮授,拜见蓟王。”
“速速免礼,赐座。”
“谢王上。”举止得体,甚有风仪。
落座后,刘备这便向沮授介绍殿内众人。
得知陪坐之人,乃是左右国相,幕府高官,王城令宰,沮授亦吃惊不小。
所谓先礼后兵。究竟有几多实才,一试便知。
寒暄后,由临乡令娄圭咨问政事,由幕府左丞荀攸及军司空田丰,询问军事。
沮授皆对答如流,条理清晰,有理有据,鞭辟入里。且颇多新意。
众人纷纷点头。
“恭喜主公,又得贤良。”右相耿雍起身行礼。
刘备这便笑问:“以诸位之见,可拜何职?”
左相崔钧笑答:“凡二千石,皆可。”
1.112 虚席以待
“哦?”刘备欣然点头:“既如此,可先拜为幕府军正,参军事,兼领王宫中庶子如何?”
军正,乃是军中执法官。掌军事刑法。
自春秋起,历代皆设此官。汉又设军正丞。“其副职名军正丞。““有军正、正丞,掌军法。”军正、军正丞,乃是最早的专职军事法官。
”(军)正亡(不)属将军,将军有罪以闻;二干石以下行法焉。”军正、军正丞,二执法官,职权极大。将军有罪,由其上报朝堂。二千石以下军官犯法,无需请示,便可直接依军法处置。
军司空为军中主狱官,军正为军中执法官。二千石以下军事审判,皆有二人负责。
一言蔽之。军正与军司空协同互依,共掌营中刑狱。
因是辅汉大将军幕府属吏,刘备可自行匹配俸禄,只需他出得起。参军事,又称参军,本“参谋军务”,便是后世的参谋。二职合一,比照同样参军事的军司空,亦开出二千石高俸。兼领蓟王宫,中庶子一职。二俸相加,得钱七十五万六千。再加春腊二赐,轻松破百万。还都是号称“一兑五”的四出文钱。
称位极人臣,亦不为过。
“臣,领命谢恩!”初来蓟国便领食双俸,沮授岂能不感激涕零。
“传令,王宫夜宴,为公予接风洗尘。”
“遵命!”二位国相,这便领命。
恰逢多事之秋,一切从简。王上喜得贵子,都未曾开国宴。今日却为沮授破例,足见持重。
沮授,字公予。少有大志,长于谋略。历史上曾与冀州三杰一起,劝说韩馥勿让冀州与袁绍:“冀州虽鄙,带甲百万,谷支十年。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奈何欲以州与之?”
奈何韩馥不从。有道是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后投袁绍,与田丰一同,为其谋主。奈何袁绍好谋少决。所出奇策,多不能为其用。即便如此,亦为袁绍尽节而死,忠心可鉴。
话说,袁绍“宽而不断,好谋少决”,麾下聚拢英才何其多,却不能同心协力,反而拉帮结派,互相攻伐。不能尽为己用。一言蔽之,人多嘴杂,袁绍优柔寡断,不知听谁。如今,冀州人才多入蓟国。只剩郭图许攸之辈,化繁为简,对袁绍而言,或未见得是坏事啊。
国宴上,从沮授之口,刘备这才得知黄巾贼所施暴行。
说到底,这便是一个纯粹由农夫组成的军事组织的弊端。
比如,对“世家豪强”的区分。黄巾贼不论田亩,不论金银,只论人数。凡人数过百,便被视作是豪强而尽皆杀之。沮授宗族虽有千人,却也只是自给自足,勉强称温饱,距离富足还很远,焉能是豪强。然只因为人数众多,便被视作豪强大族,而围追堵截。若不是沮授智计百出,料事在先。又岂能活到蓟国。
如此乌合之众,还有何所惧。
刘备当真是高看他们,太多了。
所有因压迫而奋起反抗者,在成功成仁之前,皆要过的心里一关。便是仇恨。黄巾军之所以滥杀,正因积攒在心中无从疏解的仇恨使然。
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所有踩着累累白骨而成功登顶者,心中没有仇恨,只有欲壑难填。
当然,黄巾贼也会蜕变。当杀人杀到厌倦,开始为各自打算时,便是蜕变之始。时下,不过是一群被仇恨支配的无脑暴徒而已。
想必,恩师战胜不难。
临乡城内豪宅林立。虽早已建好,府中也有仆人日日打扫,却大多未曾住人。数日后,一座二千石高官府,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沮授亲族,自有临乡令娄圭,安排到外城定居。位于中城的府邸,便只有沮授一家人入住。
背剑少年,名叫沮宗,年十五。血气方刚,乃是沮授胞弟。四处看过不禁心生感叹。如此大的一座豪宅,只住一家人,实在太过阔气。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大兄此去马到功成,如愿登顶黄金阙。声名远扬,料想很快便天下知名。
如今官拜二千石之幕府军正,又兼领蓟王宫中庶子。若父母泉下有知,亦能瞑目了。
“小弟,我已与二位国相说好,许你入太学坛求学。今日便走,明日拜师。究竟拜在何人门下,还需你自决。”沮授笑道。
“多谢大哥,小弟自会担待。”长兄如父,沮宗肃容行礼。
“此去楼桑,切不可惹是生非,坏我沮氏门风。需虚心受业,多听多问。切记三人行必有我师。”沮授谆谆善诱。
“弟已知晓。”
沮授这便点头。须臾,忽然开口:“豪宅太阔。不如……”
“尊卑有序。如今大哥身居高位,便是让宗人入府居住,也多会推脱不来。”沮宗知大兄所想。
“如此,也罢。”沮授轻轻颔首。有些事勉强不来。
“王上授二千石高俸,便是让大哥将这座军正府,尽快充盈起来。话说,大哥也到了娶妻之年,待我下次归来时,望大哥已成家立业,为我家开枝散叶。”说完,不由鼻头一酸。这便强行忍住,冲端坐上首的大兄伏地行礼,起身后,怀揣名贴,直奔南港而去。
“小弟……”目送幼弟离去,沮授亦不禁洒泪。时不我与。之所以狠心逼走幼弟,便是怕他被眼前富贵所累,毁其一生。
门前卫士来报,临乡令娄圭登府。
沮授这便收拾心情,出府迎接。
“军正。”
“明庭。”
“请。”沮授伸手相邀,与娄圭相伴入府。
宾主落座,婢女送上香茗。娄圭便将此行目的,娓娓道来。
蓟王遣人送来诸多居家器物,以充家用。又送来服冠印绶,待明日入宫早朝时穿戴。
娄圭又叮嘱了些朝议事宜,这便告辞离开。
作为二千石高官府,自带仆从。府中婢女,皆受过专门礼仪训练。朝服如何穿戴,自当铭记在心。
鸡鸣时分。沮授早早起身,沐浴更衣。披朝服礼冠,持笏板,乘车出府,前往宫城朝会。马车刚入宫门,便有女官将沮授迎入偏殿。奉上香茗,静候不提。
“召沮授上殿”
须臾,闻殿内高声唱喝。沮授这便整衣而起,迈步出偏殿,趋步入正殿。在百官注视下,自跪殿前:“臣,沮授拜见主公。”
“免礼。”刘备伸手向二千石排列:“得公予千里来投,天下何足虑哉。孤,正虚席以待。”
1.113 七国联盟
“臣愧不敢当。”沮授再拜入列。排在田丰之右。如前所说,朝议时,武将居右,文臣居左。右之左为下。左之右亦为下。
“虚席以待”,遂成新典。与“悬榻留宾”有异曲同工之妙。话说,陈蕃任豫章太守,不喜留客,独对名士徐稚除外。馆内特为徐稚设一张床榻,徐稚来时放下,走后便将床榻悬起。时人称“陈蕃下榻”。
时人风骨,何须多言。
郭泰在洛阳游学,见到时任河南尹的李膺。初次见面,李膺便对他大加赞赏,引为知己。二人因而结为好友,名震京师。后郭泰返乡,赶来送行的士大夫,数千辆马车淤塞河边。郭泰却只与李膺同船渡河,众宾客遥望二人背影,好似神仙一般。后以“李郭同舟”比喻知己相处,不分贵贱,亲密无间。
此处可比刘备与关羽初次见面,便义结金兰。意气相投,纳头便拜。何来贵贱。
沮授登顶黄金阙,早已便传蓟国。又是初次上朝,如何能不万众瞩目。
刘备设王宫车驾,将登顶黄金阙者,快马送来。便是吸取了颜良和周泰互博,险双双殒命的教训。让考核当面进行。并非登临黄金阙后,便不用考试。四日前,二位国相、幕府左丞、军司空、临乡令,已联手考核。
给出的评价是:“凡二千石,皆可。”
不然满朝文武,又岂能信服。
待沮授落座后,刘备环视群臣,这便开口:“可有奏报。”
右相耿雍起身答道:“有甘陵国相刘虞代国主上书,提及甘陵国民‘租住’蓟国事宜。询问王上,甘陵国民所纳赋税,如何分配。”
刘备轻轻点头:“六国主因黄巾暴乱无法归国就食。滞留馆中,无衣食来源,生活日艰。甘陵国相这才代主上书。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便有楼桑令乐隐,起身答道:“回禀王上。税赋有五,租赋、算赋、口赋、户赋及献费。臣以为,可将算赋、口赋、户赋,划归六国君,我国取租赋,人岁六十三钱之献费,亦可代为收取。”
见众臣纷纷点头,刘备这便言道:“两位国相以为如何?”
“乐公此言大善。”左相崔钧言道:“六国民难,千里来投。租种我国良田以自养,租赋自当收归我国。然六国国民皆是六国国君治下之民,算赋、口赋、户赋,自当归各国国君所得。六国君只身逃难,官吏多不在身边,至于人岁六十三钱之献费,由我国代收,上呈陛下,正当适宜。”
刘备想了想道:“献费可从租赋中扣除,无需另行交纳。”
“喏。”此举和蓟国百姓如出一辙。群臣并无意外。
此事毕,左国相崔钧又起身奏报:“捕虏将军田晏兵发渔阳,欲横穿渤海,借道蓟国水路,取高阳、南皮、信阳、平原等城,断青冀黄巾勾连。日前遣使来报,求我国开放水路,并遣船只接应。”
刘备这便看向横海中郎将:“公覆,以为如何?”
“回禀主公,可也。”黄盖起身答道。
“如此,左相且回捕虏将军,我国水军将遣船队,逆沽水而上,在渔阳港等候平乱大军。”刘备这便言道。
“喏。”
剩下皆是普通政务,无需多言。二位国相已拟定奏报。只需刘备应允即可。
虽只有六县,却也是一国之政。大事小情,何其繁琐。便是条条陈报,亦近午时。刘备这便命人设宴。宫女取来食案,依次摆放。再拎来食奁,从中取出盘、卮(zhi)、耳杯等“盛食器”,与一双竹箸,摆放整齐。今汉宴会,摆放盛食器一般有两种方式:食案和承案。最大区别,食案有足,似后世案几。承案无足,类后世托盘。“举案齐眉”,举的便是承案。举个案几像话吗……一点都不优雅好么。
其中,漆食盘为宽沿、敞口、浅弧腹、平底。通体髹黑漆,盘内外书有文字。盘内为“君幸食”,盘外底为“九升、“蓟王家”等字样。
蓟王宫盛食器,不光有精美的“狸猫纹漆盘”,还有“云纹漆案”、“彩绘漆奁”、“云纹漆鼎”、“云纹漆笥(si)”等,不一而足,无不精致美观。上书“君幸食”、“君幸酒”等劝食、劝酒语的精美漆食器,或被宫女用来盛汤羹肉菜,或置饭食糕点,各有分工,赏心悦目。
蓟王宫漆食器,皆出自蓟国良匠之手。制作精美,工艺精湛,器型大小兼备,纹饰清秀华美。用来盛取美酒佳肴,自然相得益彰。除非国宴,今已少有用青铜重器。原因不复杂,若盛食器皆换成青铜铸造,诸如青铜奁、青铜鼎、青铜笥……柔弱的宫女如何能搬动。
吃个饭,何须如此费劲。
朝臣席地跽(ji)坐,行分食制。
能与国君同殿而食,自当荣幸之至。
沮授虽是初次就餐,却也不曾慌张。只需举止有度,言行合规便可。此,更多的是一种修养的累积。
汤羹肉菜,饭食糕点,各取所需,不限量。翠玉琼浆却只限一杯。饶是号称酒雄的刘府君,亦三杯必倒。下午还需议事,岂能醉酒误事。
饱食后,取清水麻布净手漱口。便有宫女撤除食器,清理残迹。再提香熏球,在群臣队列间来回穿行。球中香气,既能提神醒脑,又可驱除饭香酒气。
趁此机会,朝臣可相互低声言谈。交流些执政心得,说些逸闻闲趣。说到兴起处,偶尔,刘备亦出言附和。一时其乐融融。
见时辰已到,左国令士异,这便出言,重启议事。
直到未时,才宣告结束。一直侧耳聆听,未置一语的沮授,这才起身奏报:“主公,何不结七国之盟?”
话刚出口,落针可闻。
刘备亦是一愣:“公予何意?”
沮授便又言道:“冀州黄巾猖獗,何不与六国结盟,共击贼寇。”
电光石火间,幕府左丞荀攸与军司空田丰,已洞悉沮授言中深意。
由荀攸起身奏报:“军正此谋,堪称神国之谋!”
片刻之后,娄圭亦领会其意:“主公,当结七国之盟,共击黄巾!”
1.114 一州之地
“七国联盟。”刘备似也有所悟。
群臣议论纷纷。楼桑令乐隐,更是不时看向身旁娄圭:“子伯可知其中深意?”
娄圭低声笑答:“稍安勿躁,一切自有分晓。”
诸侯结盟,乃是大忌。陛下岂能相容。沮授必然不会不知。为何……刘备猛然醒悟:“冀州!”
“主公明见。”沮授伏地奏报:“冀州辖三郡六国八十九县三邑七侯国。除去魏郡、钜鹿、渤海,余下皆是诸侯国。诸王暂避六国馆。只需暗结攻守同盟,冀州唾手可得也。”
“如何唾手可得?”终于有人问出口。才智不足,虚心求教便是。同殿为臣,无须遮掩。
刘备却懂了,这便叹息道:“公予……果然大才。”
此计的切入点,便是冀州六国,主权与治权的分离。
与蓟国不同。六国诸王只享食俸。“景帝即中五年令诸侯王不得复治国。”“自光武以来,诸王有制,惟得自娱于宫内,不得临民,干与政事,其与交通,皆有重禁。”一国之政,皆握于由朝廷委派的国相等官吏之手。所以从诸王的角度而言,只需保食俸不减,究竟是谁在治理国家,并无所谓。
更加黄巾播乱,政令不通。待朝廷西迁长安,完全失去对关东的掌控。乃至诸侯并起,人心思乱。那时,冀州六国早已为蓟国马首是瞻。刘备只需与六国主商定国相人选,委派蓟国一系官吏入六国主政,再出兵占据要冲,维持治安。民心、国政、军政,皆一手掌握。
冀州如何能不唾手可得。
更有甚者,一旦皇位空悬,亦或是天下有变。若六国共举刘备……
沮授不过刚来数日。便从“甘陵国相刘虞代主上书,提及甘陵国民‘租住’蓟国事宜。询问甘陵国民所纳赋税,如何分配”之议题,及蓟国官吏后续达成的共识中,敏锐的捕捉到了稍纵即逝的谋略之机。
试想,只需给予足量食俸,甚至国民在不在本国之中,都无所谓。六国主对治权的渴望,实在是太低级。如此一来,谁人治国,还有何所谓。交给蓟国代管,又有何不可?只需蓟王保我衣食无忧,总比国土落入贼手,或非刘而王之人手,颗粒无收,好过千百倍!
毕竟,从大义上说。刘备乃是汉室宗亲。一笔写不出二刘。他日,若蓟王三兴汉室,我等诸王皆从龙有功。往短了说,衣食无忧。往长远说,便是一场大富贵。
于是。略施小计,冀州国政,便尽入蓟王之手。而蓟王所付出的,无非是些许的钱粮而已。
此谋,着实高妙。
着眼于冀州大势,考虑到主治分权,又契合刘备的蓟王身份。于是便有了纵横捭阖的七国联盟。七国可比一州之地。便是等关东诸侯争霸,刘备亦不势弱。
思前想后,饶是号称谋录不尽的幕府左丞荀攸,亦不禁赞叹:“公予,可比古之苏子也!”
此言一出,百官咋舌。
苏子便是合纵六国的苏秦。
能得四大府丞之一的荀攸如此称赞,百官如何能不惊讶。
与将信将疑的百官不同。深知历史走向的刘备心知肚明,此计可行。
唯一掣肘,便是刘备自己。那时,究竟该作何决选,便是难题。
“此策,如何施为?”刘备不动声色,平静发问。
“可分三步。”沮授已有万全计较:“其一,先分赋税,已安诸王之心。其二,贼乱之后,再遣文、武入诸国理政。其三,待天下变时,主公当自决。”
百官这才纷纷品出滋味。
冀州黄巾祸乱。六国民众纷纷逃入蓟国。蓟王令其‘赁宅租田’以自给。却把口赋、算赋,尽数划归其国君所食。如此雪中送炭,诸王岂能不感激涕零。待荡平黄巾,冀州必民生凋敝,吏治无存。尤其是大量底层少吏,皆死于兵祸。重拾国政所需大量官吏,便是朝廷亦有心无力。而蓟国吏治有目共睹。蓟王遣干吏入六国,重拾吏治,助诸王治国安民,便水到渠成。六国官吏皆来自蓟国,必忠于蓟王而非诸王。如此潜移默化,不出数年,冀州乃成蓟国之州。手握一州之地,待天下有变,刘备如何抉择。皆从容不迫,进退自如。
其中原因,更是简单至极。一言蔽之,在朝廷未“废史立牧”前,刘备便已凭借诸侯王身份,拥有七国一州之地。早五年,抢得先机。
中平五年(188年),太常刘焉建言:“刺史、太守,货赂为官,割剥百姓,以致离叛。可选清名重臣以为牧伯,镇安方夏。”
“焉议得用。于是,出焉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太仆黄琬为豫州牧,宗正刘虞为幽州牧。”
五年时间,以现如今蒸蒸日上之蓟国,当势不可挡,大有作为。可趁诸侯立足未稳,民心未附,人才未至,粮草未足,兵马未精之时,摧枯拉朽,一战而胜。
沮授果是明珠暗投,为本初所累啊……
而历史上的刘备,到群雄并起之时,又是何种状况呢?
“时先主自有兵千余人及幽州乌丸杂胡骑,又略得饥民数千人。”
想想都要泪目啊。
一步慢,步步慢。
过了许久。大殿内一阵长吁短叹。沮授才智,我等拍马不及也。
散朝后,沮授刚刚出殿,便被人一把抓住。
抬头一看,正是楼桑令乐隐。
“乐公何意?”
“军正可婚否?”
“未曾。”
“我家有女,落落初成。欲许配军正为妻,不知意下如何?”
“这……”
“军正不语,便是答应了。小女必不负军正所期。”乐隐长揖而去。
沮授猛地一激灵,这才反应过来。正欲追赶,却被闻讯而来的百官团团围住。
娄圭居高按住沮授肩膀,脸不红心不跳的笑劝道:“恭喜军正,贺喜军正。乐公之女,才貌冠绝楼桑。多少贵公子求之而不可得……”
饶是荀攸亦近前道喜:“公予刚食高俸,又喜结良缘。可谓双喜临门。这杯喜酒,荀攸定当登门讨要。”
“何须多言。”忽听一声霹雳响彻天际。便有一只巨手远远伸来,将沮授一把薅起。
“走,今日不醉不归。”
“关校尉、张校尉,鄙人不胜酒力……”
“呔,酒力如气力。终归练得出来。你可知我与大哥喝酒时,也每每最先被放翻。”
“如今呢……”
“如今,每每也先被放翻。”
1.115 耕三余一
入冬之后,风雪渐大。
易水终是冰封。奔赴蓟国的流民,亦随之大减。除去恶劣的天气阻断交通。黄巾军的均田分宅之策,亦是重要原因。许多赤贫如洗的流民,怀着对豪强同样刻骨铭心的仇恨而留下。成为太平道的拥趸。
八州纷乱,幽州和蓟国,却一片祥和。乱世之中,尤为难得。
巨马水奔流入海,终年不冻。得益于这条黄金水路,蓟国的漕运经年未歇。遍及港口的城仓如檐下冰凌,纷纷建立。明轮船队满载一季新粮,转运仓储。上下皆喜气洋洋。
所谓耕三余一。便是说,耕种三年,可积一年余粮。《礼记王制》:“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
《盐铁论力耕》亦有:“故三年耕而一年之蓄,九年耕有三年之蓄,此禹汤所以备水旱而安百姓也。”
换句话说,即便颗粒无收,蓟国国民家中仓楼余粮,亦可支撑足年所需。更何况自刘备远去洛阳始,数年间临乡一地年年有千万官粮入仓。堪称富足。
纵观整个大汉,就刘备亲身所历,这些年来,并未有波及全境的大灾难。少时七州蝗,已是重灾。也即是说。若按耕三余一,民众应有足够余粮自救才对。对整个帝国而言,即便有一两个州,甚至半数绝收,大汉亦有余力赈灾。更何况还有完善的仓储制度。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大汉农田,皆未荒芜。农人年复一年,持续耕作。为何“耕三余一,耕九余三”的老理,失效了。
原因呼之欲出:只因土地兼并日渐剧烈,自耕农失去田地变成农奴佃户。所耕之田,皆非自己所有,重赋盘剥之下,只能勉强糊口,家中并无余粮。失去了耕三余一的灾难自救能力。凡遇天灾,豪强便囤积居奇,推高粮价。农民卖妻鬻子,易子而食。心中岂能无恨。
巨马水之所以经年不冻,乃因上游地势高差,水流奔冲。下有温泉注入,升温保暖。
依循旧例。丰收后到正腊前,乃是走亲访友,婚配嫁娶的好时节。蓟国上下,皆沉浸在无边的喜悦之中。刘氏老族长入宫询问祭拜事宜。又面见王太妃,王妃,说了些家常。
蓟国之中在临乡。临乡之央在楼桑。楼桑刘氏,乃蓟王宗族。与楼桑刘氏结亲,乃是蓟国上下之风尚。于是乎,一到此时,男婚女嫁,楼桑鼓吹不断。融合了胡俗的迎亲仪式,更添喜庆。
蓟王虽是单传,却是大家族。从兄从弟,中表兄弟,结义兄弟,皆是蓟王亲属。凡有楼桑刘氏嫁娶,必然到场。若能请来关、张二位义弟万人敌,更是天大的脸面。
张小胖少时,没少在村中晃悠。抢食金熊胆,瓷娃娃一夜变黑炭头的典故,更是广为流传。每每吃酒,便有长辈笑容可掬的抚其背,唤一声:小胖。
张飞总也憨憨的答一声:唉。
蓟王起于微末。虽贵为一国之君,却从未洗去少时沾满身上的泥土,还有楼桑村里暖暖的烟火气。
结婚如结盟。结拜便是同枝兄弟。楼桑刘氏,拿关羽亦不当外人。视为一脉。关羽乃是妥妥的红脸汉子。这暖暖的情义,皆聚在心腹之中,久久不散。自幼便喜看《春秋》,刀法亦有大长进。
最近总感觉刀身重量不均,头轻脚重。便又请将作馆神匠夏公,在头与柄连接处,增造青铜龙形吐口。精锻之后,偃月刀重八十二斤。称“青龙偃月刀”。
王傅黄忠,更是时常与关羽对练,助其刀法早成。
四弟黄叙的眉尖刀,越发厚重。据说已达七十斤。待长成,妥妥的新一代万人敌。五弟太史慈,已能开三石强弓,亦毋须多言。
还有马超、张……
以及久未见面的赵云。
蓟国一地,可谓卧虎藏龙。
自西域石绵量产。结合楼桑的金丝毛毯编织技艺,用石绵线与细钢丝混合编织而成的“银鳞火浣布”,遂成为蓟国“鸾翼帆”的专属材料。称为“鸾毳裘”。
那日海战。海贼放出小艇,欲火箭烧帆。结果射出去的乱箭被尽数崩飞,便是鸾毳裘的功劳。不仅水火不侵,还刀枪不入。你说气人不气人。何不披挂上身?太重是其一。楼桑兵甲远胜鸾毳裘才是主因。
趁水还未冻结,东凌邑有赤铜锭不断运来。四出文钱,已铸够腊赐所需。铁矿亦被匠人寻到。东凌令杜夔正趁热打铁,尝试熔铸铁锭。杜夔精通铸铜,铸铁却一般。这便六百里上疏刘备,索要铸铁良工。
这有何难。将作馆遂派蓟国良工前往。捎带还有土木工匠数百,为东凌邑造城筑墙。再造翻车,开辟陂田。
十二月初,刘备七子呱呱坠地。
辨清是麟儿,霜儿姐的担心终于落地。狄霜在七姐妹中排行第六。亦是排第六产子。孕中常梦到白山黑水,一片洁净冻土。七子取名:(jing)。意为清白无垢秽。
七姐妹六人生子,月末亦将生产的苏绾姐,压力如山。刘备好言宽慰,必不会出意外。
若真生到第八子,四大府丞,军司空、军正,六位谋主,皆拜为千石俸中庶子,亦不足够。
六县已然不够分了。无妨,如此小事,又岂能难住天生刘三墩。
雍奴长钟繇先前上疏。欲在“延芳淀”、“夏泽”、“佩谦泽”附近高地,另筑三城。便于就近圩田。两位国相认为可行。刘备也已应允。
自西向东:“延芳淀”、“夏泽”、“佩谦泽”三淀泽,呈“品”字形排列。延芳淀东至潞县,方百余里,最大。夏泽位居中上,方五十里,最小。佩谦泽“渺望无垠“,约方百里,其次。
为便于最大程度的利用地力,于是,钟繇在三淀泽外围取浅水高地,各筑一城。又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故取名:延阴、夏阳、佩阴。
墙基已夯实,正立桩柱。只需建起城墙,筑城易耳。
待水退,又在“品”字形三淀泽,正中高地,造一大城。取名:京城。
“小渚曰。”淹低兮京。”“京即高洲也。”
按照钟繇的规划,广袤千里,径三百里之雍奴薮,以径长百里为限,辟为三县。北部以京城为中心,中部以雍奴城为中心。南部水大滨海,暂不考虑。
京、雍奴二城,皆内中外三城,横竖五里,可纳民万余户。北部地势较高,只需束拢河道,筑造大堤,雍奴薮水位降低,再行圩田,事半功倍。待事成,“延芳淀”、“夏泽”、“佩谦泽”三淀泽将成为历史。只见其名,而不见其泽也。
若一切如钟繇所想,一县变三县。蓟国将有八县之地。
分给八子,亦是足够。
想到这里,刘备亦替绾儿姐松了口气。
1.116 如日之升
陛下金口玉言,赐婚蓟王刘备,和亲西域五十五国的消息,早已人尽皆知。蓟国时下两大热门谈资有其一。另一个自然是蓟王连得贵子。
上行而下效。
蓟国聘娶胡女成风。先有鲜卑婢,后有西胡姬。汉胡和亲频繁。士大夫一妻一妾。家中多有胡姬。正因相互结亲,汉胡、汉蛮关系才日益紧密。蓟国包容之风,冠绝北地。
然在智者眼中。陛下用心良苦,乃是行美人计也。蓟国并六县为国,虎踞一方。刘备少年得志,如日之升。年方弱冠,便有八子。宫中一妃九侧,三百女卫,又来五十五国公主。照此速度,或不满而立之年,便可生百子。推恩令下,蓟国支离破碎,还有何所虑。
兵不血刃,可解诸侯之祸。
此计一出,朝廷内外对陛下交口称赞。恰逢国难当头,君臣一心,同仇敌忾。黄巾贼子,焉能不灭!
西域乃城邦。风俗大同小异,汉化程度参差不齐。然时下四夷皆以汉化为荣,西域亦无例外。日常交流绝无问题。至于汉家礼仪,自有宫中女官悉心传授。待和亲典礼时,定能举止得体。
试想,此乃御赐钦定,又并娶五十五国公主。五十五国国君,岂能自甘人后,令女儿在各国公主面前受屈。于是乎,这陪嫁,啧啧……
想必陛下看了亦会直流口水。
国中瑰宝,悉数送来。宝马成群,珠玉成山。各种稀世珍宝,闪瞎人眼。便是陪嫁的胡女便已成千上万。牛羊遍地,篷车如云。根本就是一座行走的金山。西域都护府两位府丞如何能不小心加小心。令徐荣、程普二位宿将,领麾下精骑沿途护送。更是广布斥候,但凡有风吹草动,便立刻扎下营盘,固守待援。
一路马不停蹄,终赶在暴雪封路前,平安抵达蓟国。
既是陛下御赐和亲,蓟国上下自不敢大意。王太妃令左右国相为正副迎亲使,率庞大迎亲使团修缮蓟国西北界亭,恭候西域送亲使团。
早在赐婚诏书抵达蓟国时,二位国相便遣良工修缮增筑范阳县内长安城宫室,供使团暂居。范阳长安城,乃是仿前汉帝都而造。虽远不及那座宛如天空之城的巨都,却也有其三分气象。长安城亦是无郭之城,城池便是宫城。增修之后,用来安置西域使团,正当适宜。
此次和亲,乃是陛下之意。蓟国上下,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大意。
蓟国如此悉心安排。令各国上至公主下到使节,皆交口称赞,极为满意。
龟兹长公主白卓与侧王妃乌莲情同姐妹。此次得返,自然备受瞩目。白卓旧事亦广为人知。曾随蓟王北上白檀,血战七日,相交莫逆。却不知她竟是女儿身。女师赵娥亦赞赏有加。已替王太妃先行探望,并遣宫人传授五十五国公主汉家礼仪。
城外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城内却张灯结彩,热闹非常。各家各户,喜事不断。蓟王刘备乃一国之主,出席各种庆典,入则照顾妻儿家小。绾儿姐日渐临盆,国事家事,分身乏术。五十五国公主结亲之事,无需太过急迫。
长安城内,宫室精美,温暖如春。五十五国公主日习汉家礼仪,专注而用心。趁机验明正身,更是重中之重。谨防鱼目混珠是其一。若有滥竽充数,巢倾卵破者,岂非坏了蓟王一世英名。
经女师赵大家,逐一验正。公主各个完璧归蓟,如假包换。
书报宫中,王太妃终是放心。又请四方馆长,依次看过面相。言,皆是富贵旺夫命格。
俗话说“小富靠勤,大富靠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命由我不由天……”
时人深信天命所归,王太妃又岂能例外。
长安长便是甄逸。长子病愈,发妻顺产。甄逸感激不尽。这便前往四方馆,登三层楼,被二位国相授予三百石长安长一职。恰逢迎接西域使团,增筑长安。正如蓟国长公主汤沐邑称“令”类似,划归为西域五十五国公主汤沐邑的长安城,一城之长,亦擢升为长安令。由上蔡令迁为长安令,同食一千石高俸,且保全一家性命。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甄逸岂能不鞠躬尽瘁。
楼桑这几日,最热闹之事,莫过沮授迎娶乐隐之女。
要说这择婿的手段,乐隐堪称神鬼莫敌。虽不能料事于前,却也先人于前。沮授之能,何必多言。如此乘龙快婿,到哪里找去。
蓟国官吏互相结亲,亦是刘备所乐见。
所谓家事亦国事。举贤不避亲与结党营私,最大不同,源于吏治。蓟王明以照奸。蓟国高薪养廉,吏治清明。少年长吏们,各个火眼金睛,可容不得一粒沙子。更何况还有两位国相掌管的绣衣吏与斥候细作。
何为百业兴盛?一言蔽之:“农不易亩,市不回肆”。若国民皆苟延残喘,惨淡经营。又何来兴盛。
只需到市中商肆转一转,便可知一地民情。
徐荣、程普二将及麾下一众将士,等不及参加主公的和亲大典。与家人小聚数日,便领兵折返。护佑蓟国上计车队,奔赴洛阳。今季人岁六十三钱的献费,蓟国足足缴了二亿二千余万。还不算替六国所纳。
钱币无需从蓟国转运千里。洛阳金水小市,足够支取。正因无铜身轻,上计车队才能轻车简从,早早抵达洛阳。出发之日,刘备亲送十里。与徐荣、程普诸将,依依惜别。
是夜,绾儿姐腹中绞痛。刘备急忙唤来侍医。鸡鸣时,第八子呱呱坠地。母子平安。
绾儿姐清白无梦,睡得极为安稳。只有昨夜梦见一狐面白马,背生双翼,蹄踏卷云,驮着她上揽九天,下游四海。后撞入怀中,醒时腹痛如绞,遂产下麟儿。
刘备急忙请来四方馆长,大相者朱建平,代为解梦。
大相者言道:“此马名叫乘黄。天马入怀,乃是大吉之兆。”
“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
“人岂能寿二千岁。”刘备将信将疑。
“回禀主公,非指人寿,而是国祚也!”朱建平躬身答道。
“原来如此!”刘备大喜。
乘黄者,上古异兽也。刘备八子,遂取名:异。
果不出意外,七位小姐姐皆诞下麟儿。刘备连得七子,一时举国同庆,皆大欢喜。
1.117 七国马会
一场暴雪之后,便看出两面坡顶的优势。厚厚的积雪,在尖尖的斜坡上,根本留存不住。一旦积攒到足够多时,便会成片滑落地面。减轻梁柱的承重,不至于被积雪压塌屋脊。
陆路已断绝。巨马水却仍未结冰。这条几乎贯穿蓟国全境的黄金水道,船只往来蓟国各港口,接送走亲访友的旅人。
今日南港旌旗蔽日,锣鼓喧天。蓟王在王宫设宴,款待避难六国馆的冀州六国君主。
中山王刘雉、河间王刘陔、安平王刘续、甘陵王刘忠、常山王刘、新任赵王刘赦,皆因酷爱赛马,于是仿照蓟国赛马会,组建了一个“六国赛马会”。号称六国联盟。换句话说,所谓的六国联盟,其实不过是个赛马组织。
“会,聚也。”“赛马会”,便是聚在一起赛马之意。
月前,黄巾蜂起。举家逃亡蓟国的赵国老王,忧惧而薨。临死前,传位赵王子赦。如今,刘赦已是新任赵王。只不过,和五国主一样,国民皆失,官吏全亡。孤家寡人,形单影只。六国馆虽富丽堂皇,生活却日益艰难。以前取食于民,花钱如流水。如今国民半数逃入蓟国,半数被黄巾所掠。没有了国民的奉养,六国国王在蓟国,也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王爵而已。
前几日,甘陵国相刘虞代主上书,提及甘陵国民‘租住’蓟国,询问蓟王刘备,甘陵国民所纳赋税如何分配。便是太过拮据,不得已而为之。
今日刘备宴请六国国君,显然与此事相关。
“龙舟( yi)首,浮吹以娱。”
六国君乘坐的画,排列泊在南港。左国令士异,女师赵娥,两位王女官,领女骑、宫女,列队相迎。因是诸刘家宴,故不见百官在场。
见王宫女骑各个金发蓝眸,肤如凝脂。体态欣长,英气十足。六国女眷无不啧啧称奇。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六国君携家眷,乘王宫车驾,驶入蓟王宫。
国主入正殿,与刘备欢饮。家眷入偏殿,自有王太妃,王妃接待。
六王与蓟王见面,各自感怀。蓟国兵强马壮,蓟王少年英主。民间纷纷传言,今汉气数已尽,必出英主再兴汉室。放眼天下,何人可称英主。
六国君或已有答案。
“蓟王。”六王排队上前行礼。
“诸王安好?”刘备肃容回礼。
“一言难尽。”六人各自唏嘘,说话的乃是新任赵王刘赦。
“孤已尽知也。”刘备这便将诸王迎入大殿。
因刘赦仍在守丧,故不设乐舞。
宾主落座。饶是面前摆满佳肴美馔,六位国君心事重重,亦难以下咽。
刘备举杯相邀,六王这才勉强举杯,沾唇即放。
见六人无心酒宴,刘备这便言道:黄巾播乱,冀州深受其害。各国皆有流民避入鄙国。听闻,诸王钱物亦未能随身带来。日前甘陵国相代主上书,询问甘陵国民所纳税赋。今孤,诚邀诸王前来相商。”
“蓟王所言极是。孤等家资皆存在王宫私库,今已不知为何人所得。”常山王刘一脸心痛。
“孤与常山王遭遇何其相同!”
“孤亦如此啊!”
六王纷纷叹气。
刘备安慰道:“既如此,孤有一法,且说来与诸王一听。”
“请蓟王明示。”六王急忙起身相问。
“赋税大略有六,租赋、口赋、算赋,更赋,户赋、献费。今兵荒马乱,交通断绝,且又是用人之际,更赋不宜收取。”
见六王纷纷点头。刘备又道:“租赋、口赋、算赋、户赋,献费之中,租赋乃归鄙国所有。献费亦由鄙国代收,诸王可取口、算、户三赋。不知如此分配,诸王以为如何?”
六王大喜过望:“蓟王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孤岂会自食其言。”刘备笑道。
诸王就食于国。赋税的收取方式,与蓟国不同。今汉诸侯王,一般只享有租赋。而口赋、算赋,更赋等,虽也是由本国收取,却不入王宫私库,而入国库。用于发放百官薪俸,处理国政等事宜。换句话说,口赋、算赋,更赋的分配权,掌握在国相之手。而非国王所有。
今刘备将口、算、户三赋,划归诸王,自然是一笔不菲的横财。
事实上,更赋也是一笔巨资。之所以在蓟国几乎不提更赋,乃因蓟国各地大建,同工同酬,多劳多得。
依汉律,年二十二到五十六岁的壮丁,皆要服更赋。更赋包括:“更卒”、“正卒”、“戍卒”三种劳役和兵役。齐民每年要为地方服一个月的劳役,称更卒。亲自服役,叫“践更”。如不愿亲去,可交钱三百由官府雇人代为服役。出钱雇人服役,称“过更”。正卒为正式兵役,年二十二到五十六岁之壮丁,需服满两年。此外,每人每年亦需在本郡服役一月,称“更役”或“卒役”。同样,不服役可月出二千钱,称“践更”。每人每年还要戍边三天,不服役亦可出钱三百,过更。
正因蓟国筑城圩田,皆需大量人手。扣除每年三百钱的“过更费”,两年月二千钱的“践更费”,蓟国壮丁健妇每月还能赚取数千钱的薪资。所以在蓟国,更赋早已不再收取。自行从各地熟练工的薪资中,扣除。
六国国民“租住”在蓟国,自当与蓟国国民同等待遇。出工赚钱,更赋自行扣除。租种蓟国良田,客庸蓟国工地,自当按照蓟国国策行事。
六国国王对蓟国国政,心知肚明。并无异议。
各国皆有十几、甚至二十余万民众逃入蓟国。单单口、算、户三赋,已足够吃喝。
六王感激涕零,起身行礼:“得蓟王如此厚待,孤等感激不尽!”
刘备目视诸王,随即笑道:“为便于处理诸国民政,化解分歧。孤提议,中山国、河间国、安平国、甘陵国、常山国、赵国与我蓟国,结成攻守同盟,应对黄巾之乱。不知诸王意下如何?”
中山王刘雉、河间王刘陔、安平王刘续、甘陵王刘忠、常山王刘、新任赵王刘赦,正欲开口呼应,却猛然止住。
“蓟王,我等诸侯王,岂能擅自……结盟?”河间王刘陔满脸惊惧。
再回想身死国除的勃海王刘悝,诸王汗如雨下。
莫非蓟王……
“如此大忌,孤岂敢越雷池半步。”刘备笑着宽慰:“孤所说攻守同盟,乃是指赛马会也!”
“赛马会?”诸王仍未从颈后阵阵杀机中,回过神来。
“先前,诸王不是组成六国联盟,纵横西林马场乎?”刘备谆谆善诱:“何不将六国联盟与蓟国赛马会合二为一,称‘七国赛马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六国国君纷纷醒悟。
各自长出一口寒气,亦各自抹汗不提。
1.118 乱臣贼子
解决了一家老小的食俸之危,六国主愁云消散,席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七国赛马会成立的初衷,自不必用说。六国主虽不多智,却也不傻。自然明白,赛马会乃是掩人耳目,暗结盟约的另一种形式。七国聚会,可不仅仅只为赛马而已。然正是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可将各方利益最大,又将风险降到最低。何乐而不为。
得益于完善的统计制度和自上而下的吏治体系。让租住在蓟国的六国百姓,能与蓟国民众轻易区分开来。
口、算、户三赋,由蓟国各级官吏统计后,上报二位国相。再与以甘陵国相刘虞为首六国官吏对接。双方确认无误后,方可进行赋税交割。
各国主以七国赛马会的名义,开设王家账户。税赋皆入各人名下。赀库资金往来,蓟国上下早已熟门熟路,十分便捷。饶是甘陵国相刘虞,亦不禁赞叹蓟国吏制的完备和高效。账目笔笔查验,竟不错分毫。足见一斑。
口赋,是向十四岁及其以下儿童征收的人头税。也称口钱、口贱钱。七岁起征,人岁二十钱。武帝时征伐四夷,重赋于民,为筹措军费,口赋提前到三岁。元帝时又改回七岁。汉末诸侯混战,甚至一岁即令起纳。
于是“汉末产子一岁则出口钱,民多不举产”。
算赋,承接口赋,乃是向十五岁及以上,至五十六岁的成人,所征收的人头税。人岁百二十钱。历代有增有减。百二十钱为常设数额。
还有户岁二百钱的户赋。
三赋相加,以万户为例,各国可的食俸一千万钱。若逃入蓟国两万户,可得钱二千万。以此类推,足保六国国君衣食无忧。
六国主加倍鼓励滞留冀州,被黄巾军裹挟的国民,举家逃来蓟国。原因自不用说。留在冀州,只能奉养贼寇。逃来蓟国又为国君增添一笔不菲的人头税。一出一进,利益何止翻倍。
送走诸王与家眷,刘备不禁呼出一口酒气。
沮授合纵七国之策,已完成第一步。至于后事如何,且走着看吧。
洛阳又有六百里加急送到。
幕府右丞贾诩言,黄巾播乱八州,陆路交通断绝。各地上计使团,难以发出。除去幽、凉、并、交、司隶五地,余下八州皆有黄巾乱军阻断交通。洛阳城百万人口,渐显缺粮之危。
万幸,蓟王未雨绸缪。赶在大河冰封前,蓟国明轮船队并辽东田氏商队等大小船只数千艘,三个月内,共计运来新谷五十万石,售价仍为一石三百钱。却需限量购买。
洛阳户籍,皆由洛阳令周异一手掌握。抄录一份给辅汉大将军府,亦有何难。只需按图索骥,户户限购,便可防洛阳豪强恶意购买。加上洛阳原有储备,足以撑到来年开春,河道融冰,漕运复通。
蓟王此举,自令洛阳父老交口称赞。那些未能囤积居奇的富商,却也无可奈何。
为何?
今季,蓟国上呈献费二亿二千万钱!需贿赂多少钱币,才能抵消乃至扭转蓟王二亿巨资,在陛下心中的份量。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乎,即便有豪强事先囤积大量粮秣,准备发一笔横财。在源源不断运抵金水小市的督亢粳米面前,也只能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自认倒霉。一边是新粮,一边是陈谷。价格皆是三百钱。试问洛阳父老何去何从。
降价三成,粮肆前亦门可罗雀。
最后以腰斩之低价,被人量贩买走。一问方知。买家不是旁人,正是幕府右丞贾诩。
一口老血喷出,豪强驾鹤归西。
豪强家人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便重金结好几个言官,劾奏蓟王刘备收买人心,图谋不轨。
却遭陛下盛怒之下,悉数杖毙。
当着文武百官之面,陛下将奏疏重掷在地:“朕听闻,蓟王已生八子。六县不足分,欲将雍奴薮拆成三县。如此才将将凑足八县。朕又听闻,冀州六郡王携百万国民,逃入蓟国避祸。蓟王令各国百姓,租田自养。却将口、算、户三赋,仍归六王所食。蓟王奏表已到尚书台,诸位何不自观?蓟王清白如此,还有何话可说。为何总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富贵!”
太尉杨赐这便出列:“蓟王为人清白无垢。只因平抑粮价,惹恼了一众豪强,这才被人嫉恨构陷。”
“此事,朕亦听闻。”陛下环视众臣:“关东播乱,民生日艰。洛阳虽固若金汤,却民多地少。蓟王此举,甚慰朕心。此事就此作罢,切勿多言。”
“臣等,遵命!”
散朝后,众人议论纷纷。陛下并非嗜杀暴君。亦从未动雷霆之怒。今日却不知为何,竟将几个御史当场棒杀。
见众人纷纷看来,杨赐一声长叹:“陛下亦开始担心了。”
“担心何事?”便有人低声问道。
“担心蓟王,其人其事。”杨赐一语中的。
“近日洛阳有童谚:‘谐不偕,见黄;得不得,在玄。’”又有一人言道。
便有博学之人言道:“更始时,南方有童谚云:‘谐不偕,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后更始为赤眉所杀,是为不谐也;光武由河北而兴,是得之也。此谚与今谚,或有异曲同工之妙。”
“天玄而地黄。”杨赐一声叹息:“此童谚乃借刀杀人。欲除蓟王也。”
说完又问道:“可知此童谚出自何处?”
“听闻是从粟市粮商处传出。”
“必有黄巾贼党,藏身市中。可令东部尉,搜而杀之。”杨赐雷厉风行。
“只怕即便杀尽乱臣贼子,猜忌已生!”说话之人声音颇大。众人回头,正是曹议郎。
百官皆知曹议郎与蓟王相交莫逆。便有人问道:“议郎何出此言?”
“蓟王名扬天下,为小人所嫉,为贼人所恨,为奸人所害。无论如何自证清白,到头来终归祸起萧墙。我若是蓟王,又岂能坐以待毙!”
说完,曹操一声长叹:“操幼时志向,不过是欲‘筑精舍于谯东五十里,春夏读书,秋冬射猎,以待天下清平,方出仕耳’。年轻时,亦曾去汝南寻许劭卜问前程。劭言我,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如今看来,能臣是做不得了!哈哈哈……”
说完,竟长笑而去。
众人纷纷驻足眺望,各自唏嘘不提。
1.119 时局崩坏
陛下的疑心,源自超出掌控的崩坏时局。
比起刘备最后一次见到的,一切尽在掌握的陛下。今时今日之陛下,已非昔比。出于一名成功商人的精明直觉,陛下显然已嗅到了浓浓的危机。关东黄巾贼乱,远超所料。大汉朝这些年来贼反不断。朝廷内外已见惯不怪。贼势再大,亦不过祸乱数县,乃至一郡,充其量莫过一州之地。
然黄巾之乱已波及八州,成野火燎原之势。那些未曾被太平道荼毒的州县,亦有贼寇趁乱蜂起,比如汉中米贼,益州板蛮,凉州义从胡等。大有与太平道遥相呼应,祸乱全国之势。
板蛮之强,毋庸多说。而湟中义从胡,更是被称为“天下强勇”。
“且天下强勇,百姓所畏者,有并、凉之人,及匈奴、屠各、湟中义从、西羌八种,而明公拥之,以为爪牙,譬驱虎兕以赴犬羊。”
如此乱局,今汉从无先例。只有乱前汉之赤眉,可与之相比。
试想,眼看江山不保,陛下又如何能不惊惧。进而渐渐失去了对局势的把控。贼乱阻断交通,竟有三分之二的州县缺席上计。乃至陛下收入大减,如何能不心忧又心痛。
此消彼长。反衬出蓟国之强盛。猛虎困于锁链。而扼死锁链之手,却越发衰弱无力。乃至蓟国这头猛虎渐有脱离掌控之势。陛下焉能不忌惮。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一个不断衰落的朝堂,和一个冉冉升起的诸侯国。两相比对。即便蓟王再清白无错,亦会遭人忌恨。
乱世之中,众皆国破家亡,生灵涂炭。唯你蓟国,安居乐业,国力不断增强。若你无错,岂非皆是我等之过。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强盛,便是你的错。
西园,万金堂。地下金库。将蓟国二亿二千余万铜钱,悉数雨落。
散朝后的陛下,这便轻轻举杯,独自小酌。每每只有到了此地,陛下才能变回那个耳聪目明,精明机辨的大汉天子。正如太尉杨赐所言。蓟王清白无垢。冀州播乱,蓟国上计车队不惜北上出关,穿越大漠,再经由北地郡入关。一路艰难抵达洛阳,送来足量献费。又提前未雨绸缪,运来足量粮秣,平抑市价。如此忠心,还有何所疑。
或是朕多虑了。
“老奴封胥,叩见陛下。”不等落杯,便有中常侍封胥,一路小跑而来。
“何事惊慌?”陛下轻声问道。
“陛下,关东有密信传来。那人下落,已有线索。”封胥跪伏近前,压低声音答道。
“哦?”陛下旋即落杯:“消息可靠否?”
“千真万确。乃‘大宗’亲笔传书。”封胥再答。
“哈哈!”陛下开怀大笑:“传语‘大宗’,万事小心。若得那人下落,务必一击而中!”
“喏。”封胥再拜离去。
“天佑炎汉。”陛下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待事成,蓟王之危,可消也!
蓟国,临乡城,蓟王宫。
匠人们正小心翼翼的将最后一块白琉璃,装在直棂窗上。窗外美景,直入眼帘。雪落静美一览无余,却又无丝毫寒意。直让围观的宫女们啧啧称奇。
刘备已命将作馆研究“白钢琉璃”的烧制工艺。能不能成不重要,先给个思路。白琉璃和钢丝网,乃两大居家旅行神器。诸如帷帐、窗帘,多内衬钢丝网,外嵌白琉璃。既不遮挡视线,又足够安全。前次国中太平妖贼,欲袭击王太妃与王妃,正是被垂帘后的钢丝网所阻。只需三层细钢丝网,普通刀枪暗箭,已无能为力。
石绵与细钢丝编织成的“鸾毳裘”,除去做帆,亦可做帐篷。赛马场看台,已用鸾毳裘全部罩起。石绵与钢丝缠绕编织,本就坚固难脱落。只需内外髹漆,便可阻石绵絮风吹日晒,飘落伤人。
正如被冰雪覆盖的大地。放眼望去,一片皑皑。所有杀戮和罪恶,皆被厚厚的积雪埋葬。城内都已寒冷如斯,城外如何还能立人。
汉军和乱军,皆蛰伏在厚厚的城墙之后,围坐在火堆旁相互取暖。身后墙壁上,横七竖八的斜靠着保命的长矛。可冰冷的矛杆,甚至生不出一丝握在手中的念想。
这鬼天气。
贼兵嘟囔着缩成一团。
迷迷糊糊中,忽听周围同伴惨叫不断。却懒得睁眼。直到单薄的戎装被滚烫的热血浸泡,贼兵这才朦朦胧胧睁开条眼缝。天地间,只见银光一闪,视线猛地翻转。热血灌入嘴角,想张开却难。
“速速落下吊桥。”甩去刀上残血,便有人粗声说道。
“喏!”
长长的冰凌接连崩断。覆满墙壁的坚冰,随之崩塌。龟裂游走。一整面冰墙,随之现出城门的轮廓。伴着不断掉落的碎冰,吊桥缓缓下落。轰的一声,架在冰冻的护城河岸。
迸溅的冰渣卷起翻腾的白霜。捕虏将军田晏挥剑一指。
乌桓突骑呼啸而出。马踏碎冰,卷入城去。
勃海郡城南皮,随之光复。
“将军,蛾贼如何处置。”须臾,便有精骑赶回询问。
“枭首弃市。”
“贼军家小该当如何。”
“枭首弃市。”
“城中从众又当如何。”
“枭首弃市。”
“喏!”
乌桓突骑起于白山黑水。久居苦寒之地。人马皆不惧严寒。便是隆冬进军,亦有充足战力。反观黄巾贼军,多是扛起锄头的农夫。生物钟仍按农时,蛰伏于酷暑凛冬。如何能耐得住北地极寒。几场暴雪,多有冻伤。龟缩不出,点火取暖。城头守备更是稀松。被渔阳精兵斩关落锁,偷袭得手。正搂着城中豪强妻妾呼呼大睡的黄巾贼酋,醉眼惺忪中被五花大绑。冷水泼面,这才猛然激醒。
目视大帐内一圈浑身披血的帝国精锐。顿时面如死灰。
“你是何人。”
“黄巾小帅杜长。”
“听你口音,乃青州人氏。为何逆窜冀州。”
“乃随渠帅北上。”
“你渠帅是何人?”
“张余。”
“现在何处?”
“当在大贤良师身侧。”
“为何做贼?”
“只为糊口。”
捕虏将军田晏轻轻挥手:“枭首示众。”
“喏!”便有虎贲上前,将贼酋架出帐外,一刀削去脑袋。
“清剿残敌,出榜安民。”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