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积恶余殃
谓“雏凤清声”,“风鹏正举”。
孙策,周瑜,年轻一代翘楚,正当扶摇直上九万里。
蓟王立四方五部都护。可谓深谋远虑。定鼎之举。或有人不解,天下分崩,九州幅裂。正当荡平群雄,重整河山。为何舍近求远,谋取徼外蛮夷之地。
谓“内忧外患”,乃其一也。正如少时,恩师夜课。以大汉十三州,山川地形图开篇。告知刘备,家贼内乱,外贼寇边。二祸频发,左支右绌。如钝刀割肉,血流不止。先去边患,再除祸心。
《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汉家四百年,传至先帝。早已积重难返,病入膏肓,乃其二也。谓“积恶余殃”是也。必延祸子孙,殃及无辜。史上黄巾之乱,至群雄并起,三分天下延魏晋,及五胡乱华,衣冠南渡。皆是汉末余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可想而知,蓟王逆天改命,必受殃及,是其三也。
最大转折,困龙台上,先帝早崩。更利令智昏,连出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蓟王措手不及。之所以叔侄相争,天下三分。正是先帝弥留,朝令夕改,二诏延祸。怎叫一个“乱而不损”了得。莫非心知,必有蓟王托底。
本以为,蓟王总王权之极。只需辅佐少帝,便可号令群雄,中兴汉室。不料,叔侄三人,萧墙祸起。各自算计,无所不用其极。合肥侯鞠城兵乱,欲除十常侍之祸,逼迫十常侍搏命一击,死伤宗室无数。于是被时窦太后,一纸诏书废帝。蓟王遂立史侯为帝。奈何程璜暗藏私心,私窃存诏,乃至合肥侯,南阳复位。时大将军何进,为除恶必尽,攻打南北二宫,不料反被残余十常侍所杀。引北邙之乱,遂被董卓所乘,因救驾大功,窃取朝政。史侯为稳坐大位,不惜水淹南阳,遂被董卓所废。奈何董卓乃汉室贼臣,以下犯上,废帝存疑。乃至史侯,汉中复位。更有曹孟德,陈仓暗度,引朝廷东迁,护董侯定都甄下。
天下群雄,各有归依。遂成三分之势。
如今反思。一切起因,便是先帝前后,二诏祸引。亦是四百年汉室,积恶余殃。
再深思。
保合肥侯,乃四世三公,汝南袁氏。为世家名门之首。
护董侯,乃大宦官曹节之后。为宦官黄门之首。
守史侯,乃西凉残部并天师道余众。前为外镇之首,后为仙门之首。
可谓各方势力云集。
于蓟王而言。天下棋局,子落无悔。
于史家而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于说书人而言。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于看客而言。好一幕,波澜壮阔,汉末大戏。
书归正传。
话说,二龙葬于蓟北王陵,蓟王之所以未曾亲往。亦因蓟北王宫,北天竺诸王暂居。劳师动众,非一日可返。遣门下主簿孙乾,亦不失礼节。蓟王位高权重,干系重大。国人尚知轻重,汉室宗亲又岂不体恤。
先前三家争锋,尚能恪守古礼。长涂二龙兵败受戮,意为撕破脸皮。试想,稍后三家再战。即便战事不利,稍处下风。又岂有轻易弃刀认输之理。往后再战,便是不死不休。
曹孟德自降身段,多番遣使,欲与吕奉先化干戈为玉帛。亦有此因。
如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关乎身家性命,岂能妄动刀兵。再不可如少年时。一言不合,捉刀相向。面红耳赤,只为意气之争。
一言蔽之。处世之道,皆变矣。即便是位列六雄,亦需应时权变。否则,身首异处如二龙。
天下皆反,蓟王不乱。
车驾回宫,洗漱更衣入西宫。叩见二宫太皇,拜见三王太后。再入北宫瑞麟阁理政。稍得闲暇,入妃嫔寝宫,探视麟儿母子。足月之前,皆暂养于母妃身侧。待满月。则迁入东宫育婴室。交由侍医,日夜看护。上元、云华二妃,母凭子贵。羡煞身旁女仙。
诸王子,年岁渐长。陆续入王子馆学。王子馆中,饮食起居,寻医问药,堪比东宫。诸王子,大事小情,皆有起居注,详细书录,呈报少府。凡有不妥,必实时上报蓟王。事急从权,可先行处置。为何,少府中书令,中书仆射,及各署寺女官长,并披香博士。皆出刘氏宗亲,乃至国老重臣之女。甚至致仕后,还当以贵妃之礼,嫁入蓟王家门。正因爱屋及乌,视如己出。
家国天下。蓟王子、公主,及笄为县主,及冠为国君。且美人只得一子,贵妃可得二子,王后方产三子。珍贵如斯,如何能不慎重。
于是乎,天下妇孺皆知。除函园、云霞二姬。蓟王后宫,唯少府女官,向阳花木。
蓟王天下豪杰,明主无双。蓟国少女,岂不怀春?
历代春闱,竞争激烈,盛况空前。
饶是蓟王出征北天竺,满载而归。亦不忘附加命题:千里镜何以远望?
有北海相孔融之女,以海市蜃楼破题。言,乃云气如镜,如水下“游鱼虚近(浅)”,故可望远。
如前所言,附加题不求正解。只求触类旁通,言之有物。
孔融之女,春闱第一。如愿拜为六百石披香博士,入选南宫少府。
孔文举,闻之大喜。数日连饮,毫不掩饰。自鸣得意。
孔北海,犹不能免俗。可想而知,天下贵女,齐投蓟国之风,有增无减。
或曰,为何用投,不用奔?
《礼记·内则》:“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吾门贵女,岂能用奔。
嫁入蓟王家,获利之大。普天之下,又人几人能免。
今年春闱,更盛去年。
入闱女子,人数众多。且往年落榜,亦不误再试。年年累加,旧人未老,又添新人。如此反复堆叠,遂成蓟国奇观。
乃至于。初试便耗时许多。如此,一推再推,顺延再延。乃至今日,亦未能决出胜负。
蓟王不禁慨叹。古往今来,女子多难。
平心而论,蓟王并无半分,男尊女卑之心。奈何女子不为宫官,若与男子同仕州郡。又难免有男女大防之嫌。礼法森严。蓟王亦不敢,孤身越雷池。
1.57 另有乾坤
循例。春闱三场,初试、复试、殿试。
立春后,先于五百城港,各女校,统一初试。择优入各郡复试。优中择优,入披香殿试。
课试内容为:文章摘句,名篇解意,乐府诗文,国策政论,另有杂谭博论。
三场课试,各有侧重。初试,多文章摘句,名篇解意。复试加乐府诗文,国策政论。殿试另加杂谭博论。
杂谭博论,皆出蓟王。此次女科杂谭,蓟王命题:“浮天凝地”。
其题引述曰:“‘昔混沌既分,阴阳剖判;轻清者上浮而为天,重浊者下凝而为地;至共工氏战败,头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缺: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天既轻清而上浮,何以倾其西北乎?又未知轻清之外,还是何物?’”
此乃蓟王有意为之。
本以为,书谓无解之题。必能难住名门贵女。故蓟王有意相试。且看后世说书人,诚不欺孤否?
披香殿中,入闱十女。略作思量,提笔一蹴而就。
杂谭前后二问。亦作先后二答。
其一,以《庄子·天地》:“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之句破题。天地初开,生于混沌。故有轻重清浊之分。待“万物负阴而抱阳”,“分时化育,以成万物”。五行轮转,生生不息。始有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寒暑易节,四季交替,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是故天地虽大,五行化其均也。
假五行之说,言天地均衡。混沌化开,无有轻重清浊之分。既无有轻重,何以不倾其西北乎?
其二,以《荀子·天论》:“星队(坠)木鸣,国人皆恐。曰:是何也?曰:无何也。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入题。
直言,陨星天坠,便是轻清之外物也。反驳,若轻清者上浮而为天,“星陨至地,则石也”何解(轻飘飘的天上哪来石头呢)?以证先己之言,“天地之变,阴阳之化”,而令“其化均也”。
如若不然,则乾坤之外,别有乾坤也。
国中才女,叹为观止。
凡入闱殿试,皆授六百石沉月博士。其中佼佼者,出仕南宫少府,秩千石披香博士。万中之一者,入蓟王后宫,拜为二千石瑞麟博士。
话说,去年春闱,蓟王万里出题,千里镜何以远望。孔融女,孔萤,“游鱼虚近”之说,乃首开女科,蓟王命题:“天圆地方”。
时有金州港令,琅邪诸葛珪次女诸葛婵,以叉鱼比喻。言及“鱼在其形上”,故渔夫叉鱼下。立意类同。故孔萤虽春闱第一,却未能如惊为天人蔡文姬,授二千石瑞麟博士。只授千石披香博士。
蓟王本以为,再无人能与蔡琰比肩。不料又出,万中之一。
“何人答卷?”蓟王悄问中书令荀采。
见娟秀字迹,略带三分飞白。荀采柔声答曰:“必是蔡少师次女。”
谓“三分飞白”,便是蔡少师所创飞白书。后世释其意:“取其若发丝处谓之白,其势若飞举者谓之飞。”
蔡少师次女,名琬,字贞姬。闺名皆有出处。谓“垂绥琬琰”。《注》曰:“桀伐岷山,得女二人,曰‘琬’曰‘琰’。桀爱二女,斲其名于苕华之上,苕是琬,华是琰也。”
蔡氏二女,皆有高才。继长姐蔡琰之后,为殿试第一。
凡殿试答卷,皆由《朝闻日报》,一字不漏,公之于众。
观者如云,无不叹服。
话说,蓟王乃,五百年方兴之不世明主。杂谭所出,本就惊世骇俗。不料,国中才女,更各有高见,精彩绝伦。
所谓事出有因。因必有果。正因有兼济天下之明主。方有博学广识之高才。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二女,大约及笄之年。便有此华彩。人生不可限量也。
蔡少师膝下无子。然会宾客大宴,自谓曰:得二女,平生足矣。
满座高朋,无不心有戚戚。
二女才貌俱全,贤良淑德。王太后甚喜。传命,督造苕华殿,为蓟宫二十三殿。王太后此举,自有深意。“苕是琬,华是琰”。苕华殿,乃先为蔡氏二女所造也。
蓟王略显迟疑。问过母亲:儿今已而立,蔡女初乎及笄。相差十数岁,似有不妥。
母亲笑言:我儿年方及冠,取长姐为妻,彼时可有此忧?
蓟王涣然冰释。后遂以长姐为列,岁差不满二十载,皆百无禁忌。蓟王行事,表里相同,前后如一。
甚善。
月初大朝。蓟王冠冕上殿。
封蔡琬为二千石瑞麟博士。殿试九女,为千石披香博士。另择复试才女前百,授为六百石沉月博士。
先前,蓟王专修东宫温德观,以存“百子贺帖”。又新设温德博士,与披香博士秩同。多由后宫妃嫔兼领。诸王子,未入王子馆前,皆于此处,研读百官帖启蒙。自此,少府女官与后宫妃嫔,各领披香、温德二博士。行泾渭分明。
春闱才女,先声夺人。连续三载,盛况空前。
时,春闱初开。天下皆以为,蓟王乃为甄选宫妃。故有海内名士戏言,才女者,采女也。颇多不以为意。此,亦是蓟王所可见。正如先除外患,再灭家贼。蓟王行事,先易后难。
女子科举,遂成惯例。
破除世家经学垄断之男子科举,正继往开来,孕育而生。譬如蓟王一贯行事。娶长姐,焉不聘少女。女子既可考,男子有何不可?
话说,五经者,《诗》、《书》、《礼》、《易》、《春秋》。然五经博士,前汉宣帝时,有十二人:《易》为施、孟、梁丘;《书》为欧阳,大、小夏侯;《诗》为齐、鲁、韩;《礼》为后氏;《春秋》为公羊、谷梁。
今汉初年,又增至十四人。《易》四:施、孟、梁邱、京氏。《尚书》三:欧阳、大、小夏侯氏。《诗》三:鲁、齐、韩氏。《礼》二:大、小戴氏。《春秋公羊》二:严、颜氏。由此至东汉之末,博士人数无所增损。
何也?
正因门派林立,众说纷纭。此时行科举,贻笑大方。徒劳无功,愚不可及。
蓟王远瞩高瞻。以儒宗为首,集百家之精要,去伪存真,合为《蓟国大百科全书》。成(书)部,已交蓟国五学门生,学为天下先。
蓟国莘莘学子,早已学有所成。
正待,科考举士。
1.58 三食吏治
正因科举,牵扯巨大。故蓟王先易后难,徐徐图之。自立国之初,便安车徵辟儒宗,并三千弟子。悉迁国中安居。亦早编撰《蓟国大百科全书》。尊万石国老,立五帝之学。多措并举,齐头并进,暗中谋划久矣。
譬如,蓟王少时,与神上宗师对弈天下棋局。神上宗师,落子关东,百万黄巾,播乱八州。反观蓟王落子,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海角天隅,化外之地。然待厚积薄发,星星之火,遂成燎原。
内圣外王,十面埋伏之计成矣。
《韩非子·七术》:“大臣无重,则兵弱于外;父兄犯法,则政乱于内。兵弱于外,政乱于内,此亡国之本也。”
饶是如此,蓟王亦多慎重。置察举与科举,双轨并行。正如家国同构,郡国并行。亦如幕府与封国,各司其职。
如何驾驭两种制度,蓟人早已轻车熟路。
国吏、幕僚,虽泾渭分明,却皆以蓟王家臣,内通彼此。蓟国三食吏治,非亲临不可知其妙也。
蓟王所欲,国中大儒,早有预料。五学科举,势在必行。
与先举后察,反其道而行。科举,行先科再举。殊途同归。皆举为备吏或守令。若力有未逮,不能胜任,再酌情贬免。如前所言,门下署南閤祭酒,便掌官吏考评。所考条目,皆有上计署,数据支撑。断然不会造假。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儒宗曾言,门下三千弟子,乃蓟国吏治之本。浩然正气,蔚然成风。蓟王深以为然。再加,上至王宫,下至百姓,白纸黑字,众目昭彰。监督体系健全。另有蓟王,和光同尘,明以照奸。言体系崩坏,为时尚远。
虽不至,“筚路褴缕,以启山林”。然蓟王,终归白手起家,布衣为王。创业不可谓,不艰辛。
仲夏,月初大朝。蓟王冠冕上殿,拜才女为二千石高官。稍后,又于南宫披香殿,设宫宴。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王三后,皆冠冕出席。六百石沉月博士百人,千石披香博士九人,二千石瑞麟博士一人。并南宫女官,悉数列席。女博士,身披朝服。“皎若日升朝霞,灼若芙蕖渌波”。
二宫太皇,居高下瞰,眸生异彩。三王太后,一览无余,如数家珍。
蓟王三后,爱屋及乌,粉黛六宫。蓟王刘备,正襟危坐,居中守正。
正因有海内大儒戏言,才女采女。故蓟王端坐,满席女宾之殿,颇多拘谨。如此盛会,蓟王又不可或缺。故曰,勉为其难。
“素纱三衣”,早已风靡北地,并天下贵女。素足周旋,微露红尖;玉笋轻云,我见犹怜。
尤其入宫面君,需先兰汤沐浴。再入南宫凤梧馆,薰香傅粉,换内外朝服。期间,还有侍医录入诊籍。交由少府留案。必要时,由六宫之主,详加甄选。
循例。女官诊籍,蓟王毋需御览。此亦是男女大防,君臣有别。
一场春闱,择才女百余。除入少府为官,亦外放五百城港,为女校博士。先前,多有女校生,出为百石记佐。常驻各城港,为门下报馆采风。中书令荀采谏言,朝闻日报,可否另辟版面,专为女博士答言。
蓟王笑答,不无不可。
今左伯纸,足有余量。扩版亦是势在必行。先由女博士专栏开篇,亦不失风雅。
大开宫宴,乃为明示天下人。谓“抛砖引玉”。春闱女科,已连开善哉。初秋时节,又当如何。国人皆拭目以待。
话说,遥想当年。蓟王十里少年。数百宗人,数千流民,家臣不出十人。如今家大业大,五百城港,并江表十港,海外荒洲,足可分润。
更加蓟吏为名产,广输河北五州。国中属吏之缺,经年未解。察举之外,再行科举,亦事出有因。譬如曹孟德,唯才是举令。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河北士林所争论,乃出科举制,长短利弊。且大汉士人,多文武双全。提笔安邦,捉刀定国。只课文,不考武。是否有失公允。诸如此类。
更加“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如何立判高下,亦是时难。
即便科举,困难重重。蓟王亦断不会轻弃。尤其对寒门单家子而言。封建时代,科举乃绝无仅有,且行之有效,最为公平正义:进身之阶。
蓟王深信不疑。
然凡事,皆有轻重缓急。顺势而为,循序渐进。面面俱到,从容不迫。方为人君南面之术。
蓟王种田二十载。终有大成。如今年方而立,春秋鼎盛。过犹不及,有百害而无一利。
润物细无声。不断蓄势待发,乃至势不可挡。螳臂当车,一己之力。如何可比涓滴成海,举国之力。一言蔽之。蓟国上下,于科举,皆有万全之备。
地分三国,人有六雄。为何蓟王超然绝伦,乃天下雄主。
恩师一语中的。天下皆反,蓟王不乱。
用后世话言:在不造反的前提下,善加利用现有规则体系,达成家国天下,实现人生最大价值。再革除旧弊,施以新政,完善现有体系。
何言,毋需造反。因就时下,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而言。现有封建体制,已足可匹配。
放眼天下。汉家文明(封建时代)一骑绝尘,领先一个世代(奴隶时代)。四海文明,无可参照。唯有“以自为方”。
一场天灾**,南阳大水。万舟并发,百万救回。将蓟国先进,展现淋漓。彼时,天下有识之士尽知,蓟王三兴,不可阻逆。试问天下,还有何处可比,“蓟人民贵”。
仍然,蓟王所兴之新汉,与光武中兴之今汉。于世家而言,新汉许不如今汉。后世必有士林,为今汉著书立传,歌功颂德。然于千万百姓而言,俱往无出新汉之右者。
新汉帝国,孕育而生。
蓟王稳坐,何惧积恶余殃。
才华横溢,秀色可餐。难得腹中满经纶,出口有诗篇。
蓟王不敢久居。
君臣尽欢,蓟王起身罢筵。
是夜,女博士入住凤梧馆。
南宫少府,难得堆光如昼,星河灿烂。
1.59 北海武牧
仲夏夜半,人静蝉噪。
汉式楼阁,重檐高脊,避暑遮阴。尤其环绕碧水,清凉水汽。毋需燃博山熏炉。香樟大木,足可驱蚊。自蓟王立象林苑。南州大木,源源不断,输入国中。便是普通爵民之家,亦多用樟、楠、梓、桐等,上等木料,营造楼宇。
《西都赋》云:“上反宇以盖载,激日景而纳光。”
便是所谓,飞檐翘角,激景纳光(檐角上翘,可多纳日光美景)。
更加蓟王营城之出,便于城中,遍开苑囿,广植花木。迭石缶景,随处可见。一年四季,鸟语花香。琉璃暖阁,自入春腊二赐,便深受百官所喜。檐廊及平座,皆改用琉璃画壁。美轮美奂,光怪陆离。
譬如楼桑。蓟王营城时,皆用统一模式。所造宅院,造型大小,皆一般同。稍后,待民人迁入。自行改造,另行搭建。遂成千姿百态,无有雷同。蓟国五百城港,皆循此例。蓟王都临乡城,亦无有例外。尤其临乡城,爵民聚居。户户多为二进院落。内中外三郭。三进、四进,高官府邸,亦兼而有之。五重楼台,飞阁架空。一墙内外,绿树浓荫,繁花似锦。车行街巷,身沁余香。
横九竖十,足有八十九衢。环抱一里之回,九重错落,蓟王城。四十里帆满环渠之外,便是碧水青禾,一望无垠。
稻田湿地,环抱城池。气候宜人,可想而知。更加城中大木余香,蚊蝇绝迹。更宜人居。
冰镇消暑,日渐兴起。虽不比王宫,专设凌室,主藏冰之政。然因半岛珠串,可至漠北冰原。便有坚冰,整船贩来。百姓亦得享用。于是,蓟王遂命将作寺,造“大凌舡”。专为采冰。于是便有蓟商,遣大凌舡,经苍海郡,北乌稽港,北上鲜卑利亚冰海。凿冰广输蓟国五百城港。
因大凌舡聚集。于是,北冰海,大凌港(海参崴)。日渐兴盛。冰原高车部落,亦常入大凌港,与蓟商,以物易物。
不料北冰洋不冻港,竟因采冰而兴。倒让蓟王始料不及。故蓟王远征北天竺时,便有蓟国豪商田韶,上疏求立港长以领护。
王太后,欣然应允。灵辉殿问政百官,遂将大凌港,划归漠北都护府所辖。传命漠北长史窦宾,遣官吏守备。漠北从事,“五子三明”之田畴,专掌此事。田畴
与北海冬宫,一水之隔(叶尼塞河),便是先秦时,鬲昆旧地。鬲昆。鬲昆,今汉称“坚昆”。
《汉书·匈奴传》载:“(坚昆)东去单于庭七千里,南去车师五千里”。东与丁零为邻,西与乌孙、塞种毗邻,南与匈奴相接。汉初时,为匈奴冒顿单于所灭。汉将李陵降匈奴,单于任其为右校王,掌坚昆旧地。李陵子孙,多入坚昆种。亦有昭君后人。今羁縻于没鹿回部。
《魏略·西戎传》称:“坚昆随畜牧,亦多貂,有好马。”金发碧眼,胜兵三万。多有族人,客庸蓟国。彼时称,毛人。今多改称坚昆。
年初,漠北上表,求扩建北海冬宫。为漠北都护府城。王太后万里传书,询问蓟王。
蓟王从谏如流。取名:武牧(乌兰乌德)。意指,乃苏武牧羊地。
前汉时,漠北匈奴旧城,茏城、赵信城等。蓟王亦命人原址重筑。
茏城乃前汉时,匈奴王庭。《史记·匈奴列传》:汉元光五年(前130年),车骑将军卫青击匈奴,“出谷,至茏城”。即此。
赵信城,乃前汉时,汉将赵信(本匈奴人降汉者),复降匈奴后所筑,位于漠北郅居水(色楞格河)之南。《史记·匈奴列传》:“(汉兵)行斩捕匈奴首虏万九千级,北至阗颜山赵信城而还。”即此。
另有《史记·卫将军列传》载:“逐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汉书·匈奴传》亦有:“(漠北)连雨雪数日,谷稼不孰。”
赵信,前汉匈奴人。武帝时,以匈奴相国投降汉朝,封为翕侯。元朔六年(前123年),任前将军,并平陵侯苏建,率军三千余骑,与匈奴单于战,溃败。赵信遂率其余骑数百奔降匈奴,常为单于出谋画策,屡扰汉边。
可知,赵信复归匈奴,亦将农耕,引入漠北,郅居水流域。顺下如安侯水(鄂尔浑河)、弓卢水(克鲁伦河)等,皆是绝佳牧场。姑衍山下黑林,茏城旧址所在,今乃没鹿回部王庭。蓟王命人筑城,亦为彰没鹿回大人窦统,守土靖边之功。
先前,窦统上表,乞内附。蓟王思虑再三,回书婉拒。北匈奴远至咸海飞地。十二部高车南下,若只剩漠北六氏高车,于靖边不利。漠北之重,不下西域。何况,蓟王一统寰宇,雄心不减。经由草原丝路,西出居延外道。可抵罗马王都。只需沿途各部归附,居延外道,其利之大,不下河西走廊。
蓟王遂上表甄都,策封为率善王,号“鲜卑北单于”。与南匈奴单于,共号“大漠单于”。由漠北都护府领护。
待武牧都护府城,筑成。漠北都护府,遂继西域、赐支、岭南,之后大兴。
谓“眼见为实”。漠北远非汉人所想。千里冰封,苦寒之地。虽不利农耕。然却极利农牧。只需将蓟国青储饲料,远贩漠北。向化漠北各部,筑城定居,开立互市。不出数载,民心得安。
唯一不便,漠北诸水,多自南向北流。汇入北海。辟漠北航运之便,续接半岛珠串中继港津,遂成当务之急。诚然,自北乌稽港,将青储饲料,车运至武牧府城,再经由郅居、安侯诸水,漕运各城,亦称便利。
与大汉诸多东流迥异。漠北诸水北流,深入冰原,注入北冰海。待钢壳破冰船造毕。当可顺下漠北诸水,一探究竟。
为孤讨平七海。岭南已有周公瑾。
漠北当遣何人?
不急。
漠北开拓车队,可先由大凌港始发。
1.60 政绩大考
大漠南北,皆归汉治。
其中漠南,以大辽水为界,西为高车十二侯国,东为沃沮、挹娄、夫余故地。由大辽水航道,与蓟国互通有无。如前所言,漠北诸水,多北流入北海,出北海,续北流至北冰海。
将作寺来报,漠北,唯有完水,东入海。
完水,便是后世黑龙江。古称,羽水、黑水等,不一而足。
《魏书·乌洛侯传》:“其国西北有完水,东北流合于难水(松花江)。其地小水皆注于难,东入于海。”
完水海口,半载通航,可建新港。蓟王取名:完口津(庙街)。与之隔海相望,东瀛列岛之北大岛(北海道),将作寺亦择址(石狩湾),兴建新港(小樽)。周遭岛夷,非与倭人同种。后世称“阿伊努”或“乌塔里”人。亦称“虾夷”。
后世,日本东北部地名,许多来源于阿伊努语。如:“札幌”原意为“大河谷”;“小樽”原意为“砂川”;“名寄”原意为“乌鸦出没的城市”等。
先立港,再拓土。乃蓟王一贯行事。自采冰兴起,大凌港已取代北乌稽港,为半岛珠串之首珠。待完口津筑成,又可上溯为珠串之首。如此不断北进开拓,终可全据鲜卑利亚。
蓟王号东王父。五帝之子,皆出蓟王家。若嫡长子承玄帝之位,漠北当为其所有。北进、西拓,乃是必然。至于定都何处,此时言之尚早。然既为人父,自当为子先行。
俗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先前,众人皆不知蓟王苦心。言,漠北苦寒之地,何以封嫡长子。待居延外道,游商渐多。漠北都护府,持续探索。众人方知,居延外道之外,漠北之北。地域广大,可通海西大秦。多产大木、石炭、金、银、铜、铁,不一而足。亦有广袤黑土,可辟为良田。且沿途部落,多为化外野民。文明程度,比匈奴鲜卑,尚且不如。只需稍加驯化,便可收归己用。且嫡长子。已有蓟国傍身。再拓土漠北,亦是事半功倍。若东自鲜卑利亚,西及海西。广袤万里之地,足可分封子孙。即便百子千孙,亦不为虑也。
大汉帝位,何人继承。待三兴之后,蓟王再集思广益,详加决断,不迟。
翌日。蓟王早起,入瑞麟阁理政。
凤梧馆中女博士,自有南宫少府掌理,毋需蓟王劳神。循例,女博士需暂留南宫披香殿,以百日为期。承习蓟宫仪乃其一。为备吏参与少府治政乃其二。待百日期满,择优而仕。须知,沉月博士,秩六百石。若不入女校,可为署寺之令。比六百石以上,乃蓟吏分水岭。少府专治蓟王家事。先前,不过与门下署并立。如今,渐与幕府、蓟国,并著于世。分领幕僚、国吏、家臣。
因蓟国无宦。故由女官代黄门之职。与黄门不同,女官可兼顾内外。如女博士、女记佐,皆可外放为官。然与男子同曹治事,为时尚早。时下男女大防,不可不慎。
漠北诸事不急。
顿逊海渠通航在即。扶南攻略,才是重中之重。
自三南徼外,南州番邦众多。其中三大国,西北为骠国、掸国,西南为扶南国。其间小国林立,多为附庸。
其中,掸国与骠国,互为仇敌。扶南独占半岛南端,广袤三千里。海岸线漫长,拥有多处贸易良港。且国中皆是,三登沃土。有循丽水之“大秦道”,与哀牢、天竺互通。另有与顿逊五国接壤之狼牙修国,今亦羁縻于扶南。
蓟王班师,经停金瓯港。时扶南女王柳氏,已笼络沿线诸国,如叶调、狼牙修等,欲与顿逊五国,共组联军。随蓟王攻略扶南。日前,蓟王又遣岭南长史孙策,并从事周瑜,执掌岭南都护府。
攻略扶南,乃二人政绩大考。
如蓟王殿中许诺。只需毕其功于一役。小师弟周瑜,二千及冠,指日可待。
将作寺所制顿逊海渠微缩模型,由中书令荀采,亲呈瑞麟阁,蓟王座前。
海渠,横穿顿逊地峡,连通西顿、东逊二港。因地势起伏,以及居中山岩不利掘进,于是,海渠由地下渠道,并地上渠道,交替连通。居中渠段,堪称地上悬河。将作寺早有预计,居中渠段,堆土为堤,远比开凿山体,省时省力。饶是如此,能工巧匠,假机关之利,亦向下凿出半渠,方便船闸通行。先前已通渠,因船闸蓄水,故尚未能通航。
待蓄水毕。再入将作寺五行船,沿途加装各式机关器。万事俱备,稍后便可通行,木兰先锋。
换言之,通渠与通航,不可同日而语。
正因多年前,蓟王命将作寺,绕行顿逊海崎,于两侧渠口,先筑西顿、东逊二港城,而后同时开工,相向开凿,又造船闸悬渠,多措并举,节省大半工期。
扼海渠东西入口。西顿、东逊二港,必然繁盛。蓟王与顿逊五王约定,各收关税。除汉家船舶外,七海船商皆由顿逊国收取。幕府所辖,如丰州、条支国等,亦由蓟吏收取。
经由此渠,比绕行顿逊海崎,足短三千里。且无需经由南部荒洲海域,饱受海贼侵袭。可想而知,通航时,必成风靡。
正因有大利羁绊。故顿逊五国,方与蓟王联盟。
一言蔽之。此渠不通,联盟难成。若海渠通航之利,日益凸显。乃至不可轻弃。顿逊五国,当与蓟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断难,背信弃义。
待阁中女官,各就各位。士贵妃,首读今日条陈:“海丞传书,扶南女王柳氏,求问夫君,当先击何处?”
蓟王不答反问:“贵妃以为,当先击何地?”
士贵妃,已有定计:“妾以为,或可先击,狼牙修国。”
蓟王笑中自有深意:“为何?”
士贵妃笑答:“狼牙修,扼丽水口,是其一。与顿逊五国比邻,为其二。羁縻于扶南,乃其三也。”
蓟王欣然笑道:“贵妃,所言是也。”
1.61 白衣南投
先前,蓟王将象林苑中,三十六小苑之船官苑,赠于扶南女王柳氏,充复国之用。
因西际徐狼国,有船官川水,入象林苑。船官苑水陆通达,地利不弱两岐苑。稍后蓟王又命水衡都尉,疏通船官川。今万石商船,可经船官川顺下,至船官口入象浦港。
且自徐狼外行,可至扶南。徐狼国,亦为扶南女王笼络。
四结联盟,壮大己身。柳氏此举,看似于复国有益。实则,弊大于利。
《易》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是故,时人戒日:“机事不密,祸倚入门。”
如徐狼、叶调二国,便也罢了。狼牙修,本就羁縻于扶南篡位王。柳氏与其结盟。不啻,自寻死路,与虎谋皮。试想,若两军对垒,狼牙修反戈一击。趁联军阵脚大乱,扶南王挥师掩杀。此战必败。
蓟王远瞩高瞻。先攻狼牙修,为柳氏联盟锄奸。且谓“杀鸡儆猴”。狼牙修,既羁縻于扶南,便奉扶南篡位王为主。知属国被攻,宗主国焉能坐视不理。
若分兵来援,则国中空虚。若陈兵不动,周遭小国,必心寒倒戈。且狼牙修与顿逊五国,多有攻伐,素有积怨。因皆羁縻于扶南,故未大动干戈。顿逊海运之利,狼牙修垂涎三尺。而据狭长海崎,顿逊五国亦慕狼牙修三登沃土。
以顿逊五国之名起兵,攻入狼牙修。可谓一石数鸟。
岭南犀甲勇士,东瀛列国蛇兵。各五万人,守备江表十港,并海外荒洲。兵船往来,十万大军,三日可聚。攻灭扶南,何必十万之众。蓟王料想,一万精兵足以。蓟精五甲:吞光鱼鳞甲、秘环鼍龙甲、辟水角端甲、绞丝封豕甲、却敌水犀甲。东瀛、岭南,都护府兵,各得其一。
牛刀割鸡。对阵徼外番国,自当无往不利。
士、宋、马、钟、安、张等,诸贵妃侍奉蓟王身侧,出谋划策,共号“女智囊”。少府女官兴盛,亦多仰赖诸贵妃之力。且不说,蓟国吏治健全。单论蓟王明以照奸。亦不会令“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母鸡不可司晨;若母鸡司晨,则家道中落)。”
且众贵妃并无实权,不过顾问应对而已。
五日小会,十日大朝。国政府事,皆有左右国相,并幕府三丞,逐条通报。蓟王携百官,集思广益。凡经南宫少府,呈报瑞麟阁,多出蓟王家事。亦或是蓟王先知。稍后,必广而告之。
譬如此次顿逊通渠,亦先通禀蓟王。迟至下次朝会,百官皆知。甚至不等朝会,便见诸于明日报端。再经酒垆、茶馆、汤池、客舍,传遍街头巷尾,乃成道听途说。
不出十日。五百城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里之回,九重高耸,蓟王宫。上下错落,正于多处,大兴土木。王都兴建之初,王宫便边修边造。历经十余载,方才完工。后有历经改造、增筑。蓟国能工巧匠,早已熟能生巧。譬如立督亢干栏重楼时,桩柱外包画像砖,以绝鼠患。遂成蓟国营造法式。蓟王宫中立柱,皆“大木箍铜”以加固。技艺,与坚木包铁类似。
先秦时。箍铜,多加于剑柄。常为两周凸箍。今蓟王宫立柱、横梁,皆通体箍铜。且铸造时,多刻有龙凤纹。美轮美奂,富丽堂皇。诸如涂搪清钢等,亦多有加装。即便层层堆叠,高至九重。亦稳如泰山。
“五部(都护)长史,夫君既立其四。何独缺东瀛?”马贵妃笑问。
蓟王笑答:“乃为公瑾所留也。”
换言之,待岭南事毕。蓟王有意调周瑜,出镇东瀛列岛。
“既如此,何不先设从事。”马贵妃进言。
蓟王轻轻颔首:“也好。”东瀛近在咫尺。且诸国主,久居泉州东瀛列国邸。诸事往来皆便利。且列岛城港,治政皆出蓟吏。东瀛蛇兵,亦由蓟将统领。左相府设“外事曹”,专掌东瀛等,诸国外事。
至于“东瀛从事”人选,当由朝议公论。毋需蓟王钦定。
先前二相分工,分掌内外国事。后家大业大,蓟王再立少府,专治家事。更行府国双轨,另设三丞共担。时至今日,蓟国五百城港,二千万民。内外国事,百倍之初。
然吏治民情,尤胜先前。
得道多助也。
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今日时局,可比先秦。国有明主,四方贤臣来投。丰满羽翼,共襄盛举。国出昏君,贤臣纷纷去官,避世隐居,亦或是转投他国。如孔夫子,周游列国,亦屡见不鲜。
换言之,蓟王乃天下之先。贤臣首先。不能出仕蓟国,退求其次,出仕幕府。幕府亦不得入,再退求次,出仕河北。河北五州,仍不仕。呜呼哉,唯有南投。
久而久之。“白衣南投”遂与“无奈之举”,意同。
乃有识之士,不得已而为之。
话说,除去蓟王用人,才德兼备。蓟王种田满二十载。初代“蓟家子”,已悄然及冠。蓟国五百城港,莘莘学子,学优而仕,比比皆是。更加自幼研习《蓟国大百科全书》。论知行合一,微言大义。远非一般士人可比。其中佼佼者如太学四子,更超然绝伦。
更加黄金台上,二十年登者如云。天下英才,多半已为蓟人。此消彼长,竞争激烈,可想而知。
今日,蓟王亦从马贵妃口中得闻,“白衣南投”之典出。
蓟王虽一笑了之。然却心有所思。
白衣南投,强过衣冠南渡,百倍。
汉中。南郑离宫,后殿。
“如何?”见史夫人入殿,史侯遂问。
“门下不欲。”史夫人面色如常。
史侯又问:“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陛下毋虑。妾,且赴甄都一行。”史夫人已有定计。
“阿母,速去,速回。”史侯心中了然。史夫人此去,必施师门奇术。以觅转圜之机。
“喏。”史夫人再拜而出。
史侯心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然终归,事急从权。
为救江山社稷,不得已而为之。
1.62 长兄助势
史道人门下,多出洛阳子弟。
或求辟祸消灾,或求无疾长生,或求羽化登仙。亦有求西园买官,而自投入门下。何后将皇长子,养于史道人门下。足证史道人,确有神通。
时史道人听命何后,先说麻姑,北上蓟国群仙会,盗取麒麟之菁,千里投怀;又行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众目睽睽,人尽皆知。眼看大功告成,若非被乌角先生,窥破天机。为行灭口,反中左慈仙术,乃至修为尽毁,累及灵台俱灭。汉中国师,又岂只张角一人。
史门弟子,多为达官显贵,朝中高官家奴。先前,便是窦太皇所居永安宫,亦有史门弟子蛰伏。
待朝廷东迁。百官追随天子,迁居甄下。亦有史门弟子,同往。
今,皆可为内应。
故才有史夫人此行。
岭南都护府,南嵎郡。辖离水、临瀼、融氏三县。离水、临瀼,二县乃初创。二县之长,广陵刘颖、平生精学;河南徵崇,治《易》、《春秋左氏传》,兼善内术。故皆加六百石,谏议大夫。领吏民,大兴土木。
循例,凡名士大儒,学优则教,教优则仕。且出仕一县长吏时,多加“大夫”。因太学博士,本就六百石俸。故博士出仕,则加秩比千石,太中大夫。
刘颖、徵崇,虽是名儒,未先拜博士,故只加六百石,谏议大夫。待积功再酌情增秩。
如前所言。蓟国三等“大夫衔”加官,绝非有名无实。谏议大夫,可向蓟王秉笔直谏。太中大夫,侍奉君前,顾问应对,参谋议政。光禄大夫,举光禄四行,掌顾问应对,奉诏持节出使。
诚然,品秩亦高,俸禄不菲。蓟国比六百石,乃仕途分水岭。授民爵十等之左庶长,徙家王都。授田七十四顷。授地七十四宅。另有海外三登寄田,七十四顷。再领宫职,达成三食君俸。
蓟王行高薪养廉,绝非说说而已。
融氏县早立,故先行筑毕。
蓟王立南嵎郡,归岭南都护治下。以环茅尾海为水军大营,经营十万大山,攻略南州之心。智多如周公瑾,又岂能不知。
环茅尾海,南醴、南廉、大观诸港,仍归水衡都尉所辖。融氏县九津港,则划归岭南都护。
时水衡都尉周晖,广募治水能臣,支渠四通,疏通诸水。凿百五十里漕渠,连通廉、醴二水。既可途径九津港,中通大观港,又可逆南廉水,北上合浦港。一渠通四港,遂名“四济渠”。
时过境迁。如今四济渠沿岸,阡陌纵横,碧水青禾;雄城掩映,生机勃勃。与先前,满眼荒芜,不毛之地,堪比云泥。茅尾海沿岸泥滩,虽不利晒盐,却已辟满海禾良田。更加茅尾海,水温适宜,咸淡适中,鱼获丰饶。引船户聚居。
唯恐上湾,人满为患。才有融氏令程秉,金乌献策,水司空虞翻,殿中进言。于茅尾海南部下湾,新辟如洪港(茅岭港)。又于茅尾海,环抱下湾之半岛南侧,另筑瀼口港(防城港)。背靠十万大山,两港上下包围之地,增筑临瀼县。
如洪、瀼口,二港。悉归岭南都护府。
除督造城港。内通十万大山,数条路桥栈道,亦在修造之中。
九津港。岭南长史,楼船爵室。
“南嵎三县,不可无(郡)守。”孙策言道:“主公何意?”
周瑜笑言:“时,主公班师,二县初立。故未置郡守。月起十万楼台。况数月不见乎。宜当疏奏,请立守令。”
“善。”孙策遂上疏国中,请立南嵎守。
手书交由周瑜润色,录人奏疏。六百里发往国中。
少顷,便有军士来报,水衡都尉携水司空,升船来拜。
“速请。”孙策、周瑜,出爵室相迎。
“拜见都尉。”水衡都尉周晖,秩真二千石,又领门大夫。孙策为守史,秩在其下,故先拜。
“长史免礼。”周晖与周瑜,乃家门兄弟。虑二人尚未及冠,且初来乍到,为山民所轻。故先行登船,为其助势也。
请周晖入主座。孙策、周瑜、并虞翻,先后落座。
“顿逊海渠,通行在即。”周晖笑问:“王上遣长史,攻取扶南。当如何行事?”
孙策答曰:“反·围魏救赵,正·四面楚歌之计也。”
周晖又问:“先击何处?”
“狼牙修国。”孙策答曰。
与水司空虞翻,四目相对。周晖抚掌笑言:“公瑾之谋乎?”
“然也。”孙策笑答。
谓“英雄所见略同”。周瑜与虞翻,不谋而合。
“将兵几何?”周晖继问。
“三千足矣。”孙策续答。
“哦?”区区三千兵马,倒让周晖始料未及:“兵从何来。”
“王上遣中垒司马夷廖,率三千南越白毦,不日可至。”
“原来如此。”周晖如何能不醒悟。
前交州刺史张津,为部将区景所杀。故将夷廖,遂占山为寇,拒不招降。逢蓟王南巡,左右水司空丞,衡毅、钱博,举荐蓟王当面。闻不忘旧主,颇知忠义。蓟王命人上山招降。夷廖携麾下劲勇二千人,入选白毦,并先前一千闽越白毦,合称南越白毦。
夷廖,以国为氏。东夷有夷国。世居交州,与百越风俗相通,统帅南越白毦,正当适宜。蓟王遣夷廖南下,亦是知人善用。
“三千白毦足矣。”周晖话锋一转:“然,同为王上效命,岂有不助之理。虞司空麾下,亦有良将。”
周瑜笑问:“莫非,乃举夷司马之人?”
周晖笑答:“然也。”
周晖所言良将,正是左右水司空丞,衡毅、钱博。
时苍梧衡毅、钱博,年十五六,为高凉贼帅,皆负勇谋。轻舟驰骋,往来抄掠。
趁海市船队,随游麟南下番禺,遂于高要峡口设伏。欲谋一场大富贵。岂料蓟国巨舰,无可匹敌。不等接舰,一通齐射。刺网铺天盖地,一网打尽,吊上甲板。五花大绑,押入爵室。见一众贼少,争相赴死,义气深重,周晖遂起爱才之心。亲自松绑,收归己用。
衡毅、钱博,重回水砦,领三千宿贼,大小战船百艘来投。拜为左右水司空丞。稍后,又领麾下兵卒,北上蓟国水军大营。得横海将军黄盖,亲自操练。行军布阵,令行禁止,知耻后勇,突飞猛进。
三千水衡水军,身披辟水角端甲。可助周公瑾,一臂之力。
1.63 只知有汉
为便于行事。周晖又暂留水司空虞翻相助。
如前所言。蓟王多次重订品秩。辅汉大幕府亦不例外。水司空前为六百石吏,今食千石俸。周晖以降。水衡五丞、九官令丞、七官长丞,皆升秩一品。
左右水司空丞,衡毅、钱博,今亦得食六百石高俸。谓“无功不受禄”。别无寸功,而坐享其成。二人深感不安。此番毛遂自荐,愿助一臂之力。亦为立功自効也。
豪杰便是如此。受滴水之恩,尚涌泉相报。得蓟王全护家小,又为蓟吏,食蓟粟,富贵盛过常人。焉能不以死相报。
闻田横死,五百壮士,自刎颈亡。桃园结义,匡扶汉室,同生共死。春秋之义,两汉犹盛。
周晖为兄长。拳拳眷顾之心,溢于言表。
周瑜才智,犹在族兄之上。能助主公,安天下者,必有周郎公瑾。
周晖,少好宾客,雄江淮间,出入从车,常百余乘。蓟王赐座舰游麟,以募身侧。从此,披肝沥胆,以奉明主。与蓟王英雄相契也。
汉家四百年,源自高祖,经久不衰。否极泰来,侠义之风。直令人,心向往之。后世,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豪侠冠以“屠狗”之污名。然却忘了,先贤早言,“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言下之意。儒、侠,一丘之貉,无有高低。
一介儒生,口出狂言,贬低豪侠。便是贬低儒家,顺带贬低自己。切记。
送别周晖。
又有中山洲豪商焦矫,投帖求见。
焦矫,原为会稽郡中豪族,尝为征羌令,故时人皆敬称其为“焦征羌”,因与番商交善,常于市中,为侩作保。久而久之,讹称“胡老”。先前献策周晖,取中山洲立为江表十港之一。今中山洲析分中山、蓬莱二郡,足证焦矫,先见之明。
因献策保举之功,蓟王升民爵三等。今已与田韶,并驾齐驱,为十五等爵之少上造。并同东海寿麋,共号“三商”。
“焦公此来,必有见教。”周瑜对江表之事,知之甚祥。
“且请来一见。”孙策心领神会。
稍后,焦矫手持王杖(鸠杖),爵室来见:“老朽,拜见长史,拜见从事。”
《续汉书·礼仪志》:“仲秋八月,县道皆案户比民。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王杖。”八月赐杖,乃因“诸物老成,故顺其时气助养育之也”。
“焦公,请上座。”孙策以礼相待。
“谢长史。”焦矫诚谢落座。
“焦公,所为何来?”孙策以茶代酒,举杯相敬。
清茶润喉,焦矫落杯言道:“老朽此来,乃为向长史,保举二人。”
“哦?”孙策喜问:“焦公,所举何人?”
“广陵吕岱,南海吴砀。”焦矫答曰:“二人皆忠义之士。可为王上所用。”
吕岱,字定公,广陵海陵人。初为郡县小吏。袁术来袭,避乱南渡。客居中山洲,为市侩。被焦矫赏识。
“吴砀,字叔山,南海掲阳人。汉末察孝亷,为安成长。孙权使吕岱取长沙郡,砀据县以拒之,权遣鲁肃攻围,砀突去,曰:“砀,受天子命为(安成)长,知有汉,不知有吴也。”后(孙)权统有交广(统领交广二州),遣歩骘(zhi)为交州刺史,义砀而不见责,砀亦不复仕(《百越先贤志》载)。”
民间传闻。史上,长沙兵败,吴砀突围而出。自回揭阳老家,合同乡曾夏,聚兵数千,抗吴二十余载。直至赤乌年间(238-251年)南海太守钟离牧,劝其曰,“勿徒苦生灵”。
吴砀、曾夏,这才罢兵息事。隐居乡里,终生不为东吴所用。
初来乍到,便有名士来投。孙策、周瑜,焉能不喜。
遂请上爵室相见。
吴砀、曾夏,衡毅、钱博,年岁俱与孙策相若,英雄少年,意气相投。唯吕岱,年岁稍长。孙策遂以岭南诸事相问。见吕岱,从容不迫,“处法应问”。孙策遂拜为主簿。
吴砀、曾夏,为左右从事中郎。
如前所言。四方都护府,自将兵长史以降,设有:从事、司马、主簿、功曹史、兵曹史、从事中郎;录事掾、仓曹掾、功曹掾、监量掾、监仓掾;铠曹、水曹、帐下将、伍百、马下、领下、消工等,不一而足。长史与从事,行军、政并行。长史治军,从事治政。
衡毅、钱博,乃水衡都尉调派,不宜擅权。否则,可加封左右司马。秩比千石。
无妨。只需胜战积功,必得封赏。
焦胡老,举才有功。权且书录,待战罢上表,论功行赏,不迟。
稍后,孙策、周瑜,南下金瓯港。赶去与扶南女王柳氏相见。商讨出兵事宜。
南州,四季无霜,不冰不冻。唯一所患,瘴气弥漫,毒虫横行。更加绵延雨季,泥泞难行。需速战速决。不可久持。
假顿逊五国之名,先攻狼牙修。乃是反·围魏救赵,之计也。扶南篡位王,不出兵便罢。但凡出兵,必有去无回。
蓟王都,灵辉殿。
逢五日小朝会。
岭南长史上疏,已入左相之手。
闻求立南嵎守,蓟王这便心领神会:“‘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孙伯符之意,孤尽知矣。”
左相笑道:“乃求京沚令也。”
京沚令周异,年初积功加光禄大夫。食比二千石俸。蓟人皆言,国有新守,(周)异必入列。足证政绩。
“君殊。”蓟王居高下问。
“臣,在。”京沚令周异,持芴跽奏。
“愿守南嵎乎?”蓟王笑问。
“禀主公,臣久居北国,不习南州。”周异婉拒,乃为避嫌。
“无妨。”蓟王亦不勉强,又笑问:“如此,守北嵎可乎?”
“敢问主公,何来北嵎?”岂止京沚令周异,殿中文武,皆不知所以然。
略作思量,蓟国谋主,皆心领神会。余侧席窥见好友许子远,似亦心知。门下报馆丞陈琳,不由心生慨叹。凡列二千石者,我辈才智不及也。
蔡国老,持芴奏问:“主公所言北嵎,莫非乃出漠北都护。”
蓟王笑容更盛:“国老,所言是也。”
1.64 长吏秩贵
蔡国老,膝下二女。今皆为少府女官。虽远未及致仕。然王太后,已先行筑殿。
蓟王爱屋及乌。焉能不,倍加礼遇。
百官这才,幡然醒悟。月初大朝,左相条陈。言漠北诸事。扩建北海冬宫为武牧城,重筑漠北匈奴旧城,茏城、赵信城、新筑大凌港等。还为漠北从事田畴请功,加官光禄大夫。蓟王颇为意动,右相劝谏乃止。
言犹在耳,蓟王已有并武牧、茏、赵信三城,立北嵎郡之念。料事于先,明主之姿。
“臣,敢不从命。”京沚令周异难掩激动,动容下拜。
漠北,虽气候寒冷。然地沃宜稼,水草丰茂:“控制要害,北边重藩。”
后人言:“其地沃衍,河流左右灌输,宜杂植黍麦,故时屯田遗迹,及居人井臼,往往而在。盖阴山大漠,益南数千里,控扼形势,此为雄要。”
尤其,浚稽山(阿尔泰山脉中段)以北,北海以南,燕然山(杭爱山),以东至大鲜卑山(大兴安岭)。郅居水流域,广大地域,枝津纵横,农牧、农耕,两相宜。
此地广袤,可比一州之地。
“禀主公。”左相持芴进言:“三县,皆在郅居水,枝津故渎之地。何不取名‘郅居’。”
“郅,隆也。郅居,大利于居也。”蔡少师博通古今,出口成章。
“善。”蓟王从善如流。于是遂易其名为郅居郡。由漠北都护府所辖。
首任郅居守。京沚令周异,当之无愧。
先前,蓟王为立南嵎郡,上表甄都。董侯下诏,凡幕府事,蓟王皆可独断。毋需再报。
蓟王敢不从命。
遂命中书令荀采制诏。
“擢升,京沚令周异为郅居守,治武牧,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王宫舍人。”
“臣,周异,遵命。”京沚令周异,出列领命。捧盘入偏殿,更换朝服印绶,入二千石列。郅居守,位在光禄大夫上。加官虽不去,然却弃食。只食郅居太守俸。然若有朝一日,因故免官。便可重领,光禄大夫食俸。诚然,若无官一身轻,直贬为庶民。光禄大夫比二千石,亦不得食。
“南嵎守,当授何人?”待周异入列,蓟王又问。
右相持芴奏对:“禀主公,‘长吏秩贵’,当阶政绩以升迁。”
蓟王轻轻颔首:“国中内外,政绩何人为最。”
“它乾令韦端,融氏令程秉,长安令甄逸,楼桑令何颙,郦城令阴修,阳乡令国渊,大利令吴循,南广阳令崔林,益昌令卢节,容城令卢俭,平曲令刘涣,浑埿令田豫,三台令窦辅……”上计令陈逸,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诸令,周典并进,难兄难弟。常为人先。”
言下之意。蓟国二千石之俊才,何其多也。奈何郡守有限。
“无妨。”蓟王心念至此,这便言道:“待孤,子嗣长成,皆出为国相。”
“主公,明见。”百官闻言,无不振奋。
国相之上另有州牧,朝中还有三公九卿。足可分润群臣。万石国老,国中亦有多人。王上虽行高薪养廉,三食君俸。然蓟国财政,年年向好。近年更是,突飞猛进。内外循环商道,海外洲土之利,足见一斑。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生宏图,蓟王已坐三望四。
“国相以为,何人先出。”蓟王问政国相。
右相持芴奏曰:“臣,窃以为,它乾令,远在西域,融氏令,正当之用。”
“诸君以为如何?”二千石官,非同小可。蓟王集思广益。所问百官,亦是比二千石及以上。
“臣等,附议。”百官齐声。
“善。”蓟王这便定计:“擢升,融氏令程秉为南嵎守,治融氏,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王宫舍人。”
“喏。”中书令荀采领命制诏。稍后,六百里传诏岭南。程秉毋需回国就任。
“西域都护府百城,当可归为一大郡。”蓟王言道:“它乾令韦端,守之。”
“敢问主公,此郡何名?”右相求问。
“《汉书·西域传序》曰:‘西域,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馀里,南北千馀里。东则接汉,阸(è)以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荀子·大略》亦有:‘欲近四房,莫如中央。’是故,中西域而立幕府。”蓟王言道:“或可名‘域中’。”
“善哉。”论学识,儒宗不在蔡伯喈之下:“老子曰:‘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处其一焉’。”
“郑公,所言是也。”蓟王欣然言道:“擢升,它乾令韦端为域中守,治它乾,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王宫门大夫。”蓟王言道。多年前,蓟王遣门下督郑泰,出使西域。加封西域长史以降,诸多戍边宿吏。彼时,皆已擢升官秩,兼领宫职。且西域都护府创立最久,守土向化有功。今日再升宫职,亦是积功而至。
“喏。”中书令荀采,再领命制诏。
蓟国之郡,时下称“枝郡”。类比“枝津”。意为,诸侯国之属郡也。《汉书·晁错传》:“迁为御史大夫,请诸侯之罪过,削其支郡。”注曰:“枝郡,在国之四边者也。”亦作,“支郡”。前汉时,诸侯国连城数百里,故有枝郡之说。今汉诸侯,不过守一郡之地。故不再言枝郡。自蓟国兴起,前汉诸侯国之旧称,日渐提及。如“四方五部”,都护府这般。下辖枝郡,因地处边关。亦可称“边郡”。
“阿陵九城,已筑毕。”右相持芴奏:“可立新县。”
“善。”蓟王远征北天竺,满载方归。先前,国中大建,多已毕。
时,蓟南尹陈群上表。欲择高阳并文安,居中白地,重立旧县阿陵。他日,蓟王若易县为京,另立麟子阿斗为帝。高阳、阿陵、文安,三县足可护易京周全。
阿陵九城,乃蓟国第五十二县。
虽是一片白地筑起。然位于国中,不出三载,编户便可过万。只需三百出仕,必然二千及冠。故,类似要职。循例,多半不授太学生,而授太学博士。
“何人,可为令。”事关吏治民生,蓟王再行问计。
“老臣,保举一人。”儒宗持芴奏对。
“郑公为何人作保。”蓟王居高笑问。
“太学博士,钜鹿张子明。”果不其然。
1.65 举门出仕
时钜鹿张臶(jiàn),字子明,隐居山泉,养志不仕:“阖门守静,不营当世”。
臶少游太学,学兼内外,后归乡里。公府前后辟命,皆不应,黄巾逆乱,移居上党。后徙循常山,门徒数百人。百家典籍,习无不精。兼通音律,善谶纬之术。闻乃,顺帝永和元年(136年)生人。史上,更是活满百岁(105岁)。
张臶之名,北地皆知。
“善。”蓟王欣然应允:“加太学博士张臶,为太中大夫,秩比千石,领阿陵长。”
“喏。”中书令荀采,再领命制诏。
“公业。”蓟王看向侧席。
“臣在。”门下督郑泰,闻声出列。
“速请张大夫。”蓟王言道。
“喏。”郑泰领命自去。
少顷,太学博士张臶,奉召入殿。
“老臣张臶,拜见王上。”张臶年近花甲,然却不卑不亢。蓟王居高下观,确有长寿之相。
无怪四方馆长朱建平言其,或可比“真贤二宿”,年近八旬之幽州牧李进,年近九旬之少师崔寔。
蓟国长寿之人,绝非凤毛麟角。八月案比,年七十授王杖之国中宿老,岁岁大增。国人尊号“老丈”。丈,“杖”也:“丈,借为扶行之丈。老人持丈,故谓之丈人。别用‘杖’通。”
有道是,“人无百岁寿,常怀千岁忧”。譬如,商山四皓。国中宿臣,若能活百岁。蓟国岂无明主为继。
“出为阿陵长,可乎?”蓟王虽已命中书令荀采,先行制诏。然二百年方兴之当世明主。亦不可强人所难。
“老臣,敢不从命。”张臶肃容下拜。
待荀采座前宣诏。张臶加太中大夫,领阿陵长。
“闻大夫,有门徒数百。”蓟王又道:“阿陵九城属吏,当皆出大夫门下。”
“这……”张臶再拜:“老臣,诚惶诚恐。”
殿中百官震动。举家出仕,举族出仕,已成美谭。不料今日,灵辉大殿,惊见举门出仕。
便有南閤祭酒许子远,持芴奏曰:“臣闻,孔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人。张大夫,门下数百,岂皆为贤者乎?”言下之意,不可不做区分。
“前有天下墨门徒众,后有儒宗弟子三千。”蓟王笑道:“今大夫门下,不过数百。何足用哉?”
“主公,明见。”国令,儒宗,二国老,闻声下拜。
待起身,儒宗又言道:“时,老臣客耕东莱,阖门守静。学徒相随,数百千人。又三年,弟子河内赵商等,自远方至者数千。今皆出仕国中,或为二千石长吏,或为二百石少吏。王上言,‘郑门三千’,老臣,幸甚至哉。”
儒宗语有深意。
郑门三千,若有犯法,皆为连坐,是其一。愿随师长,避世隐居,非常人不可为,是其二。朝夕为伴,品行如何,心知肚明,乃其三。更加,大浪淘沙,火炼真金。因材施教,去伪存精。淘汰者,数以万计。虽郑门三千,然亦可称,“十不存一”,“所剩无几”。换言之,出仕蓟国前,门内先已自行甄选,精益求精。
“郑公,所言是也。”南閤祭酒许子远,欣然顿悟。
“老臣,代门下,谢主公隆恩。”张臶泪目下拜。
观者无不唏嘘。
郅居守周异,身后之位。蓟王亦命左右国相,举荐贤良已继之。料想,多半亦出太学博士。
待诸事毕,蓟王起身罢朝。百官恭送王上移驾后宫。而后鱼贯出殿,列队登车。
众国老,驱车共赴紫渊,共赴王子馆宴。闻,国老之中,并称酒豪,有二人。儒宗与卢少保,皆“善饮酒,可饮一斛”。
国老先行,而后循官职,次第登车。
“子远留步。”百官闻声回望,正是报馆丞陈琳。众真二千石官,心领神会,先与许子远别过。
“主公何意?”陈琳必有此问。
许攸答曰:“效古之国君,千金求千里马也。”
陈琳亦称饱学之士。略作思量,这便醒悟。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不禁心生慨叹,有感而发:“我主‘总揽英雄,思贤如渴’是也。”
“孔璋,所言是也。”许子远,语透深意。
“子远,既已早知,何必多问。”陈琳仍有不解。乃至殿上劝谏。
“为主分忧也。”许子远,抚掌笑道。
“原来如此……”陈琳亦是迟醒。
不出三日。钜鹿张子明,举门出仕。遂成街头巷尾热议。唏嘘慨叹,兼而有之。
蓟王家大业大。阿陵九城属吏,便是数百门徒,已不足用。蓟吏天下驰名。迁官河北五州者,比比皆是。且阿陵九城,得食比三百石守长之俸者,不满十人。余下丞、尉等,皆是二百石少吏。术业有专攻,学业有参差。为人师者,既能因材施教,自可量力而用。
且举门出仕,必成轰动。如前所言,两汉经学门派林立。同门还有枝属。如此细分,凡名士大儒,必有徒众。少则数人,多则数千。知蓟王举门为用,焉能不满门来投。
且自蓟国并立荀子入《五书》,兴大儒学治世。编撰《大百科全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虽有儒宗,携“郑门三千”,北上来投。然毕竟儒宗。《拾遗记·卷六》:“京师谓康成为‘经神’,何休为‘学海’。”
我等枝门,无从可比。然观张臶,举门出仕。我辈,焉不为蓟王所用乎。
蓟王此举,亦出“拾遗”也。唯恐蓟国大儒学,一统天下。故行“千金买马骨”。重用张臶门徒,以励天下枝门。齐投蓟国。
此乃,人君南面术也。
罢朝,蓟王移驾西宫,问安二宫太皇,三王太后。风雨无阻,旦夕不断。
二宫太皇言。欲请王上夜宴。
心知必有要事。蓟王这便从命。
虽说宴无好宴。然毕竟蓟王宫中。二宫太皇,吃穿用度,皆出蓟国。是宴请蓟王,亦是宫厨掌勺。无非餐自无极殿,迁入皇英殿,而已。断无,后顾之忧。
入北宫见过三后,蓟王自归合欢殿。洗漱更衣。
着常服,赴皇英殿夜宴。
1.66 海内兄弟
皇英殿,枝灯高悬,富丽堂皇。
蓟王远征北天竺时,万里传命,为二宫太皇增筑。巍峨高耸,金汤屹立。“九重开,灵之斿”。居高远望,北都京华,一览无余。虽不比洛阳南北二宫,天子气象。然论百万雄城,周回四十里临乡,有过之,无不及。
尤其,车水马龙,帆满环渠。繁华鼎盛,盛世美景。直令人,心旷神怡。二宫太皇,窃以为。乱世容身,此生足矣。毋需,卖官鬻爵,自纳金钱。南宫少府,寄舱获利,足可盈满堂室。又何须身染铜臭,为清流名士所鄙。
有道是,北枳南橘。自迁居一里之回,蓟王宫。董太皇耳濡目染,亦颇多洗心革面。便是将半生积财,悉数交由董重。今亦不足惜。
何况,蓟王从未亏待。
王宫赀库,皇英(殿)账户,二宫太皇,各有数亿资财。除去蓟国四时奉献,余下皆是寄舱获利。蓟国远征北天竺,为国库填充金银珠玉,作价五百亿钞。获利之丰,可想而知。更加贩卖金瓯船坞,所造斗舰木兰,亦获利百亿。此乃王室所得。二宫太皇,亦有分润。
汉室,家国天下。正如,蓟王行事。雨露均沾。
如前所言。蓟王乃辅汉大将军,掌天下兵马。循汉室宗法,并二宫太皇之一,便可行废帝。正因利剑高悬河北。叔侄三人,才不敢妄为。励精图治,治国安民。三地大治,皆有明主之姿。不然,稍有昏庸之举,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便可请太皇制诏,废帝另立。
或有人言,蓟王立谁?
正如,二宫太皇心声。
“闻阿陵九城,皆已筑毕。王上,命张臶举门以仕。”董太皇,落杯笑问:“易县为京,可乎?”
蓟王闻弦歌,而知雅意:“太皇当知,易县甘泉宫,乃为甘后所筑。非为麟子阿斗。今,甄都天子无过。臣,无另立之心。”
时至今日。二宫太皇与蓟王,成败荣枯,休戚与共。蓟王自当,直言相告。
“王上所言极是。”董太皇这便心安。此番宴请蓟王,便是得闻,阿陵九城筑毕,可护易县为京。心忧甄都董侯,帝位不保。这才当面一问。毕竟,自蓟王班师,汉室三兴,已无可逆。
乃因蓟王,经由五方都护,已将围绕大汉之,四面环路建起。人口、贸易、军事、政治,外事之利,四百年未有。而九州之内,崩坏在即。
譬如,两汉续力,攻灭匈奴。然鲜卑南下,羌人兴起河西。更有如象林,为蛮夷所吞。言,内外通途,四面环路,贻笑大方。蓟王南征北战,东征西讨。立四方五部都护。又续接江表十港至海西条支国。亲辟上下昆仑道,又筑大章道,再接两歧道,纳丰州入怀。毋需出葱岭以西,便可进出天竺半岛。待攻灭扶南,疏通大秦道,南州尽为汉地,亦不远矣。
彼时,“日月所照,皆汉土”,“四海之内,皆兄弟”。
于是乎,“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后人,诚不欺孤。
二宫太皇,出身汉室帝胄。非寻常女子可比。自有远见卓识。先前,除西域都护府外,五部都护,徒有其名。今,赐支三百万贵种,举家迁入。另有故土难离,西羌八种,数百万众。闻漠北、岭南,向化之民,亦数以百万计。不然,蓟王亦毋需,另立新郡以牧之。
吏治架构,由城升县,再升为郡。绝非蓟王,好大喜功。因如蓟国,民人众多。换言之,先立五部都护,再升郡县建制。蓟王已扼控,四裔之地,并四方之民。再无折足覆鼎之危。
一言蔽之。并县为郡,便是征兆。
此时,蓟王可比光武,蓟国人尽皆知。
或有人言。蓟王远非,二百年出之中兴主。乃“五百年必有王者兴”。
二宫太皇,频频举杯。蓟王来者不拒。心结尽释,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蓟王遂请罢筵。拜别太皇,步入北宫。合欢殿中,侍寝宫妃,正翘首以盼:
“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乍试夹衫金缕缝,山枕斜欹,枕损钗头凤。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
一夜无话。
翌日晨,蓟王抽身下榻。洗漱更衣,入无极殿用膳毕。再升瑞麟阁理政。
三载春闱。宫中女官渐多。
初行春闱,蔡琰居首,诸葛婵居次,甄脱再次。融漓、麋贞、曹莹、蔡淑、陈芳、皇甫静、杨媚,顺次。
次年春闱,孔萤居首,诸葛娟居次,甄道再次。岑颖、阎怡、许芙、许蓉、袁筱、何舒、陶丘葳,顺次。
三年春闱,蔡琬居首,诸葛妍居次,甄荣再次。宋婧、胡盈、邯郸玲、崔绮、韩仪、陈馨、羊淑,顺次。
孔萤,父孔融。诸葛娟、诸葛妍,为沙州港令诸葛玄二女。甄道、甄道,乃长安令甄逸三女、四女。岑颖,海阳令岑晊女。阎怡,凉州牧阎忠女。许芙、许蓉,门下功曹许靖二女。袁筱,安辽守袁涣妹。何舒,楼桑令何颙女。陶丘葳,泉州港令陶丘洪女。
蔡琬,父蔡邕。宋婧,南阳大儒宋忠小女。胡盈,中野长胡昭女。邯郸玲,瞽宗令邯郸淳女。崔绮,蓟北尹崔琰妹。韩仪,颍阴太守韩融女。陈馨,临乡令陈谌女。羊淑,并州牧羊续女。
细看入闱榜单。蔡少师二女,皆为魁首。琅琊诸葛氏三女,并中山甄氏三女,竟皆位列三甲。令国人咋舌。
更加,春闱未举之前。已有长安令甄逸长女甄姜,常山樊氏女樊妡,金州港令诸葛珪长女诸葛媛,同仕少府。换言之,琅琊诸葛氏,并中山甄氏,各有四女,入选少府女官。两家兴盛,指日可待。
蔡少师二女蔡琰、蔡琬,名动蓟国,才女之冠。如融漓、麋贞、曹莹、蔡淑等人,今皆为西宫女官。或领宫职,或为博士。朝夕侍奉,言传身教,素为王太后所宠。
“京沚令,何人为继?”蓟王坐定先问。
“右相书录三人,请夫君决断。”士贵妃答曰。
“哦?”蓟王心中一动:“何来三人。”
1.67 天下中庸
蓟王此问,别有深意。
右相何故避嫌?
蓟王并非猜忌之主,非无容人之量。“见善如不及;用人如自己;从谏如顺流;趣时如响赴”。若是旁人,自诩身为右相,位高权重,行韬光养晦,退保富贵。便也罢了。
右相与蓟王自幼相识。号刘备四友。焉不知蓟王。
见士贵妃,面含笑意。
蓟王这便心领神会:“必是宪和,有意滑稽。”
“夫君,所言是也。”士贵妃,难掩开怀。
蓟王取右相条陈一观,果不其然。
右相所举三人,皆出太学。
五经博士,焦先,字孝然,河东人,孑然无亲。见汉室衰,遂不语。露首赤足,结草为庐,食草饮水,饥则为人佣作,不冠不履(待魏国建立,太守贾穆、董经均往探视,与食不食,与语不语)。待南阳大水,蓟王万舟并发,力挽狂澜。遂自投河北,衣衫褴褛,满身污迹,坐立于太学门前。作歌曰:“祝衄(nu)祝衄(杀牲祭祀)。非鱼非肉。更相追逐。本为杀牂羊(母羊)。更杀羖?(公羊)。”
众人皆不解其意。传语儒宗。儒宗叹言:汉室操戈也。于是亲出,迎入高成馆。促膝长谈,举为博士。
五经博士,胡宁,字稚威。南郡华容人,乃先帝太傅,名臣胡广三子。胡广四子,先后亡故。唯剩三子胡宁,继承家学。隐居乡里,不问世事。后应蓟王所徵,安车北上。
胡广,字伯始,历仕途五十余载。周流四公,位极人臣,声名显赫,身事六帝。史称,“一履司空,再作司徒,三登太尉”。终其一生,以奉中庸之道著称,“虽无謇直之风,屡有补裨之益”。时京师谚曰:“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盖棺定论,“汉兴以来,人臣之盛,未尝有也”。
五经博士,徐胤,字季登,豫章南昌人。名士徐稺之子,家学渊源,隐居不仕。时有北海一龙之华歆,举于蓟王当面。蓟王遂命门下主簿孙乾,安车徵辟。并传语曰:“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孤欲举国绳之,公愿为一股乎?”徐胤泪目登车,举家北上。
窥一斑而知全豹。
蓟国五学,卧虎藏龙。天下名士,为蓟国莘莘学子,传道受业解惑。鼎力相助儒宗,编撰《大百科全书》。星星之火,涓滴成海,共克时艰,同赴国难。为续汉祚,鞠躬尽瘁,虽九死不悔。
出为长令,牧守一方。亦助学以致用,修为大成。
蓟王笑道:“可。”
士贵妃,明知故问:“夫君,何出此言?”
“谓‘天下中庸’。右相所举,便是三人之中也。”蓟王笑答。
耿雍举荐之人,正是五经博士,胡稚威。
“夫君,明见。”身侧诸贵妃,一笑倾城。月貌花容,国色天香。
于是,传命南宫少府。中书令荀采制诏,擢升五经博士胡宁为京沚令。京沚令乃千石高官,故不加太中大夫。
“东瀛从事,右相又举何人?”蓟王收拢心神。
“真番太守陆康长子,陆儁。”马贵妃,取条陈对曰。
谓“条陈所闻”。原意乃指,逐条陈述。类同名刺,取竹简一片,言简意赅,写满蝇头小字。故以“条”代称。后蓟国造纸大成。名刺,遂改称名帖。时下,亦多混用。名刺,名帖皆可。今,简牍虽弃之不用,然“条陈”之称未改。
真番,北邻乐浪,南接马韩(属国),乃定半岛之压舱石。只需稳住真番,半岛无虞。辐辏东瀛,列岛可安。
陆康不愧大汉名守。就任时,百废待兴,民心未附。如今,已可与蓟国比同。蓟王本有意,表其为青州牧。不料孙文台已醒。这便改弦更张,按下不表。换言之,陆康于蓟王心中,乃州牧不二之选。扶南并入汉土,立为宁州。蓟王当表其为宁州牧。
“还有一人,当可大用。”蓟王言道。
“莫非,对马令何叔龙。”士贵妃深知蓟王。
“然也。”蓟王轻轻颔首。何夔,身长八尺三寸,容貌矜严,素有威信。对马六尺岛夷,敬若神明。对马岛,扼据半岛中通东瀛,咽喉水道。自就任以来,虽守孤岛,远离故土,却泰然处之。向化岛夷,辟港筑城,修路穿渠,圩田自养。年初,加光禄大夫,以荣其身。
《三国志·魏书·卷三十》:“(对马国)其大官曰‘卑狗’,副曰‘卑奴母离’。所居绝岛,方可四百馀里,土地山险,多深林,道路如禽鹿径。有千馀户,无良田,食海物自活,乖船南北巿籴。”
自何叔龙,筑对马港城。泛舟南北,再立三城。辟“禽鹿径”为“五尺道”。遂通车马。再得蓟国造船术加持。对马岛今非昔比。四城共纳东瀛(都护)府民,十万众。除本岛夷人,纷纷出山。因扼咽喉水道,为便通商往来。亦有三韩半岛,并东瀛列岛之民,举家迁入,舟行四海。
“州胡、对马、壹支三岛,皆可为县。”蓟王遂有计较:“或可将诸岛立为一郡。”
“夫君欲为东瀛都护积势乎?”马贵妃已会夫君之意。
“然也。”蓟王所虑,东瀛列岛,拱卫东海,上连三韩半岛,不可或缺。且顺下南海,与诸荒洲,便利舟船。谓承上启下是也。稳固东瀛列岛,东海、南海,遂成蓟国内湖。四海船商,纷至沓来。转运南北,互通东西。汉家风貌不减。耳濡目染,皆为汉人。
“既如此,何不于博多置郡。”
“博多乃筑紫国土。”蓟王心有顾虑。
先前,蓟王遣使渡海,于邪马台地,设港互市。取名博多港。后渐与蓟国港津无异。港中岛夷,衣食住行,好恶时兴,皆与蓟人比同。女王那美,遂求赐国名。因立国都于筑紫岛,邪马台地,故夫君刘备,亲赐国名“筑紫”。邪马台地改称“福冈”。以此契机,倭女王又将列岛三十余附属国,自行更名:筑前、筑后,丰前、丰后,肥前、肥后,壹岐、对马等,诸如此类。
虽说,夫妻一体,彼此不分。
然终归,乃东瀛贵妃之地,蓟王不宜擅动。
“夫君,何不问筑紫女主?”士贵妃谏言。
“善。”蓟王从谏如流。
1.68 筑紫女主
“华贵妃言,筑紫女主,似又孕身。”宋贵妃笑道。
“果真?”添丁进口,蓟王焉能不喜。先前,唯恐地不足分。如今,拓土万里,有何惧哉。
“虽未足月,然可信。”宋贵妃,柔声言道。华贵妃,医术精湛。珠胎暗结,十有**。
筑紫女主,瀛妃那美。本昔日,邪马台女王,列岛神女巫。东瀛诸国,皆奉其为女主。奉蓟王为男主。多年前,为蓟王诞下台与公主,居于灵辉殿上登真馆,统御观天女仙。
得二宫太皇,金口玉言。增筑王宫九重。蓟王遂策封瀛妃那美为贵妃。且命将作寺,增筑易迁殿为其所居。原易迁馆中美人,田圣、骆晹、卢暒等,皆充媵从。约定俗成。凡珠胎暗结,受孕女仙,皆入易迁殿。“先居登真,后徙易迁”。谓“先登后迁”。相沿成习,遂成惯例。
蓟王节育。美人王妃以下,唯有一子。贵妃方可得二子。故瀛贵妃那美,毋需避,孕期侍寝。蓟王亦百无禁忌:“艳杏夭桃,垂杨芳草,各斗雨膏烟腻”。珠胎暗结,亦是自然而然。
易迁殿,位于北宫三、四、五,三重。侧临十字飞阁,出馆可下北宫苑。为蓟宫二十二殿。改造稍晚,尚未筑毕。框架裹封,闲人莫入。殿中贵妃并美人,皆暂居于,灵辉殿上登真馆。
内阁宋贵妃等,伴驾蓟王,经十字飞阁,移驾登真馆。比起蓟王心中不安,唯恐强人所难。乃至夫妇之间,心生芥蒂。内阁诸贵妃,却谈笑风生,信心满满。
蓟王窃问。士贵妃答曰:夫君不知“三从”乎?“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筑紫女主自入家门,便是家人。与夫君,同生共死,休戚与共。区区一片台地,何足惜哉。况,台与长公主,必为一县之主。兼筑紫女王。若此胎为男儿,当可分得一郡之地。夫君皆舍得,筑紫女主,岂有不舍?
古往今来,男女心思,天生不同。于蓟王而言,家国天下。嫁入家门,便是家人。结发合卺,庙见成妇。倾尽所有,竭尽所能。却丝毫不惦记,女家资财。且多有避讳,唯恐心生间隙。今天闻士贵妃一席私语。蓟王稍有领会。譬如台与长公主,乃出蓟王血脉。稍后,必为筑紫女主。换言之,或早或晚。筑紫女王一脉,必融入蓟王家。
蓟王又何必见外。
蓟王白日入馆,且携内阁贵妃同往,必有国事。自瀛贵妃以降,登真馆中所居,皆出迎王驾。
“拜见王上。”那美亦是贵妃,故只拜夫君。
“贵妃免礼。”蓟王含笑示意。亦只称贵妃。
此皆出《蓟宫仪》。于《汉宫仪》之上,化繁为简,却不失礼数。蓟宫仪轨制定,宋贵妃厥功至伟。
夫妇入馆。蓟王居中而坐。众妃两侧围坐。位同则较入宫早晚,同日入宫,再较年岁上下。平日与人相处,自当默记于心。且如官秩尊卑,衣服印绶,一目了然。蓟王后宫亦有细致区分。步摇、环佩、发式、宫装,从头至脚,皆有不同。
如蓟王三后,佩九笄步摇。贵妃七笄,妃五笄,美人三笄。
玉阶金戺(shi)、玄墀彤庭,玉玺金钮、金根玉辂,珠珥金环、袆衣騩(gui)马,脂泽田、汤沐邑,玳瑁簪、珊瑚玦,七华扇、五色环……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皆与品秩相配。
好比素纱襌衣。后宫着装,颜色亦与品秩相配。
二千石以上,采十二色,辅以金丝珠玉。千石以上,采九色,禁紫绀,辅以银丝珠玉。六百石以上,采九色,禁丹紫绀,辅以铜丝珠玉。三百石以上五色采,青、绛、黄、红、绿,辅以钢丝珠玉。二百石以上四采,青、黄、红、绿。二百石以下,缃缥及本色。
绣色花纹,皆有不同。
耳目濡染,只眼可辨。
蓟王六宫粉黛,自上而下:王后、贵妃、王妃、美人、夫人、御姬、御卫。
蓟王三后,领万石家俸,与王太后,并掌蓟王家业。贵妃、王妃,中二千石至二千石不等。美人、夫人千石家俸。御姬六百石,御卫四百石。
王太后诏命,凡诞下麟儿,美人以降,御姬、御卫,皆为美人;美人升妃。王妃、贵妃、王后,升家俸或门俸一等。
可知,蓟王后宫。今皆,“饰银丝珠玉,采九色衣服”。余下,行走后宫,皆为女官并宫人。
闻蓟王来意,瀛贵妃喜不自禁。
遂取博多港所在,原邪马台地,今之福冈,悉数析出。并对马、壹岐、州胡三县,立为一郡。“博多”、“福冈”,各取一字,名“博福郡”。州胡济州港、筑紫博多港、熊袭白川津等,俱为东瀛都护府所辖。
首任博福守,蓟王有意对马令何叔龙。
五经博士焦先,继为对马令。
蓟王凡有所言,瀛贵妃无有不许。
夫唱妇随,羡煞旁人。
比起蓟王,孤心甚慰。瀛贵妃,更得心安。话说,自嫁入蓟王家门,得夫君倍加珍爱,却无以为报。心有不安。今为夫君分忧,终得心安。毕竟,“此心安处是吾乡”。
蓟王遂传王命。封陆儁为东瀛(从事)守史,治博多,掌东瀛都护府事。擢升对马令何夔,为博福守,治福冈。五经博士胡宁,继为京沚令。五经博士焦先,继为对马令。
交由中书令荀采制诏,蓟王亲自用玺。传诏左国相,六百里发对马岛。
与新任对马令焦先,交接政务。何夔便可赴任博福守。
四方五部都护,岂能厚此薄彼。赐支都护府,分县立郡,势在必行。
只因三百万北天竺贵种,将将迁入。赐支长史傅燮,重任在肩。权且搁置。待民生安定,再酌情立郡不迟。且依蓟王之意,赐支都护府,毕竟在九州之内,待丰州归为汉土,宜当立为梁州。
四方都护,足矣。
蓟王先立四方五部都护,又分县立郡。民生安好,持续向化。
天下足知,四方藩屏,不日功成。
换言之,外事已毕,内事将兴。
1.69 周郎妙计
兰仓苑,金瓯馆。
闻岭南长史,旗船抵达。扶南女王柳氏,遂携心腹登船与会。
见长史、从事,皆弱冠之年,柳氏心中不禁慨叹。
蓟国英才辈出。先贤远不及老,后进已能独当一面。
恭请女王居中落座。孙策、周瑜,携岭南属吏,与扶南大臣,各自落座。
“长史,所为何来。”扶南女王先问。
“奉王命,助女王复国。”孙策抱拳答曰。
“善。”柳氏喜问:“长史将兵几何?”
“三千白毦,三千水衡。”孙策如实作答。
“尚不足万。”柳氏略显迟疑。
“女王毋虑。数千猛虎,胜过十万羔羊。”孙策言道:“下臣,既奉王命,岂有儿戏。”
“敢问长史,如何对垒。”柳氏追问详情。
“先击狼牙修。”孙策答曰。
“不可。”柳氏脱口而出:“狼牙修国,与我暗合。既是盟国,岂能先攻。”
“闻狼牙修,羁縻于扶南篡位王。必有异心,岂可轻信。”孙策言道:“下臣所料,狼牙修,必行虚与委蛇,与扶南暗通。”
“何以知之?”柳氏将信将疑。
“一试便知。”孙策胸有成竹。
“可。”柳氏自无异议。
四目相对,便由周瑜献计:“女王只需如此如此……”
“善。”知周公瑾乃出蓟王同门,柳氏岂敢等闲视之。
稍后,自去布置不提。
恭送扶南女王,携众离去。
孙策、周瑜,并立船头,居高俯瞰。
南州,山水民情,历历在目,一览无余。
“比庐江何如?”孙策笑问。
“俊秀有余,雄烈不足。”周瑜直抒胸臆。
大江东去,浪淘尽。滚滚长江,东逝水。
论雄浑壮美,兼有水曲秀美。非居江上,不可尽知也。
“公瑾所言是也。”孙策亦心有戚戚。周瑜,翩翩少年,风流不羁。难得一身正气,君子如玉。尤其,接人待物,深得蓟王风范。无怪,国中宿老赞曰:“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
如徐狼国等,徼外蛮夷,贪利轻义,反复无常。今日重金笼络,故甘为己用,自持有功,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不知进退。稍有不满,恼羞成怒。谗言之下,必捉刀而反。古往今来,无有例外。
一言蔽之,恩威并济。切记,未曾归服。蛮夷不可全用,不可全信。防之用之,驱之备之。
孙策虽言,兵卒六千。实则,远不止此。毋论岭南幕府,十万联军。便是扶南以西,山南诸国联军,亦足有数万之众。更有左右绥南将军麾下,十万丰州大军,可自临江城之江曲港,一日驰援。
更有甚者,金兰湾中象林港,乃横海先艂舰队驻地。由锦帆司马苏飞,率军戍守。
“横海纛,速让道”。苏飞麾下舰队,巡弋顿逊海崎,远至稽罗、殑伽诸港。护航救险,守护航线。正因横海先艂,绕行游弋。故顿逊五国,有恃无恐。顿逊海渠,开凿便利。如狼牙修等,虽近在咫尺,亦不敢轻易来犯。唯有忍气吞声,垂涎不已。受扶南女王笼络,亦是贪利所驱。不得已而为之。若能一战而夺之,又何必拾人牙慧。
正因深知徼外蛮夷之习气秉性。故蓟国上下,皆对扶南女王柳氏,挥金如土所立,“讨逆同盟”,一笑了之。先击狼牙修,势在必行。
如前所言。凡蓟人聚居,皆上邦风貌。虽远隔万里,思乡心切。然海市往返,携故国人、物,亦足以慰藉。“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得书报平安,肥字如栖鸦”。于是乎,“此心安处,是吾乡”。
如左相所叹:“西徙丰州十万客,木兰白波去不归”。
言下之意。蓟王虽约定,十年归期。然久居丰州,此心安处,必不思归。
蓟王,深以为然。此亦是蓟国上下所乐见。
上邦人物,如十万火种。潜移默化,遂成燎原。千万贱种,当不自贱。“自卑而尊人”,乃礼之所为。与自甘下贱,判若云泥。断不可,混为一谈。
稍后,锦帆司马苏飞,登船来见。
话说,国中内外,久无战事。坐视幕府将校,加官进爵。皆领高俸。国中诸笑,虽无怨言。却也各个摩拳擦掌,立功心切。
譬如水衡都尉周晖,遣水司空虞翻,并左右二丞,携三千府兵相助。未尝没有,分功之心。
锦帆司马苏飞,此番坚兵亮甲,收拾齐整,赶来拜见。欲为岭南长史所用之心,不言自明。
闻,蓟王有意。拜王傅黄忠、并横海将军黄盖,为“上将军”。以增国中诸军之秩。
上将军,春秋时期已有。周襄王十九年(前633年),晋文公,“作三军,谋元帅”。以郤縠(hu)将中军,狐偃将上军,栾枝将下军,当为“将军”名之始出。秦因之。汉不常置,金印紫绶,位次上卿,掌典京师兵卫,或屯边境。
据此可知。上将军,位在三公下,秩同九卿。
王傅黄忠,今为护军将军,可拜为:“护国上将军”。横海将军黄盖,当拜为:“横海上将军”。如此,国中诸校,皆可称将军。麾下,中郎将、都尉、校尉,皆可升迁。
谓“一视同仁”,不可“厚此薄彼”。蓟王屡升官秩。然多为文官,而无武将。擢升将秩,亦是必然。
为避“大将军”。且与朝廷任命,以区分。故称“上将军”。
此亦循,蓟王命名旧例。辅汉大将军营,四辅将军、四绥将军,皆如此这般。料想,甄都天子,必无异议。
自二宫太皇,移驾蓟王宫。蓟国仪轨,再无僭越之嫌。
譬如九重深宫,高耸皇英大殿。蓟人皆与有荣焉。
便有国人遥指:此乃,太皇所居!
至于,九龙华表下,游人如织。亦见惯不怪,相沿成习。
何况,蓟王配太皇,可废立新君。
天下人,心知肚明。
1.70 天下和服
或有人言,蓟国双壁,久无战事。擢升高位,如何服众。
须知,蓟王历次远征,国中内外,稳如磐石。千里稻作,季季大熟。周遭,蟊贼绝迹,宵小远遁。守土何来无功。
所谓,“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否则。《六韬》,又岂会专设一篇,言守土(注1):
简言之,对内,“无疏其亲,无怠其众”;对外,“抚其左右,御其四旁”;政治上,防微杜渐,“无借人国柄”;经济上,富国殷民,“从事于富”。遂又阐明“疏亲”、“失众”及“借人利器”之危害。最后道明,应施以仁义,“敬众”、“合亲”,达成“天下和服”。
又《书·舜典》“岁二月,东巡守。”注曰:“诸侯为天子守土,故称守。”
“巡守”,巡视诸守也。
足见,守土功大。
何况,蓟国精兵,皆出楼桑,西林演武场,并白湖水军营。北投蓟王之强宗骁帅,山民义贼,亦多由蓟国双壁,亲手打磨。磨尽匪气,知耻后勇。蓟**纪严明,秋毫无犯。可见一斑。
故,积功增秩。亦无可厚非。
蓟王已将心中所思,告知左右国相,并诸国老。如何施为,不日自有分晓。
文武齐驱。蓟王先立四方五部幕府。又加蓟国双壁上将军。
山雨欲来风满楼,磨刀霍霍向猪羊。
门下署,鸾栖馆。
“为扩名籍也。”许子远,言之凿凿。
“只为名籍乎?”陈琳以为,乃为扩军。不料许攸却说,只为扩兵士名籍。
“然也。”许子远,落杯笑言。
“何以知之?”陈琳续杯求问。
“我主,少复祖爵,稻作二十载。十里楼桑,扩千里封国。孔璋可知,有民几何?”许子远不答反问。
“众二千万也。”内外详情,陈琳为国秉笔,焉能不知。
“若比田赋,行三十税一。兵卒几何?”许攸又问。
“当有六十余万也。”陈琳如何能不醒悟。
“时,国中有百余流民营。四夷举家来投者,不绝于道。并凉之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江淮上甲、丹阳劲勇、荒洲岛夷,募为雄兵者,何其多也。”许子远言道:“故,主公立上将军,扩兵卒名籍,身证其位也。”
“果,‘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陈琳有感而发。
语出,《论语·子路》。本意乃指,上行下效。居高位者,自身行事端正,属下方能听从。借用此处,引为“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将各校麾下,未得名籍之私兵部曲,悉编入籍。于家国天下,皆有大利。
因私交甚笃。毋需顾忌,交浅言深。
许子远,又剖析道:“正如国中客庸,皆需入市楼,先立券书。待工毕,庸费,转自赀库。‘同归而殊途’也。”
言下之意。“食君之俸,担君之忧”。先前,因营中名籍不足,所投健勇,唯有诸校,以己俸私养之。恐至,死忠诸校,而不忠君。长此以往,于国不利。于是,蓟王抬升诸将品秩,为私兵正名。如此,与袍泽皆食君俸。忠于何人,一目了然。
“子远,所言是也。”陈琳叹服如常:“可书于(日)报乎?”
“有何不可?”许攸,举杯相邀。
“满饮此杯。”陈琳,捧杯回敬。
二人对饮,其乐融融。
武帝,元鼎六年,灭南越国,置九郡。九真郡,治胥浦。并岭南入汉土,植根南州半岛。
光武,建武初年,“九真太守任延,始教耕犁,俗化交土,风行象林,知耕以来,六百余年(至北魏时),火耨耕艺,法与华同,名‘白田’,种‘白谷’,七月火作,十月登熟;名‘赤田’,种‘赤谷’,十二月作,四月登熟,所谓‘两熟之稻’也。至于草甲萌芽,谷月代种,穜早晚,无月不秀,耕耘功重,收获利轻,熟速故也。米不外散,恒为丰国。桑蚕年八熟茧(一年八熟蚕)。《三都赋》所谓‘八蚕之绵’者矣。”
换言之,最迟自北魏,岭南已有两熟之稻。
时林邑国,外战不断。便因国中,多林少田。至于修路穿渠,筑堤圩田,则力有不逮。一言蔽之,徼外蛮夷,文明卑下。不足以改造山林莽泽,以适人居。
然自蓟王攻灭林邑,得广袤象林三十六小苑。譬如兰仓苑,金瓯半岛,地利尽显。欲善其事,先利其器。丛林巨木,高耸入云。林邑蛮,束手无策。将作寺,顺手伐来。且行分苑采伐,并封山育林。断不会,“焚林而田,竭泽而渔”。
船官苑,船官口城。
“(淮水)又东南,流径船官口,船官川源徐狼外”,“自此外行,得至扶南。按竺枝《扶南记》曰:‘扶南去林邑四千里,水步道通。’”。此淮水,非彼淮水。有大小二源,或称“南淮水”。
循国中风俗,“夷皆裸身,男以竹筒掩体,女以树叶蔽形”。徐狼国主,乘夜而来。唯恐白日显形。
话说,树叶蔽形,不难理解。竹筒如何掩体?如毛笔入筒也。
毕竟徐狼国主。入扶南女王城,广幅布蔽体,不露痕迹。
同为国主,分庭抗礼。
“女王,何故遣人来唤。”徐狼国主,坐定先言。
“大汉岭南长史,将兵至矣。”扶南女王,语破天机:“不日当击扶南。故请大王,共谋大事。”
“何日兴兵。”徐狼国主,当有此问。
“少则十日,多则月余。”柳氏已有定计。
徐狼国主,趁机要价:“恐刀兵不足。”
“辎重兵甲,并机关诸器,皆已齐备。大王自取。”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柳氏亦不藏私。
“甚善。”灯下徐狼国主,如坐针毡。这便起身告辞。喝令麾下,将女王所赠兵器机关,悉数运回。
柳氏矗立谯楼,居高俯瞰。徐狼蛮夷,肩扛背负,夜行无阻。兼有大象,拖拽兵车上路。出没丛林,徐狼确有过人之处。
“周公瑾之计,可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