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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1 不负蓟王

    楚都寿春,内外环城港中。残舟断棹,血流成河。

    一日激战,外环尽为联军所占。淮南水军,悉收内环,负隅顽抗。长涂二龙,恐夜长梦多,又欲一鼓作气,胜战立威。故传令举火攻城。

    联军累日相持,终占上风。亦士气大盛。将令所出,但见联军大小船只,列队驶入环渠。船上船下,举火如龙。照亮寿春城头。

    携麾下重臣,矗立谯楼。远眺翥凤大舰,重楼玉宇,灯火通明。

    袁术眼中,一闪戾芒:“长涂二龙,只见其利,不知其害,名得实亡矣。”

    长史杨弘,目睹今日之败,不无担心:“然兵士,多不知也。”

    言下之意,袁术虽命麾下诸校,只败不胜,依计行事。然麾下兵卒,却皆被蒙在鼓里。今日战败,外渠阵地皆失。被联军攻入。大小战舰,列队环渠。譬如曹孟德围攻寿春旧事。火石齐发,内渠舟船,土崩瓦解,毫无还手之力。

    本以为,倚仗内外环渠,足可支撑三日。待袁绍携大军攻入荆南,当可一举扭转颓势。岂料长涂二龙,竟举火攻城。

    夜以继日,久经不息。残兵败将,能挡三日乎?

    闻长史杨弘此言,众人皆心生忐忑,难掩不安。

    “无妨。”唯有主簿阎象,举重若轻:“徐州退军,围三阙一。兵法云,‘围师必阙’也。故摇动士气。今外渠被破,长涂二龙携翥凤顺下环渠,内还又成死地也。兵发亦云,‘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也。”

    “主簿所言是也。”难得袁术称赞。

    阎象乃淮南谋臣之首。却被群僚所妒。袁术亦不甚亲近。所谓“只可共苦,不可同甘”。生死存亡,袁术自当不计前嫌,重用阎象之谋。且位列六雄,袁术必有可取之处。

    长史杨弘、别驾韩胤、合肥相胡毋班、阜陵相许劭等,亦心知肚明。不敢相争。世家子弟,各方权衡。正如袁术这般。

    说话间。忽听霹雳大作。火石呼啸,自外渠,砸落内渠。

    火雨四散,水柱崩天。内渠多艘斗舰被火石命中。碎木迸溅,帆樯摧折。更有舟楫士躲闪不及,被砸成肉酱。一击之威,恐怖如斯。

    楼船与斗舰,所载霹雳发石,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斗舰奋力还击,火石却悉数落水。未能击中外环楼船。

    话说,比起先前曹孟德所掘环渠,时下寿春环城港,水路拓宽何止数倍。斗舰力有未逮,唯楼船可击。

    无怪长涂二龙,居高攻城。仰仗楼船大舰,远射之威。更加封锁外环水路,寿春孤城一座。好比瓮中捉鳖,还不手到擒来。

    “明公且开水砦。”主簿阎象,适时进言。

    “数去传命。”袁术当机立断。

    寿春水砦大开。内环中残余战舰,如临大赦,争相入城。寿春城头,遍布机关重器。居高远射,可毙内环之敌。

    见淮南水军败走入城。

    联军士气大盛。便有急于立功者,轻舟冒进。冲入内环。

    不知死活。袁术一声冷笑。

    城头石发如雨。联军战舰,摧枯拉朽,炸成碎片。不等沉没入水,船上血肉迸溅,几无活人。然不入内环,便不得仰攻寿春。长涂二龙,遂命麾下斗舰,列队冲入,与寿春互击。火石呼啸,土石崩飞。自袁术窃据寿春,为固守江淮,为江东藩屏。挥金如土,无所不用其极。寿春城墙,早已换成青石堆砌。守城重器,居高下击。远非斗舰可比。

    一轮鏖战。斗舰覆没,血染环渠。城头虽有损伤,却远未撼动寿春守势。

    见扳回一局。谯楼内淮南重臣,这才稍得心安。话说。居高俯瞰,火石冲天,迎面而来。楼内百官,不乏两股战战,惊怖昏死。心惊肉跳,萎靡余地者,更不在少数。唯有袁公路,矗立人前,谈笑风生,面不改颜。身旁淮南重臣,遂有慷慨赴死之心,却也难免面无人色,苍白失血。

    袁公路,果非常人也。

    仰望,星河灿烂,维天有汉。

    甄都宫,承光后殿。

    “陛下。”黄门令左丰,轩下奏报。

    “如何?”天子彻夜难眠。

    “闻,下邳城下,陈元龙已放曹司空。明日,当可班师。”左丰小心作答。

    “……”天子久久无言。

    “前有太师,后有陈登。司空,权臣乎?”天子忽有此问。言下之意,陈公台,前后二出奇谋,但凡成一,曹氏父子俱亡矣。奈何事与愿违。前后奇谋,皆功亏一篑。天子亦难免生疑。莫非,曹孟德,如有神助乎?

    伴驾日久,黄门令左丰,焉能不解圣意。然,唯恐隔墙有耳,害人害己。这便谨慎作答:“司空行事,终不失臣节。”

    “唉……”少年天子,心事重重:“黄门令,所言是也。”

    “奴婢不敢。”左丰五体投地,再不敢多言。

    少顷,窃听殿内少年天子,呼吸绵长,似已入梦。左丰这才,悄然离去。天子入梦,乃知大局定矣。如前所言,与权臣相处之术,亦是今汉为君之道。董侯自幼长于永乐宫中,必得董太皇言传身教。话说,先帝自河间,车入洛阳。时董太后母子,亦居窦太后并窦大将军之下。先帝铸中兴剑以明志。董太皇对亲兄痛下杀手。皆是后宫续命之术也。可想而知,董侯聪慧,亦不逞多让。

    然毕竟年少。心有不甘。若待成年,“司空,权臣乎”?亦当无此问。只因此问,好比“此跋扈将军也。”

    董侯自幼,孤苦无依。前有董重,后有曹操。以弱冠之年,总角之身,周旋于权臣,裹挟于党争。莫非,天亡汉室乎?

    黄门令左丰,拭泪而叹。暗藏心中一席话,久矣。然却,无论如何,难以启齿。断难告人。

    乎忆少年时,不知利害。自告奋勇,出使楼桑。与少君侯相见。遂引为主仆之义。再忆楼桑时光,与少君侯家臣,日日欢饮。人前人后,人生快意。年少不知愁滋味,又岂是左丰一人。

    蓟王未负奴婢,奴婢亦不负蓟王。

    心念至此。左丰这便收拾心情,彻夜值守不提。

1.42 天道深远

    盖海舰队,自泗口入淮,顺下出海。而后北上,过大河之尾,又溯河而进,泊于甄都城下。放司空车驾登岸,班师入朝。

    此时,下邳之事,已朝野尽知。然禁中内外,皆讳莫如深。究竟是天灾还是**。百官各执一词。无有定论。太史令言,江淮梅雨,虽早发,然淅淅沥沥,时断时续。并无暴雨如注,乃是沟渠水满而溢。且下邳本就地卑。历代国相,筑堤穿渠,不遗余力。更加蓟王凿穿内外循环水道,连通四渎八流。下邳更因水而兴。更加徐州四国一郡,皆无水情。何以独,下邳溃决。谓反常则妖。太史令断言,必是**无疑。

    当朝太史令,名唤王立。

    曹操闻之,使人语曰:“知太史令忠于朝廷,然天道深远,幸勿多言。”

    言下之意。下邳大水,毋论天灾亦或是**,皆勿多言。太史令,心领神会。闭口不言下邳水情。万幸,司空伏完上表,被尚书令桓典暗藏于袖。私夹出宫,焚于司空府内室。故朝中皆不知,伏完上表,劾奏曹孟德,阳奉阴违,借道灭虢之大不敬罪。

    人前嚣张,人后胆怯。

    下邳城外,中道搁浅。若非陈元龙,湖海豪士,大义当先。换做守将张超,亦或是徐州一裨将,听命行事。前后包夹,鱼油纵火。全军覆没矣。

    于是闭门谢客,称病不朝。

    荀彧,程昱,联袂来访,方知曹孟德真犯头风。话说,曹太保入土为安。曹孟德守孝期间,便浑浑噩噩,似有旧病复发之嫌。守期将满。徐州便入寇泰山。曹孟德受此一激,遂强打精神,亲领兵出征。不料,下邳城外,误中陈宫之计。侥幸得脱,积郁成疾。

    “明公,可知下邳之险。”荀彧榻下进言。

    曹孟德仰面而笑:“陈公台,深知我也。”

    程昱语透深意:“陈元龙,湖海豪士。当可为,朝所用。”

    “嗯。”曹孟德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封何职。”

    “可表为伏波将军,兼领广陵太守。”程昱进言。

    “哦?”闻此言,曹孟德亦是一愣。

    本朝号“伏波将军”,最为著名者,当属马援。凡言伏波,必称马援。虽非雄职,却有雄名。授陈元龙,伏波将军,乃极尽褒奖也。

    “此乃,离间之计乎?”曹孟德问道。

    “然也。”程昱答曰:“陈元龙,放明公,虽出公义。然必为陈宫所恨。今,再加封伏波雄名,必为吕布所忌。广陵必不为吕布所用也。”

    “善。”曹孟德从谏如流。陈元龙并陈公台,号“二陈”。乃徐州智囊。尤其徐州四战之地。西北有曹操,东南有袁绍。尤其广陵一郡,扼守徐州南境门户。正因有陈元龙,方能令吕奉先。安心向北。与曹孟德,决一雌雄。若离间计成,将相失和。吕布心忧广陵,不敢全力北顾。此消彼长,难有寸进矣。

    谓“事不过三”。陈公台连设二谋。偷天焕日,大驾西去。若非被王太师截于半道,曹氏父子,万事休矣。饶是虚惊一场,仍累及曹太保,一命呜呼。如今将出丧期,又设毒计。泗水溃决,将兖州大军困于死地。若非陈元龙,深感有违大义,抗命不遵。放任泗水自流,浮舟脱困。

    曹氏父子,皆亡于陈公台之谋矣!

    吕布,一介匹夫,布衣之雄耳。若无陈公台辅佐。焉能位列六雄,何来今日。

    心念至此。曹孟德有感而发:“‘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某不如陈公台,多矣。”

    见程昱来看,荀彧言道:“明公可知,神智夫人,新野(之)事乎?”

    “蓟王甘后,护麟子南下。”曹孟德焉能不知。

    “时有贼人,发南阳阴氏丘。有阴氏(亡)妇,颜色如故。贼人贩于中野,欲配嫁殇者。幸得甘后,千金赎回。又亲载棺椁送还。过小长安聚,被追兵所困。时有聚中别帅,汝南陈到,一力保全。方有长坂坡赵子龙单骑救幼主,陈叔至独守主母于杏林坞前。护甘后,母子俱全。后与蓟王相见。”荀彧赤胆忠心:“可比明公,解兵救急。陈元龙,大义不攻乎?”

    “文若,所言是也。”曹孟德,终是泪目。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荀彧,字字珠玑,肺腑之言:“‘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服从;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明公,今为三公。定神器,续汉祚,当为天下先。”

    不愧荀氏,家门翘楚。荀文若,乃是规劝曹孟德,少行权谋,多尊大义。

    试想。陈公台,纵智机千变,绝顶聪明。前后设二谋,皆功亏一篑。谓“吉人自有天相”,一笑了之,不必当真。

    如今再看。救曹孟德二次于水火者。非出权谋,乃是大义。

    前有王子师,后有陈元龙。

    两汉四百年。忠臣志士,何其多也。

    令后人“喟然不觉涕之无从”者。煌煌天汉,又岂止耿恭一人。

    荀文若,言尽于此。曹孟德,当纳忠言。

    主臣三人,涣然冰释。

    楚都寿春。

    火石呼啸来袭。谯楼应声碎去半边。

    山崩地裂,亦不过如此。便有蜷缩角落之属吏,躲闪不及,血崩而亡。聚拢于袁术身侧之重臣,反侥幸免死。

    此,亦非“如有神助”。而是长涂二龙,有意为之。

    毕竟俱为群雄。若砸死袁术,纵血战攻取淮南。与江东亦是不死不休。为报家门大仇。袁绍必大军来攻。此非,长涂二龙所愿也。

    袁术居高俯瞰。见青州水军楼船,杀入内环。心中急迫,然面色不变。

    抖去身上碎木人肉,袁术切齿一笑:“青州鼠辈!”

    “将军且,城下暂避。”便有长史杨弘、别驾韩胤,同声苦劝。

    “不可。”袁术断然拒绝:“某为三军之帅,岂能轻动。”

    主簿阎象言道:“‘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长涂二龙,必不久矣。”

    “然也。”与外渠翥凤爵室内长涂二龙,隔空对视。袁术森然一笑。

1.43 二龙中计

    袁公路素骄豪。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除敬蓟王刘备。便是家门长兄袁绍,同列六雄,亦多轻慢。不然,会宾客大宴,焉能口出“吾家奴”之蔑称。虽可托言,醉酒失言。然亦难免,酒后吐真言。

    袁绍不兴兵渡江驰援,反趁机攻取荆南。虽义正词严,围魏救赵。然却难免,公报私仇之嫌。袁术受封江东车骑将军,兼领扬州牧。然扬州全境,只有江北九江、庐江二郡,为其所用。丹阳、会稽、豫章、吴,江东四郡,皆在袁绍治下。

    袁术多次遣使过江。托言,仅凭江北二郡,吏民、兵马、粮草,皆不足支应。欲索江东四郡之治。皆被合肥侯婉拒。司空袁遗,唯恐兄弟阋墙,起家门内斗。故问计尚书令刘巴。

    便由刘巴谏言,可效大将军析分交州,新立广州为大汉十六州。何不分扬州江东四郡,与兄弟二人。合肥侯心领神会。已命人按图索骥:

    析分豫章南境,另置庐陵郡,治西昌。辖西昌、石阳、遂兴、吉阳、兴平、阳丰、南野、赣、雩都,九县。为袁绍所辖。豫章郡归治袁术;

    析分丹阳南境,另置新都郡,治始新。辖始新(分原歙以东之地新立)、新定(分原歙以南之地新立)、黟、歙、黎阳(分原歙以西之地新立)、休阳(分原歙以西之地新立),六县。为袁绍所辖。丹阳郡归治袁术;

    析分会稽南境,另置建安郡,治建安。领建安、建平、南平、昭武、将乐、东安、侯官、吴兴,八县。因近交州,亦为袁绍所辖。会稽郡归治袁术;

    析分吴郡北境,另置毗陵郡,治毗陵。领丹徒、曲阿、武进(析丹徒县、曲阿县置)、延陵(析曲阿县延陵乡置)、毘陵、无锡、暨阳(析毘陵县、无锡县置),七县。北临大江,归治袁术。

    如此,袁术复得豫章、丹阳、会稽三郡,新得毗陵一郡。虽辖地去半,然民户不减。

    究其原因,正因江东大姓,皆奉合肥侯为主。洗尽宗贼恶名。合肥侯,效蓟王。大兴机关并舟船之利。奴仆渐无用。江东大姓,遂投桃报李,将豢养于坞堡之佃户,大量释出。交由官府,编户为民,持续释放人口红利,乃其一。亦助家门子弟,积累政绩,为其二也。于公于私,兼得利益。

    此举,本一举多得。奈何,书报石城。总朝政之大将军,袁绍不允。

    合肥侯遂遣司空袁遗,亲往大军驻地询问。

    袁绍私语告曰:长涂二龙,不日当发大军,围攻寿春。待此战罢,再做计较。

    袁遗这便了然。

    袁本初,不愧出身四世三公,显赫之家。待战罢授予,毋论战局,皆有大利。袁术若败,失江北二郡,得江东四郡,足可安身。袁术若胜,析分江东四郡,足可褒奖有功矣。如此,可称二全齐美。

    袁遗回宫复命。合肥侯亦颇多欣慰。

    得四世三公,袁氏一门相助。如虎添翼。需知,合肥侯本是废帝。虽废帝诏书存疑,然终归,上承下继,继往开来。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废帝,已成既定事实。仪轨已毕,程序正义。将错就错,不可更改。若无二袁裹挟群雄,南阳复位。又保合肥侯过江东。再以四世三公,门生故吏,家门声望作保。这才令江东大姓,举家来投。得以稳坐江东。

    袁绍为大将军,总朝政以来。“率厉文武,身先士卒,所向摧破”。有大功于社稷。

    难得大而化之。凡朝政之所出,多无异议,不迫朝廷。合肥侯,朕心甚慰。然事关,袁氏家门。非同小可。于公于私,合肥侯皆不可强袁绍之所难。

    一江之隔,楚都寿春。

    夜以继日,连番鏖战。寿春城头,土木崩折,滚滚浓烟。夜风时缓时急,火星忽隐忽现。被长涂二龙,并荆州水军,火石围攻。袁术重金打造,城防诸器,已损毁大半。城头兵士,亦多有伤亡。四面城墙,角楼、碉堡、马面,悉遭损毁。便是四座谯楼,亦坍塌过半。远观断壁残垣,然却屹立不倒。

    一墙之隔,水砦之内。淮南悍将,纪灵、桥蕤、张勋、乐就、李丰、梁纲,各领精兵,伏于冒突、露桡,数百艘快船之中。如主簿阎象所料。三家倚仗舰船之利,乱发火石,攻城拔寨。却不敢轻舟抵近,白刃鏖战。于是,城头只留少量兵卒,操纵城防机关。余下精兵,皆藏身水砦。养精蓄锐,枕戈待旦。只待袁术一声令下,便冲出水砦。围剿三家联军。

    又险被火石击中。袁术龇牙慨叹:“翥凤真乃利器也。”

    “明公且看。”便在此时,主簿阎象忽出声相唤。

    顺目一观。只见内外环渠,皆有楼船、斗舰,不进反退。

    “可是荆州水军。”袁术心中一动。

    “然也。”主簿阎象,语速飞快:“蔡瑁、张允,必知荆州兵情。故且引且战,唯恐被明公所知。”

    细看内外环渠,绝非仅此而已。袁术看得真切,凡高悬镇南将军旗,皆悄然向环渠出口而去。

    “当做何为?”袁术这便定计。

    “且命城上兵士高呼,‘长涂二龙中计,江东群雄袭荆’。”阎象早有定计:“再命伏兵出击。”

    “依计行事。”袁术当机立断。

    “喏!”

    “长涂二龙中计,江东群雄袭荆——”

    “长涂二龙中计,江东群雄袭荆——”

    “长涂二龙中计,江东群雄袭荆——”

    先抑后扬,越发齐整。一时呼声震天,内外可闻。

    不等长涂二龙,闻声色变。寿春水门打开,冒突、露桡,数百艘,蜂拥杀出。

    为首一人,正是大将纪灵。

    正欲擂响战鼓,激励士气,鼓舞军心。不料荆州水军,尚未接战,便一蹴而溃。

    怎叫一个,兵败如山倒。联军见状,士气骤崩。正如主簿阎象所言。“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

    日夜鏖战。本就凭一腔血勇。不料,荆州水军溃败。如传染般,累及三军。

    见事不可为。长涂二龙,正欲鸣金退兵。

    不料,荆州水军,竟慌不择路。冲撞青州水军舰船。一时人仰马翻。

    “哇哈哈——”袁术仰天狂笑:“诛尽鼠辈!”

1.44 翥凤易主

    临阵怯战,兵家大忌。

    若是宿将,当以进为退。譬如胜战退兵,且需大张旗鼓,犒赏三军。佯装乘胜追击之势。还需命偏师,半路设伏,以为断后。如此,方能万无一失,稳妥撤军。蔡瑁、张允,之所以急于求成。荆州军情,十万火急是其一。粮草辎重,皆随船装载。来去水路,不出三日,后顾无忧是其二。更加累日血战,内外环渠,沉舟侧畔,拥塞渠道,不利通行,于是先行列队,且战且走乃其三也。

    不可谓,不深思熟虑。奈何事与愿违。淮南亦有足智多谋之士。更加,袁绍用兵荆南,袁术已先行得知。故早有预计。于是,携淮南重臣,居高俯瞰。稍有异动,便被主簿阎象,窥破天机。

    传令,三军高呼,震慑敌胆。再命城内伏兵尽出。冲撞敌阵,血战夺船。更有大将纪灵等人,身先士卒,砍瓜切菜,杀人如麻。此消彼长,联军士气,瞬间崩盘。

    内外环渠,需进出有度,方能通行有序。如今,舟船齐动,全无章法。譬如热锅蚂蚁。内外环渠入口,舟船拥塞,如鲠在喉。青、荆水军,寸步难行,险起火并。

    被淮南水军,快船追至。便有淮南猛将,云梯等船。领先登敢死,杀上船尾。船尾鬼哭狼嚎,血崩如雨。舱内兵士,抱头鼠窜。拥塞船头,避无可避。抢在乱刀加身前,纷纷弃船落水。从船尾杀至船头。纪灵浑身浴血,又领先登,跃上前舰。

    如此,接舟并板。毙敌无数,环渠血染。

    纪灵凶狠,宛如恶鬼食人。荆州大将,蔡瑁、张允。与其隔渠对视,肝胆俱裂,战意全无。所谓水军将令,多乘铁壁铧嘴,楼船大舰,远射毙敌。何曾亲冒矢石,与强敌捉对厮杀,白刃肉搏。广陵城下,纪灵虽完败于吕布。然杀得徐州主将曹豹,几无还手之力。若非吕奉先,辕门射戟,解广陵之围。陶恭祖,已惊怖而亡矣。如何还能僵卧榻上,苟活至今。

    见旗船后撤。荆州水军,闻风逃命。

    长涂二龙,乃四家联军之首。麾下青州水军并河东健儿,冲杀在前。亦因翥凤舰队,坚船利炮,所向披靡。顺风顺水,远射无敌。这才一鼓作气,攻入内渠。横列楼船、斗舰,火石齐发,落石如雨。摧枯拉朽,将寿春城头,轰成支离破碎,体无完肤。

    形势陡转,始料不及。

    正因长涂二龙麾下兵卒,多为先锋。故船只多入内渠。荆州水军拖后,船只散落内外环渠之间。且有先动,故占得逃命先机。更有甚者,翥凤大舰,驶入环渠,本就多有不便。更加水道拥塞,一时寸步难行。

    谯楼之上,袁术看得真切:“传命纪灵,先登翥凤。”

    “将军有命,先登翥凤——”寿春城头,百官齐呼。煞有介事,一扫先前萎靡之风。

    挥刀剁翻残敌。纪灵抖擞威风,招呼同伴,入舱行船。拥塞水口之敌,不是被乱刀砍杀,便自行落水。各自逃窜,无力再战。淮南先登,杀光残敌,自邻近舟船,纷纷跃上前舰,须臾便聚满甲板。

    翥凤爵室。长涂二龙,俯瞰青州斗舰,满载浴血先登,直奔外渠。不由六神无主,亡魂皆冒。

    “速退,速退!”刘繇大声疾呼。奈何外渠出口,被荆州水军,舟船塞满。翥凤插翅难飞。

    见纪灵、桥蕤、乐就、李丰、梁纲,淮南诸将,携先登死士,皆杀奔翥凤而去。更有大将张勋、截断内外水口,招降落水残敌。

    蔡瑁、张允,心知大势已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遂命后舰弃登前舰。满载荆州水军,夺路而逃。又命脱逃舰船,火石齐发,火箭乱射。将弃舰点燃。权且断后。“蝮蛇螫手,壮士解腕”。何况本就,各有所属。“死道友,不死贫道”者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目睹外渠出口,烈火熊熊,遂成火海。

    “翥凤,归某矣!”袁术仰天长笑。

    外渠内。长涂二龙,面如死灰,如丧考妣。

    大势去矣。长涂二龙,遂命舰上守军弃刀。待斩将落旗,翥凤易主。各船青州残军,亦纷纷跪地乞降。

    “报——”少顷,便有斥候,快船来报:“大捷!”

    “刘公山、刘正礼,何在?”袁术必有此问。

    “二人皆已被俘。”斥候答曰。

    “斩之。”袁术语出惊人。

    “明公不可。”长史杨弘,急忙劝谏:“长涂二龙,皆有声名。且位列群雄,为汉室宗亲,不可擅杀。”

    袁术桀然一笑:“某以为。汉室宗亲,唯玄德一人。今,‘宗庙乏祀,社稷无位;羣凶觊觎,分裂诸夏’。余下鼠辈,死有余辜。某虽不才,必尽诛之。”

    “这……”闻此言,长史杨弘等人,心中惊惧,可想而知。

    原来。袁术乃为蓟王,行斩草除根也!

    稍后。长涂二龙,死不瞑目,两颗首级。残血未干,便被装匣送至寿春城头。

    袁术捧匣细观,又遍示众人。

    似有青云之志,气冲霄汉。

    长史杨弘、别驾韩胤,合肥相胡毋班等,淮南重臣,惊怖交加,喜忧参半。唯有阜陵相,名士许劭,掐指一算。似已窥破天机。

    此战,袁术,以一敌四。先退徐州水军,再走荆州水军。阵斩长涂二龙,招降青州水军,并俘获翥凤并楼船、斗舰,不一而足。

    虽城头,土崩瓦解,支离破碎。然得翥凤,淮南水军,尤胜先前。

    可想而知。得翥凤镇守,并长涂二龙首级祭旗。还有谁人,敢以身犯险。再攻淮南。

    袁公路,扬名天下。“末世奸雄”,名副其实。

    长涂二龙遇害。消息传入河北。蓟国四少师,二龙伯父刘宠,老泪纵横。上表乞归葬王陵。

    蓟王遂遣使淮南。

    袁术亲出,环渠相迎。又于翥凤设宴,款待蓟国使者一行。

    席间,袁术询问蓟王诸事。门下主簿孙乾,有问必答,无所隐瞒。

    稍后,又乘兴将蓟王手书,遍示众人。酣畅淋漓,大醉而归。

    欲与玄德,争天下者。再削其二。

    还有何人?

1.45 遗祸不浅

    长涂二龙,战败身亡。不出三日,遍传关东。

    甚至盖过,下邳军情。众所周知,长涂二龙,上表甄都。合,司、青、荆、徐,四家之力,共击淮南。欲逐袁术过江。奈何天不遂人愿。先是曹孟德过境,水淹下邳,徐州水军先回。三家攻陷内外环渠,正欲一鼓作气,再破寿春,惊闻袁绍大军,突袭荆南,荆州水军回援。不料动摇士气,乃至兵败如山倒。更有甚者,蔡瑁、张允,为阻追兵,竟焚船断后。乃至长涂二龙,并麾下青州水军、河东健儿,大半被困环渠。淮南大将纪灵,携先登死士,斩将夺船。累及长涂二龙,双双命丧乱军之中。

    此乃关东共识。

    唯有少数人,悉知内情。归根结底,乃出陈公台,反·假道灭虢;正·黄雀伺蝉,正反奇谋。长涂二龙,报仇心切。自领主谋,甘为陈宫所用。不料兵败身死,事与愿违。

    究其原因,乃出上公遗祸。才有,曹吕之争,害人不浅。

    身逢乱世,又位列群雄,如何能不被时局裹挟。身不由已。见有利可图,袁绍暗中集结重兵,欲取荆南,固守江东。袁术早知详情,于是将计就计,诈败诱敌,反败为胜。

    此战罢,青州水军,并江东健儿,几全军覆没。长涂二龙战败身死,身后继任者何?遂成甄都朝堂,各方角力。尤其青州牧人选,于关东而言,实过于权重。

    毕竟。家国天下,利益至上。

    青州扼大河之尾。河北平原国,上接冀州诸国,早入七国马会。平原王刘硕,素与蓟王相善。国政皆与蓟国比同。虽属青州牧治下,却唯蓟王,马首是瞻。沿平原顺下,如济南国、齐国、北海国,因航运大兴,而与蓟国往来密切。余下二郡,乐安、东莱,皆向海而生。吏治民情,可想而知。

    换言之,青州牧于蓟王,亦十足重要。

    毕竟,除平原国大半,位于河北。青州大半郡国,皆位于大河之南。先前,王太师总朝政,命蓟王兼督四州。并无青州在内。

    再争青州牧,恐为人诟病。

    奈何平原王刘硕、齐王刘承、北海王刘健,三万联名,上呈国书。求蓟王为朝举贤。蓟王遂开朝议,比二千石以上重臣,悉数与会。

    恰逢,江东大将军袁绍,集十万大军,兵分数路,攻入荆南。欲划江而治之心,昭然若揭。更加翥凤为袁术所得,青州水军,一蹶不振。青州牧之选,更添变数。

    因扼大河之尾,兼有河海两便。如齐国临淄,市中日进斗金。青州富庶,足见一斑。刘岱贩购翥凤,亦得利青州之富。如今,皆为袁术做嫁衣。

    青州水军,数万之众,并楼船、斗舰,百艘,皆并入淮南。袁术,正命淮南良工,将环渠沉舟,悉数打捞出水。能修者修,不能修缮,则化整为零,为别船所用。

    简而言之。以环渠内外,并寿春城防为代价,换来整支翥凤舰队。可谓,一本万利。船上兵甲辎重,足可武备,数万之众。吞并青州及司州兵马,袁术一举跃升,关东群雄之首。饶是曹孟德并吕奉先,亦难忘项背。

    捷报传回江东。合肥侯加袁术车骑大将军。位同大将军。兼领扬州牧。又将豫章、丹阳、会稽三郡,并毗陵新郡。还治袁术。

    如前所言,辖地去半,民户不减。更加庐江、九江二郡,民生向好。尤其淮南一地,北滨长淮,东依淝水,南濒芍陂大泽。

    大兴芍陂圩田时,主簿阎象谏言:“并水东下,且佃且守。水丰,常收三倍馀,计除众费,岁完五百万斛,以为军资。六七年间,可积三千万斛于淮上,此则十万之众五年食也。以此乘敌,无不克矣。”袁术深以为然,“遂北临淮水,五里置一营,营六十人,且佃且守。兼修广淮阳、百尺二渠,上引淮颍,下通江海,大治诸陂于淮南、淮北,穿渠三百余里,溉田数万顷,淮南、淮北皆相连接。农官兵田,鸡犬之声,阡陌相属(改摘自《《晋书·食货志(曹魏时,邓艾上疏两淮屯田)》)”。

    后有晋人伏滔,盛赞芍陂,圩田之利:“龙泉之陂,良畴万顷,舒六之贡,利尽蛮越,金石皮革之具萃焉,苞木箭竹之族生焉,山湖薮泽之隈,水旱之所不害,土产草滋之实,荒年之所取给。此则系乎地利者也。”

    袁术兵精粮足,威震江淮。

    “自袁公路镇淮南,广屯田,修芍陂、茹陂、七门、吴塘诸堰以溉稻田,公私有积,又堰山谷之水,旁为小陂五十余所,沿淮诸镇,并仰给于此(改摘自《读史方舆纪要·寿州》)。”左相崔钧,对天下大事,知之甚祥:“今挟胜战之威,吞青州数万精卒。并大小舰船百余。合肥侯,加‘大将军’,还政江东四郡。曹孟德,纵有盖海,可敌翥凤,然兖州一地之兵,如何与司、青、扬,三州之军对垒。”

    蓟王轻轻颔首:“淮南兵卒几何?”

    “恐不下十万众。”左相持芴跽奏。

    “单芍陂,足可养之。”蓟王言道。

    “主公明见。”左相奏对。时下淮南,地利之丰,冠绝关东。芍陂无愧,龙泉之称。

    关东州牧,远不及江东。只因,关东郡国并行。诸侯国,多过郡县。豫、兖、青、徐、莫不如此。故袁术方能以二郡之地,独当四家围攻。

    日前,蓟王命门下主簿孙乾,出使淮南。取回长涂二龙棺椁尸身。以宗室之礼,归葬蓟北王陵。二龙家小,亦举家北上,迁入临乡安居。群雄逐鹿地,乱世无庸主。二龙家业,无人可继。譬如陶恭祖,将家中二子,托付蓟王。而不令其,子承父业,乃明哲保身之道。

    “何人,可为青州牧。”蓟王居高下问。

    “老臣,保举一人。”出人意表。夺人先声者,乃华国老。

    “华公,所举何人?”蓟王居高笑问。

1.46 明君赤诚

    “老臣,举前破虏将军,兼领豫州牧孙坚。”华国老,语惊四座。

    “孙文台,醒否?”蓟王难掩喜色。

    “禀主公,孙破虏,月初已醒。”华国老答曰。

    “人今何在?”蓟王追问。

    “人在病舍。”华国老答曰。

    “公业。”蓟王看向侧席。

    “臣在。”门下督郑泰,正殿面君。

    “速请孙文台,一见。”蓟王言道。

    “喏。”郑泰领命自去。门下五吏,皆食二千石高俸。安车徵辟,极尽礼遇。且五吏之中,门下督郑泰,追随蓟王最久。更与蓟王英雄同契。广有民谚,流传天下,“骏声升腾,挥金僚朋;驾车豪雄,门下郑公”。今非昔比,门下属吏众多。非大贤,毋需郑泰亲往。

    话说,自襄阳城下,误中飞石。孙文台,便昏睡不醒。蓟王遂待之以客礼。飞云上下,皆食蓟禄。子女多入蓟国五学,如长子孙策,与学坛四子为友。乃儒宗闭门弟子,文武全才。

    日月如梭,时光荏苒。江山代有才人出,你方唱罢我登场。时人,皆已忘却,还有江东猛虎,蛰伏北国。

    楼桑,临乡,片刻可至。

    不等日中,郑泰引孙坚入殿。虽大梦初醒,尚未复原。然猛虎出柙,气势不减。岁月积沉,更加沉稳内敛。

    “拜见王上。”万幸,记忆犹在。

    “文台免礼,速坐。”论与蓟王之交。孙文台稍逊曹操并二袁。然亦足可与蓟王,平辈论处。英雄莫问出处。萍水相逢,意气相投。拔刀相助,肝胆相照。虽苟富贵,亦无相忘。庙堂江湖,一袖之隔。便是,汉人日常。不置身处地,不可尽知也。

    孙坚,称谢落座。

    蓟王遂为其引荐,殿中国老重臣。皆是成名已久,旧时便有耳闻。孙坚以礼相待,举止从容不迫。果然,上将之风。

    蓟王先问身体康健,又问家小安居,三问麾下诸校。

    孙坚如实作答。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尤其闻蓟王待之以客卿之礼。俸禄不减,家小不失,兵卒不散。蓟王明君赤诚,忠义双全。且自卧床不起,调养治愈,皆出太医寺。再造之恩,全护之义。孙坚纵肝脑涂地,不能报也。

    本以为,此番安车相召。乃为出仕蓟国。

    不料,蓟王言道:“今青州无人牧守,孤欲表文台,为镇北将军,兼领之。文台,意下如何?”

    “这……”心中些许不甘,涣然冰释。不由又生,臣服之心:“卑下,微功未立。岂能领此雄职。”

    “事急从权。”蓟王言道:“长涂二龙身后,关东群雄,难敌袁公路。公路素骄矜,常以气高人。能劝戒之人,必在六雄之中。青州,上通大河,下连长江。飞云乘风破浪,淮泗旦夕可至。料想,知文台领青州牧。孟德、公路,当可无事相安。”

    蓟王行事,家国天下,面面俱到。

    亦如蓟王所言。长涂二龙,兵败身死。只因袁术,亦是六雄之一。试想,才德不及二龙者,如何与六雄相争。孙坚,号“平难豪雄”。蓟王表为青州牧,正用其“平难”二字。

    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如今再看。能与蓟王,并马争先,逐鹿天下者。皆是旧时好友。应有尽有袁本初、不可错过曹孟德、别无二处袁公路。

    “王上深意,卑下,尽知矣。”孙坚抱拳领命。

    谓“当仁不让”。蓟王欲用孙坚平难关东,乃公私兼顾,家国两利之举。孙坚自,责无旁贷。

    甄都宫,承光殿。

    为甄选青州牧。董侯专开朝议。满朝公卿,悉数列席。便是曹司空,头风未愈,亦抱恙出席。

    一州之牧,举足轻重。继任者,若逊于长涂二龙,必被江东所轻。今,二袁麾下,各有十万雄兵。虎踞江淮。稍有不慎,必遭围剿。且青州扼大河之尾,又失翥凤全护。甄都城外,十八里浦,便是大河津渡。若趁我不意,攻我不备。甄都危矣。

    谓“弟阋于墙;外御其务”。国难当头,大局为重。党争可休矣。

    奈何,兹事体大。毋论司空曹操,亦或是司徒伏完,公府僚属,皆无可与长涂二龙,媲美者。

    殿中百官,一筹莫展。

    便在此时,忽闻蓟王六百里上表。

    由黄门令左丰,亲出奉入。先交由天子御览。再转交司空过目。

    “哦?”见孙坚之名,浑浑噩噩曹孟德,亦不由眼前一亮。

    细看究竟,这便了然于胸。于是顺次传阅。百官渐起骚动。董侯居高下看。亦觉殿中,气氛渐弛。不似先前,风雨欲来,鸦雀无声。天子亦知此事,**不离十。

    果不其然,待百官传阅,黄门令取回。

    天子先问:“蓟王所举,司空何意?”

    “孙文台,号‘平难豪雄,’兼有飞云之利。继为青州牧,足可护大河之尾。”曹孟德,持芴奏对:“臣,附议。”

    “司徒,何意?”天子又问伏完。

    “孙文台江东猛虎,青州得其主也。老臣,附议。”伏完朗声答曰。

    “如此,加破虏将军孙坚,为镇北将军。兼领青州牧。”天子金口加封。

    “陛下,明见。”百官同声。

    闻江东猛虎,出镇青州。甄都吏民,奔走相告。关东民心,各自安定。乱世之中,兵马称雄。如长涂二龙,四家围攻,仍不免兵败身死。足见六雄之强横。

    今闻,平难豪雄孙文台,领麾下飞云将校,护大河之尾。尤胜先前。甄下百姓,焉能不喜。

    消息传至淮南。累日欢饮,不问政事,袁公路。亦开府议政。

    果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天子敕命,传入蓟国。灵辉大殿,蓟王冠冕临朝,携百官恭迎。孙文台,拜镇北将军,领请州牧。礼毕,蓟王大开宫宴。既是接风,又是送别。

    三日后,孙文台携飞云舰队,出泉州港。顺下渤海,逆入大河。泊于甄下,十八里浦。

    领精兵强将。鲜衣怒马,坚兵亮甲。浩浩荡荡,入宫面圣。

    城外都亭,司空曹孟德,已恭候多时。

    “文台——”

    “孟德——”

    旧友新交,历久弥新。

1.47 日字千乘

    蓟王举孙文台出仕关东。天下皆始料不及。

    飞云、盖海,制非常模。唯有游麟、翥凤,可与之争锋。先前,曹孟德盖海,并刘公山翥凤,领护大河上下,拱卫关东。今翥凤被袁术所得。盖海受制于孤木难支,必不敢轻出。曹吕之争,胜负未分。知飞云南下,曹孟德焉能不,长出一口浊气。飞云,盖海,守望相助,首尾相顾。足可挡淮南袁术,翥凤舰队,并十万大军。便是袁绍携众过江,飞云发于青州,亦旦夕可至矣。

    百官弹冠相庆,百姓奔走相告,甄都无忧矣。

    知孙坚大梦初醒,尚不满月。身体羸弱,远未恢复如初。然只需稍加时日,便可龙精虎猛,不减当年。曹孟德,大喜过望。加之,客卿蓟国多年。楼桑兵甲,安次良马,并机关诸器齐备。蓟国技艺,推陈出新。飞云,近水楼台,尽得便利。战力尤胜翥凤。

    稍后,与曹孟德同车入宫,面圣受封。

    青州不可一日无主。更加,事不宜迟,迟恐生变。三日后,孙坚携飞云顺下大河,传命迁州治于乐安郡,千乘城。

    《齐记》载:“千乘城,在齐城(临淄)西北百五十里,有南北二城,相去二十余里,其一城县治,一城太守治。”今汉初,为千乘国,后改乐安国,移治临济,以千乘为属县。质帝本初元年(146年),除为乐安郡。

    江东猛虎,善攻城拔寨,又利水战。择千乘为州治,远瞩高瞻。

    青州二郡,乐安扼大河之口。且诸水汇流,水运便利。譬如,“漯水又东北,迳千乘县二城间”,“又东北为马常坑,坑东西八十里,南北三十里,乱河支流而入海。河海之饶,兹焉为最”。

    《地理风俗记》曰:漯水东北,至千乘入海。河盛则通津委海,水耗则微涓绝流。《书》:浮于济、漯。亦是水者也。”

    漯水,又称“会水”。马常坑,后世称“鱼龙湾”。时下水丰,“通津委海”。除有渔盐之利,更是优良港湾。

    换言之,千乘城,东南距临淄百五十里,有南北二城,相去二十余里。前汉时,一城县治,一城太守治。漯水自二城间穿过,因二城交会,故又称“会水”。稍后,东北注入马常坑。

    孙坚先立水砦于蓼城,船泊鱼龙湾。而后招募能工巧匠,督造青州治。

    欲在千乘南北二城,濒临会水,各建一座良港。而后街衢纵横,各向背后城池,绵延十里。再掘环渠,将南北二城,与南北二港,连成一体。

    效仿蓟王都。以会水为中渠,开凿“日”字环渠。将相去二十余里,南北千乘城,并为一城。

    南城为县治,北城为州治。青州属吏,悉迁家小入城。

    为防水耗,“微涓绝流”。孙坚又命工师,穿津通渠,引诸水汇入。自郡治临济,至州治千乘,开凿“会济渠”。连通济水并会水(漯水)。再无水枯之忧。

    待南北二港筑毕。并以环渠,通连二城。“日字千乘”,遂为青州第一雄城。与蓼城镇北将军营,并鱼龙湾内飞云舰队,互为犄角,拱卫大河之尾。

    且经鱼龙湾出海,逆入河口。甄下十八里浦,旦夕可至。经鱼龙湾,逆入会水,再经会济渠,入济水。四渎八流,通江达海。便是楚都寿春,亦可朝发夕至。

    孙坚拜南阳阴瑜,为镇东将军长史。位列谋臣之首。青州属吏,皆由阴瑜,详加甄选,去伪存精。稍后,一州大治。远胜长涂二龙,刘岱治政。

    孙文台,号“平难豪雄”,位列六雄之中。若非襄阳城下,误中飞石,乃至昏睡多年。关东大地,岂容竖子成名。

    楚都,寿春。

    合肥侯,遣使过江。加袁术为“车骑大将军”,兼领扬州牧。赐虎贲三百,还政江东四郡。

    以一敌四,阵斩二龙。叔侄相争,三分天下。助合肥侯,拔得头筹。江东吏民,无不振奋。与有荣焉。

    六雄之名,出于何人之口。时过境迁,今已无从可考。然比飞云、盖海,游麟、翥凤,四舰得其一,可守千里疆域。乱世枭雄、傲世桀雄、平难豪雄、据土人雄、末世奸雄、并盖世英雄,亦得六雄之一,可安千万黎庶。

    六雄之中。江东得其二。关东得其三。河北得其一。

    江东二袁齐心。关东曹吕相争,孙坚心向河北。实则,江河上下,三家各得其二。汉中虽无有一人,却政教同体,不可小觑。

    江东,坐拥长江天堑。汉中,固守山川之险。关东四渎八流,并起群雄。大河之北,幽、冀、并、凉、雍,日渐大同。

    果然,三分天下有四家。

    袁术血战得胜。尤其坚守谯楼,夜以继日,大旗不动。淮南这才不乱军心。而后反败为胜。终归世家子弟。战后大宴宾客,通宵达旦。自有麾下一干人等善后。

    惊闻,平难豪雄孙文台南下。这才起身罢筵。恰逢江东使者入城,亦不失礼节。

    环城港内外,框架林立,四起船台。青州水军,并河东健儿,已编入淮南守军。交由麾下健将统御。寿春城头,战火未退。断壁残垣,犬牙交错。江东使节入城时,无不触目惊心。可知日前,战况惨烈。亦知袁公路,必有过人之处。

    除去封赏有功。合肥侯另有密诏。命袁术,择日发兵,攻取江夏。

    大将军袁绍,亲提十万大军,兵发数路。攻入荆南四郡。荆州水军,十万火急,不惜断腕回援。护南蛮校尉刘磐,领荆南四郡精兵,与袁绍鏖战。此时,荆州刘表,自顾不暇。江夏一郡,唯剩黄祖麾下,数万人马。

    袁术挟大胜之威。亲率十万大军,必可战而胜之。

    袁术亦颇为意动。

    遂开府议,问计群臣。

    “明公,不可。”主簿阎象,先进良言:“苦战得胜,军心已疲。譬如‘冲风之衰,强弩之末’。且青州降众,尚未归心。强迫必起兵乱。况有猛虎,伏于身侧。”

    “主簿所言是也。”难得袁术,从谏如流。

1.48 任人唯亲

    袁术所敬,唯有江东猛虎,孙文台一人。余下皆碌碌,不值一提。

    且亦如主簿阎象所言。血战得胜,上至百官,下至兵卒,皆身心俱疲。更有数万降军,尚未归心。强行驱策,必起兵乱。合肥侯,远在江东,不知详情。然袁术扼守江淮,为江东藩屏。断不可妄动。

    袁术遂命长史杨弘代笔,上表陈情。料想,合肥侯明主之姿,必知晓厉害。何况,袁术已问过来使。平难豪雄孙文台,继为青州牧之事,过江时,仍未传至建业。换言之,合肥侯密诏发出,犹不自知。

    袁术厚赐江东来使,遂送其过江。知孙文台牧守青州,合肥侯必消此念。至于,荆南战势如何,自有大将军袁绍,亲力亲为。且将荆州水军,阻于城下。蔡瑁、张允,不惜断腕脱离。袁术,足可交待。

    回忆先前。曹孟德掘环渠火攻寿春。袁术护合肥侯过江,驻守牛渚营。曾广发营匠降卒,伐木采石,加固营垒。以备万无一失。又命樊能、于麋、张英三将,弃守横江津并当利口。将营中机关诸器,悉数拆除,随船运抵牛渚。三营并一营。防备关东。

    牛渚、石城,两处营寨,既是坞堡,又是津渡。百五十里水路,上下呼应,互为犄角。如獠牙深嵌江东。稍后,袁术孤身过江,袭占寿春。便弃守牛渚营。

    牛渚营,遂为袁绍,遣将守备。

    今豫章、丹阳、会稽三郡,并毗陵新郡。扬州江东四郡,悉还治袁术。横江津、当利口、牛渚营,三处沿江要津,悉重归袁术。袁术再命樊能、于麋、张英三位“车骑中郎将”,各领五千水军守备。又于寻阳、柴桑,立别营。拜麾下大将张勋,为水军都督,领豫章太守,统帅水军,驻守沿江要冲。以备江夏水军来袭。拜猛将纪灵,为中垒将军。守护淮南安危。余下宿将,皆有升迁。至于江东四郡防务,悉归大将军袁绍。不劳袁术费心。

    “毗陵新郡,又当如何?”袁术遍观长江水路,对吴郡析分之毗陵,颇多不满。先前,合肥侯曾暂据曲阿行宫。既析新郡,何不以曲阿名之。

    “毗陵与吴,均分震泽。”主簿阎象,为袁术解忧:“论圩田之利,毗陵、无锡诸县,可比淮南芍陂。故不以曲阿为郡治。”

    “主簿所言是也。”袁术这便醒悟。单芍陂一地,足可养十万精兵。再得震泽之利,袁术再募十万江东健儿,亦不在话下。

    “主簿以为,当择何地筑津。”袁术又问。

    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自败四家联军,诛长涂二龙。袁术名震江淮,越显礼贤下士,从谏如流。究其原因,身证其名。故非六雄之列,皆难入法眼。寻常蕞尔小事,皆不以为意。

    颇多,“治大国如烹小鲜”耳。

    君臣携手,上下勠力。袁术纳谏忠言。主簿阎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卑下,窃以为。当先圩田为上。可假扶海洲之便。”

    “水衡都尉,堰海所筑。”袁术心领神会。

    “明公与蓟王刎颈之交。扶海洲,当可为明公所用。”主簿阎象,亦投桃报李,言中下怀。

    果不其然。袁术欣然笑道:“某且,去信玄德。”

    “明公,明见。”长史杨弘,领重臣下拜。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争宠献媚,旁枝末节,烟消云散。先前,不过江北二郡之地。故群臣相争,唯恐不及。今再得江东四郡,利益广输,足可分润。更加,同生共死,驻守谯楼。彼此自当,心结尽解,涣然冰释。游刃有余。

    以一敌四。于淮南君臣而言,皆是莫大淬炼。

    如江夏黄祖,兵微将寡,何足惧哉。

    稍后,江东大将军袁绍,将析分扬州所得,庐陵、建安、新都、吴,四郡,划归治下。效仿广州,新立吴州。亦吴郡之吴县为州治。遂成大汉十七州。表其外甥高干,为新任吴州牧。

    高干,干字元才。蜀郡太守高躬之子,出身于陈留望族。高氏数世节孝,累有清名。高干,才志弘邈,文武秀出。素贵有名,招致四方游士,士多归附。追随袁绍,鞍前马后,颇有功勋。家门后起之秀,牧守一州。亦是袁绍任人唯亲之术也。

    效仿蓟王,先析河西四郡并西海郡,立为雍州;又拓土北天竺,立为丰州之伟业。袁绍不甘其后,先析交州立广州,再析扬州立吴州。与蓟王,不分高下也。

    话说,袁术眼中,尚有六雄。袁绍眼中,只有蓟王。

    知袁术醉酒,口出“吾家奴”。袁绍之所以,一笑了之。正因眼中,再无袁公路矣。眼中既无此人,其人如何,还有何所谓。

    乱世无庸主。合肥侯过江,得四世三公,袁氏作保。江东大姓,举家来投。欲洗宗贼污名。于是,豢养与坞堡之中,奴仆佃户,并山越南蛮,大量释出。再加圩田,航运之利。毋需衣冠南渡,江东足以先兴。试想,单十万大山,便蛰伏有山民,百万之众。自两汉以来,蛮人不断内迁,种辈散布山谷。皆为江东所用。人口红利,可想而知。

    后世推测。华夏先民,父系有三。炎黄二帝加蚩尤。时过境迁,楚汉之争,余威犹存。二袁保合肥侯过江东。未尝不是,共融之举。

    长涂二龙之死。好比物竞天择,优胜劣汰。

    话说,史上灵帝,亦有重用宗室,平定乱世之心。奈何,如长涂二龙,刘表、刘焉、皆先后陨落。唯刘备,三分天下有其一。此亦足证,先帝所言,十分天下,世家七分,汉室三分。为续命汉祚,先帝立鸿都门学,起二次党锢,西园卖官,借太平道血洗关东。多措并举,无所不用其极。然“乱而无损”,撒手人寰。非但毫无改观,还加速汉室灭亡。

    “过尽千帆皆不是”,“衡阳雁去无留意”。

    俱,往矣。

    六雄争霸。

    大幕徐徐,行将开启。

1.49 敌我莫辨

    如蓟王所料。知江东猛虎,牧守青州。关东群雄,谨守门户,不敢造次。

    只因,猛虎在侧,敌我莫辨。所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稍有不慎,必遭虎噬。

    比起长涂二龙,孙文台声名远扬。且所携飞云舰队,战力不下翥凤。

    徐州下邳,洪水未退。吕布上表撤军。收拾河山,择日再战。

    如前所言,自迁州治入下邳。军师中郎将陈宫,便命人支渠四通,欲兴稻作。虽已是初夏,不计育秧,亦不误农时。秧苗皆从河北运来。徐州地处关东,位于江淮之间。气候温润,尤胜河北。稻作当可无虞。

    亦如前所知。沂水于下邳城北,一分为二。大沂水,经城西汇入泗水;小沂水,绕城东亦注于泗水。另有武、祠、武原,诸水于城西二十里之武原水口,同汇入泗。葛峄坐镇,下邳雄峙其北;泗水若带,旋绕下邳之先。城处水环之洲。乃不可多得,饭稻羹鱼,福田胜地。

    只需闭合暗渠水闸,不出数日,城内积水消退。城外,支渠四通,一片白泽。军师中郎将陈宫,命兵卒助农人稻作。民心遂安。

    甄都敕令,亦至下邳。

    加封典农校尉陈登,为伏波将军。兼领广陵太守。

    吕布心中,固然不悦。军师中郎将陈宫,谏言道:此乃曹孟德,离间之计也。看似报陈元龙,义释之恩。实则,许以高官厚禄,欲使主臣离心也。

    吕布这便醒悟:若非公台相告,险中曹贼之计也。

    陈公台,一声长叹:此计,必出程仲德。以此告知我等,离间二虢之计,已为其窥破。

    言下之意,离间曹孟德与荀文若之计,已被兖州识破。程仲德这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增封陈元龙,离间徐州主臣。且反制以阳谋,毫不遮掩。便是堂而告知也。

    智者交锋,兵不血刃。便如此这般。

    一言蔽之,关东曹吕之争,胜负未分。又有江东猛虎,乱入其中。孰胜孰负,犹未可知也。

    江东乱战渐息。江南战火如荼。

    荆南乃蛮人盘踞之地。护南蛮校尉刘磐,本蓟王所立。年纪虽轻,却颇得蛮人信赖。更与治粟都尉朱治相善。麾下兵马,虽不及袁绍,十万大军。却得诸蛮帅相助。且据山高水险,与袁绍互有胜负,难解难分。

    荆州牧刘表,遣水军南下驰援。此消彼长,袁绍恐难速决。

    无妨。江东有淮南袁术为藩屏。袁绍以攻代守,亦是安国良策。更加建业有司空袁遗,代为监国。尚书令刘巴,并五曹尚书:邓义、袁忠、袁沛、桓邵、桓晔,协力辅政。毋论胜战与否。江东吏治民生,当无大碍。

    青州事毕。长涂二龙之刘繇,身后之事,遂成当务之急。

    司州牧黄琬上表。言,河东大营,群龙无首,迟恐生变。先前,刘繇被袁术所逐,辗转于河东立营。今大营犹在,刘繇已身首异处。不比关东群雄,多以将军镇守一州。司州牧黄琬,并无将军位傍身。

    时擢升长涂二龙,伏完挟车骑大将军董重,为公孙二雄,求得四方将军位。今司州无人牧守,何不二雄择其一,领护之。

    奈何书报尚书台。天子问政司空。却未得曹孟德应允。究其原因,二雄乃出王太师公府,与曹孟德父子,离心离德久矣。今若命二雄之一,戍守河东。不啻养虎为患。

    “卑下以为,不然。”闻司空心中所患,程昱谏言道:“明公曾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然今之时势,可比先秦,‘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若木之有蠧,人之病心腹’。二雄屯于甄下,乃明公心腹之害。不若,先养之于‘卧榻之侧’。待心腹之疾皆愈,再图之不迟。”

    言下之意,“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放在甄下,诸多掣肘。不若外放,待一统朝野,再除群雄之祸。且如荀彧所言,只需除徐州吕奉先,关东当无人可当曹司空。

    公孙二雄,可比长涂二龙。绝非六雄之对手。

    曹孟德问:“如此,公孙二雄,何人为宜?”

    “公孙伯圭。”程昱言道。

    “善。”曹孟德,这便定计。

    择吉日,命右将军公孙瓒,出镇河东。左将军公孙康,出镇泰山。行调虎离山。将公孙二雄,悉遣出甄都。

    至此。甄都城防,皆归司空所握。如司徒伏完、尚书令桓典等,太师余党,渐成孤臣。虽有诸多外援,然朝中已无一兵一卒。更无人可用。

    曹司空,一统朝野,指日可待。

    临乡,蓟王宫。

    自上元、云华二妃,诞下麟儿。王宫二次婴儿潮,日益临近。如梁姿、白微,并云霞姬,多身怀六甲,日渐临盘。

    蓟王自远征北天竺,凯旋而归。便居中守正,修身养性。开疆拓土之红利,正势如奔雷,滚滚而来。胡椒、合香、金银珠玉等,海西名产,纷至沓来。

    五百城港,日有千帆往来,遂成惯例。

    月中,水衡都尉上表,顿逊海渠,凿穿在即。时蓟王与顿逊五国相约,海渠凿穿之日,便是兴兵伐扶南之时。扶南女王柳氏,已募得诸多佣兵,可为先锋。

    讨伐扶南,毋需蓟王大驾亲征。蓟王有意,命岭南都护府,全权领衔。

    效仿西域、漠北,赐支,蓟王欲择良才,拜岭南将兵长史。

    众所周知,西域将兵长史为杜畿,赐支将兵长史为傅燮。皆是幕府重臣。漠北将兵长史,乃没鹿回部大人子窦宾。乃出漠北部落少主。循例,岭南将兵长史,或出十夷王部。

    蓟王专开朝议。命群臣,集思广益,举荐贤良。

    “臣,举一人。”南閤祭酒许子远,夺人先声。

    许子远足智多谋,自守南閤。知人善用,颇有功勋。深得幕府上下所敬。且与陈孔璋,相交莫逆。为时人津津乐道。果然南橘北枳。明主座下,必出良臣。

    “子远,所举何人?”蓟王虽有此问,然心已笃定。许子远所举,必无差也。

1.50 锦绣出宫

    “臣举,儒宗门下,孙伯符。”许子远,持芴跽奏。

    “虎父无犬子。”蓟王心领神会。

    日前,蓟王刚举孙文台,出仕甄都。今为镇北将军,兼领青州牧。再举长子孙策,为岭南都护府,将兵长史。谓有始有终矣。

    如前所知。辅汉大将军幕府,统御四方都护府。今,天下三分,大将军各有名号,然却各自为政,互不隶属。故三家默契,任由蓟王,总领大将军之职,统御天下兵马。若有一日,天下一统,另设外戚大将军。彼时大将军,当统帅大汉十七州兵马,总摄十七州朝政。

    辅汉大将军则掌四方征伐。为大汉藩屏。大将军讨内。辅汉大将征外。合称:外征内讨。

    大而化之。辅汉大将军幕府,乃由“大将军营”、“大将军府”,合并而成。

    故有军、政之分。

    辅汉大将军营下,四辅将军,位同九卿,秩中二千石。辅汉偏将军,秩真二千石,辅汉裨将军,秩二千石。营中五校尉,仍秩比二千石。军司空、军正,总领营事,皆为中二千石。另有大行令、公车令、军市令、符节令、武库令、典仓令等,各秩六百石,分曹治事。

    仿国中左右二相。大将军府幕僚,由左、中、右三丞,分掌内外事宜。左、右幕丞,分掌四大都护府,内政外交。中丞,总掌辅汉大将军府事。

    左右二丞,秩中二千石,设左、右仆射,计四仆射各秩二千石,分掌各具体事宜。

    中丞贾诩,独享万石高俸。总领辅汉幕府。其下另设左、右将兵长史,为幕僚之长,秩真二千石,若遇军情紧急,将兵长史,可入四大都护府,代行兵事;再下设左、右从事中郎,分掌诸曹,秩二千石。协理治粟都尉部,水衡都尉部,及江表十港,如益阳港、酉口津、南醴港、南廉港、大观港、九津港、连云港、甬东港、朱卢港、吕宋港、濯港、漉港、象林港、云壤港、稽罗港、西顿港、东逊港、殑伽港、发行港、凯里戈代港、所行港、甘英港等,并海外荒洲,如州胡岛、郁洲山、扶海洲、中山洲、夷洲、澶洲、珠崖洲等。另有西汌岛、南嵎郡、条支国等。

    另有少府,领护蓟王家产业,譬如滎阳君汤沐邑,所在敖仓港,兰仓苑中金瓯港,皆归少府掌理。丰州下辖,江绕港、广严港、舍卫港、圣河港、江曲港、多摩梨港等,悉归丰州牧掌管。

    一言蔽之。家国天下,各有依归。

    因西域、岭南、东瀛、漠北,及赐支。皆有四辅将军及辅汉偏将军领护,故不置都护,由将兵长史治政领兵。将兵从事佐之。

    时至今日,四方都护府,皆与西域比同,省“将兵”,称长史。加都护府号,如西域长史杜畿,赐支长史傅燮,漠北长史窦宾。幕府封国,数定品秩。都护长史,今为二千石俸。

    换言之,若孙文台长子孙伯符,蓟王辟为岭南长史。年方十九,已达成二千及冠。

    于是蓟王慨叹,虎父无犬子。

    “何人佐之?”蓟王又问。岭南从事,亦是雄职。

    “老臣举卢公门下,周公瑾。”乃儒宗进言。

    “‘周公瑾,当何如?’”蓟王笑问。

    “‘可为王上,讨平七海’。”儒宗亦笑答。

    一问一答,乃出孙策与太学四子(详见:《三国·1.53 吾道东流》)。

    周瑜乃蓟王小师弟。亦是卢少保,闭门弟子。师门所学,不下蓟王。唯一参差,便是人君南面之术。此术,非帝王不可承习。周瑜,志在七海,不学也罢。

    “卢公,以为如何?”蓟王询问恩师。

    “公瑾与伯符同岁。此去岭南,当可助王上,平定扶南。”卢少保,持芴奏对。

    “善。”蓟王遂召二人入殿。

    “拜见王上。”孙策、周瑜,联袂入殿。

    “免礼,赐座。”蓟王和煦笑言,如沐春风。

    “谢王上。”二人异口同声。虽年岁相同,然长幼有序。孙策稍长居先,周瑜稍小居次。

    “七海之志,犹在否?”蓟王先问师弟。

    周瑜,心有灵犀:“愿佐长史,牧守岭南。”

    “哦?”蓟王遂笑看门下席列。

    门下督郑泰,持芴奏曰:“臣,未言之也。”

    蓟王并无问罪之意,乃出君臣之乐也。满朝文武,皆乐在其中。

    蓟王又问:“何以知之?”

    “王上,立南嵎一郡,足可知也。”周瑜答曰。

    时蓟王纳水衡都尉麾下,水司空虞翻所言。将十万大山,南北二麓,筑离水、临瀼二县。再加融氏县,环抱北部湾,新设南嵎郡。其目的,便为向化山民,攻略南州。

    太学四子,今皆于四海仙馆,随庞德公修习课业。邸报当可观瞻。更何况,家国大事,《朝闻日报》亦书录报端,无有疏漏。谓“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蓟国芊芊学子,知行合一。先读书破万卷,再行万里路,当可下笔如有神。

    “善。”蓟王居高下问:“伯符,可愿为孤领护岭南。”

    “敢不从命。”孙策大喜下拜。

    “公瑾,可愿助伯符,一臂之力。”蓟王又问师弟。

    “固所愿也。”周瑜亦下拜。

    蓟王遂命中书令荀采,当殿制诏。

    拜孙策为岭南守(长)史,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另赐黄金千两、铜钱百万、蜀锦千匹,四季朝服及驷马安车一驾。

    拜周瑜为岭南从事(守)史,秩必千石,‘铜印黑绶’。另赐黄金五百两,铜钱十万,蜀锦百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

    二人,捧盘入偏殿。更换朝服印绶,再入灵辉大殿,面君落座。

    蓟王勉励二人,待平定扶南。皆可转为长吏。且定让周公瑾,二千及冠。如蓟王所想。若非许子远,先声夺人。举荐孙策。周瑜才是蓟王,心仪之选。然于家国天下而言,孙策出仕蓟国,谓“上阵父子兵”,江东猛虎,当可为蓟王所用。至于,小师弟周瑜,比千石从事守史,已远超三百出仕。且蓟王已许诺,必令其心想事成,二千及冠。

    白衣入殿,锦绣出宫。孙策、周瑜,轰动朝野。

1.51 割据江东

    谓“蓄势待发”。

    一场乱战,关东群雄,各有利弊,兼有得失。各方皆陈兵不动,暗中积势。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上表劾曹司空,假道灭虢,水淹下邳之事,亦不了了之,无疾而终。

    缺乏举证乃其一。下邳虽遭泗水倒灌,然军师中郎将陈公台,化腐朽为神奇。改行稻作,变害为利为其二。更有甚者,盖海搁浅下邳,若非陈元龙义释,曹司空恐全军覆没,是其三矣。

    陈公台素足智多谋,谋主之姿。吕奉先,夺人先声。劾奏司空大不敬,“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乎?

    曹司空,侥幸保全。从此深忌陈公台之谋。

    甄都,司空府。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荀彧为曹司空设谋。

    曹操遂求教:“文若,且明言。”

    “光武帝曰:‘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荀彧娓娓道来:“能‘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者,必是天下豪杰。”

    “蓟王。”曹孟德心领神会。

    “吕布,‘骁猛,又恃袁术,若纵横淮、泗间,豪杰必应之’。然如仲德所言,‘粗中少亲,刚而无礼,匹夫之雄耳’。今与明公,对垒关东,胜负未分。譬如,利刃悬于颈前,故赖陈宫之谋。明公何不,示之以弱,以骄其心,以高其气。‘布之威力不及项籍,而困败过之,若乘胜攻之,此成禽也’。”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譬如袁术,以一敌四,血战得胜。于是大宴宾客,舞乐欢饮,通宵达旦。若非知江东猛虎南下,至今恐仍,宿醉不醒。

    饶是四世三公袁公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介匹夫吕奉先,又岂能免俗。“温柔乡,英雄冢”。见吕布沉湎于酒色,陈宫必行劝谏。一来二往,间隙暗生。生于微末,匹夫之雄,多半只可共苦,不可同甘。少则一年半载,多不过三五载。徐州一盘散沙,吏民离心离德。再一战而胜之。

    “文若所言,深慰吾心。”曹孟德如灌顶醍醐,涣然冰释。

    须知,曹孟德,坐拥大义。“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

    蓟王虎踞河北,年年上计,四时奉献。有增无减。河北五州,皆如此这般。司、豫、青、荆、徐。诸州赋税,亦不缺分毫。太师殉节,王党北投。公孙二雄,出守在外。余下司徒伏完,尚书令桓典等人,已成孤臣。谓“攘外必先安内”。正当趁此良机,一统朝野。而后,从壁上观。坐看徐州吕布,君臣离心,淮南袁术,好大喜功。

    “荆州刘表,有当何为?”曹孟德,必有此问。

    “袁本初,割据江东之心,昭然若揭。今亲提十万大军,入寇荆南。势必得也。”天下大势,俱在荀彧心中:“袁本初,号‘据土人雄’,位列六雄之中。荆州刘景升,恐难与敌。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卑下,窃以为。刘景升必遣使蜀中。二刘击二袁。”荀彧,言之凿凿。

    先前,正是刘景升一力操办,这才说汉中史侯与甄都董侯,结兄弟之盟。共抗江东。正因唇亡齿寒之忧。刘表不遗余力,修缮南阳。疏通汉水航道,既为二家通航,亦为二家通好。

    且巴蜀据长江上游水路。益州南中,蛮人盘踞。若袁绍攻得荆南,焉知不再取南中乎?

    蓟王虽立治粟都尉,领岭南蛮事。然多出没荆南水路。顺下灵渠,乃自容渠船闸。南中蛮族,人迹罕至,多有山高水远,而未曾归服。益州牧刘焉,只不过勉强维持。言向化南中蛮夷,言之过早。

    正因如此,蓟王才欲疏通丽水航道,由山南诸国,逆进南中。而扶南首当其冲,必先降服。如此,方能成四面合围之势。蛮人无从翻山越岭,窜逆外逃。待潜移默化,三代可归于汉治。

    曹孟德深以为然。

    “‘舍近谋远者,劳而无功;舍远谋近者,逸而有终’。”程昱问道:“刘景升,何必舍近谋远。不求明公,反求刘焉。”程昱此言,非指地域远近,乃至归属亲疏。毕竟,刘景升亦心向董侯。今,曹孟德为司空,总朝政。何不求曹司空,反去求刘景升。

    “刘景升,乃镇西将军也。”荀彧所言,正是刘景升搪塞之词。

    究其原因,只因刘景升“自守之贼”也。故忌曹司空势大。唯恐受其施恩,受制于人。于是,宁愿与刘焉交割利益,亦不愿求救于关东群雄。

    略作思量,程昱这便醒悟:“如明公所言,‘刘表自以为宗室,包藏奸心,乍前乍却,据有当州,以观世事’。虽无有四方之志,亦不欲他人染指。”

    “仲德所言是也。”曹操亦以为然。

    荀彧、程昱二人,已将关东时局,和盘托出。曹孟德只需依计行事,先除吕布,次逐袁术,再攻刘表。待剪灭群雄,关东皆归于朝廷。再与合肥侯,一决雌雄。

    至于汉中史侯。彼时,天下既定,汉室三兴。携大汉十六州之威,区区一州之地,如何抗衡。只需传檄天下,史侯必黯然退位。归于一统。

    玄德又当,何去何从?

    虽屡战屡败,接连中计。然曹孟德,终归大权独揽,稳操胜券。

    稍后,曹孟德遣使徐州,尊称吕布为“温侯”。字里行间,颇多溢美之词。

    欲求二家,罢兵休战,握手言和。书录礼单,亦极为丰厚。

    见曹孟德,诚意十足。吕奉先,难免志得意满。于是大宴宾客,将曹孟德手书,公之于众。

    麾下文武,皆难掩喜气。唯陈宫一人,自斟自酌,闷闷不乐。

    酒过三巡,吕布言道:“军师,何以不乐?”

    陈宫如实相告:“曹孟德,乃用陈平之计也。”

    略作思量,吕布言道:“可是,行纵金之离间耳。”

    “然也。”陈宫眼中,精光一闪:“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高祖擒也。”彼时,亚父范增,乃楚霸王谋主。陈平纵金以离间。乃至项羽生疑。后终被汉王所败。故有后人慨叹:“项羽若听范增之策,则平步取天下也。”

    陈宫乃以西楚霸在旧事,劝诫吕布。骄兵必败。

1.52 郑当其冲

    吕布笑道:“某非项羽,公台亦非范增。”言下之意,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

    “将军所言是也。”陈公台一声暗叹。项羽乃出身楚国贵族,家门累世公卿。吕布却出自草莽,寒门单家子。陈宫纵有不下范增之谋,奈何势单力孤。

    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能成就吕布,割据关东者,便是“道”也。既是,民心所向。先前,袁公路,屡此兴兵伐徐。大将纪灵攻城拔寨,吕奉先辕门射戟,方得徐州吏民归心。稍后,与曹孟德相争。虽有小胜,使曹孟德数战不利。然却坐视其位居三公,总甄都朝政。

    见屡战不胜,曹孟德乃行缓兵之计。先出公孙二雄,陷太师残党于甄下,内行排除异己。权倾朝野,指日可待。又远交近攻于外。轻重缓急,各有章法。而后,从壁上观,坐观成败。居心叵测是也。

    “兵法云:‘远交近攻,得寸进尺’。若曹孟德,果有谋我之心,何必遣使交和结好。如荀彧、程昱等人,岂非不知兵乎?”吕布必有此问。

    言下之意,曹孟德此举,兵家大忌。论远近,兖徐二州,交接边境,近在咫尺。反观刘表、袁术等人,则相隔甚远。曹孟德若果有谋取徐州之心,为何背道而驰。反与近在咫尺之徐州结好。

    吕布能作此想,亦实属难得。毕竟,兵家之法,讳莫高深。非大智之人,不可窥其门径。

    “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陈宫言道:“兵法所云‘远近’,非仅出‘地利’。乃总出:‘天时’、‘地利’、‘人和’,之谓也。”

    “莫非,‘天地’亦有远近乎?”吕布落杯求问。

    “然也。”陈公台,不吝赐教:“《史记》曰:‘**之内,皇帝之土。’谓‘**’者,天地及四方也。‘帝尧老,命舜摄行天子之政,以观天命’。天命所归,岂无远近?”

    “维天有汉。”吕布似有所悟:“天命归刘。”

    “将军,明见。”陈公台继言道:“故存汉祚,便是‘近天命’。篡炎汉,便是‘远天命’。此便是,‘天时之远近’。曹孟德,今‘挟天子以令诸侯,蓄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

    吕布如灌顶醍醐,幡然醒悟:“曹孟德今为汉室三空,总朝政,续汉祚,故‘近天命’。”

    吕布能举一反三。倒令陈宫刮目相看。

    “故曰‘**’者,必先(言)天地,而后(言)四方。是故,天时高于地利,地利又高人和。”陈公台慨叹:“曹孟德所行‘远交近攻’,乃先取天时也。”

    好比庞士元,每与刘先主出谋,常有上中下三策。兵家,亦有上中下三法。譬如,远交近攻。庸人用兵,只得中法,便是地之远近。然高人用兵,却行上法,乃指天之远近也。

    另有绝顶智者,譬如孙武,‘兵行诡道’,‘田忌赛马’,因地制宜,应时权变,正反奇谋,错位争锋,从不拘泥于三法。

    同是一卷《孙子兵法》十三篇。智者、庸人,所得必有参差。纸上谈兵,难分伯仲。对垒争锋,高下立判。

    故从曹孟德一观。

    若言距甄都,地之远近。徐州最近,淮南次之,荆州最远。

    若言奉天子,天之远近。荆州最近,淮南次之,徐州最远。

    吕布不解:“袁术心向合肥侯,不遵甄都天子,何以居中?”

    陈宫答曰:“合肥侯,亦出汉室。故于曹孟德而言,‘郑当其冲’。不尊号令者,乃是将军也。”

    典出,《汉书·五行志》:“郑以小国,摄乎晋楚之间,重以强吴,郑当其冲,不能修德,将斗三国,以自危亡。”本意乃指,郑国位于晋、楚、吴三国之要冲。稍有不慎,必先取灭亡。

    陈宫用在此处,乃指吕奉先,首当其冲,才是曹孟德心腹大害。

    “军师之言,某已尽知。”吕布眼中,一闪戾芒。终归曹孟德,亡我之心不死。

    见吕布自醒,陈宫稍得心安。

    身逢乱世,不容有失。尤其居一州高位,守四战之地。更容不得,半分差池。稍露软肋,必遭群起而攻之。身死族灭,旦夕之间。

    吕布自主徐州,先受王太师全护之恩,又领陶恭祖举州相托之义。徐州四国一郡,便是广陵官吏,亦阳奉阴违。今终得徐州举州之治。若举止有失,为人诟病。轻则损名,重则殒身。吕布非袁术,世家子弟。寒门本就是先天不足,何况更出单家。

    史上兴平二年(195年),吕布战败入徐。据《英雄记》载:“布见备,甚敬之,谓备曰:‘我与卿同边地人也。布见关东起兵,欲诛董卓。布杀卓东出,关东诸将无安布者,皆欲杀布尔。’请备于帐中坐妇床上,令妇向拜,酌酒饮食,名备为弟。备见布语言无常,外然之而内不说(悦)。”

    话说,“于帐中坐妇床上,令妇向拜,酌酒饮食”,如前所言,此乃幽州旧俗。若先主留宿,吕布当取家中姊妹,亦或是爱妾侍寝。兄弟相称,亦为亲近。正因知晓刘先主,出身燕赵旧地,故吕布才行北地风俗。此举,并无不妥。

    然见吕布“语言无常”,而令刘先主“外然之而内不说”者,乃出“同边地人也”。

    换言之,吕布将其视作“边地人”。方令刘先主,怫然不悦。

    刘先主尚不能免俗。

    足证时下,门第之见。

    或有人言,吕布与刘备,出身有何不同。

    正因,刘备可比光武。虽起于微末,然却是汉室宗亲。亦如陈宫所言,**之中,先言天地,再言四方。

    此便是“**之内,皇帝之土”之真意。

    天道有远近。

    故蓟王近水楼台,方可制天命而用之。

    曹孟德,远交近攻之上计,被陈公台所破。并不出荀彧所料。正如程昱进言,加封陈宫,行阳谋离间。此计,亦是阳谋。

    毋论陈公台窥破与否。然吕奉先必然中计。

    菜过五味。宾主尽欢,吕布起身罢筵,返回后院。

    入内室,与发妻严夫人相见。

1.53 内外之亲

    严夫人,乃出下邳严氏。

    经学世家,累世书香。其父严佛调,乃佛门高士。今携所撰《沙弥十慧章句》一书,北上蓟国。与马鸣大士,坐论佛法。马鸣大士,亦多称赞。不料汉土,亦有深谙佛法之高士。

    时,王太师主政,下邳相笮融,聚众死守,不遵号令。后蓟王命水衡、治粟二都尉,兴兵讨之。蓟王恐血战夺城,生灵涂炭。于是命主记蒋干,车入白马寺。说严佛调亲赴下邳。

    严佛调,遂传语为首徒众,余下弟子,自行传语。稍后,满城骚动。数万徒众,弃城而走,追随严佛调而去。其后,严佛调于临淮修铁山寺,“讲经九镜塔,续兴浴佛会”,广传佛法。见徒众尽去,下邳相笮融弃城而逃。下邳王肉袒牵羊,出城纳降。于是淮泗诸国主,悉数放权,不敢与太师相争。除去佛门之力,下邳严氏家门,亦足可为双方作保。故官兵不攻,徒众皆走。

    窥一斑而知全豹。

    为借下邳严氏之盛名,引为助力。故军师陈宫,这才力谏吕布,徙州治入下邳。

    果不其然。严夫人,自归故土。收纳宗族,结好贵妇。为夫君,出力甚伟。下邳大治,严氏有功。族中子弟,出仕州郡,为一郡、一县之长令者,亦大有人在。

    吕布投桃报李。大兴严氏公羊学。

    因借严学盛名,笼络徐州氏族,收为己用。这才弥补,吕布寒门单家之先天不足。

    换言之,吕布稳坐徐州,绝非一日功成。吏民、士林,兵马、辎重,武将、谋臣,缺一不可。三载之内,一介匹夫吕奉先,位列六雄之中。陈公台,厥功至伟,当居首功。诚然,八厨之张邈,亦多有功勋。士林党人,类同四世三公,亦是名誉担保。

    试想。见四世三公,汝南袁氏,举族过江,保合肥侯割据江东。江东宗贼,岂能不纷纷效之。

    亦因发妻持重。吕布虽居镇东高位,又贵为列候,却只有一妻一妾。次妻丁氏,乃出豫州牧丁原。丁建阳,乃泰山南城人。出身与吕布相若。今以四方将军,领豫州牧。亦是一言难尽。先前,吕布与曹孟德,共击泰山。引泰山剧贼,举家投靠。亦有丁氏之功。

    谓“事出必有因”。陈宫,不但深谙曹孟德,更深知吕奉先。故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扬长避短,是也。

    “古之公侯,有夫人,有世妇,有妻,有妾。”严夫人柔声道:“今,丁氏已孕,夫君身侧,不可无人。”

    “何人,可为妾?”吕布遂笑问。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将军麾下中郎将魏越,有妹甚贤,何不结为内外之亲。”严夫人言道。

    “善。”吕布心领神会。所谓内外之亲,乃指吕布与魏越,既为主臣,又结姻亲。魏越麾下陆浑骑,乃关东精骑,颇具战力。与秦胡骑,旗鼓相当。且与秦胡骑,名声不佳,迥异。陆浑骑,乃出陆浑戎,久沐汉风,与关东汉人无异。且自吕布入主徐州,多有陆浑健勇,自投帐下。如今已积五千余骑兵。人数武备,皆与秦胡骑相若。分由中郎将曹性、魏越统帅。渐成吕心腹。

    严氏焉能不知其中厉害。于是,进言夫君当面。结亲以为笼络。

    吕布言听计从。于是择吉日,聘魏氏入家门。称“下妻”,亦尊夫人。发妻严氏,次妻丁氏,下妻魏氏。吕奉先亦得享,齐人之福矣。

    此事,本无可厚非。奈何,陈公台,颇有微词。

    暗中进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魏越麾下亦裨将耳。陟罚臧否,功过赏罚,足矣。将军雄主一州,位高权重,岂能以身笼络。且匹夫得势必猖狂。先为群下,尚能恪守臣节。今为外戚,恐难自持。稍有不慎,当起萧墙之祸。

    吕布笑而纳之。然却宠爱魏氏如故。

    会宾客大宴。袁公路闻之慨叹:“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是之谓矣(说的便是如此啊)!”

    与会嘉宾,斗胆发问:“曹孟德,娶倡家妇,又当何如?”

    袁术复叹:“卞夫人,乃玄德送嫁矣!”

    众皆醒悟。譬如蓟王,娶公孙长姐为妻。世人皆知,长姐少时,亦卖艺洛阳,号称剑绝。十年如一日,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身世飘零,孤苦无依。蓟王娶入家门,亦出道义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世家子弟,常谓门当户对。只因毕其一生,亦不过列候而已。然如我蓟王,少复祖爵,年二十已封王。且问天下芸芸众生,碌碌无为,尸位素餐之辈。何以匹配?

    且长姐为刘备,诞下麟儿,二子一女。绝无外戚之患。嫡长子刘封,譬如三墩第二。童子之身,已修成家门剑击。龙骧虎步,谦恭有礼。得四少师真传,明主之姿也。

    蓟国千里国土,五百城港,二千万民。乃大汉三兴之中流砥柱。若所托非人,前功尽弃矣。且天下皆知,待嫡长子及冠,蓟王便会退位让贤。

    换言之,不足十载。蓟王若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便当如赵主父那般。泛舟四海,自娱自乐矣。然有识之士皆以为。不等嫡长子继位。蓟王当可,三兴汉室,定鼎江山。

    此乃天下共识。

    或有人言。既如此,何必辅佐叔侄,三分天下。

    庇护皇权之下,壮大己身。乃为汉室三兴时,能续家门荣耀,不被新汉清算,举族皆得以善终。

    六雄过半,皆心有所想,身有所动。

    即便后知后觉如吕布。麾下陈宫、张邈等人,亦早已此念,亦早有所动。

    一言蔽之,天下何人不通蓟。

    甄都,西市。蜀锦商肆。

    “如何?”见奴婢手捧织锦入内室。便有主事,低语相问。

    “夫人仍不愿。”奴婢躬身答曰。

    “速传书汉中,细说隐情。”主事这便定计:“夫人自有计较。”

    “喏。”奴婢不敢怠慢,遂依计行事。

1.54 筚路褴褛

    蓟北王陵。

    乃效洛阳北邙。蓟王命大通守顾雍,修造蓟北王城时,于燕山余脉,择址兴建。

    如前所言,时南阳大水,蓟王万舟并发,接回百万百姓。有南阳大族,欲迁家冢,葬于田埂。唯恐死人争地,蓟王遂命各城,修筑陵山,统一安葬。为王守陵,遂成蓟人葬制。相沿成习。

    前有陈国相骆俊,王太师等。汉室忠良,皆归葬蓟北王陵。蓟国,千里国土,一日往返。归葬蓟北,亦便于祭奠。

    王陵群山环抱。

    比起先前,陵山初创,坟茔稀少。随五百城港,多有蓟人归葬。今已颇具规模。列候冢、士大夫冢、爵民冢、各据山头。正应那句,“青山处处埋忠骨”。

    今有长涂二龙,棺椁亦至山下。

    家小、旧友,扶棺上山。陵山长令,已恭候多时。

    此处蓟人称北山。因位于城北。后世城郭东移,改称西山。风景秀丽,鸟语花香。顾元叹上表,划归王家苑囿。除北陵山,另辟宫殿、精舍、楼阁、台观,不一而足。遍植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树,亦豢养飞禽走兽,充作田猎之用。

    蓟王屡次南下,番邦所赠,四海奇珍,亦圈养其中。效仿后世动物园,蓟王命大通守顾雍,于谷中造“搜奇馆”。遂成蓟北奇观,供蓟人四时游乐。

    清明时节,欢声笑语,充斥山谷。国中大儒,求问儒宗:王上此举,可有不妥?

    儒宗笑问:不记中山靖王乎?

    大儒这便了然。蓟王祖上中山靖王,大智如愚,享乐之君。无酒肉不欢。一生诞下百二十子。偌大封国,支离破碎,亦不足分。传至蓟王,起于微末,三兴在望。“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想我高祖,改活人殉葬,为活人守陵。汉家五陵少年,哪个不,胴臂雕青,走犬飞鹰。

    奋三尺剑,立四百年江山。

    三五知己围炉坐,一壶浊酒慰平生。死而无憾,含笑九泉。

    某去也,儿孙不必哭啼。

    二龙叔父,蓟国少师刘宠,亦赶来祭拜。

    刘岱,刘繇,满门家小,痛哭流涕。刘少师,舔犊情深,亦老泪纵横。身逢乱世,国仇家恨,何其多。长涂二龙,为陈公台所用,自领主谋,围攻寿春。先前,占尽优势。若当真不避火石。将袁公路,砸死阙楼。惊淮南已下。袁绍大军入寇荆南。急切间,又如何能班师报仇。且荆州水军,焚船障道。翥凤上下,人员齐整。且各式机关兵器齐备,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奈何,见事不可为,遂投子认输。本以为,群雄之间,不相加害,乃默契使然。

    岂料末世奸雄袁公路,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斩杀汉室宗亲,关东二雄。

    若知必死。长涂二龙,还束手就擒否?

    奈何,身首异处。再无转圜。

    蓟钱遣门下主簿孙乾,代为悼念。

    孙乾乃门下重臣。王都宅邸,先已择好。家门妇孺,皆得安居。适龄子弟,入蓟国五学,并白湖女校。学而优则仕,二龙亦后继有人。二龙家小,感激蓟王善待,存恤汉室。

    唯恐刘少师,哀恸伤身。蓟王命太医寺,遣太医入陵山,日夜看护,谨防山风夜寒。

    知微见著。蓟王行事,善始善终。为时人称道。

    徐州,下邳。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府。

    吕奉先新纳下妻魏氏,更加曹孟德遣使说和。内外压力骤减,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

    “将军何在?”军师陈宫,闻讯入府。之所以迟来。乃因累日于城外,领吏民稻作。

    逢下邳水退,百里泥沼。农人初行稻作,尚不得其法。诸事皆需亲力亲为。话说,射陂地利,不下芍陂。然下邳城,既是州治,又是王都。城中名流汇聚,高士成群。稍有不慎,必起口诛笔伐。且广陵太守,先前为徐州典农校尉,今为关东伏波将军。于徐州之内。位仅次吕镇东,犹在军师中郎将陈宫之上。

    虽有陈宫为吕布解惑。然主臣离心,在所难免。故为万全之策,断不可将三军粮草,假手他人。只需稻作毕,下邳百姓,当可足食。

    “将军何在?”陈宫问府中苍头。

    “前堂宴饮。”苍头如实作答。

    “客从何来?”陈宫随口一问。

    “乃从甄下。”苍头不敢隐瞒。

    “哦?”陈宫眉头微蹙:“可是甄都遣使。”

    “正是。”苍头小心作答。

    “还有何人。”陈宫乃问,何人作陪。

    “四国相,并八中郎将。”苍头答曰:“二千石俱在,独缺陈伏波。”

    话说,自吕布不费一兵一卒,得四国之治。遂拜主簿张邈为下邳相,从事中郎许汜为东海相,王楷为琅邪相,赵昱为彭城相。广陵一郡,乃为陈登牧守。

    镇东将军府,长史陈宫。领军师中郎将,专治府事。

    麾下本有六健将,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魏越,分统五千秦胡铁骑,三千并州兵骑,三千三河骑士,五千陆浑胡骑;并入徐州宿将曹豹、许耽,各领五千丹阳精兵。皆拜为镇东中郎将,共号“八健将”。镇东偏将军张超,领别将吴资、高雅、侯谐、赵庶、李邹等,共率三万余众,陈国弩士。

    另有一万徐州水军,悉归广陵太守,伏波将军陈登统率。此番出征,又募得三千泰山剧贼入编。再加各地守城郡兵,足有十万之众。若非北面强敌,吕布当可与淮南袁术,一较高下。

    “不去也罢。”陈宫拂袖而出。

    “军师何故?”苍头惊疑不定。

    心中一动,陈宫遂暗中收拢怒气。和颜悦色,转身答曰:“心牵城外稻作,且筚路褴褛,甚是失礼。”

    “筚路褴褛……”苍头默记于心,已备吕镇东相问。

    果不其然。待吕布得报,遂问主簿张邈。

    “孟卓可知,筚路褴褛?”

    张邈位列八厨,先秦典故,如数家珍:“《(左)转》曰:‘筚路褴缕,以启山林。’谓创业之艰也。”

    “哦?”吕布闻言,不由落杯。

    张邈,醺醺然反问:“何出此言?”

    吕布举杯笑道:“无妨。”

1.55 杜渐防萌

    送走甄都使节,吕布自归内室。

    见吕布闷闷不乐。新妇魏氏,亦不敢多言。唯恐举止失仪,招致夫君不喜。遂命女婢,请来发妻严夫人。

    严夫人入室,目视魏氏以安抚。这便轻移莲步,近榻轻问:“夫君何故不乐?”

    “今曹孟德遣使,遂大宴宾客。军师过府不入,只言‘筚路褴褛’。”吕布一声长叹。

    “语出《左传》。”严夫人,亦家学渊源:“‘筚路’者,筚辂也,俗谓‘柴车’;‘以布而无缘(边),敝而紩(zhi缝)之,谓之褴褛’,俗谓‘敝衣’也。柴车敝衣,开拓山林。言曰,创业之艰也。”

    吕布轻轻颔首:“军师何意?”

    严夫人柔声笑答:“先言己,再言夫君。”

    陈宫本指自己,自田间匆忙赶回,衣衫不整,君前失仪。又进谏吕布,勿忘创业艰辛。

    “夫人,所言是也。”吕布心领神会。

    陈宫所忧,乃吕布被高官厚禄所蚀,养尊处优。“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再无四方之志。瞻前顾后,顾此失彼。终被曹孟德所破。

    严夫人柔声劝道:“陈公台,乃夫君智囊。守徐州四国一郡,缺之不可。”

    吕布欣然笑道:“然也。”

    能有此见识。严夫人,亦称贤内。

    一夜深思熟虑。翌日,吕布召镇东将军主簿,兼领下邳相张邈,入府相商。

    张邈位列八厨。东平长者,坐不窥堂。吕布凡有所问,张邈必有良言。

    将昨日宴上,陈宫所言,和盘托出。吕布问出心声:“孟卓以为,曹孟德,遣左将军公孙康,屯兵泰山。可有与我罢兵说和之意。”

    “卑下,窃以为。曹孟德,必有此意。”论知曹孟德之深,旧友张邈,亦不逞多让。

    “孟卓以为,某当何为?”吕布又问。

    “将军,当应之。”不愧东平长者,言之凿凿。

    “昨日宴,可否?”吕布再问。

    “可也。”张邈掷地有声。

    “既如此,军师何故口出‘筚路褴褛’。”吕布皱眉发问。非是愠怒陈宫无状(无礼),乃当真不解其意。吕布出身草莽,布衣之雄。对陈宫,信赖有加,且颇多敬重。故有此疑。

    “先贤曰:‘杜渐防萌,则凶妖销灭。’《(周)易》曰:‘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张邈长者之风:“公台,智者千虑,唯恐一失。徐州乃四战之地。淮南袁术,江东袁绍,青州孙坚,兖州曹操。尔虞我诈,皆非善类。故将军,不可不防。”

    “善。”吕布这便了却心事。

    出府后,张邈如实告知陈宫。

    陈公台,亦多欣慰。

    非忧吕布定力不足,只因曹孟德狡诈如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效蓟国营城术。陈公台,设内、中、外,水门三道。支渠四通,造百里水田。若曹孟德还敢来攻,只需开闸放水,楼船大舰,必坐滩搁浅,动弹不得。待稻作毕,下邳再无,坚船利炮,火石围攻之忧。不得不说。为防备徐州,陈公台可谓殚精竭虑。

    诚然,累日衣不解带,与农人吃住于田垄之上。得吕布相召,急忙入城。不料未进府门,便闻靡靡之音,丝竹之声。心生厌恶,故出言不逊,亦是人之常情。

    常谓“如临大敌”。正因深知曹孟德,故陈宫才日夜提防,唯恐祸起萧墙。

    然正如荀彧所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便是如八厨之张邈,亦醺醺然,沉湎其中。吕布麾下,徐州文武,又岂能免俗。终归,活色生香,身染红尘。又岂能当真,不食人间烟火。

    临乡北港。

    蓟王率文武百官亲临。为新任岭南守史孙策,并守(从)事史周瑜,饯行。

    此番南下,蓟王命都船署,组建整支岭南舰队随行。新式白波楼船一艘,白波斗舰十艘,艨冲、冒突、走舸,大小船只计百艘。

    新式战舰,皆已加装清钢龙骨。倍加坚固,亦载重倍增。蒸汽动力,尚待大成。仍是飞车桨并翀嚣帆,双驱动。

    所谓加装,而非改装。因效蓟国车驾,坚木包铁。清钢骨架镶嵌于木质龙骨之外。毋需拆除船身,便可安装完成。且青钢骨架,可自行支撑。即便木质龙骨折断,亦不重创船身结构。且涂搪防腐,排设于底舱,不与外界海水相接。亦便于维护打理。

    如前所言。银炭高炉,助蓟国清钢产量大增。冷热兵器交接,后钢铁时代,已悄然来临。

    时辰已到,号角雄浑。

    岭南旗船,扬帆。过水砦,经日渠。出南港,顺下巨马水,舟入渤海。与干支海市汇合,同赴岭南都护府。

    丰州红利,日渐凸显。扶南地利,堪比丰州。西蛮湾,更是优良海港。顿逊海渠,通航在即。稍后,合五国联军,攻灭扶南,立柳氏为女王,行羁縻之策。南州并入汉土,指日可待。

    正因岭南,兹事体大。蓟王才命孙策并周瑜二人,前往领护。

    先举其父,后辟其子。镇北将军领青州牧孙坚,感激不尽,传书拜谢。蓟王亦回书答谢。

    比起江东猛虎孙坚,舔犊情深。江东周氏一族,爱护周公瑾之心,有过之无不及。水衡都尉周晖,乃周瑜再从兄(同曾祖而年长于己者),自不必说。瑜父,原洛阳令,今京沚令周异,年初积功加光禄大夫。食比二千石俸。众人皆言,国有新守,(周)异必入列。足证政绩。从父周尚,继程秉为新任沓氏令,今亦得千石高俸。

    今子辈周瑜,比千石出仕。且蓟王于殿中直言,当不误二千及冠。周氏家门,焉能不喜。

    位列百官之中,目视旗船远去。周异不由泪目。老来惜子,人之常情。

    同为光禄大夫,守一城长令。楼桑令何伯求这便劝道:“庄子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羽翼丰矣。”

    “何公,所言是也。”闻此言。左右皆,心有戚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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