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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6 多出鼠辈

    择南港立佛寺,亦是马鸣大士,精挑细选。

    南港,海客云集,日有千帆往来。信众易得,是其一。水陆通畅,国内城港,便于往来,为其二。毗邻王宫,足应王室礼佛,乃其三。

    且蓟王早有先言。凡马鸣大士门下,皆得食供官俸。六百石及以下,衣食无忧。不被俗世羁绊,潜心向佛,乃我辈之幸也。

    蓟王遂命将作寺,择址立高台,塑佛像。稍后取名“大佛寺”。为南港新奇观。

    蓟王灭佛国而不灭佛。与灭太平道而不灭仙门。如出一辙。

    绝地天通,王权至上。四时奉献,可通神佛。天然感应,仅此足已。妄言国事,自取其祸也。上行下效。蓟王如何行事,吏民皆有目共睹。《大百科全书》,才是我辈,芸芸众生,安身立命之本。

    马鸣大,士入宫觐见。灵辉殿中,三殿女仙列席。蓟王有求必应,亦不出仙门所料。北天竺佛国尽灭,西王母国压力骤减。兼有十万户汉人迁入,亦助仙门扎根。有来有往,各凭本事。方是仙佛,相处之道。

    再深思。赶在蓟王归国就藩前。西王母遣使传书,求立靖陵司金馆。月初大朝会,光禄大夫,四方馆长朱建平,又请立无虑司木馆。亦有助仙门,占得先机之意。

    蓟王和光同尘,明以照奸。如何能不尽知。自不可,厚此薄彼。

    大汉,家国同构,郡国并行。四百年来,王权弱化,渐归一治。然,终归双轨并行。于蓟王而言。诸夏仙门,一支独大。与时局不符。如今再看。明帝,夜梦金神,引佛东来。未尝没有,制衡之意。

    正如先帝,借黄巾之乱,血洗关东,可知。太平道,阴怀叵测,图谋不轨,先帝早已洞悉。甚至不惜让禁中黄门,与之交通。亦出万全之策。

    于蓟王而言,堵不如疏。佛门东来,大势所趋。

    “夫君?”见蓟王端坐无言,麻姑出声相问。

    “无碍。”蓟王悠悠回神。

    灵辉殿中,皆与蓟王同榻共枕,水乳交融。不分彼此,自可畅所欲言。且无外人在场。

    “马鸣大师,不去洛阳乎?”麻姑又问。

    “料想,待北天竺诸国主上洛。马鸣大师当同往之。”蓟王答曰。

    “北天竺,诸王室,远不及国中二千万民。马鸣大士,可舍熊掌乎?”许师钟瑷,必有此问。

    言指,与蓟国二千万国民相比,北天竺王室,人口规模,实不值一提。

    话说。三殿女仙,分居各殿,多为诸妃媵从。平日难得相见。今闻马鸣大士入宫觐见。却不约而同,聚齐侧席。仙佛之争,可见一斑。

    便有麻姑,代夫答曰:“佛化诸国主,助夫君向化丰州。方是熊掌者也。”

    “原来如此。”许师钟瑷,幡然醒悟。

    夫君乃三兴之主。定鼎江山,再立神器,几成定局。今为蓟王,明登汉帝。只需礼佛之心不减。佛门大兴,指日可待。

    佛化北天竺诸国主,安抚千万丰州民,并赐支都护府三百万贵种。于蓟王座前,乃是大功一件。只需立此功。蓟王必投桃报李,大开方便之门。

    助佛门兴于汉土,方是最大得利。

    彼时,凡江河所至,日月所照。凡汉土,皆可立佛寺,传佛法。岂非善哉,善哉。

    且马鸣大士,双轨并行。今日入宫,请立南港大佛寺,亦为先于蓟国礼佛也。

    蓟国五百城港,“室居栉比,门巷修直”。二千万民,“各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服”。蓟王和光同尘,“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封国与幕府,双轨并行。左右国相,幕府三丞,皆称国士无双。蓟王,高薪养廉,涤荡吏治。更有国老,育人监国,孜孜不倦。大汉一藩,闻风奏事,广开言路。当真,垂拱而天下治。

    自东胡归顺,漠北归心。外长城无用论,见诸报端。何况,五尹无墙。待蓟王就藩,中分三川郡,另立安辽郡。时便有大儒,洋洋洒洒,论及外长城可坍废矣。

    会月初大朝会,右相殿中条陈。

    蓟王答曰,内外长城,断不可废。

    此乃农牧与农耕之分。若无长城阻拦,草原千万牛羊南下,啃食青禾,必起纷争。虽说东胡各部,早已变游牧为农牧。然牛马不可久圈。亦需不时放养。且漠北冰原,仍有未向化之野民。依托长城,只需少量士卒戍守,足可防备漠北来犯。长城万里横栏,分设关隘。进出有度,亦便于关税收支。

    蓟王向来未雨绸缪,以备不虞。岂能自毁长。

    百官,深以为然。

    学术之辩,大雅无伤。然付诸国政,必深思熟虑,不可有丝毫,沽名钓誉之嫌。

    儒宗一语道破。天下未定,汉室未兴,岂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自毁长城,明主不为。

    诚然。时至今日,漠北各部,广被蓟人接纳,亦足可称道。但,绝不可矫枉过正,揠苗助长。循序渐进,终归水到渠成。

    即便后世,长城当真无用。存为后人观瞻,亦是天下名胜。

    知微见著。此风不可长。

    于是,蓟王亲下敕令。书于《朝闻日报》:《汉室未兴,不可自毁长城》。

    引国中内外共览。

    蓟王虽言万里长城。然观者皆以为,亦为悼念王太师。名臣良将,亦是社稷之万里长城。此乃公论。

    甄都天子,心中忐忑。遂问太傅杨彪:蓟王怪朕乎?

    言下之意。太师殉节,天子未曾亲自吊唁。坐视曹党,为太师定罪。故引蓟王不满。

    杨彪答曰,陛下当有此虑。

    天子又问,当如何补全?

    杨彪答曰,可封其子为侯。

    天子言善。遂封王允长子王盖,为安乐亭侯,食邑三百户。以示哀荣。

    天子诏命,传至蓟国。蓟王虽喜怒不形于色,却也不禁心生慨叹。

    与公孙王后独处时,蓟王言道:“孤,已为天下忌也。”

    蓟王就事论事。因国中大儒,欲自毁长城。故才出言警示。岂料传至甄都。朝野上下,竟皆以为,另有所指。甚至连天子,亦不例外。

    窥一斑而知全豹。许天下,皆视蓟王,如洪水猛兽。小心翼翼,避恐不及。

    公孙王后,蕙质兰心:“妾,以为。忌夫君者,非是天下人。而多出鼠辈也。”

    “长姐,所言是也。”蓟王信服。

1.27 景公之叹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被人妄加揣测,刻意曲解。

    且又百口莫辩。

    事已至此,恐难为纯臣。故蓟王方有此叹。谓“身家性命”。先前,孤儿寡母,楼桑宗亲。如今,子嗣绵延,后妃成群。稍有不慎,满门横祸,血流成河。利刃加颈,蓟王焉能无动于衷。

    王太师,割肉饲虎,狐假虎威。见河北大治,足证蓟王新政,乃中兴之术。彼时,天下有识之士,已知蓟王三兴炎汉,势不可挡,不可逆也。

    王太师,以死明志,身正为范。力谏蓟王,不可急于求成,适得其反。

    用后世话说,煌煌天汉,礼仪之邦。“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亦有吃相。不可失礼。失礼,便是失节。

    何为礼节。

    儒家以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于是乎,《礼记》曰:“夫礼者,自卑而尊人。”

    如此,齐景公之叹,便涣然冰释。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试想,若无自卑尊人之礼。岂能将辛苦所得,无偿奉于他人。臣不奉君,子不养父。虽有粟,吾岂得食?

    才有,“孟(子)曰:杨朱利己,是无君也;墨子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

    与禽兽何异。

    又思,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再看,春秋决狱。生子不养,枉为人父,被子殴伤,官亦不罪。

    自先秦至两汉。儒家从不求,愚忠愚孝。而是上行下效。是故。先君君,后臣臣;先父父,后子子。为人君、父,需先行为范。先施恩义与臣、子。才有臣、子,后为报效。

    用后世话说,既得利者,掌握剩余价值分配。并相沿成习,便是治世之道。秦汉之后,五胡乱华,衣冠南渡。胡俗盛行,礼仪沦丧:“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贵壮健,贱老弱”;“怒杀父兄,不以为有罪”。

    儒家劣化,遂成儒教。乃至,蝇营狗苟,禽兽不如之辈,横行于世。“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崖后无中国,身后无华夏。

    鲜有名臣,绝无明主。

    为何?

    权谋盛行,儒教劣化之必然。

    刘备未曾亲临,慨叹五胡乱华,自废大航海。时至今日,蓟王更惧,道德沦丧,礼废乐崩。

    蓟王虎踞河北,披甲百万。一河之隔,如何能得安。袁绍不求江北,力夺荆南。袁术孤悬,故吏远避。皆是心有余悸。

    无人敢逆蓟王虎威。只因蓟王恪守臣节,无可指摘。先帝一生精明,然却乱而不损。无所作为。蓟王行事,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有礼有节,从未有失。却成三天天下,有其四。何也?

    祖宗家法,士族垄断。内忌外宽,弱国削藩。且令世家坐大。一言蔽之,现有体制。蓟王本不该如此,蓟国更不应如斯。若蓟王行鱼死网破,顺昌逆亡,一将功成万骨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历经千辛万苦,生死两难。有志者事竟成,便也罢了。

    正因,兵不血刃,举重若轻。应运而生,造化使然。只可用“天命”,方足道载。

    蓟王天生,不可以常理度之。

    既是天命所归,非人力可敌。

    “顺天者存,逆天者亡”。亘古不变之至理也。

    如何能不令,天下不轨之徒,惊恐莫名。

    北宫初夏,暖意未消,暑热未起。远非北天竺暑热难耐,一日数浴可比。迎风馆中云霞卫,日渐显怀。王太后有命,万勿轻动。一切衣食起居,皆另起炉灶。精益求精。

    蓟王有言在先。王家有喜,宗亲四邻,置办流水长席,不可多过百钱。百官上帖为贺,亦成惯例。蓟王专修东宫温德观,以存“百子贺帖”。贺帖多书金玉良言,更有佳句频出。蓟王新置温德博士,为诸王子启蒙。

    温德,文治之德也。乃出《国语》:“有武德以羞为正卿,有温德以成其名誉。”

    温德博士与披香博士秩同。多由后宫妃嫔并少府女官兼领。诸王子,未入王子馆前,皆于此处,研读百官帖启蒙。

    蓟王家为子女,可谓费尽心机。不求学以致用,但求学而无用。

    学而无用,方能明以照奸。

    四月中。长涂二龙,二处兵法。新任镇西将军刘繇,率京畿营士,顺下大河,经鸿沟入淮泗。镇北将军刘岱,率翥凤舰队,顺下大河之尾。逆入淮水,借道徐州。

    不出三日,镇南将军刘表,命荆州水军,出夏口,直扑淮南。另有镇东将军吕布,命徐州水军,同击袁术。四家联军,十万之众。呈四面合围之势。

    袁术早有准备。依靠山高水险,扼断要冲。麾下大将,依山下寨,傍水扎营。寸土不让,与四家联军对垒边境。

    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互有攻防,兼有胜负。

    袁术居中调度,方寸不乱。淮南群臣,上下一心。足可自保。淮南精卒,论战力,犹在荆州兵上。略逊于徐州精骑。大将张勋、纪灵,皆可独当一面。另有健将数员。若非吕布辕门射戟,广陵恐被纪灵所破。便是明证。

    襄阳,荆州牧刘表府。

    “袁绍必不助也。”军师祭酒祢衡断言。

    “哦?”此语,颇出刘表所料:“军师,何以知之。”

    群僚多以为。四家齐攻,淮南告急。江东大将军袁绍,必不会坐视不理。将兵渡江来援,则荆州无忧矣。问计群臣,不料祢衡,语出惊人。

    “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军师祭酒祢衡,却有真知灼见:“时,合肥侯孤身过江。江东皆属扬州牧刘繇,交州士燮亦未归心。故为防腹背受敌,袁术窃据淮南,以为江东藩屏。今,江东悉平,袁绍又析广州。欲取荆南之心,昭然若揭。明公不可不防。”

    “善。”刘表深以为然。

1.28 胜算几何

    所谓,势均力敌,旗鼓相当。能主一州,位列群雄。必有不凡之处。

    人力、物力、财力,皆有抗衡之力。

    于是乎。彼此谋势,相互抵消。先前谋划,还剩几何,便称“胜算”。

    譬如此番,四家击袁。通盘局势,唯徐、兖二州,为最清晰。徐州乃是主谋,兖州旁观者清。余下当局者,或多或少,以偏概全。而被四家合力推上前台,长涂二龙,所知最少。

    长涂二龙,当真以为。四家击袁,乃为攻占淮南。逐二袁过江。乃使甄都天子,独霸关东。且为挽回名声,急于求成。当真举州之力,倾巢而出,战意最浓。刘表多受袁术仰攻。年初又以二百万斛米,说二袁退兵。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合兵击袁,亦颇有战力。四家之中,反倒是徐州,虚与委蛇,战意最为稀松。

    奈何,此时荆州牧刘表,却被蒙在鼓里。

    “袁绍不救袁术,反击我荆南。”刘表居高下问:“当作何解。”

    见无人应答。军师祭酒祢衡,当仁不让:“说刘益州伐江东。”

    先前,正因刘表遣使撮合,汉中、关东,这才缔结兄弟之盟。只因汉中史侯,坐拥汉水上游之便。顺下击荆,一日可达襄阳。诚然,刘表迁治,亦为扼守江汉,远避江东宗贼,并荆南蛮夷。毕竟,时下正处于大河文明顶峰。江南虽称富庶,却多蛮夷,不服王化。比起江陵近江,不利防御。襄阳,扼夏路,守汉水。与北岸樊城,合称襄樊。既坐水陆之便,又拥平原之肥。南北通达,战略要冲。

    唯一所患,便是汉中史侯,顺下而攻。正因汉中与荆襄,二分汉水。且刘表又位于下游,地势不利。这才一力促成,与汉中联盟。

    既与汉中结盟,刘表遣使蜀中,许以重利,说镇西将军刘焉,出牂牁道,以击江东。料想。绝非难事。

    “诸位以为如何?”刘表问计群僚。

    “卑下等,附议。”百官皆无异议。

    “善。”刘表这便定计。

    遂遣镇南将军长史蒯良,出使汉中。荆州别驾蒯越,出使蜀中。料想,二蒯,自当马到功成。

    甄都,太保府。

    曹孟德守孝之期未至。然军情所迫,事急从权。遂开府议。先前不过卫将军幕府,今为三公公府。司空属吏有,长史一人,掌司空府诸曹事,秩千石;掾属二十四人;令史及御属,计四十二人。除卫将军幕府僚属,曹太保公府幕僚,亦多有并入。再加《求贤令》,唯才是举。便如先前,曾为张邈、陈宫所惑,济阴太守吴资、山阳太守毛晖、东平相徐翕并魏种(注1)等,悉数赦免,官复原职。

    一时,人才济济。

    为首二人,司空长史,御史中丞兼领甄都令荀彧;司空司直,兼领东平相程昱。

    另有如从事中郎,兼领任城相卫兹、东郡太守夏侯惇、山阳太守夏侯渊、济阴太守毛晖、陈留太守李整、泰山太守刘延、东平相徐翕、济北相鲍信、任城相郑遂、陈相薛悌、梁相曹洪、沛相曹仁等,悉数在列。

    守孝期间。曹孟德,先以荀彧、程昱为谋主,统领参军治政;又命典农中郎将任峻、典农校尉魏种,组织百姓屯田,征收粮草辎重;再命乐进、于禁统帅亲卫。如祭酒任籓、王选、董芬、张京、武周等亲信,皆出为一县长令。

    可以预见,兖州必将大治。

    “袁绍当何为?”曹孟德高瞻远瞩,问计江东。

    司空司直,程昱起身答曰:“袁绍必击荆南。”

    “仲德所言,与我相合。”曹孟德又问:“刘表当何为?”

    程昱再答:“刘景升必遣使,入蜀求援。”

    “善。”此,亦不出曹孟德所料:“刘焉,又当何为?”

    程昱遂看荀彧。

    荀彧心领神会:“卑下窃以为。刘焉必不应也。”

    “哦?”此言,出乎曹孟德所料:“文若,何以知之。”

    “闻,刘焉三子刘瑁,因狂疾而亡。刘焉累日神伤,痛悼不能已。州事俱废,恐难发兵。”荀彧答曰。

    谓丧子之痛,莫过如斯。曹孟德略作思量,这便了然。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程昱又道:“闻,刘焉上表汉中,乞放归诸子奔丧。史侯,遂遣奉车都尉,(刘)焉三子(刘)璋为使,入蜀吊唁。左中郎将,长子刘范,并治书御史,次子刘诞,俱未去官。”

    “史侯,疑心不减。”曹孟德心领神会,转而又问:“刘焉若不出兵,荆南又当如何?”

    “袁本初,亦难速决。”荀彧答曰。

    荆南山高水险。五溪蛮等,蛮夷众多。更加蛮区为护南蛮校尉刘磐领护。兼有治粟都尉朱治,领护枝津故渎。汉蛮杂居,相为表里。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试想,大军来袭,袁绍又如何能区分,孰是孰非。田宅牛马,又属何人。

    若惹怒南蛮。不等蓟王传檄,治粟都尉朱治,必先行还击。治粟都尉隶属于辅汉大幕府。蓟王名义上,乃奉甄都董侯为主。袁绍一不留神,万念俱灰。故如荀彧所言。袁本初必难速决。

    “善。”心念至此,曹孟德这便定计:“吕布匹夫,必行入寇。诸位,固守城池。无令不可出击。”

    “喏。”群僚齐声应诺。

    益州绵竹,馆舍。

    闻荆州遣使吊唁,益州牧刘焉,遂命张肃接待。

    镇西将军长史张肃与荆州别驾蒯越,亦是旧交。若只为吊唁,何必别驾蒯越亲来。遣府中佐使足以。此番入蜀,必有要事。

    果不其然。闻袁绍不救袁术,反击荆南。张肃亦知事大。若荆南为袁绍所得。益州南中诸郡,亦难保也。

    事不宜迟,虽传语刘焉当面。

    不料刘焉,拂袖斥道:自古礼不伐丧,今又岂趁丧伐人?

    张肃不敢谏言,遂入馆相告。

    不料蒯越,闻言慨叹:“果如子柔所料也。”

    张肃试问:“莫非,长史已先知。”

    “然也。”蒯越慨叹:“刘镇西,因丧子之痛,不能自已。府事俱废,亦是人之常情。”

1.29 先攻下邳

    稍后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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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刘焉这般,绝非一人。

    《三国志?魏书?董二袁刘传》中有载:“建安五年,太祖(曹操)自东征(刘)备。田丰说绍袭太祖后,绍辞以子疾,不许。(田)丰举杖击地曰:‘夫遭难遇之机,而以婴儿之病失其(机)会,惜哉!’”

    便是,据土人雄袁本初,亦因牵挂子疾,而方寸大乱,不能自已。何况刘焉乎。

    再深思。刘镇南遣别驾蒯越,出使蜀中前。长史蒯良,便已先知,刘焉必不肯发兵。然蒯子柔,仍奉命出使汉中。明知无功,何以徒劳?

    镇西将军长史张肃,这便求问详情:“子柔,既已先知。异度,何以徒劳?”

    “无他,奉命而为,乃其一。以疑袁绍,是其二也。”蒯越答曰。

    “原来如此,”

    谓打草惊蛇。知刘表遣使汉中并巴蜀。袁绍焉能不疑。唯恐益州发兵,为荆州外援。袁绍必稳扎稳打,不敢孤军深入。

    如此,荆州当可保全。

    “异度以为,长涂二龙,胜负几何。”张肃再问。

    “袁公路,号‘末世奸雄’。淮南坚甲厉兵,以备要冲。兵法云‘围三阙一’。今四家共击,反助袁术,置之死地,而后生也。”

    “此战若败,长涂二龙,声名必堕。四家共击而不能败。袁术,必由此显名。天下六雄,”张肃慨叹。

    “君矫,所言是也。”蒯越亦如此想。

    甄都,西市,闻名遐迩,临乡百货。

    时蓟王洛阳上计,居于东郭殖货里。造金水小市,贩临乡名产。冠以“百货”之名。语出《礼记·礼运》:“礼行於社,而百货可极焉。”后汉廷东迁甄都。蓟王又命人于西市,新立百货、汤馆、质舍、赀库,等不一而足。尤其百官俸禄,皆以蓟钞足月发放。择址另造,金水小肆。亦便于百官家眷,入市贩购生活所需。

    不出意外。胡姬酒肆,亦是蓟王产业。当垆卖酒,西域胡姬,皆出身都护府,且入蓟国市籍。幽州汉话精纯,举手投足,汉家风仪。识文断字,又通音律。断不可小觑。先前,多聘为妾。如今,多娶为妻。蓟国,士农工商,国之石民,一视同仁。只需为编户,皆为齐民,无有例外。

    更加蓟王宫,多羌胡美人。谓“丽女盛饰,晔如春华”。引国中上下,争相效仿。和合之风,盛行不衰。甄都比邻,一河之隔。自也深受所染。

    百货商肆,自建泊车楼。达官显贵,中庭下车,步入商肆。车夫遂驾空车入泊楼静候。

    日上三竿。便有华服贵妇,安车抵达。

    商肆好妇,笑脸相迎,便知乃是常客。此贵妇,乃安集将军董承府中食母。自洛阳时,便哺育董承幼女多年。深受董承家门所赖。

    时,何后以何氏小妹,配蓟王。已为笼络。董太皇不甘人后。奈何家门无适龄女子。于是,收滎阳君马氏为义女,赐婚蓟王。董太皇曾叹董承小女年幼。待长成,再做计较不迟。

    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董承自幼便将此女,捧为掌上明珠。自幼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然琴棋书画,机织女红,却面面俱到。待及笄之年,董太皇必有计较。

    董承乃属外戚,爱屋及乌。董侯四时赏赐颇多。虽无高官,却坐享厚禄。食母常假董氏贵女之名,大肆采买。故为肆中好妇熟知。今又来惠顾,自当笑脸相迎。

    此与后世贵宾,亦或是贵客,颇多雷同。有专人接待,倾尽所有,极尽所能。待心满意足,另有专人,将所购货物,搬上车驾,恭送出肆。又岂止,宾至如归。

    却不知何故。今日董女食母,似有些心不在焉。商肆好妇,察言观色,多赔小心,亦不说破。终归,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阿母?”董女虽远未及笄,却落落初成,美姿容。见食母魂不守舍,这便出声相唤。

    “何事?”食母这便笑问。

    “无事。”董女见食母无恙,这便心安。毕竟年少不知愁滋味。

    如此年幼,便能窥见大人心思。食母不禁慨叹:“待我儿长成,必贵不可言。”

    食母口出“我儿”,乃家门大忌。所幸,无外人在场,且与董女相亲。倒也无妨。善待食母,亦是孝行。君不见,先帝食母程夫人,天子食母吕夫人,皆因此显贵。若有朝一日,董女被遴选入宫。食母亦当伴驾。董女若为贵人,乃至皇后。足可保家门,半生富贵。食母亦与有荣焉。

    然,闻董太皇之意。似不欲董女入汉宫。

    食母曾窥闻,董承与人私语。言小女必入北国。引众酒徒,长吁短叹。

    天下谁人不通蓟。

    雷泽,卫将军大营。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

    曹孟德守丧于太保府中,故大位空置。

    二谋主,分居左右。

    一众将校,次第排开。

    “奉明公将令,先击下邳。”

1.30 共击泰山

    “泰山?”于禁等诸校,面面相觑。

    不说,兵贵神速,直捣黄龙。吕布麾下精骑,需一马平川,方能侵掠如火。岂能自废武功,兵入泰山。何况泰山,郡接山海,世乱不休,民多藏窜。曹孟德,虽勉强归于治下,却未能详加梳理。郡中豪强大姓,勾结剧贼,阳奉阴违。稍加约束,便聚众而反。权且安抚,以待他日。

    崇山峻岭,危机四伏。

    吕奉先,骑兵入境,意欲何为?

    “然也。”荀彧气定神闲。

    “敢问令君,其中有诈乎?”于禁求问。

    荀彧答曰:“时,王匡、鲍信等,随合肥侯过江。今皆为江东宿臣。王匡,‘轻财好施,以任侠闻’。鲍信,‘少有大节,宽厚爱人,沈毅有谋’。二人成名已久,且皆出身泰山。年初,鲍信遣弟(鲍)韬归。稍后,便有袁术与吕布,广陵之战。料想,彼时陈公台便已与二袁,阴结盟约。”

    “莫非,鲍韬归乡,乃陈公台之计。”于禁泰山钜平人。论知郡中隐情之深,不在王匡、鲍信之下。

    “然也。”荀彧答曰:“吕布麾下铁骑,虽往来如风,却不利临高却敌。收陈国弩士,并泰山剧贼,皆为充实羽翼也。且明公,今为三公,兼领兖州牧。吕布位卑,岂敢入寇。假讨寇之名,将兵泰山。亦是镇东将军之司职也。”

    “原来如此。”于禁等人,纷纷醒悟。

    终归,师出有名。吕布虽与曹操,势不两立。然却皆奉,甄都天子。今曹孟德为三公,总朝政。吕布外镇徐州,岂敢以下犯上,兴兵造反。然,假讨伐泰山群寇之名发兵。乃镇东将军,职责所在。只需上表朝堂,便可事急从权。

    此举,可比先前,下邳贼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兖州牧曹操与徐州牧陶谦,共举兵伐之。取泰山华、费二县,略任城。

    曹操既有先例。又岂能拒吕布于门外。更有甚者,吕布上表,许亦如法炮制,相约曹孟德,共击泰山。

    “共击泰山”可比“会猎江东”。

    果不其然。

    翌日。徐州别驾麋竺,出使甄都。上呈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上表。言,江东合肥侯,勾结泰山贼,欲乱关东。乞,甄都发兵,共逐之。

    天子一时,惊疑不定。急专开朝会,商讨对策。

    “老臣未闻,泰山贼乱。”司徒伏完,如实作答。

    曹司空守孝之期未满,天子故先问司徒。岂料司徒亦不知,徐州之事。

    “中丞知否?”天子再问荀彧。

    “禀陛下。年初,合肥侯遣泰山平阳人鲍韬北归,结好泰山剧贼。”更不料,御史中丞荀彧,亦如实作答。

    “果有此事乎。”天子追问。

    “正是。”荀彧再答。

    “如此,吕镇东兵发泰山,亦是司职所在。”天子试言。

    “陛下,明见。”伏完当仁不让。

    “陛下,明见。”车骑大将军董重,引群臣高呼。

    俯瞰群臣下拜。天子心中稍安:“司空,何意?”

    司空司直,程昱奏对:“禀陛下。卫将军大营,昨日已兵发。与吕镇东,共击泰山。”

    “这……”闻此言,天子不禁暗自惊心。吕布、曹操,前后一日之隔,彼此不宣而战。置天子于何地?

    车骑大将军董重,近水楼台,窥见天颜。知天子心生不满,这便小心进言:“谓‘事急从权’。兵者,国之大事也。曹司空、吕镇东,必悉知兵情,故而先发。”

    董重不愧弄臣。看似出言安慰,实则暗中提醒。天子因怒忘形,被曹党所窥,妄加揣度,必生事端。

    天子亦醒悟,急忙收敛:“大将军,所言是也。”

    试想。质帝祸从口出,因于大庭广众之下,称大将军梁冀为“跋扈将军”,即被鸩死。董侯若被曹党所忌,亦恐难善终。

    喜怒不形于色。乃上位者所必须。尤其权臣当道。天子更需谨言慎行。不可轻易表露心机。

    董侯稳住心神,又问道:“太傅,以为如何?”

    太傅杨彪,乃仅存之上公。又为天子授业恩师。凡朝政,必出席。

    “老臣以为,四家击袁乃大。泰山贼寇,非一日之功。”太傅杨彪,老成谋国。言下之意,长涂二龙,并东南二镇,夺回淮南,乃是重中之重。泰山贼寇,宜当安抚向化,不可妄动刀兵。

    奈何杨彪,并无实权。虽有金玉良言,却不能为朝所用。天子心中慨叹,而色不变:“太傅所言是也。”

    司徒伏完遂进言道:“既是泰山贼事,宜当速决。”

    董重亦进言道:“司徒所言极是。臣,以为。曹司空,吕镇东,当先平泰山一郡,不宜外战。”

    “善。”天子闻弦歌而知雅意:“诏命,先平泰山。”

    “喏。”群臣下拜。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唯恐曹吕纷争,祸乱关东。故天子将战事,限于泰山一郡。不可擅自扩大。即便曹吕两军火并,亦不可出泰山郡。

    道理亦足称信服。毕竟,四家击袁,胜负未分。若此时关东再战,恐令军心不稳。

    甄都,安集将军董承府。

    靡靡之音,远近可闻。

    安集将军董承、偏将军王服、奉车都尉吴硕、侍中种辑、太医令张奉,五人内室相商。

    “吕镇东,兵发泰山。名为诛贼,实为击曹也。”奉车都尉吴硕,人逢喜事精神爽。

    “击曹,亦是诛贼。”董承一语中的。

    “然也。”偏将军王服,立功心切:“昨夜,雷泽营兵亦出。甄下空虚,当有作为。”

    “如何行事?”董承遂问。

    “何不……”偏将军王服,忽然止语:“室外何人!”

    便有妇人,隔门答曰:“奉夫人之命,妾为将军进酒。”

    “勿慌。”董承低声安抚:“乃我儿食母。”

    待众人各自心安。

    董承朗声言道:“善。”

    直棂门徐徐开启。便有一华服美妇,捧瓮入室。行礼落座,素手煮酒。稍后,又翩然自去。

    “且,满饮此杯。”董承举杯相邀。

    内室同党,心领神会。

1.31 正反奇谋

    稍后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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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有人言。

    先前朝议。董重、伏完,似一片公心,并无偏颇。且就事论事,亦无党争之嫌。莫非,党争已休矣。

    实则,不然。

    吕布上表发兵,直取泰山,抢得先机。而曹孟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虽是意料之中,却被天子诏命,捆住手脚。

    试想,若无天子诏,曹孟德携盖海舰队,顺下淮泗。徐州四国一郡,予取予求。吕布纵铁骑如风。左支右绌,疲于奔命,败局已定。然,天子却纳伏完、董重进言。将两军战场,锁于泰山一郡。

    曹孟德,若携大军入徐,便是抗命不遵。此乃大不敬之罪也。

    不惧董重、伏完。只怕三人成市虎,人言可畏。引蓟王传檄声讨,万事休矣。且兵发泰山郡,必出陈公台,深谋远虑。好比,请君入瓮。曹孟德,冒然挺近,必陷绝境。

    于是乎。天子诏命,看似顾全大局,权衡双方,兼顾彼此利益。实则,暗偏吕布,多矣。

    天子年少。远未元服亲政。从谏如流,明主之姿。何过之有?曹司空,纵含恨在心。亦不敢,吐露半分。否则,枉为人臣。

    智多如荀彧、程昱,岂能任由,曹孟德中计。必有万全之策。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也。

    泰山郡,领十三县:奉高、博、梁甫、钜平、嬴、山茌、莱芜、盖、南武阳、南城、费、华、牟。郡境北依泰山,蒙山中分。谷地狭长如川。被鲁、济北、平原、济南、齐、琅琊、东海,七国环抱。

    吕布假讨贼之名。诸路并发。攻费、华诸县,陈兵南武阳。泰山剧贼,纷纷来投。一日数百,乃至千人。不乏为寇多年,穷凶极恶之徒。吕布来者不拒,悉数收入麾下。却于别营安置。与本部兵马,泾渭分明。

    并立南武阳城头。陈宫,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将军且看。”

    吕布远眺,心生慨叹:“不料泰山之中,另有平川。”

    “‘荡荡平川’,又岂‘惟冀之别’?”陈宫改诵扬雄《幽州牧箴》。言下之意。一马平川,又岂是幽冀独有。诸山之间,多谷地平原。顺延山势,自西北至东南。尤其以蒙山、尼山为界,武水河谷,串联南武阳、费、华,并琅琊开阳诸县。

    武水,前汉时又称治水。《汉书·地理志》:“(南武阳)冠石山,治水所出,南至下邳入泗。”注曰:“武水所出,南入泗。”既此。

    “将军可知,何取此城?”陈公台,必有此问。

    “未可知也。”吕布如实作答。陈公台,智计百出,足智多谋。虽时有卖弄之嫌,却无伤大雅。吕布出身草莽,如何与陈宫相处,自有心得。

    “武水南至下邳入泗。”陈公台笑道:“曹孟德,必‘假道灭虢’也。”

    吕布一愣:“公台所谋,岂非‘反·假道灭虢’乎?”

    “然也。”陈宫笑道:“故有二意也。”

    “愿闻其详。”吕布求问。

    “无他,于对垒双方耳。”陈宫举重若轻,洋洋自得:“长涂二龙,共击袁术。此计,必为曹孟德所破。知将军乃忌,江淮梅雨,沟渠水满,盖海之利。故引青州翥凤入淮,以为牵制也。”

    吕布轻轻颔首,转而言道:“如公台所言。莫非,曹孟德,必出盖海。”

    “然也。”陈宫眼中精光一闪:“将军遣麋子仲,上表天子。卑下,亦有私语相授。”

    “公台何所有。”吕布必有此问。

    “乃命麋子仲,投刺司徒府,说于不其侯当面。”陈宫一字一句:“共击泰山。”

    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便是才疏学浅吕奉先,亦知“共击泰山”,乃下战书也。言下之意,曹吕二家,于泰山一决高下。

    见吕布若有所思。陈公台循循善诱:“将军以为,若知大军屯于南武阳。曹孟德,又当何为?”

    “必遣盖海,顺下泗水。”吕布答曰。

    “我若是曹孟德,比二路兵分。上路穿鲁(国),下路顺泗(水)。”陈公台言道:“取合围之势。”

    “然也。”吕布信服。

    陈宫又笑:“如将军所知,‘武水南至下邳入泗’。先前,将军迁州治入下邳。百官家小,俱在城中。曹孟德‘假道灭虢’,袭下邳可乎?”

    “嘶——”吕布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正如陈公台所言,若“反·假道灭虢”之计,早已被曹孟德所窥破。盖海必然出动。曹孟德将计就计,顺下泗水,围攻下邳。吕布大军在外,城中守备空虚。万一被曹孟德攻破。家小皆为人质,万事休矣。

    心念至此。吕布怒发冲冠:“公台误我!”

    不料陈宫却浑然未觉,笑容不减。

    吕布怒急。正欲捉刀斩于城下。又含恨而止。莫非,一切皆不出所料。

    “将军毋虑。”陈宫长揖及地:“卑下妻儿俱在城中。岂能从壁上观。”

    吕布心中急切,可想而知:“公台,何不明言。”

    “曹孟德,素多疑。少时,曾求问许子将:‘我何如人?’子将不答。遂捉刀固问。子将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曹孟德,大笑而去。”陈宫将心中所谋,娓娓道来:“今位列六雄,号‘乱世枭雄’。如陈留边文礼所言,‘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乃欲摧挠栋梁,孤弱汉室,除灭忠正,专为枭雄’。曹氏父子,乃出阉宦。欲‘挟天子以令诸侯,蓄兵马以讨不臣’。托名三公,实贼臣也。今,天子有命,‘共击泰山’。然,若舟行下邳,又当何为?”

    “这……”

1.32 假仁假义

    吕布词穷,并非理屈。而是心中扰乱,无从自辨。

    见陈宫,胜券在握。吕布将信将疑,遂有诛心之问:“既为乱世枭雄,曹孟德因何,不攻下邳?”

    吕布口出妄言,陈宫毫无意外。并非,无君无父。与曹孟德一般同。而是,一介匹夫,不知轻重也。

    “将军可知,王太师因何而死。”陈宫不答反问。

    “乃因,不其侯与我等,共谋天子。”吕布答曰。

    陈宫慨叹:“卑而谋尊也。”

    以己度人,吕布越发笃定:“公台之意,曹孟德必‘假道灭虢’,围攻下邳。”

    “然也。”陈宫朗声诵读:“孙子曰:‘圮地无舍,衢地合交,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曹孟德,若为纯臣,必绕城而走;然若为枭雄,必围城而攻。纯臣乎,枭雄乎?”

    吕布信服:“乱世枭雄也。”

    陈宫笑答:“我既已知,又岂陷家小于危难乎?”

    虽不知陈宫,如何行事,以防曹孟德袭城。然吕布闻言,却不由暗松一口气,稳住心神:“公台,何不早言。”

    陈宫笑而不语。

    吕布又问:“若曹孟德围攻下邳,又当如何?”

    “从壁上观。”陈宫云淡风轻。

    吕布又是一愣:“顷刻前,公台自言,‘妻儿俱在城中,岂能从壁上观’。言犹在耳,何以食言?”

    陈宫答曰:“此‘从壁’,非彼‘上观’也。”

    言下之意,有备而来。此刻行“壁上观”,乃是应对之法。

    吕布抱拳求问:“公台,何不明言。”

    陈宫答曰:“曹孟德所惧,非甄都天子,亦非六雄之中。唯蓟王一人也。蓟王汉室宗亲,布衣而王。总王权之极。虎踞河北,尊王攘夷。先帝前后二诏,应叔侄三人。才有天下三分。今曹孟德为三公,总甄都朝政。天子诏命‘共击泰山’。曹孟德若行‘假道灭虢’,围攻下邳。便是大不敬之罪也。知曹孟德行大不敬之事,蓟王何为?”

    “蓟王必传檄而讨之。”吕布终有所悟。

    一言蔽之。此计,胜负不在曹吕,而在河北。

    陈宫又笑:“因知曹孟德,必行‘假道灭虢’。故卑下,反其道而行之。设‘反·假道灭虢’之计也。”

    吕布如何能不领会:“此,便是一计二意(二重含义)。”

    “然也。”陈宫得意之极。

    话说,智多近妖,望而生畏。史上,正因贾诩料事如神,“傕等亲而惮之”。若非投曹后,明哲保身,刻意藏拙。贾文和,当如许子远,必难善终。

    “亲而惮之”。许便是,吕布此刻心境。

    “曹孟德当做何为?”吕布随口一问。

    “决泗、沂水以灌城。”陈宫写意作答。

    《水经注》:“沂水于下邳县北,西流分为二水,一水于城北西南入泗,一水径城东屈从县南,亦注泗,谓之小沂水。”

    沂泗二水,环绕下邳。正如淮淝二水,环抱楚都寿春。曹孟德故技重施,轻车熟路。

    吕布不解皱眉:“何不如先前,掘环渠火攻淮南。”

    窥吕布,匹夫无知。陈宫笑道:“‘假道灭虢’,重在‘假道’。”

    “为何‘假道’?”吕布求问。

    “《庄子·天运》曰:‘古之至人,‘假道’於仁,‘讬宿’以义,以游逍遥之虚,食於苟简之田,立於不贷之圃。’”

    “‘假道於仁,託宿於义’。”吕布灵光一现:“假仁讬义!”

    “然也。”陈宫抚掌而笑:“譬如将军,假讨贼之名,将兵泰山。曹孟德,乱世奸雄,又岂不知假於仁义乎?今,梅雨早发,沟渠水满。曹孟德必使人,暗决泗、沂灌城,假水大堤溃。如此,便可讬(托)言救急,将我等家小,悉掠为质。徐州唾掌可得也。”

    倍思前后,吕布口服心服。这便抱拳言道:“布,鄙陋。幸得公台,方能与曹孟德,共逐关东。”

    “得遇明主,亦是(陈)宫之幸也。”陈宫肃容回礼。四目相对,心有戚戚。

    世人待吕奉先,皆“譬如养鹰”。饥即为用,饱则飏去”。唯陈宫欲行驯化。后世称之为:“熬鹰”。言语相激,故设迷局。坐视一筹莫展,走投无路。再出谋划策,迎刃而解。种种手段,皆为驯服,孤狼猛虎。磨尽匪气,知耻后勇。

    常闻,野性难驯。只因,力有不逮。如陈公台这般,看似伴君如伴虎,行走于刀山火海。实则,予取予求,收放自如,稳坐钓鱼台。尽显谋主之姿。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谓“虎毒不食子”。吕布出身北疆,多染胡俗。然却胜在,恩怨分明,别无心机。于陈宫而言,正好补乱世勇武之短。

    故陶恭祖言。陈宫之智,加吕布之勇,方可保徐州平安。

    一切皆不出陈公台所料。

    悉知详情,吕布终得心安。

    正欲直抒胸臆,风发意气。忽又想起一事:“公台曾言,此乃离间东西二虢之计。二虢者,何?”

    陈公台设正反奇谋。如何能不另吕布,尽知其妙。

    早已等候多时:“无他,二虢者,曹孟德、荀文若也。”

    “非曹孟德并蓟王乎?”吕布又问。

    “非也。”陈公台眼中,精光一闪:“‘颍川荀彧,王佐之器’。‘忠正密谋,抚宁内外’,犹在卑下之上。若为曹孟德所用,徐州危矣。故设‘反·假道灭虢’,明示曹孟德枭雄之姿,以间荀文若奉主之心也。是故,鬼谷子曰:‘天下分错,上无明主,公侯无道德,则小人谗贼;贤人不用,圣人窜匿,贪利诈伪者作;君臣相惑,土崩瓦解而相伐射;父子离散,乖乱反目,是谓萌芽巇罅(注1)。’韩非子亦曰:‘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陈公台,引经据典,呵成一气:“譬如,曹孟德并荀文若也。”

    “嘶——”吕布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1.33 大义当前

    谓,“将相不和,国有大祸”。更何况,君臣相忌。

    此计。以说,长涂二龙,合四家之力击袁,先积谋势。以求,引翥凤入淮,制衡盖海。

    如长涂二龙,皆已中计。自领主谋,遣使甄都,求取高位,合围淮南。为陈宫所谋积势。

    反观曹孟德,却不中计。且将计就计,必出盖海。表面上,陈宫计谋被破,谋势由盛而衰。实则,曹孟德窥破,早在陈宫意料之中。曹孟德出盖海,兵围下邳,正中陈宫下怀。更助长谋势。且陈公台早已料定,曹孟德必行假道灭虢,使人暗决泗、沂灌城,假水大堤溃。讬言救急,将吕布家小,悉掠为人质。

    试想,史上关云长伐魏,水淹七军,威震华夏。却遭吴下阿蒙,背后一击。悉知襄阳陷落,大军虽未一夜散尽。却也动摇军心,崩塌士气。而后急转直下,败走麦城,父子就义。

    盖世英雄关云长,志士忠臣,尚且如此。何况,傲世桀雄吕奉先麾下,匹夫之辈。

    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陈公台,反·假道灭虢。似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若换成贼臣董卓之流,志大才疏,泯然众人,必不能窥破。唯曹孟德麾下谋主,如荀彧,程昱,方能抽丝剥茧,寻蛛丝马迹。窥破其中真意。知晓长涂二龙,乃为人所用,陈公台,四家击袁是假,引翥凤乱入是真。只因江淮梅雨,沟渠水满,盖海无敌。

    时下,就关东而言。进出长江,有二水道。经汉水出夏口入江。经淮水转中渎水入江。二水,春夏水丰,秋冬水枯。尤其江淮流域,冬季枝津多有结冰,断绝水运。

    譬如。

    《三国志·文帝纪》:“冬十月,(曹丕)行幸广陵故城,临江观兵,戎卒十馀万,旌旗数百里。是岁大寒,水道冰,舟不得入江,乃引还。”

    《三国志·张郃传》:“(司马懿)治水军于荆州,欲顺沔(水)入江伐吴,诏(张)郃,督关中诸军往受节度。至荆州,会冬水浅,大船不得行,乃还屯方城。”

    纵观史料,多有“江水浅狭”、“江水又浅”、“会冬水浅”,见诸笔端。

    反观春夏,多有“春水方生”、“江水向长”、“江水暴长”,屡见不鲜。

    最大变数,乃出蓟王。自蓟王开立江表十港,立中继敖仓,疏通鸿沟水路。通四渎八流。内外循环水路,乃至水运大兴。关东水路通达,四季通航。巨如盖海旗船。春夏之交,畅通无阻。故被吕布所忌,自是合情合理。

    曹孟德悉破吕布所惧。反其道而行,遣盖海顺下淮泗,亦是将计就计。

    此时,如吕布,亦不知陈公台此计,已被曹孟德窥破。还以为,因翥凤乱入,曹孟德外宽内忌,必不敢妄动盖海,用以守备要津,以防翥凤,攻袁是假,假道灭虢,奇袭兖州是真。吕布如此,可想而知,麾下八健将,浑然未觉,亦如此想。于是按部就班,诸路并进,入寇泰山。一边攻城略地,一边收纳泰山剧贼。有意无意,乃至下邳,守备空虚。

    而吕布更携陈宫,据南武阳。正是武水,始源之地。盖海途径下邳,转入武水,亦无可指摘。

    至于,途径下邳,水大溃堤。亦是“人算不如天算”,造化使然。于是乎,曹孟德悲天悯人,当机立断。效蓟王,万舟并发,救南阳百万之众。将徐州文武、重臣家小,悉救入营,妥善安置,亦是大义当前。

    吕奉先,感怀曹孟德高义。率将校,入营负荆请罪。感人至深,将相和。

    曹吕二家,化干戈为玉帛。与下邳父老,依依惜别。吕奉先,举家迁入甄都,重为当朝上将。徐州四国一郡,自有天子另遣良才牧守。岂不,美哉。

    剧本已写好。

    能窥破此层,非谋主不可为。正如陈宫所思所想。荀彧才智,犹在其之上。然荀彧,乃汉臣。毋论,不识曹孟德真面目,欲假陈宫之谋而试之。亦或是,笃定曹孟德亦是汉室忠臣,必不会行假道灭虢,围攻下邳。荀彧,皆不会告知曹孟德:陈宫逆进武水,空虚下邳,乃反·假道灭虢之计也。

    关东群雄,并甄都天子,只需拭目以待。且看曹孟德所作所为。

    曹氏父子,忠奸可辨。

    至此。离间二虢之计成。

    深思陈宫此计,便可窥一斑。汉末英杰荟萃,譬如过江之鲫。庸人之姿,九年教育。无高人相助,更忘带系统乱入。乱世苟活,实属不易。如何能与曹刘,逐鹿天下。

    盖海座舰。

    三面清钢,琉璃爵室。

    前太尉,南阳樊陵。正携麾下属吏,为曹孟德指点江山。

    哈哈说,此人曾献计史侯,水淹南阳。乃至百万流离。后因罪免官,位居三公不足一月,沦为笑柄,蒙羞家门。后自甘堕落,献媚于曹嵩座下,窃据九卿高位。待曹嵩亡故。又转投司空公府。为曹孟德,出谋划策。

    居中所置,正是下邳周遭,山川地形。

    “自陶恭祖牧守徐州,四国一郡,表陈元龙,为典农校尉。‘巡土田之宜,尽凿溉之利,粳稻丰积’。下邳,亦深得其利。”樊陵通晓水情,正侃侃而谈:“司空,何不再掘环渠。”

    “不可。”曹孟德言道:“天子诏命,共击泰山。今,顺水而至,岂可假道灭虢。”

    “司空,明见。”樊陵笑赞。观色察言,万分小心,转而又道:“时太史令曰:日黑则水淫溢。江淮梅雨早发,沟渠水满而溢。卑下,窃以为……”

    “如何?”曹孟德,必有此问。

    “下邳不日,恐有水患。”樊陵弦外之音。

    “哦?”曹孟德,心领神会。

    事已至此,不可半途而废。樊陵遂咬牙进言:“吕镇东,将兵于野。下邳恐无人可用。若发水患,必成大难。明公,不可不察。”

    “嗯……”曹孟德,出身宦官之家。宦海浮沉,身居高位。焉能不知樊陵,语透深意。

1.34 陈平纵金

    樊陵,假托太史令之语。所言,皆无有定论。且天象,今非昔比,并无相同。

    看似无稽之谈。然樊陵,醉翁之意不在酒。

    换言之,樊陵只需,言入曹孟德之耳。便是大功一件。

    譬如,下邳水患,城中无人。

    只需,效史侯筑堤截流,引水倒灌南阳。下邳坚城,旦夕可破。便可瓮中捉鳖。将城中徐州文武,百官家小,一网打尽。吕布麾下八健将,悉知家小被擒,必携众而反。自缚营前,唯恐不及。徐州,可定矣。

    若假下邳大水,乘舟救人。当可免,抗命不遵之大不敬罪。且江淮梅雨,天下皆知。时有大水,亦见惯不怪。更何况,下邳地卑。凡破堤,必遭漫灌。城中积水及腰,轻舟可至城下。积水没顶,斗舰既入护城河。遭大水浸泡,必有城墙垮塌。不战而胜也。

    其利之大,无怪曹孟德动心。

    俯瞰沛泽,淫雨霏霏。曹孟德,一时举棋不定。

    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陈宫足智多谋,顾全大局。岂能,虚空下邳,为我所乘。

    唯恐错失良机。曹孟德遂命船队扎营。速遣人传书甄都,问计荀彧、程昱。

    “且慢。”曹孟德忽又,改弦更张:“只传仲德,不必多言。”

    “喏。”信使领命自去。

    恰逢,曹孟德将将发兵。尚未过夜,手书已入程昱府。

    程昱过目,付之一炬。

    略作腹稿,提笔一蹴而就。

    信使不敢怠慢,连夜折返。呈报曹孟德当面。

    “明公当‘制天命而用之’。”

    仅此一句,足令曹孟德安心。若果有天命,曹孟德自当制而用之。

    一夜无话。翌日拔营。

    盖海顺下淮泗,穿州过郡,驶入徐州。徐州水军,出广陵,共击淮南。且徐州上下,早已笃定,翥凤乱入,盖海不出。故亦失防备。被兖州水军,乘风破浪,日行千里。

    虽遇零星抵抗,不过螳臂当车,不堪一击。盖海之利,所向披靡。虽以卵击石,不可与敌。却也抵挡一时,拖缓兖州行军。

    三日后,抵达下邳。

    远眺下邳雄城,狼烟四起。曹孟德不疾不徐:“传语军士,高呼:‘泰山共击,不入下邳。’”

    “喏。”

    须臾。三军齐呼,不入下邳。声震云霄,远近可闻。

    一旁樊陵,惊疑不定:“司空……”

    “我自有计较,切勿多言。”曹孟德,不置可否。

    “喏。”樊陵唯唯诺诺。偷窥曹孟德面色,一时脑筋急转。这便灵光一现。沂泗二水,环绕下邳。正如淮淝二水,环抱寿春:沂水于下邳县北,西流分为二水,一水于城北西南入泗,一水径城东屈从县南,亦注泗,谓之小沂水。

    兖州水军,自西北,顺下东南。即便绕城而过,亦可经大小沂水,往来迂回。

    此乃,虚虚实实之计也。

    此时此刻,下邳城头。

    守将张超,乃八厨张邈之弟。兄弟具有声名。为吕布倚重。先前留守陈国大营,后奉命归于小沛。率陈国三千弩士,今为镇东中郎将。位列八健将之上。

    “曹军何所言?”闻城外河道,三军雷动。张超遂问。

    “言,不入下邳。”便有军士来报。

    “嘶——”张超不由语塞。莫非,曹孟德当真汉室忠臣。一心奉主,别无二心。话说,陈公台出征前,暗授机宜。待曹孟德兵临城下,当如何施为。张超默记于心,日夜不离。今日,斥候来报,果见盖海踪迹。不料,曹孟德,竟路过不攻。

    莫非,军师智者千虑,百密一疏?

    张超一时,惊疑不定。

    “将军?”眼看,巨舰迫近。便有心腹,抱拳求问。

    “听令行事。”张超答曰。

    “喏。”

    盖海爵室,曹孟德远眺下邳。

    下邳为古“邳”旧地。《左传·定公元年》:“薛之皇祖奚仲居薛,以为夏车正。奚仲迁于邳,仲虺居薛,以为汤左相。”北为上,南为下。薛城在北,称上邳,邳在南,故称下邳。

    时为下邳国。

    一国之都,必是雄城。依山傍水,水陆两便。城高墙厚,固若金汤。无怪吕布,迁州治于此。然观其地势,确与寿春,诸多相似。曹孟德目测,掘内外环渠,足可火石攻城。

    奈何,天子有命,共击泰山。

    若假道灭虢。虽可完胜,却难免,落人口实。受万夫所指,智者不为。此时曹孟德,尚无“宁我负人,毋人负我”,枭雄之姿。且初掌朝政,万众瞩目。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然若,袭取此城。吕奉先,必不战而降。徐州四国一郡,悉归我有。再灭刘表,袁术,一统关东。汉室可兴乎?

    兵法云:“涂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如今,途径下邳,城中空虚。击军攻城,争地不受君命否?

    有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君命、汉兴,孰重孰轻?

    “汉室中兴,某为司空。”心念至此,曹孟德似有定计,不禁喃喃:“民为贵,社稷次之。”

    窃听曹司空,自言自语。樊陵脱口补完:“君为轻。”

    曹孟德闻声警觉。眼中戾芒一闪。

    樊陵亦知言多必失。急忙长揖及地。

    目送盖海徐徐驶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张超咬牙言道:“来人!”

    “末将在。”便有卑将,捉刀上前。

    “速开水砦。”张超斩钉截铁。

    “喏!”

    少顷,下邳水砦大开。画舫齐出,四散而去。

    画舫多女眷。桃红柳绿,香闻十里。皆是徐州乐伶女伎。

    兖州水军,遂起骚动。便是盖海座舰,亦有兵士喧哗。

    电光石火,曹孟德已想通一切:“陈平纵女(注1)。”

    典出《陈丞相世家》:“陈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荥阳城东门,楚囚击之。陈平乃与汉王从城西门夜出。遂入关,收散兵复东。”乃至陈平设谋,助汉王逃出重围。

    樊陵亦是饱学之士。略作思量,这便言道::“莫非,百官家眷,俱在舫中?”

    言下之意。城中守将,惊见兖州水军。唯恐城破之危,于是急中生智。假放女伎,暗度家小出城。

1.35 难辨真伪

    效我家陈丞相。大唐“中兴第一”李光弼,用美马计:“(李光弼)悉又尝伏军守河阳,与史思明相持经年。思明有战马千匹,每日洗马于河南,以示其多。光弼乃于诸营检获牝马(母马)五百匹,待思明马至水际,尽驱出之。有驹絷于城中(马驹拴于城中),群牝嘶鸣(母马不舍幼子),无复间断,思明战马,悉浮渡河,光弼尽驱入营。”

    或有人言。我家陈丞相,集二千女兵,环肥燕瘦,高矮不同便也罢了。李光弼检五百母马,亦在情理之中。然,下邳一地,如何能聚拢,女伎千舫。须知,时下女伎,皆出精挑细选。进出王谢堂前,不入黎庶百姓家。

    正因,时下淮泗,商贾聚集。如曹孟德卞夫人,琅邪开阳人,世代为伎,歌舞传家。徐州四国一郡,如东海麋竺,世代豪商,富甲一方。与王侯世家,豢养伶姬,只接待家门贵客不同。中小商贾,无力私养。然家中又常有宴请,故类似倡家,应运而生。凡有喜庆,便出资客庸,一宴或数日。不一而足。此绝非徐州特例。少时,楼桑兴盛,亦有胡姬专事此业。其中佼佼者二人,今栖身军市。传闻,终入蓟家门。

    徐州以此为生,不下千家。

    《古诗十九首·青青河畔草》:“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更加军师中郎将陈公台,刻意为之。千船汇聚,蝶舞莺啼。后世李太白,《春日醉起言志》:“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觉来眄庭前,一鸟花间鸣。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感之欲叹息,对酒还自倾。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情。”

    可想而知。画舫出城,必引骚动。

    按照陈公台,先前所谋。待曹孟德,行假道灭虢。暗决泗、沂灌城,假水大堤溃,讬言救民之急,尽掠徐州百官家小为质之时。

    先开水砦,放走女伎画舫。譬如陈平纵女,引兖州水军追逐。引起军中骚动为其一。弱质女流,美色当前,必不忍痛下杀手,验明正身,必悉放离去。不出数日,曹孟德假道灭虢之事,关东尽知是其二。另做疑兵之计,如樊陵所虑,百官妻儿藏身画舫,趁乱出城乃其三也。引兖州水军,围追堵截,城中守军,趁机行事。

    奈何,时机不对。泗、沂二水,尚未决堤。下邳未遭,洪水倒灌。千艘画舫,不能四散而逃,反拥塞护城河中,经二水交口,出泗、沂水路。

    一言蔽之,公马未至,母马先出。

    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守将张超,毫无章法。反令曹孟德,疑虑重重。

    “司空?”眼看错失交臂,樊陵出声询问。

    “嗯。”曹孟德猛回神:“‘香饵之下,必有悬鱼’。舫中皆饵兵也。”

    “司空之意……”樊陵小心求问。

    “传我将令,妄动者死。”曹孟德这便定计。

    “喏。”

    “司空有令,不可妄动。妄动者死——”

    三军高呼。

    谓军令如山。松散船队,随即归位。

    远眺,画舫自水口,逃之夭夭。虽心急如焚,然樊陵亦不敢多言。

    似窥破其心思。曹孟德,自言道:“此,必出陈公台之谋。兵法云:‘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故用兵之法,‘避高而趋下,避实而击虚’。某,岂能中计。”

    樊陵这便醒悟:“莫非,舫中并无,百官妻儿。”

    “然也。”曹孟德越发笃定:

    樊陵不解:“如司空所言,‘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尽遣城中女伎,若出陈宫之谋。莫非,下邳空虚有诈。”

    按曹孟德所言,兵者,虚虚实实。放走城中女伎,以示城中空虚,反而有诈。乃诱曹军攻城也。

    “此乃庸人以为。”曹孟德笑道:“陈公台,必反其道也。”

    所谓反·虚实之计。譬如丞相空城计,便是虚实反复。若遇莽夫,一头撞入,丞相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矣。反倒鹰视狼顾司马懿,智者千虑,马有失蹄。

    曹孟德笃定,下邳防备,必然空虚。然据雄城自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需三千弩士,足可挡数万兵马。

    换言之,即便此时强攻,亦是惨胜无疑。若无淮泗大水决堤,倒灌下邳。此战胜负,皆无意义。更何况,行假道灭虢,为天下诟病。受千夫所指,沦为汉室贼臣。蓟王传檄天下,曹孟德死无葬身之地。

    徒劳无功,智者不为。何况,有百害而无一利。

    智机千变,隔空交锋。曹孟德率盖海,过路下邳,入沂水,直奔琅琊开阳而去。

    过开阳,便可舟入武水。上溯泰山,与吕奉先会猎南武阳城下。

    泰山,南武阳。

    悉知曹孟德果出盖海。吕奉先又问:“若曹孟德,过城不入。又当何为?”

    知吕奉先,乃心忧南武阳被围。如曹孟德攻淮南旧事。陈公台遂宽慰道:“将军毋虑。曹孟德必攻下邳。”

    “何以知之?”吕布当有此问。谓“擒贼先擒王”。若曹孟德弃下邳不攻。兵进南武阳,此战危矣。

    陈公台眼中,精光一闪:“卑下已有计较。”

    吕布正欲追问,忽心有灵光:“莫非,下邳治水,别有深意。”

    “将军,明见。”陈公台自设此某,早有万全之备。毋论曹孟德,忠不忠义,中不中计。只需盖海出击,过路下邳。反·假道灭虢之计,必成矣。

    只是……吕布欲言又止,心生叹息。

    陈宫多智,早已窥破吕布心机:“四门紧闭,盖海入寇。城中百姓,焉知是非?何辨真伪?”

    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吕布目视陈宫,心有余悸。

    太师便是因我等而死。然,事已至此。此言如何又能说出口。

    下邳城头。

    眼看盖海绕城,追之不及。又视·女伎画舫,争相远离。

    守将张超,当机立断:“开闸下水。”

    “喏。”卑将依令行事。

1.36 孟德决堤

    大小沂水,环绕下邳,共注于泗。

    其山川地貌,与寿春诸多相似。譬如寿春八公山,一名肥陵山。下邳亦有葛峄山。《汉书·地理志》:“(下邳)葛峄山在西,古文以为峄阳(山)。”

    曹孟德倚盖海之利,掘内外环渠。火石齐发,攻陷寿春。迫合肥侯渡江南下。一战成名。后袁术孤身渡江,奇袭夺回。修内外环城港,并舟桥水砦,以自守。彼情彼景,历历在目。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陈宫,足智多谋,岂不明察秋毫,引以为戒。

    甚至,未迁州治前,便早已着手布局。后徙治下邳,又专治河渠水情。高薪聘请河北良匠,邺城工师,内外通连,卓有成效。

    时,蓟王兼督四州,命将作寺,重建广宗,增筑邺城。大兴机关之利。今邺城,号邺都。

    中分漳水,南北二城。北城,东西七里,南北五里,城西北隅,自北而南,有冰井、铜雀、金虎,三台。南城,东西六里,南北八里,兼有列肆港津,万户千家。

    后世《水经注》载邺城:“饰表以砖,百步一楼,凡诸宫殿,门台、隅雉(墙角),皆加观榭。层甍(méng 屋脊)反宇,飞檐拂云,图以丹青,色以轻素。当其全盛之时,去邺六七十里,远望苕亭,巍若仙居。”

    类似营城之法,譬如临乡,南广阳,皆循此例。

    时下蓟人,以洛阳为京师。长安、洛阳、邺城、临乡、蓟北,并称“五都”,足见邺之重要。

    蓟国,兼容并蓄,包罗万种。纳百家精要,立大儒学。兴,王、太、大、门、科,五帝之学。墨门由此兴盛。更加蓟王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所到之处,大建历久,营造弥新。青壮、健妇,熟能生巧,精湛技艺者,比比皆是。譬如蓟吏。蓟匠亦为四方所雇。造福天下。工艺、器械,皆突飞猛进。跋山涉水,如履平地。攻坚克难,反掌之易。裁弯取直,筑坝造堤,穿渠凿山,引流入注。譬如汉水,今全线通航,万石大舡。足见墨门之利。

    修造下邳水道,可谓轻车熟路,不值一提。

    守将张邈一声令下。大小沂水,暗门开启。水大湍急,倾泻而下。浊浪滚滚,四面八方,直扑下邳。

    乃至沂、泗,水线陡降。拥塞水口之千艘画舫,竟纷纷倒吸。随波逐流,冲回下邳。

    看似大水漫灌,灭顶之灾。实则,环绕下邳,城外,支渠四通,暗道纵横。河水皆被引入地下暗渠,然经洪水冲刷,地面轰然塌陷,暗渠遂变明渠,却被浊流淹没其下。不显露天机。

    看似,水大决堤,淹没下邳。

    实则,百里水田,开闸灌水。

    原来,效蓟国“圩田术”。陈宫于下邳城外,掘暗渠引水,大兴稻作。然,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如何能比,放水浇田。城中内外,积水没膝。下邳吏民,如何能知,其中详情。于是,鸡飞狗跳,奔走哭号。

    更加城外千舫女伎,花容失色,身陷激流。谓“捉贼拿赃,捉奸捉双”。人证物证俱在。曹孟德决堤,不胫而走。

    泗水之上。

    “轰——”

    一声巨响,盖海坐滩搁浅。

    “何故摇荡?”樊陵站立不稳,惊慌求问。

    “泗水决坏,大水溃出!”便有心腹来报。

    河道失水,因而搁浅。

    “嘶——”曹孟德,倒吸一口凉气。

    樊陵却不明就里,大喜进言:“此乃,天命所至也!”

    “慎言!”曹孟德不喜反惊。

    若果是天灾。为何早晚不发,反趁我等路过,泗水决坏,漫灌下邳。

    心念至此,曹孟德当机立断:“三军勿动。”

    “喏!”

    “司空,不可!”眼看大功告成,樊陵焉不再接再厉:“江淮梅雨,泗水决坏。下邳吏民,危在旦夕。若不救急,恐至……”

    “如何?”曹孟德,忽觉心烦意乱。

    “南阳之祸。”樊陵五体投地。话说,南阳大水,始作俑者,便是樊陵。今,为求上位,不惜自揭己短。

    少顷,见曹孟德,迟迟未应。樊陵斗胆仰面。只见曹孟德,岿然不动,似在天人交战。

    唯恐被曹孟德窥见,匆匆一瞥,樊陵急忙俯首。虽心生忐忑,然终归,难舍富贵。曹司空若纳其言,不战而得下邳。只需以百官家小为质,吕布如何能不俯首称臣。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兼得徐州,再攻淮南,下取荆襄,关东可定矣。尤其此时,兖徐二州,旗鼓相当。曹孟德,并无胜券在握。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便能得胜,亦是惨胜。此消彼长。坐视淮南袁术,荆州刘表,乃至益州刘焉,青州刘岱,羽翼丰满,尾大不掉也。

    然若。趁人之危,拿人家小。必坐实假道灭虢,自领大不敬罪。

    一言蔽之,各有利弊。

    “事急从权。”曹孟德终有定计:“传命,解兵救急。”

    “司空传命,解兵救急——”

    “司空传命,解兵救急——”

    “司空传命,解兵救急——”三军齐呼。

    便有斗舰,顺下沂水。舰上所载,赤马革船,充气放下。满载兵士,逼近下邳。且士卒登船前,纷纷自解兵甲,轻装上阵。

    泰山,南武阳。

    军情送到,陈宫大喜:“曹孟德,中计矣!”

    吕布忙问:“下邳,如何?”

    “泗水决坏,大水溃出。下邳城中,积水没膝。”陈公台,语速飞快。

    吕布不禁迟疑:“下邳地卑,恐为南阳之祸。”

    “将军,毋虑。卑下,早有计较。”一切尽在陈公台,算计之中。

    吕布深赖陈宫之谋。闻言遂心安:“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大水溃出,沂泗水浅,不能浮盖海。曹孟德,必困于船上。”陈宫字字杀机:“待陈元龙班师,可一战而胜也。”

    吕布幡然醒悟:“中渎水,通淮泗。”

    “然也。”陈宫抚掌而笑,掷地有声:“将军速上表甄都,劾奏曹孟德,假道灭虢,水淹下邳。大不敬之罪。位列三公,却行贼臣之事。求天下共击之。”

    “善。”吕布从谏如流。

1.37 解兵救急

    甄都。淫雨霏霏,累日无晴。

    本就濒临大河,水气丰沛。似亦被江淮梅雨早发所累。淅淅沥沥,时断时续。初夏时节,诗情画意。春风未消,酷暑未临。百花犹香,绿树成荫。

    然朝中,暗流涌动。风雨欲来,明争暗斗。太师殉节,王党四散。蓟王中庐授官,王党复起河北。或为一国之相,一郡之守,或为侯国之相,上县之令。先前,散布河北五州,声势不显。如今,稳居官位,为蓟吏一员。得享高薪养廉,更加河北悉归,蓟王治下。幕府、封国,辅车相依。

    以太师长子,前彭城相,今中山相王盖。并前下邳相,今安平相王宏;前琅邪相,今甘陵相宋翼;前东海相,今常山相士孙瑞。冀州四相为首。联络甄都,太师门生故吏。又与司徒伏完,尚书令桓典,互为表里。不可小觑。

    不等吕布表奏入朝。司空司直程昱,已先得曹孟德手书。

    知晓详情,不敢怠慢。连夜拜访荀彧。

    “泗水决坏,大水溃出。下邳城中,积水没膝。”程昱,开门见山:“适会(恰逢),盖海通行。”

    “此,必出陈公台之谋也。”荀彧一语中的。

    “我亦如此想。”程昱问计:“却不知,泗水决坏,乃出天咎,亦或是**。”

    “‘不达人事而相国,非有天咎必有**’。”荀彧言道:“昔陶恭祖主徐,以陈元龙为典农校尉。巡土田之宜,尽凿溉之利,粳稻丰积,户口百万。今虽梅雨早发,却未闻大水。下邳纵地卑,岂有溃出之危?”

    “文若之意,乃出**。”程昱心领神会。

    “此乃陈公台,反·假道灭虢之计也。”荀彧早已窥破:“明公,何为?”

    “明公已命水军,解兵救急。”程昱答曰。

    闻此言,荀彧涣然冰释:“明公,此战胜矣。”

    “何以知之。”程昱求问。

    荀彧答曰:“解兵救急,凛然高义。陈公台虽设奇谋,然陈元龙必不应也。”

    “嘶——”闻此言,程昱倒吸一口凉气。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才悉知陈公台,前后连环二计。

    时下,徐州水军,正与淮南袁术,“鏖战正酣”。

    如前所知。吕布与袁术,暗结盟约。此番四家合击,徐州水军,虽不尽全力。然亦不便,轻易脱离。悉知下邳大水,孟德决堤。必趁机退兵。顺下大江,经中渎,入泗水。奇袭下邳。

    试想,曹孟德,若中陈公台之计。假水大堤溃,讬言救民之急。率众攻城,欲尽掠百官家小为质。陈元龙,必效广陵战时,奇袭破敌。授人以柄,有悖道义,此战危矣。

    不料,曹孟德,竟命麾下将士,解兵救急。再想,舟至城下。俯见曹军将士,赤手空拳。便是城头守军,又岂能痛下杀手。更何况,众目睽睽。城外还有千舫女伎,未定惊魂。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下邳城下之事,必广为流传。反助曹孟德显名。

    下邳守将张超,立功心切,也好。军师中郎将陈公台,急以求成,也罢。终归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如樊陵所思。大小沂水,环绕下邳。即便错过,亦可迂回。曹孟德虽命人高呼,“泰山共击,不入下邳”,更似疑兵之计也。若是陈公台守城,必不轻易中计。然换成张超,目视盖海绕城,追之不及。唯恐曹孟德逃脱,于是先发制人。不料反中,曹孟德诱敌先发之计。

    果然,“不可错过曹孟德”。

    公马未至,母马先出。露相矣。

    窃以为。下邳守军,若能按兵不动。待穿城而过,曹孟德必引军绕回。奈何,开弓无有回头箭。论乘伪行诈,陈公台尚稍逊一筹。何况张超,庸人之辈,如何与曹孟德为敌。此才是,“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之真意。宁我诈人,毋人欺我。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曹孟德是否为汉室忠臣,还需盖棺定论。

    荀彧一声叹息:“陈公台,先失公义。徐州,将相离心。‘人有畔志(叛心)’矣。”

    荀彧此语,别有深意。

    程昱尚未料及。陈公台,反·假道灭虢之计,本欲离间曹孟德并荀文若。不料,事与愿违。反离间吕奉先并陈元龙。

    “何以知,元龙不攻?”程昱必有此问。

    “陈元龙,‘湖海之士,豪气不除’。且‘养耆育孤,视民如伤(赞官吏极其顾恤民众疾苦,将百姓当作病患一般,悉心照料)’。”荀彧言道:“见明公,解兵救急。又岂忍挥戈相击。”

    一言蔽之。陈元龙,豪杰是也。

    程昱这便信服。转而又道:“明日朝堂,必有表奏,诬劾明公。当做何为?”

    “且从,壁上观。”荀彧云淡风轻。

    “善。”程昱自愧不如。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荀文若和风徐来,举重若轻。得其相助,当真明公之福也。

    心念至此。程昱遂告知以,心腹之言:“可除太师馀党乎?”

    言下之意,趁此千载难逢之良机。将司徒伏完、尚书令桓典等,朝堂硕果仅存,太师党羽,悉数铲除。

    荀彧眼中,慧深似海:“‘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略作思量,程昱这便醒悟:“文若,所言是也。”

    曹吕之争,绝非兖徐二州之事。

    裹挟甄都朝堂,摇荡关东时局。

    不及早朝,吕布上表,已入尚书台。尚书令桓典,匆匆一观,喜忧参半。急忙车驾出宫,入不其侯府。

    与此同时,淮南徐州水军大营。广陵太守兼典农校尉陈登,亦得下邳急报。

    传语四家联军。曹孟德决堤,水淹下邳。十万火急,班师回援。

    长涂二龙,亦是惊慌失措。本以为胜券在握。不料变生肘腋。曹孟德,竟罔顾大义,行假道灭虢。虽百般不愿,却也不敢出言阻拦。唯有放陈登拔营先退。

    闻徐州水军,连夜拔营。寿春城内,欢声雷动。

    此消彼长。联军,军心不稳。恐难久持。

    不出三日。又闻江东袁绍,亲率群雄,入寇荆南。

1.38 元龙不攻

    先前,四家攻袁。陈元龙率徐州水军,自茱萸湾开拔,经中渎水,北通射阳湖,西北至未口入淮。而后溯淮而上,与青州翥凤舰队,齐头并进,直逼寿春。

    寿春水军,凿船沉河,层层设防。内外环城港,大小舰船云集。袁术更不惜征调民船,铁索连横。阻断水路。船上船下,水砦内外,机关兵器林立。火石呼啸,往来对射。互有损伤。

    凡有船沉,必梗阻水道。大舰不得通行,四家联军,唯遣轻舟突袭。如此,正中淮南守军下怀。轻舟船小,无从加装弩炮、发石车等,机关利器。舟船互抵,白刃肉搏。淮南健儿,以一敌众,不落下风。

    大小十数战,皆未能突破,寿春外环防线。果然有备无患。

    话说,曹孟德攻寿春时,寿春淝淮二水环绕,无险可守。更加,淮南舰船多被袁绍,征调过江,守备空虚。这才被曹孟德,掘环渠攻破。今内外环渠,改作环城港。袁术遍置机关重器,严防死守,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众四家联军,亦无从攻陷环渠。

    四家围攻,各有损伤。诚然,淮南水军以一敌四,亦倍加伤亡。便在此时,忽见徐州水军,拔营而走。寿春城头,焉能不欢呼震天。

    镇南将军麾下,荆州水军主将蔡瑁、张允,急忙入营来见。长涂二龙,遂以徐州军情相告。

    惊闻曹孟德假道灭虢,水淹下邳。蔡瑁、张允,惊疑不定。莫非,果如传闻,曹孟德与袁公路,暗结同盟。再深思。昔陈王宠被人所刺,恐另有隐情。

    长涂二龙,为求一胜,煞费苦心。今,寿春城近在咫尺。岂能半途而废。于是好言宽慰蔡瑁、张允二人,稳住军心。三家合围,亦足胜袁术多矣。

    楚都寿春。

    袁术携文武群臣,夜以继日,守备四门。兵不解甲,枕戈待旦。日前,得袁绍密报。不日当兵发荆南。行围魏救赵。荆州水军得闻,必星夜回援。四家联军,不攻自破。

    好一计,围魏救赵。袁术得报,冷笑不止。

    本以为,荆州水军,必先退。不料惊闻,曹孟德水淹下邳。徐州水军,先行退兵。此时,袁绍尚未兵发。袁术嗅到一丝,制胜之机。

    急忙传令麾下谋臣,入谯楼共议。

    长史杨弘、别驾韩胤、主簿阎象、合肥相胡毋班、阜陵相许劭,悉数在列。

    “泗水决坏,大水溃出。下邳城中,积水没膝。风闻,乃曹孟德所为。”袁术开门见山。

    “妙哉!”长史杨弘大喜:“四家去其二,只余长涂二龙矣。”

    袁绍传书,袁术心腹,皆已先知。故长史杨弘,心知必去二家。

    “江东传书,三日兵发。”别驾韩胤进言道:“如此,胜负定矣。”

    袁术不置可否,目视主簿阎象:“可有胜战之策。”

    主簿阎象答曰:“以退为进,诈败诱敌。”

    “愿闻其详。”袁术一闪精光。

    且说,徐州水军,连夜拔营。顺下淮水,经泗口,西北入泗水。

    “泗水又东南,经角城北,而东南流注于淮”。又云:“淮泗之会,即角城也,左右两川翼夹,二者决入之所,所谓泗口也。”

    《汉书·地理志》亦载:“泗水东南至睢陵入淮,过郡六(另有泗水国),行千一百一十里。”汇集汳、濉、潼、沂等,诸水入淮。乃淮水最大枝津。并称“淮泗”。早有“沿于江海,达于淮泗”之说。

    舟过下相县,既入下邳界。

    得益于蓟式机关船,大行其道。各处港津,如雨后春笋,纷纷建立。便有乡邑野渡,力所不及。亦多豪商,捐资修建。只因水运,利大无比。尤其内外循环水路通连。四海船商,纷至沓来。河港不似海港,毕竟吞吐有限。繁忙时,临近野渡,亦可救急。更加河北渐兴大航海。五州之地,多有编户举家、举族,贩购海船,转运名产或僦船获利。日前所言,蓟王远征北天竺。大肆招募民船,转运粮草辎重。给予十倍僦费。前后一月,万里来回,获利二十万钱。满打满算,一年足得二百四十万。艏尖艉肥,面阔底尖,木兰大舡。一艘作价千万钱。六载足可赚回。

    更何况,转运名产,获利更丰。寄舱券,如约获利,稳赚不赔。少则三年,多不过五载。千万蓟钞,去而复返。余下,年年所得,除去升级改造,维修保养,些许开销。皆是获利。

    工匠谚曰:“干千年,湿千年,干干湿湿两三年。”言指,船只下水,经久待用。另有,“干砖不上墙,湿木不做门”;“横挑千斤,竖顶万”;“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诸如此类。皆是匠人,经验汇聚。

    一言蔽之。四渎八流,航运大兴。淮泗亦不例外。

    “报——”便有斥候,快船来报:“泗水决坏,大水溃出。大船被阻,小艇尽出。”

    泗水倒灌下邳,乃至河道水浅。兖州水军,机关楼船并盖海巨舰,皆已搁浅。只剩小艇可通行。

    “艇出何为?”陈元龙,必有此问。

    “乃……”斥候欲言又止。

    “如实道来。”陈元龙,一声令下。

    “已救下邳之急。”斥候不敢隐瞒。

    “哦?”陈元龙眼中,异色一闪:“如何救急?”

    “凡入革船,皆先解兵。”斥候答曰。

    “曹孟德,果称雄杰。”陈元龙一声慨叹。不愧位列六雄。赤手空拳,乃真救急也。

    斥候,斗胆言道:“军师有命:大水溃出,盖海壅滞;曹贼不动,三军不前。此乃,决胜之机也。”

    “毋需多言,某自有计较。”陈元龙,断然言道。

    “喏。”斥候,不敢多言。

    功曹陈矫,从旁进言:“如军师所言。曹孟德困于盖海,府君火船可破。待下邳水满,渠水复升,曹孟德脱身矣。”言下之意,正因泗水倒灌下邳,乃至河道水浅。待下邳满水,必水涨船高。助盖海巨舰,浮升脱困。一升一降,旦夕之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无外人在场。陈登遂告知以心腹之言:“曹孟德,公而好义。解兵救急,攻之不义。”

    陈矫欣然笑答:“府君,所言极是。”

1.39 纵虎归山

    稍后再看。

    ---------

    自泗水决堤,大水溃出。盖海并水军大舰,尽数搁浅于泗水河道。曹孟德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然心中惊惧,不可与外人道哉。

    此,必出陈公台之谋。借下邳地卑,决堤蓄水。非但令盖海大舰,无用武之地。更深陷死地。徐州水军,只需尽遣游艇火攻,或前后夹击,火上浇油。兖州水军,全军覆没矣。

    曹孟德看似稳坐钓鱼台,实则如坐针毡。数问水情。然下邳低洼,譬如巨大海碗。泗水河道高悬,不注满海碗,如何积水升船。

    更加革船四出,虽不能入城,却可救助千艘画舫女眷。好言宽慰,尽数送至城下。见曹军赤手空拳,城头守将张超,亦自知大义当前。重开水砦,放入女伎。

    见曹军,急公好义,解兵救急。张超亦是,将信将疑。开水砦,未尝没有,请君入瓮之嫌。只需曹军,裹挟女眷,冲杀入城。便正中张超下怀。如此,便可叱骂曹孟德,假仁假义,愤而还击。军师妙计成矣。

    奈何,曹军轻舟往来,井然有序。虽近在咫尺,然守城弩士,却引而不发。只因杀之不义。

    时间分秒流逝,军士来报,城中积水渐止。下邳行将水满。不出一日,兖州水军,脱困矣。

    便在此时,斥候来报。徐州水军回援。

    张超大喜过望。

    健步登楼,居高远眺。果见徐州水军,二路兵分,沿大小沂水,左右合围。将兖州水军,堵于河道。曹孟德,插翅难飞。

    “军师,计成矣!”

    盖海,爵室。

    “报——”便有兵士来报:“徐州水军,出大小沂水,已成左右合围!”

    曹孟德早有准备:“传命,却敌。”

    “喏!”

    确切而言,曹孟德此时,正搁浅于大沂水道,徐州水军,沿泗水左右包抄。西入大沂水道,东驱小沂水道,再入大沂水。遂成前后夹击。舟师必行于水路。且常列队通行。如今亦列队搁浅于河道正中。距左右河岸皆远。楼船纹丝不动,即便船翼翻转,亦无从搭建舟桥。且河道中亦有积水,人马具装,泥足深陷。便轻身上岸,辎重尽失,又如何结阵对战。

    故曹操并未轻易,弃船登岸。凭借盖海水上坞堡,足可一战。唯一所患,便如蓟王攻广宗,浮油纵火。一旦火起,浓烟滚滚。虽未燃火,恐皆呛毙。

    正如眼前这般。

    见徐州水军,多出轻舟。列队河道,鱼腥刺鼻。曹孟德心中惊怖,可想而知。

    船上必满载鱼油。点火冲撞,油火爆裂。船上船下,遂成火海。与蓟王,不惜工本,内置火浣布,迥异。关东水军,皆无此物辟火。

    试想,鱼油爆裂,火雨倾盆。

    曹孟德喃喃自语:“吾命休矣。”

    便在此时,忽听徐州水军,齐声高呼:“请,司空一见。”

    “请司空一见。”三军齐呼,声震四野。

    曹孟德抖擞精神,自下爵室,船首站定。

    “曹某在此,陈元龙何在?”

    “司空,不入下邳,解兵救急。”陈元龙亦自出舱。独立船头,遥施一礼:“真心否?”

    “香饵之下,必有悬鱼。”知九死一生。曹孟德遂小心作答:“且天子诏命,共击泰山。某为三公,岂能假道灭虢,行大不敬乎?”

    “司空,所言是也。”陈元龙,不置可否:“今,还击泰山否?”

    “未可知也。”曹孟德,亦是有感而发。绝非有意隐藏。“此一时,彼一时”也。今日,深陷囹圄,生死一线。再忆,先前意气风发,率军开拔。可谓,判若云泥。话说,史上周郎火烧赤壁,曹孟德败走华容道(注1),彼时心情,是否与此时,一般同。

    “司空,所言是也。”陈元龙言道:“汉室三兴,不可逆也。今,卑下,放(走)司空。非出私心,乃为公义也。”

    “元龙高义,急人之困。”曹孟德,如临大赦。却将信将疑,不敢尽信。

    “待水升,司空自去。”陈元龙言尽于此。

    曹孟德,长揖及地。、

    是夜,水涨船高,盖海脱困。徐州水军,举火如龙,列队相送。

    唯恐乘风纵火,曹孟德一路胆战心惊。待船入淮水,下邳遥不可及,这才心安。泰山,不去也罢。

    目送兖州水军,鱼贯,经小沂水,顺下泗水。

    功曹陈矫,叹声道:“虎放山林矣。”

    陈宫笑言:“曹操若亡,关东必乱。二袁过江,民坠涂炭。”

    “府君,所言是也。”陈矫亦知大局,转而言道:“恐被吕镇东所忌。”言下之意,陈元龙抗命不遵。私放曹孟德。吕布并陈宫,必心生忌惮。

    “无妨。”陈宫早有预料:“然,不可不为。”

    “‘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陈矫叹服。此战罢。湖海豪士陈元龙,必再扬美名。

    泰山,南武阳。

    悉知下邳军情。陈公台,如遭雷击,久久无言。

    吕布亦未料到,陈元龙,竟“纵虎归山,放龙入海”。然比陈公台,心中扼腕。吕奉先,颇多后知后觉。

    少顷,陈公台,捶胸顿足,仰天长叹:“张孟高无智,陈元龙不明!”

    吕布,却不知,该如何规劝。

    待垂首。陈公台,竟已涕泗横流:“曹孟德,乱世枭雄也。命三军高呼‘不入下邳’,乃‘乘伪行诈’之计也。吾料,必行反复。张孟高,先出女伎,有失计较。反令曹孟德生疑!”

    吕布顺其言,发问道:“孟高不智。何言,元龙不明?”

    “见曹孟德,解兵救急。陈元龙,自以为,功之无义。实则大谬矣!”陈公台,切齿言道:“”

1.40 一擒一纵

    谚曰,“三岁看老”。

    曹孟德少时便有此权变之术。如今窃据高位,宦海沉浮,可想而知,早已入化境。

    陈宫捶胸顿足,吕布无言以对。

    陈宫此谋,唤作反·假道灭虢;正·黄雀伺蝉,乃正反奇谋。与先前所设献地商於·徒长马齿,颇多异曲同工之妙。先许以半城之利,赚来袁公路;后有陈元龙,奇袭破敌。今先假下邳城中百官家小之利,赚来曹孟德;后亦有陈元龙,奇袭破敌。

    若正反奇谋,计成。陈元龙,必亦用火攻。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正如曹孟德慨叹,“香饵之下,必有悬鱼”。之所以,袁公路并曹孟德,位列六雄,先后中计。正因,无论广陵半城,亦或是下邳家小,皆利大无比,断难轻弃。

    事后再看。由不得曹孟德,不慨叹。谓“投其所好”。袁术所欲,乃为江东构建藩屏。故上取江夏,下击广陵,乃最大得利。试想,若能以区区二百万斛米,换得广陵斗城。不费一兵一卒,其利之大,袁术如何能舍弃。更何况,陈宫还先许以,半城之利。于袁术而言,此便是“香饵”。

    同样,曹孟德所欲,乃铲除群雄,一统关东。首当其冲,便是徐州吕布。下邳乃徐州治。吕布麾下文武百官,父老家小,俱在城中。若假,水大救急,将徐州百官家小,悉拿为质。吕布必滚鞍下马,负荆来降。不战可胜,其利之大,曹孟德亦难轻弃。于曹操而言,此亦是“香饵”也。

    于是乎。六雄之,末世奸雄袁公路,乱世枭雄曹孟德,皆争相上钩,甘为“悬鱼”。

    唯一不同。后发制人,陈元龙。一擒一纵,各有不同。

    袁术心向江东,若得广陵雄城,必据徐州临江大郡,如此江东下游毋虑,必全力上击江夏。谓“双拳难敌四手”。刘表虽位列八骏。又岂与,六雄之二袁为敌。

    同理,此战若火烧盖海,兖州全军覆没。曹孟德纵一败涂地。关东势弱,群雄纷争。亦被江东得利。

    一言蔽之。二袁过江,于天下大势,蓟王三兴不利。

    湖海豪士,陈元龙。才智足可与陈公台比肩。焉能为曹孟德,“乘伪行诈”之计所骗。一擒一纵,皆为大汉三兴积势也。

    如史上,陈元龙所言:“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

    彼时,刘先主辗转蹉跎,流离失所。周旋于群雄之间,终觅得一席之地。

    时陶谦三让,刘先主不愿私领。陈登先以大义相劝:“今汉室陵迟,海内倾覆,立功立事,在於今日。彼(鄙)州殷富,户口百万,欲屈使君抚临州事。”

    见刘先主犹豫不决,陈登又进务实良言:“今欲为使君合步骑十万,上可以匡主济民,成五霸之业,下可以割地守境,书功于竹帛。”

    刘先主三不纳良言,于是陈登再《遣诣袁绍告迎刘备为徐州牧》,引强援相助:“天降灾沴,祸臻鄙州,州将殂殒,生民无主,恐惧奸雄一旦承隙,以贻盟主日昃之忧,辄共奉故平原相刘备府君以为宗主,永使百姓知有依归。方今寇难纵横,不遑释甲,谨遣下吏奔告于执事。”绍答曰:“刘玄德弘雅有信义,今徐州乐戴之,诚副所望也。”

    于是,刘先主受领徐州牧。

    内有雄兵,外引强援。更兼大义傍身。陈元龙为刘先主,“至于再,至于三”。极尽人臣之事。奈何,刘先主引狼入室,终被吕布所乘。失而复得,大势已去。辟祸新野,西入巴蜀。此生再未能,入主徐州。

    如今,刘备少复祖爵,并土封王。虎踞河北,三兴在望。陈元龙,心向往之,奉为明主。岂不披肝沥胆,倾尽所能。

    故,陈宫慨叹。张孟高无智,是真;陈元龙不明,伪也。

    甄都朝堂,激流涌动。

    明争暗斗,一触即发。

    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用在此时,或也恰当。先闻曹孟德假道灭虢,决堤水淹下邳。乃至城中百姓,没顶之灾。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上表,劾奏曹司空,大不敬罪。大逆无道,贼臣行事。乞天下共击之。

    不等百官发声。便有司空司直程昱,代司空上表。言,江淮梅雨,泗水决堤;大水溃出,倒灌下邳。恰逢,曹司空引军途径,于是中道停船,四出赤马,解兵救急。

    一前一后,皆言下邳大水。然却不啻,云泥之别。

    天子,虽心中更信吕奉先。然却因前车之鉴,不敢轻易研判。唯恐被曹党所忌。妄行废立。今汉少年天子,如何托付权臣。早有先例。未能元服亲政,引死忠宦官为内援前,断不可,妄自尊大。祸从口出,一命呜呼。

    心念至此。天子正襟危坐,不偏不倚,不置一语。

    任由殿中群臣,唇枪舌剑,各抒己见。

    不出所料,无果而终。

    散朝后。双方细作尽出,信使不绝于道。皆欲探听虚实,知晓详情。

    是夜,天子亦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黄门令左丰来报,水淹下邳是真,曹孟德解兵救急亦真。更有盖海大舰搁浅河道,徐州水军已自淮南星夜回援。

    天子不敢,凭空臆测。

    楚都寿春,城外环渠。

    谓“强弩之末”。累日厮杀,淮南忽兵败如山倒。

    “报——”翥凤座舰,便有青州健儿来报:“外渠已破!”

    “善!”长涂二龙,异口同声。本以为,徐州兵撤,此战受挫。不料,误打误撞,却成“围三阙一”。先前,四家齐攻,四面合围。淮南不啻孤城一座。于是,袁术上下,无不同仇敌忾,欲置之死地而后生。岂料,徐州水军,因曹孟德水淹下邳,星夜回援。骤然得脱,士气松弛。再与三家对战,皆不以命相搏。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是故,“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淮南健儿,血战十余日。久张不弛,即刻崩断。不正如,眼前这般。

    长涂二龙,横生战意。镇北将军兼青州牧刘岱,掷地有声:“传命,举火攻城。”

    “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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