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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1 唯才是举

    陈宫开门见山,细雨和风。然字字惊心动魄,杀机四伏。

    不由得,八厨之胡毋班,不信以为真。正如张邈说于刘繇,麋竺面陈伏完。袁术上下出击,四面树敌。刘表亦是人杰。岂能任凭袁术,予取予求。必有发兵雪耻之心。

    遣使徐州,说吕奉先。欲求同仇敌忾。亦无可指摘。无非,刘景升未能窥破,淮南与徐州,阴结盟约。绝非生死之敌。故才有陈公台,此时密告之举。

    心念至此。胡毋班稍稍得安:“谢军师,相告。”

    陈宫慨叹发声:“国相,毋需见外。谓‘唇亡齿寒’。袁将军,若为曹孟德所逐,我主危矣。”

    “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胡毋班,目露迟疑:“刘景升遣使,何言曹孟德?”

    陈宫心中窃喜,然面色不变:“闻,刘景升乃奉命而为。”

    “莫非,遣使入徐,乃甄都之意。”胡毋班追问。

    “然也。”陈宫掷地有声。

    胡毋班面色凝重:“敢问军师,当作何解?”

    “长涂二龙,刘繇远在河东,不足为虑。然青州牧刘岱,扼大河之尾。翥凤必借道入淮。故我主亦恐中,假道灭虢之计也。”陈宫所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令人防不胜防。

    胡毋班,窃以为。

    终归,心怀叵测。唯恐与袁术暗中结盟事发。曹孟德并刘公山,率盖海、翥凤,左右齐攻。故吕布这才遣军师中郎将陈宫,暗约合肥侯胡毋班,江边相见。共商大计。

    胡毋班追问:“军师以为,你我二家,该当何为?”

    陈公台言道:“若令出甄都,我主不可不为之。然可比先前,城下之约。虽两军对垒,然引而不发。如何?”

    “这……”此事非胡毋班能决,于是言道:“待禀过我主,再做计较。”

    “可也。”陈宫欣然言道。

    事不宜迟,胡毋班这便告辞。

    目送扁舟远去,陈宫眼中精光一闪。

    甄都,太保府。

    曹嵩风光大葬,曹党如丧考妣。曹孟德,浑身重担,骤然得脱。倦意袭来,累日浑浑噩噩。好似提线木偶。幸有发妻,主内外府事。为其分忧。

    “夫君?”卞夫人,入室轻唤。

    “夫人。”曹孟德,木然应声。

    “荀彧求见。”

    “哦。”曹孟德闻声起身,欲出府相迎。

    却被发妻所阻:“先更衣,不迟。”

    “善。”曹孟德,散髻跣足,衣冠不整。憔悴如斯,岂是待客之礼。稍后,由发妻洗漱更衣,与荀彧中堂相见。前堂,今为吊丧之用。

    “明公,‘节哀,顺变’。”荀彧先祭曹太保,再入中堂拜见。

    “文若,速坐。”曹操心中哀恸,而面色如常。

    荀彧再拜落座。

    “文若此来,必有见教。”曹孟德先言。

    “朋党可休矣。”荀彧一语中的。

    曹孟德,嘴角微动,却无言以对。

    “明公可闻,北地小儿歌乎?”荀彧循循善诱。

    “未可知也。”曹孟德,日夜守孝,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何能知河北小儿歌。

    “鸾飞北,鸦巢南;龙舟白鱼跃,王屋赤乌啼;鸡鸣天下白,凤引大河清。”荀彧逐字逐句,说于曹孟德当面。

    不过是,道中小儿歌。以曹孟德之才学,必可会其意:“乃指王党北投,明主当出,蓟王三兴。”

    “然也。”荀彧言道:“今之甄都,便是三闾大夫所言,‘燕雀乌鹊,巢堂坛兮’。明公,当尽数驱之,悬榻以待英才也。”

    “善。”曹操从谏如流:“某,当作《求贤令》以明志。”

    言罢,文思如泉涌,提笔一蹴而就:

    “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求取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贤之急时也。

    ‘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有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

    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注1)。”

    荀彧,细观此文。这便,了然于胸。

    正因受北地小儿歌,“鸾飞北,鸦巢南”一句所激。曹孟德才出唯才是举。单凭“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之振聋发聩,便可知,曹孟德心中所思。与蓟王用人,德才兼备,先德而后才,甚至有德无才,迥异。曹孟德,反其道而行之。只求才学,不论品德。

    后虽有“明扬仄陋”,意为“明察荐举出身微贱而德才兼备之人”。然联系上下文可知。毋需德才兼备:唯才是举,吾必用之。

    荀彧亦知,此乃不得已而为之。蓟王自幼,便求才若渴。闻太史慈携孤母来投。竟倒履相迎。今据大河之北。兼督五州之地。天下贤者,悉投河北。所剩无几,唯有退求其次。“矮子里拔将军”。

    天下不受蓟王礼遇,有才无德之辈。只需绳之以法,当可勉强一用。

    心念至此,荀彧正欲,领命自去。

    却闻曹孟德,口出剖心之言:“蓟王三兴,今汉无存。此非操之所愿。文若,当与我同。”

    “固所愿也。”荀彧再拜而出。

    曹操以礼相送。

    待起身,发妻已闻声而至。

    “荀文若,德才兼有,谋主之姿。夫君当用之。”

    发妻当面,曹孟德不做隐瞒:“奈何,鸿鹄之志,燕雀安知?”

    言下之意,明珠混于鱼目。“鱼目”自惭形秽,又岂敢轻易与明珠交心,自讨没趣。自取其辱。不若敬而远之。

    闻此肺腑之言。

    卞夫人,一时无言以对。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明珠暗投,智者不为。若非怀才不遇,又走投无路。岂能为曹孟德所得。

    曹孟德,位居三公。守孝之中,广发《求贤令》。关东士林,为之大振。尤其只重才干,不问德行。更是大快人心。关东士人,纷纷出仕,充填司空幕府。

    稍后,曹孟德上表。求迁太保司直,为司空司直。

    三独坐,仍牢据二席。

1.12 乘伪行诈

    “明公。”荀彧既去,程昱入府。

    “仲德。”论主臣交心,程昱犹在荀彧之上。曹孟德遂以《求贤令》手稿,相示。

    “明公真乃,安天下者也。”程昱观后大喜。王党离散,朝堂一时无人可用。唯有“不拘一格降人才”。方能补关东吏治之缺。又谓“事急从权”,蓟王尚不能免俗,何况我辈乎。

    曹孟德闻声慨叹:“‘时势适然’矣!”

    终归,“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程昱乃司空司直。为司空府僚属,掌监察。凡甄都内外,文武百官,皆在其监察之列。故此来,另有原因:“前日,徐州别驾麋竺,投刺司徒府。”

    曹操遂问:“吕布何所求?”

    “未可知也。”程昱如实作答:“翌日,司徒遣使入荆,传书刘景升。亦不知其所为。”

    前后两日。徐州来使,出使荆州。必大有干系。略作思量,曹孟德言道:“吕奉先,欲连横荆州乎?”

    程昱亦如此想:“明公,明见。”

    “刘景升,自守之贼也。”曹操自言道:“先前,我攻吕布,(刘)表不为寇。今又岂会,连横吕布。”

    程昱不解:“刘表若不连横吕布,又当何为?”

    曹孟德灵光一现:“必取淮南也。”

    “这……”程昱斟酌言道:“袁术看似,客军江北,孤立无援。然却守江淮要冲,断荆徐之中。且背倚江东,有恃而不恐。吕奉先,既与我势不两立,何以再击袁术。不忌我,倒戈相击乎?”

    程昱所言,句句有理。

    袁术看似,置身绝地。然却背靠江东,守江淮水险。又是荆徐二州之缓冲。有其在,刘表与吕布,互不相扰,皆得心安。譬如上古春秋,大国之间,必有小国,左右逢源,同理。

    更有甚者,袁术心向合肥侯,与关东敌对。与刘表,吕布,外镇群雄,各为其主,迥异。今为甄都权臣,宰汉廷之政。曹孟德据拥大义,必兴兵逐之。于是乎。吕布、袁术,当可暗中结盟于内,联手共御曹操于外。何必做鹬蚌之争,反得利渔翁。

    一言蔽之,吕布灭袁术,于己不利。

    虑及此处,曹操一时无言。

    少顷,这便言道:“速去问计文若。”

    “喏。”程昱领命。

    御史中丞,荀彧官邸。

    程昱马不停蹄,道明来意:“明公言,吕布、刘表,欲击袁术。文若以为如何?”

    “然也。”电光石火,荀彧已窥破天机:“此乃‘反·假道灭虢’之计也。”

    “此计安出?”程昱忙问。

    “江淮梅雨将至,沟渠一夜水满。吕布忧盖海之利,欲引刘公山翥凤以助之。”荀彧语破天机。

    一语惊醒梦中人:“长涂二龙。”刘岱刘繇,兄弟连心。先前,刘繇为袁术所辱,素怀雪耻之心。只需吕布、刘表二家联手,长涂二龙必结四家同盟。如此一来,翥凤顺下淮泗,水到渠成。

    以曹孟德之多疑。盖海必不敢轻出。吕布无患矣。

    倍思前后,程昱叹服:“陈公台,深知明公也。”

    荀彧又言道:“惟恐被淮南所恨,陈公台必白于袁术。”

    程昱信服:“陈公台,反·假道灭虢之计。非为与袁术为敌,乃为乱我军心也。”

    言下之意。唯恐,弄假成真。陈宫必将所谋,择其有利,告知袁术。如此,袁术早有准备是其一。与吕布兵发而不战为其二。翥凤乱入淮泗,乱曹孟德军心乃其三也。

    一石三鸟。陈公台,果然妙计。

    “当如何破之。”程昱求教。

    “仲德少安。”荀彧答曰:“明公自有决断。”

    程昱心领神会。这便原路折返,如实回报。且听曹孟德,如何定夺。

    “好一计,‘反·假道灭虢’。”曹操一声冷笑:“陈公台,必谗言袁术。言,四家共击,乃出甄都敕令,不得不为。”

    “明公,所言极是。”程昱亦想到。否则,袁术当面,吕布如何自圆其说,又如何置身事外。今,王党四散,曹氏专权。关东皆以为,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成。敕令既出甄都,必出曹司空授意。无有例外。

    袁术必深信不疑。

    陈公台此计,岂止一石三鸟。更暗藏,离间曹袁之祸心。

    “吕布不死,关东不安。”曹操发自肺腑。

    程昱又问:“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文若何言。”曹操当有此问。

    “文若言,明公自有决断。”程昱心中一声暗叹。

    曹孟德眼中,精光一闪:“知我者,文若是也。”

    “敢问明公,计将安出?”程昱求教。

    “无他,‘乘伪行诈’耳。”论兵不厌诈,曹孟德又岂,屈居人下。

    “孙子曰:‘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程昱拜服。

    前淮南王宫。江东车骑将军,袁术府邸。

    “哼!”悉知详情,袁术怒不可遏:“曹孟德‘言而不信’,某耻于并列。”言指,二人皆在六雄之列。

    “四面楚歌,此战危矣。”主簿阎象,进言道:“明公当慎之。”

    “主簿可有妙计破之。”袁术居高下问。

    片刻沉思,阎象起身答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

    典出,贾谊《过秦论》:“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言下之意,固守淮南,以窥甄都。

    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袁术必不甘心:“群雄入寇,民不聊生。非某所愿。”

    长史杨弘,趁机进言:“何不先攻。”

    “咦?”袁术颇多意外:“先攻何处。”

    杨弘不假所思,脱口答曰:“二路兵分。上攻江夏,下击广陵。”

    “不可。”袁术断然否决:“寿春空虚,正被二刘所乘。”

    长史杨弘亦醒悟。如此用兵,不等大敌当前,已阵脚自乱。

    袁术,苦思无解。又见,殿中百官,皆束手无策。

    这便求问许劭:“许相可有,妙计退敌。”

    阜陵王相许劭,一贯名士风范:“卑下,窃以为。君臣固守,不失良谋。”

    “如此,且依计行事。”袁术面露不悦,却又无计可施。

    “喏。”群臣如临大赦。固守楚都雄城,乃万全之策。吕布虚与委蛇,刘岱孤军深入。刘表又恐荆南被袭,必不敢全力来攻。

    待粮尽,不战自溃。

1.13 四家击袁

    “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

    注曰:“我十倍胜于敌人,是以十对一,可以围之,无令越逸也。”

    换言之,曹孟德需遣十倍于我之大军,方能围困楚都寿春。寿春,城高墙厚,内外环渠,今非昔比,固若金汤。便是盖海舰队,亦断难长驱直入。谓“困兽犹斗”。寿春被围,城中军民必“置之死地而后生”。更有甚者,淮南乃江东门户。若失淮南,长江天堑,为敌我共有。合肥侯固能偏安一隅,然再无力过江,逆袭关东。难有寸进,是其一。天下三分,必令蓟王得利,为其二。待天时地利人和,三才汇聚。万里江山,蓟王传檄可定矣。

    时不我待,岁不我与。叔侄三人,皆知三兴在即,大限将至。故无所不用其极。

    叔侄相争,南北棋峙。淮南、荆襄并汉中,乃兵家必争之地。此三地,从东至西,绵延数千里,犹如常山蛇势。于是乎,“自古天下裂为南北,其得失皆在淮南”。

    谓“临淮通海”。董侯若得此地,可饮马长江,兵锋直指建业,令合肥侯,如鲠在喉,寝食难安。今为袁术窃据,江东之地,悉数保全,且据两淮沃地,屯田养士,北伐中原,围猎河洛,一统关东,指日可待。

    一言蔽之,于叔侄双方而言,淮南皆是必争之地。袁术素骄豪。置身万众瞩目,生死攸关之战略要冲。背水弄险,于存亡之际,谈笑自若,睨视天下英雄。

    纵四面楚歌,大军压境。诸君且与我,共浮一大白。

    一言蔽之,出人意表,敢为人先。“志大言浮,离经叛道”。语不惊人死不休,便是袁术内心写照。见我百般不爽,又奈我何?

    襄阳,镇南将军兼领荆州牧,刘表府邸。

    “司徒手书,当作何解?”刘表居高下问。

    王允殉节,王党离散。前王党首席,今三公之司徒,不其侯伏完,遣人投书。命刘表兵出江夏,与广陵徐州水军,并长涂二龙,合四家之力,攻灭袁术。兹事体大,刘表遂开府议。

    见长史蒯良,别驾蒯越,群僚之首,仍端坐无言,明哲保身。

    “谓‘此一时,彼一时也’。”便有从事中郎韩嵩,起身答曰:“司徒非太师。恐难与曹司空敌。”单从“曹司空”之尊称,便可知韩嵩,心向何人。尤其《求贤令》,遍传关东。士林无不拍手称快。譬如韩嵩,亦多有亲朋挚友,入都甄求官。将心比心,若他日时局有变。曹孟德一统关东,得亲友举荐,我等亦有退路矣。

    刘表虽未能入列六雄之中。然亦称人杰。韩嵩心思,焉能不知。于是,不置可否:“军师,以为如何?”

    “明公当听命。”军师祭酒祢衡,起身答曰。名士风流,举重若轻。

    治中刘先,素仰祢衡。这便代主求问:“请军师,见教。”

    “《礼》曰:‘进退必敬,如亲听命。’《易(《焦氏易林》)》曰:‘俯伏听命,不敢动摇。’太师殉节,王党北投。曹党再无掣肘。然,如不其侯伏完、尚书令桓典,王党席首,皆得以保全。”军师祭酒祢衡,循循善诱:“何也?”

    治中刘先,试答曰:“莫非,乃天子有意为之。”

    “然也。”祢衡笑破天机:“司徒投书,乃出天子之意也。”

    “原来如此。”治中刘先,灌顶醍醐。再深思,曹党专权,把持朝政,欲挟天子以令诸侯。必为天子所忌。为求自保,故力全王允党羽,欲制衡曹党之心,足见一斑。

    “然,王党四散,十去**。伏完、桓典,孤立无援,必败矣。”从事中郎韩嵩所言,亦是堂中百官所虑。且祢衡与曹孟德之间隙甚深。此时进言,未尝不出私心。

    不料,祢衡一语惊醒梦中人:“党人四散,还有外戚。天子元服,伏贵人立后。不其侯,可为上公。另有车骑大将军董重,安集将军董承,结为朋党。关东群雄,引为外援。今汉权臣,无出外戚。胜负几何,未可知也。”

    先前,王允、曹嵩,上公之争。

    如今,权臣、外戚,明争暗斗。

    更加党人销声,黄门匿迹。天子身侧,已无人可用。

    唯恐曹孟德擅权篡国,天子必竭力扶植外戚以制衡。

    见堂中属吏,互相耳语,皆心领神会。

    刘表居高下问:“长史,何意。”

    “卑下窃以为,军师所言极是。”长史蒯良,从善如流。

    “主簿,何意。”刘表又问。

    “卑下,附议。”别驾蒯越,肃容奏对。

    正如曹氏父子,本就出关东豪族。而朝廷都甄,洛阳勋贵伴驾东来。然毕竟外来,不易交心。与关东名门望族,貌合神离,亦是情理之中。究其原因,无非名利二字。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乃亘古不变之真理也。

    甄都如此。荆州八郡,又何尝不如此?

    刘表单马入宜城,与蒯良、蒯越及蔡瑁等,共谋大略。所倚仗,无不出身,荆州大族。如今,剪灭宗贼,稳坐大位。更加天下名流,争相来投。刘表又何尝无有,制衡荆襄本地势力之心。毕竟,刘表亦是“外人”。

    祢衡风头正盛,除外州官吏,争相附和。亦是荆州牧刘表,有意为之。

    如长史蒯良,别驾蒯越,虽位居群僚之首,却纷纷避其锋芒,不敢先言。因受荆州时局所限也。

    “善。”刘表这便定计:“择日出兵,共击袁术。”

    稍后,徐州下邳,吕布府邸。

    得甄都密报,陈公台抚掌笑道:“四家击袁之势,成矣。”

    此时,如主簿张邈,别驾麋竺,皆已返回。堂中人才济济。

    吕布居高下问:“何时发兵。”

    “待曹孟德守丧毕。”陈宫答曰。

    “善。”吕布亦知,礼不伐丧。

    主簿张邈,东平长者:“公台妙计,需防文若。”

    “孟卓,所言是也。”陈宫笑中,别有深意。

    虽转瞬即逝,仍被别驾麋竺所窥。麋竺世代豪商。察言观色,自幼耳濡目染。陈宫一笑而过,旁人必不在意。然却足可令,麋竺心疑。

    府议毕。

    麋竺马不停蹄,奔赴广陵。与广陵太守,陈元龙相见。

1.14 志在二虢

    自陈登,就任广陵太守,便移治射阳。明赏罚,重威治,徙吏民,令废弛吏治,为之一振。坐拥射陂屯粮,下扼淮水海口。又远距长江,深入腹地。进退自如,足可自守。

    且屡败六雄之袁术。陈元龙名声大噪。又居高位,公车征辟诸多州中名士,为其所用。如陈矫,字季弼,广陵东阳人。本姓刘,因过继母族而改姓陈。被广陵太守陈登,请为功曹。

    更加为典农校尉多年,厚积薄发,一郡大治。

    宾主落座,麋竺遂道明来意。

    “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闻东平长者张孟卓,提醒陈宫“妙计需防文若”。陈宫一笑了之,眉宇间,似别有深意。陈元龙,忽灵光一现:“好一记,反·假道灭虢。”

    “元龙,何不明示。”麋竺求问。

    “子仲可知,何人为‘虢’?”陈元龙,不答反问。

    “自是,曹孟德。”麋竺脱口而出。

    陈元龙,摇头一笑:“子仲,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也。”

    “其二何来?”麋竺追问。

    陈元龙又反问:“子仲可知,‘虢’之所出。”

    “‘虢’出自姬姓。(周)文王之弟、武王叔父,虢仲,封于东虢;虢叔封于西虢,子孙遂以虢为氏。”

    “正是东西‘二虢’也。”陈元龙答曰。

    麋竺闻弦歌而知雅意:“莫非,曹孟德,只是二虢之一。”

    “然也。”陈元龙语出惊人:“陈公台,志在二虢。此乃,离间之计也。”

    麋竺略作思量,这便幡然醒悟:“离间二虢,是也。”

    陈元龙,言之凿凿:“孟德,多疑。”

    倍思前后。麋竺不禁拭汗言道:“陈公台,智多人畏,敬而远之也。”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欲为千金之裘而令狐谋其皮”,不啻自寻死路也。我等赤诚君子,当少与陈宫往来。

    甄都,安集将军董承府。

    比起从兄董重,勋贵位高。被曹党暗中窥视,事无巨细,无有疏漏。董承不过安集将军,位在九卿之下。与之往来,皆是些卑官下吏,不入流之徒。故为曹党所轻。

    安集将军董承、偏将军王服、侍中种辑、太医令张奉、议郎吴硕,五人齐聚内室。饮酒作乐,通宵达旦。丝竹之声,靡靡之音,隔墙远闻。

    清流名士,拂袖而去。才子佳人,掩面遁走。董承并一众狐朋狗友,朝野上下,臭不可闻。

    岂料纸醉金迷,皆为掩人耳目。内室之中,五人正襟危坐,正商讨诛曹大计。

    五人与其说,“位卑不忘忧国”。不若言,欲成大事以博功名。五人皆籍籍无名,碌碌无为。从龙、劝进,位卑言轻,触不可及。然,密谋诛贼清君,当可触及。尤其见不其侯伏完,不过夫妇二人,家门六子一女。趁三月上巳,行瞒天过海。险劫天子上洛,陷曹氏父子,万劫不复。

    若非王太师社稷纯臣,卑不谋尊。何来今日,曹孟德尸位素餐,高居三公。

    试想。伏完率家门,数十人。所行未成。功亏一篑。我等五人,又何尝不可为,不能为。只需诛曹孟德一人。曹党必“树倒猢狲散”。待功成名就,三公九卿,天子座前,必有我等,一席之地。

    “天子许曹贼,以日易月。守孝之期,不过月余。事毕,曹贼必击徐。甄都空虚,可助我等成事乎?”董承乃主谋,故言语试问。

    “曹贼避入营中,如何近身行刺。”偏将军王服,瓮声答曰。

    环视众人,董承这便道破隐秘:“闻,因老贼暴毙,曹贼头风疾发。甄下,能为曹贼疗疾者……”

    闻此言,太医令张奉,猛然惊起。见众人目光如炬,一时如遭雷击。

    “唯太医令,一人耳。”董承后半句,迟迟落地。

    “妙极!”议郎吴硕,拍案而起:“真乃,天助我也!”

    “不知,太医令,以为如何?”偏将军王服,相逼问。

    “这……”太医令张奉,有苦自知。酒后忘形,一时失言。授人以柄,被逼入伙。帐中下毒,生死一线。纵侥幸得成。曹孟德一声悲呼,便有军士入帐,乱刀砍成肉泥。如何得脱,又如何幸免。

    事关身家性命,满门家小存亡。由不得张奉,半分退缩:“此计凶险。”

    更何况,五人同谋。只我一人,以命相搏,效之死力。尔等,皆从壁上观,坐享其成。岂是大丈夫行事。

    “如太史令所言,曹贼曾匹马入黎阳营。闻,夜夜捉刀喝问:何人行刺。太史令,纵能近身,不过施以金石之术。谓‘药丞主药,方丞主(药)方’。凡有药方,皆由军中良医,取营中所存,岂容外人私藏。此计,凶险。”侍中种辑,仗义直言。

    “侍中所言是也。”太医令张奉,感激不尽。

    内室一时无言。

    张奉一人事小,牵连我等事大。

    若行事不密,被曹贼所拿。五刑加身,苦熬不住。将我等密谋之事,和盘托出。夷三族矣。五人皆是瞻前顾后,计短少谋之辈。空有大志,却苦无对策。如何见机行事,更是一筹莫展。

    见状,侍中种辑,这便言道:“兹事体大,不如从长。”

    “善。”五人,无果而终。

    待众人离去,董承留种辑,密室相商。

    种辑,乃大鸿胪种嵩之后。洛阳时,便曾与李肃交善。闻王太师行连环苦肉计,诛董贼于玉堂阶下。便有种辑随李肃伏于两侧。今为侍中,常以天子近臣自居。只服王太师一人。见太师为曹党所逼,殒身殉节。故与董承一拍即合,欲效王太师诛贼旧事,杀曹贼以清君侧。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无外人在侧,董承一时长吁短叹。

    “《军谶》曰:‘芳饵之下,必有悬鱼;重赏之下,必有死夫。’”种辑不愧出身名门:“如偏将军王服、太医令张奉、议郎吴硕,位多卑下。将军若能授以高官厚禄,可效死也。”

    终归“皇帝不差饿兵”。又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空口白牙,何以令人信服。更有甚者,董承虽贵为勋贵,进出宫闱。然于天子座下,受宠几何,旁人又如何得知。今若凭三寸之舌,为我等加官进爵。我等,必深信不疑。甘效死力。

    且看董承,可否手眼通天。究竟有几斤几两。

    换言之,此亦是利弊得失,权重衡量也。

    “善。”董承心领神会。

1.15 奉国以征

    少时,宗祠大考。蓟王言,不患寡,只患不均。音犹在耳,后立《蓟法》。蓟法,蓟王之法。谓“王法”也。

    王法,便是规矩。

    《荀子·礼论》:“规矩诚设矣,则不可欺以方圆。”《韩非子·解老》:“万物莫不有规矩。”《史记·礼书》:“人道,经纬万端;规矩,无所不贯;诱进以仁义,束缚以刑罚。”

    《墨子·天志上》亦有:“我有天志,譬若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轮匠执其规矩,以度天下之方圆。”

    规矩,便是规则。其意义,便在于:全护弱小,限制强大。

    行世中庸,不失王道。

    故《庄子·大宗师》:“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

    将天下万物,绳之以规范。便唤做王法。试想,若目无王法。诸如贾诩、李儒,乃至许攸,才智高绝之辈,智计百出,惑乱天下。才智平庸,碌碌之辈,如何与敌。

    “(董)卓败,(牛)辅又死,众恐惧,校尉李傕、郭汜、张济等欲解散,间行归乡里。诩曰:‘闻长安中议欲尽诛凉州人,而诸君弃众单行,即一亭长能束君矣。不如率众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幸而事济,奉国家以征天下,若不济,走未后也。’众以为然。傕乃西攻长安。”

    试想。若无贾诩进言。校尉李傕、郭汜、张济等,解散兵马,行归乡里。何来王允兵败身死,吕布出走关东。许,大汉王朝,一息尚存。

    奉国家以征天下,便是贾文和为蓟王设谋。

    与“挟天子以令诸侯”,“奉天子以令不臣”。看似异曲同工。实则云泥之别。就大汉,家国天下而言。“挟天子”者,必出贼臣,如董卓。“奉天子”者,乃是权臣,如王允。

    “奉国家”者,自出宗王,如刘备。

    家国同构。“国家”便是“家国”。

    奉家国,以征天下。便如光武,汉室宗亲,三兴汉室。

    蓟王二十年如一日。皆循此方略。

    蓟国五十一县,二千万民。向化河北五州,绰绰有余。关东、汉中、江东,叔侄三人相加,堪堪与敌,仍处劣势。蓟王三兴,势不可挡。

    蓟王宫,灵辉殿。

    “妾等,拜见王上。”王母四女,紫元夫人,携墉宫玉女,安法兴、郭蜜香、纪维容、田四非、李方明、宋灵宾、杜兰香、吴紫玉、萼绿华,入殿觐见。

    “诸位免礼,赐座。”上元、云华,为家门添丁进口。蓟王爱屋及乌。对西王母门下,亦多善待。

    诸夏仙门多奇术。为防万一之失。凡受仙门觐见。蓟王身侧,必有三殿女仙列席。今日亦不例外。

    神女巫·瀛贵妃那美,与王并坐。华**人翟姜、姑馀夫人麻姑,侧席首居。观天女仙,旋波、提谟,延娟、延娱等,顺次列席。

    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姑馀山,后世称昆嵛山。因麻姑而闻名。北魏崔鸿《十六国春秋》赞为“海上诸山之祖”。《齐乘》云其:“秀拔为群山之冠。”故有,“海上仙山属蓬莱,蓬莱之祖是昆嵛”之说。足见秦汉魏晋,麻姑之盛名。

    麻姑虽未能诞下麟儿,却深受蓟王宠溺。日前,将无虑司木馆,交由其仙门主持,足见一斑。蓟宫人,皆以为。位列王妃,为期不远。内宮书录《蓟王起居注》,更入列蓟宫五珍(注1)。

    “王母国书,请王上过目。”紫元夫人,上呈国书。西王母,乃东女国之共主。与蓟国自是邦交。先国后家,亦是常理。

    由墉宫七玉女之王子登转接。

    毋需蓟王,亲自翻阅。相隔“清钢陨琉璃罩”,王子登素手以示。

    灵辉大殿,遍布机关。足可保蓟王,万无一失。

    蓟王过目,这便言道:“王母之意,孤已尽知。丰州今亦为汉土。王母遣门人,顺下大章道,入丰州传道,亦无不可。”

    “谢王上。”紫元夫人,大喜下拜。

    “夫人,毋需多礼。”王母国书,字里行间,另有深意,蓟王焉能不知。只是三殿女仙,西王母门下,多达九女,足矣。余下仙门,不过一二名女仙,而已。即便再纳女仙为媵,蓟王亦不欲再择王母门下。

    如九九重阳前后。蓟王以贵妃礼聘赵娥入家门。所择女仙,便是神林玉女贾屈庭,飞玄玉女鲜于虚。

    正如凡出蓟王公车徵辟,天下隐士,无不出山相助。蓟王号东王父。仙门盛名,直追西王母。凡辟为媵从,天下女仙,无不欣然应募。无有例外。

    此时,神林、飞玄二玉女,已入云台观邸,四海仙馆。先由少府女官,录入诊籍。再经三殿女仙,传授蓟宫仪。待确认无误,再陪嫁入宫,不迟。

    “王母既定三年之期,孤自无异议。”蓟王又道。书中,王母言及瑶池仙会。并约定三载为期。蓟王年过而立,如日中天。区区三载光阴,自等得起。

    “谢王上,矜卹(恤)。”紫元夫人,盈盈再拜。

    见紫元夫人,如临大赦。蓟王心中一动。莫非王母,另有难言之隐。不然,又何须再等三年,方与蓟王瑶池仙会,传以玄素之术。

    先前未曾细问。竹隅女王,或知王母隐秘。

    家国之事,皆毕。蓟王设宴,为紫元夫人等人,接风洗尘。云台观邸,已备好精舍。权且栖身。待靖陵司金馆筑毕,再入馆执事。

    或有人言,蓟王何以劳师动众,礼遇一众女仙。

    只因西王母国,政教一体。东女国,皆奉王母为女主。蓟王自不可,等闲视之。

    待罢筵。蓟王升灵辉殿五重。入登真馆,白阳池。与女仙共浴。

    田圣进言,夫君何不遣人入云梦,请出巫山神女。

    蓟王答曰,非不欲,恐不可为也。

    田圣耳语言道,神女出山,并非不可。楚汉之交,虞姬便是先例。今夫君,三兴在即。两汉四百年,白驹过隙。楚汉宿怨,可休矣。

    蓟王深以为然。遂命人,公船南下,入云梦大泽。传书巫山女神。

    若神女归蓟。江东荆楚就地,悉数归心矣。

1.16 如攻坚木

    甄都宫,承光殿。

    车骑大将军董重,安集将军董承,伴驾殿中。

    曹司空,守孝不朝。王党,北上不归。上公之争,惨淡落幕。整个关东,皆暗松一口气。天子亦不例外。权臣当道,天子势必暗弱。

    今王太师,曹太保,悉数亡故。曹党又因曹府治丧,而心不在朝堂。唯有太傅杨彪,日日入宫,授业不缀。余下闲暇,天子无人掣肘,颇多“为所欲为”。

    “安集将军,所为何事。”见黄门令左丰上呈疏奏,董侯笑问。

    “先前,陛下求贤。大将军言,无人可用。臣,不才,举数人为陛下所用。”董承大胆进言。

    “哦?”天子意味深长:“所举何人。”

    饶是董重,居外戚之首。亦不敢与曹党争。岂料从弟董承,区区杂号将军,竟冒天下之大不韪,举荐朋党。

    “偏将军王服、侍中种辑、议郎吴硕。”董承答曰。唯独无太医令张奉。只因,外官不交内臣。董承有意避嫌。

    略作思量,董侯笑道:“吴硕为奉车都尉,可乎?”

    偏将军、侍中,比二千石及以上。唯议郎,比六百石。偏将军再升,便是杂号将军,与董承秩同。侍中再升,便是(侍中)祭酒,却不常授。议郎,乃光禄勋所属郎官之一。升奉车都尉,秩比二千石。仍属光禄勋。

    “臣……”董承一时迟疑,被天子悉数入目。

    今为三人求官,天子为何只升吴硕一人。

    “速应。”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身前大将军董重,已低声呵斥。

    “谢陛下。”董承唯唯诺诺,不敢不从。

    “安集将军,能为朝分忧,朕心甚慰。”天子和颜悦色,言尽于此。此时董承,譬如璞玉。说,冥顽不灵,言过其实。然终归“玉不琢,不成器”。

    待出宫。

    董承求问从兄当面:“兄长……”

    “‘善问者如攻坚木,庑其易者,后其节目。’”董重不由分说,引经据典:“先易后难耳。”言下之意,比六百石议郎,升比二千石奉车都尉,于三人之中,最为易得。故天子先封议郎吴硕。至于偏将军王服、侍中种辑,待稍后立功,再徐徐图之。

    且于曹司空而言。奉车都尉,掌御乘舆车。奉朝请,无员额。不过是闲散之务,并非雄职。天子授予近臣,亦是本朝惯例,无可厚非。亦不会横加阻挠。

    “多谢兄长。”董承这便醒悟。

    “王服、种辑、吴硕,可用乎?”董重目光深邃。

    董承如实以对:“可用。”

    “善。”董重目不斜视,登车自去。

    董承长揖恭送不提。

    不出三日。议郎吴硕,拜奉车都尉,董承同党尽知。比六百石直升比二千石。于王服、种辑、乃至张奉而言,皆大为震惊。尤其张奉,久居太医令之职。正因晋升无望,故才借酒消愁。亲眼得见,吴硕升迁。焉不动心。

    这便过府求问。

    董承答曰:太医令若能为天子解忧,纵万户侯不足得也。

    言下之意,若假入营问诊之机,刺杀曹孟德。为社稷锄奸。即便封万户侯,亦如反掌。

    兹事体大,张奉不敢轻允。董承察言观色,亦不勉为其难。只说让张奉深思熟虑,再做定夺不迟。

    张奉虽无功而返。然“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酒色财气,五毒俱全。凡酒徒,亦多为赌徒。料想,张奉恐难幸免。

    于董承而言,说张奉为我所用。又何尝不是,如攻坚木。

    广陵江边,青雀舫。

    淮南来使,八厨之胡毋班,如约来见。

    舫中徐州属吏,除军师中郎将陈公台,八厨之张邈亦赫然在列。

    见张邈,胡毋班,稍得心安。与麋竺同感。胡毋班,见陈宫,亦不禁暗生,相形见绌之感。由东平长者,张孟卓相伴。胡毋班,当可托付。

    陈宫看似无心之举,实则别有玄机。

    宾主落座。

    陈宫先问:“袁将军,何所言。”

    胡毋班答曰:“明公言,愿与吕将军,约为兄弟。”

    “哦?”陈宫故作惊讶:“袁将军贵为江东外戚。与关东势不两立。如何约为兄弟。”

    “譬如先前,城下之盟也。”见陈宫似全无准备,胡毋班心中又安一分。

    “这……”陈宫一时无言。似正天人交战,衡量得失利弊。昔,汉王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后楚汉之争,手足相残。汉王四面楚歌,楚霸王乌江自刎。立炎汉四百年江山。今袁术欲效汉王,与吕布约为兄弟。其用意之深,不言自喻。

    结义如结亲。义亲亦是亲。

    前有,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后有刘先主为报义仇,举国伐吴。时诸葛亮并赵云力谏。刘先主却一意孤行。乃至诸葛丞相,仰天长叹:“法孝直若在,则能制主上。”

    须知,自刘先主少顾茅庐,请卧龙出山,匡扶汉室。从来言听计从。君臣之交,如鱼得水。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因桃园三结义,同生共死,约为兄弟。

    料想,刘先主必有,肺腑之言:丞相所言极是。然杀弟大仇,不可不报。

    赌上三兴国运,亦举兵伐吴。倾尽所有,至死方休。故后世慨叹,“宁学桃园三结义,不烧瓦岗一炉香。”

    “闻,蓟王与关、张,桃园结义,约为兄弟。”陈宫字字锥心:“袁将军,可比蓟王否?”

    胡毋班发自肺腑:“明公,不敢与蓟王相提并论。然,明公,四世三公,位列六雄。又岂能食而肥,徒令天下耻乎?”

    “善。”陈宫代主决断:“愿与袁将军,约为兄弟。”

    “盟书在此,请军师过目。”胡毋班不疑有他。

    “敢不从命。”陈宫双手接过。展开细观,这便肃容言道:“待禀过将军,自有计较。”

    双方约定日期。胡毋班这便,告辞离去。

    目送一叶扁舟远离。张邈这才出声相问:“谓‘卑不谋尊’。公台私盟,非人臣所为。”

    “兵法云:‘途有所不经,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由,君命有所不受。’又谓‘事急从权’。”陈宫不以为意:“孟卓少安。”

    见陈宫气定神闲,张邈亦不敢多言。

1.17 庶众之议

    谓,“负俗之讥”。又谓,“负俗之累”。

    三人成市虎。于是,“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终归,人言可畏。

    毕竟。世人皆知,吕布乃出王太师门下。奉甄都董侯为主。先前,与淮南袁术,虚与委蛇,暗行苟且,时势所迫。然若,约为兄弟,绝非一句“身不由己”,可推脱。

    故得陈宫、张邈回报。

    吕布不禁皱眉:“某为人臣,岂与袁术私盟,且约为兄弟。”

    此言与东平长者张孟卓,如出一辙。

    “将军毋虑。”陈宫云淡风轻:“‘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论负显名,将军岂比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乎?”

    “这……”吕布不禁语塞。

    “与将军私盟,约为兄弟。袁术,岂不忌,负俗之累乎?”陈宫又问。俗谓,“光脚无惧穿鞋”。论家门名望。汝南袁氏,吕奉先拍马不及。袁术尚且不惧,吕布有何惧哉?

    “‘有高世之材,必有负俗之累;有至智之明者,必破庶众之议。’”见机已到,陈宫遂变换语气,循循善诱:“将军,雄据一州,并列六雄。区区‘庶众之议’,何惧之有?”

    见吕布仍心存疑虑。陈宫再接再厉:“国贼者,曹孟德是也。其次二袁。譬如秦汉之交,汉王结盟霸王。先灭无道西秦,再诛不义西楚。可比今之时势也。”

    “曹为秦,袁为楚。”吕布幡然醒悟。

    “然也。”陈宫欣然笑道。

    张邈等人,亦如灌顶醍醐,幡然醒悟。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于徐州而言。袁术不过癣疥小疾,曹孟德方是心腹大患。

    吕奉先,这便定计。与淮南袁术,缔结私盟,约为兄弟。

    若非子嗣皆年幼。二家似更有意,再结姻亲之属。此,皆是后话不提。

    谚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又说,“吃一堑,长一智”。二百万斛米,却换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袁术焉不慎重。与其再被,奸计所诈,“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若,“一不做,二不休”。于是痛定思痛。袁术不惜舍家门盛名,与吕布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而幸分一杯羹。”

    于双方而言,皆利大于弊。

    四家攻袁在即。若吕布阳奉阴违,虚张声势,出工不出力。余下三家,皆不足为惧。更何况,还有袁绍,蛰伏江东。刘表如何敢冒进。

    蓟北王城。

    王城南北九里,东西七里,开十门。形制为七九城,足有六十三衢。

    先前,蓟王命大通守顾雍,重筑蓟丘宁台,并入王城。后居中为界,分南北二宫。北宫寝居,南宫治政。并改磿室北宫,为千秋宫。与万载南宫,并称。蓟北离宫,独占西城,二十一衢。蓟王出征天竺,满载而归。宁台殿,先已筑毕。此殿乃蓟王为公孙王后所筑,权且空置。余下南北二宫,安置北天竺诸王,足以。

    高粱水,自戾陵堰枝分。南北高梁二水,三分蓟王离宫:北枝,自宁台下穿过。南枝,自南北二宫间穿过。数年来,蓟国分户,多置于大通郡。如此,城中亦是高楼林立,鳞次栉比。车水马龙,摩肩接踵。高粱水乃漯水枝津。于二水合流处,新筑戾陵堰,另凿车箱渠。遂成三水交汇。

    大通守顾雍,于梁山水岸,立戾陵港。假万里黄金水道,船运便利。

    蓟国号九河之地。先前正有九水。今“九”已化实为虚,言指多水。

    国中,易水、泒水、巨马水、滹沱水、漯水、沽水、鲍丘水、濡水、渝水、大辽水,枝津故渎,纵横沟渠。先有,千里蓟国渠,连通西境诸水。又得环渤海,连通东境诸水。得都船、都水二署,多年疏通。蓟国五百城港,皆有港津串联。上计署统计,总航道,长达万里。白波大舡,通行无阻。

    便是三足金乌,凡国中大城,皆可通行。

    正因水网密集,千里稻作。水旱之灾,绝迹北国。丰水则蓄,寡水则引。便是百年一遇,还有大河可输水。后世将水稻田,归为最大规模人工湿地。可谓实至名归。

    唯恐北天竺诸王,心生冷落。故蓟王泛舟蓟北。车驾入宫,与诸王欢饮。

    须知,北天竺,国大都城,周回虽少则二十里,多过四十里。然却是贵种共居。诸王宫,横竖亦不过,一衢之地。如蓟北离宫,足有二十一衢。以一殿一衢计,王宫诸殿,足可安置二十一王。

    又知。后世玄奘《大唐西域记》所录,包括西域、天竺等地,计百三十八国。即便悉数迁入汉土,洛阳周遭离宫,亦绰绰有余。洛阳不济,还有长安、蓟北,乃至南阳等地。足可安置。

    光明殿内,觥筹交错,酣畅淋漓。

    诸王,乐不思归,熏熏然,与之同醉。

    距嫡长子及冠,近乎十载之期。先于诸王栖身,亦聚人气。终归用进废退。

    中书令荀采,守备王都,不可轻离。蓟王身侧,多是瑞麟博士,中书仆射蔡琰伴驾。悉知,蓟宫仪。诸国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岂敢再行,孟浪之举。

    耳濡目染,开明国风。尤其蓟人风华汇聚。直令诸王,沉湎其中,神心具醉。汉家文明,无可争议,宇内第一。

    大秦婆罗门王,乘兴求问,家门子弟,可入太学否?

    蓟王笑答,王学亦可。

    诸王大喜。不出数代,我等化外番王,当与蓟王无异。

    人皆向好,民皆向善。古往今来,无有例外。时下,皆以蓟人为荣。今日蓟人,便是来日汉人。此,早有定论。

    窥蓟王谈笑风生于侧席。中书仆射蔡琰,眸生异彩。

    忽忆先前,求问前中书令赵娥,闻王太师有意割平郭县,以连蓟国东境。为何被王上婉拒?

    赵娥不答反笑,昭姬岂不闻,楼桑五阙?

    蔡琰遂醒悟。

    “黄金无足色,白璧有微瑕;求人不求备,妾愿老君家。”

1.18 万乘之主

    稍后再看。

    -------

    蓟王驾临,家臣列席。乃是惯例。

    大通守顾雍,携郡内长令,入门下署席列。与少府女官,分庭抗礼。

    顾雍乃蔡少师门下高徒。蔡琰亦尊师兄。弱冠之年,守蓟北门户。讨除寇贼,郡界宁静,吏民归服,颇有建树。更加,谦谦君子,温润儒雅。琴书皆得蔡伯喈真传。每有贺帖呈上,蓟王甚嘉之。

    蓟王曾言,顾元叹,宰相之姿。待蓟王三兴,定鼎江山。必有三公九卿之选。蓟国少年长吏,比比皆是。如左相兄长,虽贵为开国元老,几经蹉跎,亦难为二千石官。足见人才济济。

    除十守,足与顾元叹并列。另有五尹,才智更胜一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见诸王皆醉。蓟王遂起身罢筵。便有宫人送诸王,各回寝宫。或有人问,蓟宫无黄门。诸如身体力行,一介女流,如何承受。

    须知,时下有健妇。膀大腰圆,膂力过人:“健妇持门户,胜一大丈夫。”

    虽其貌不扬,无从以美色,侍奉君前。然却一力降十会,宫中不可或缺。试想,自蓟王少复祖爵,国中历年大建,经久不衰。皆有青壮健妇,客居各地。日赚二百大钱。健妇,何其多也。

    翌日,蓟王又携诸王,赴汤山沐浴。

    “天子畿方千里,提封百万井(古者八家而井田,方里为一井。广三百步长三百步为一里,其田九百亩),出军赋六十四万井,戎马四万匹,兵车万乘,故称万乘之主。”

    老子曰:“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老子之意:厚重是轻率之根本,静定是躁动之主宰。因此,君子日行不离辎重之车,虽有繁华胜景,却能处之安然。为何大国之君,还要轻率躁动以治天下呢?轻浮失根,躁动失位。

    蓟王虽是大汉一藩。然国力强盛,可与古时万乘之主比肩。

    于蓟王而言,定要戒骄戒躁,谋定而后动。

    “万乘之主,断不可,身轻天下。”

    此句,乃出顾元叹,贺帖之言。蓟王遍示左右,深以为然。

    千金之子,尚坐不垂堂。何况,万乘之主。

    或有人言,游山玩水,岂非身轻天下乎?

    非也。

    此乃邦交。谓“礼仪之邦”。笼络北天竺诸王。之于丰州,有百利而无一害。蓟王断不可轻视。

    来去三日,与诸王依依惜别。

    蓟王乘雏鸦号,返回北港。

    蓟王六百里上表,甄都天子诏命传回。立南嵎郡、开扶海洲,并求娶赵娥诸事,皆得陛下金口玉令。蓟王恪守臣节,遣使奉献,上表陈情。无诏不行,从未僭越。正因如此,凡蓟王所请,天子无有不应。常闻乱世用重典。却不闻,乱世亦需隆礼重节。断不可轻贱。只因群盗蜂起,人心思乱。

    北宫,瑞麟阁。

    蓟王升阁理政。家国大事,不可有一日之疏。

    “禀夫君,将作寺昨日上呈一物。”士贵妃先言。

    蓟王心中一动:“可是蒸发袖箭。”

    “正是。”士贵妃遂命人,取来一漆木长匣。

    开匣视之。

    饶是蓟王,心有预期。亦不由眼前一亮。

    赤金框架,坚木雕身。喷灯内藏,打火点燃,旋钮调节,泄气阀门。高压气瓶,清钢浇铸。输汽铜管,连通机枢。可蓄力穿刺一击,亦可机关连发。弹匣横置,内装特制弩矢,十二枚。

    蓄汽一击,五十步内,可穿重甲。连发间隔,亦小于机关连弩。

    蓟王细看兵器图卷。这才幡然醒悟。所谓蒸发袖箭,实乃汽动弩枪。原理类高压锅。酒精喷灯,迅速蒸发水汽,使瓶内压力倍增。扣动弩机,压力释放。将弩矢击发。唯恐气瓶高压爆裂,亦设泄气阀。亦是注水口。调节喷灯火焰,并泄气阀门,可保持气压恒定。已被随时击发。

    弩矢,就地取材。乃截取飞虻箭首铜镞,而将青铜箭杆,悉数省去,与后世弹头,颇多相似。无需拉弓蓄力,故箭杆无用。威力不降反增。

    至于威力。此时言其上限,为时过早。尤其蓄汽一击。泄气阀闭合,高压瓶中压力,持续升高。若无从发泄,汽瓶便会炸裂。以时下现有技艺,临界值无从精确计算。然西林少年马钧,并诸葛孔明,却另辟蹊径,以酒精喷灯最大火焰,加热时长,估算临界值。得出大致区间。以此来调节泄气阀,最大阻力。可在汽瓶爆裂前,及时泄气。

    眼见为实。蓟王亲测。蓄汽一击,可穿三重札甲,碎夹胶清钢琉璃。然,闻喷灯火焰呼啸,汽瓶金戈有声。饶是蓟王,亦暗自心惊。唯恐汽瓶爆裂反伤。

    诚然。银炭高炉,催生百炼钢,技艺大成。亦助二人,心愿达成。

    一击之威,花容失色。

    蓟王顺势,调弱火舌。又将阀门,转至轻灵。蒸发外泄,水汽氤氲。汽瓶内压力骤减。此时,为备战。若休战,只需熄灭喷灯即可。

    添注清水,亦有专用针筒。种种奇思妙想,极尽匠心之能事。

    “传令,马钧、诸葛亮,爵升三等。”手持划时代机兵,蓟王欣然言道。

    “先前,马钧造大花楼机,已爵升三等。”士贵妃柔声提醒。

1.19 负石赴渊

    针对汽弩,蓟王亦有改进之言。譬如高压气瓶,一体铸模时,可设内筋以加强。待铸成瓶,再外置箍环以禁锢。内外加固,多措并举,防止爆裂是其一。堆高抗压极限,为其二。气压越高,威力越大。

    诸如弩柄、望山,蓟王皆赠有良言。

    机关汽弩,恐怖之处便在于,妇孺可用,老少咸宜。毋需十年学艺,弓马娴熟。只需稍加操练,便可杀人于百步开外。如此利器,非仁人志士,不可用也。

    《论语·卫灵公》:“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若无悲天悯人之心,必行滥杀无辜之举。灭口太易,何必多语。

    心念至此,蓟王又言道:“传语马钧,‘(蒸汽)可驱舟船乎’?”

    “喏。”士贵妃,默记于心。

    有道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马钧能否造出蒸汽机关器,不妨拭目以待。

    蓟王将汽弩放回匣中。交由马钧并将作寺,细致打磨。务求万无一失。

    蓟王不禁慨叹,技艺升级,绝非一日之功。三足金乌,已入鸦巢,加装清钢龙脊。若非百炼清钢,产量大增。蓟王岂肯如此奢靡。然若不升级船体,如何能与蒸汽动力匹配。木质龙骨,自可与风帆匹配。然若蒸汽动力,则需钢筋铁骨。蓟王窃以为。

    初期,蒸汽动力不足,风帆尚无从舍弃。待稍后蒸汽机关器成熟,当可弃帆远航。

    除蒸汽轮船。蒸汽机车,亦可期待。只需铸铁产量足够,轨路亦不在话下。待铁轨连通国中五百城港,车马通行可休矣。再待技艺大成。内燃机关器,亦会应运而生。与之相匹配,各个学科,必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

    蓟王预期,百年足以。

    若修成仙门奇术,果能长命百岁。当可亲见。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先兴汉室,再并天下。徐徐图之。

    比起蓟王心中感慨,譬如惊涛骇浪。瑞麟阁中诸妃,却不知所以然。于诸妃而言,汽弩不过是“机关一器”。虽称利器,却不足以,助夫君定鼎江山。

    “偏将军麴义来报,三百万北天竺贵种,已徙赐支列城。问,各城吏治,何所出。”安贵妃,取条陈通禀。

    “悉出陇右。”蓟王早有决断。

    自钟存慧贵妃,领云霞殿中美人东归。大震关首,便有幕府长史盖勋,从事中郎傅燮、毛玠,共领陇右牢城事宜。大事小情,与各自掾属,协同处置。无从决断,可六百里上报左丞荀攸。荀攸无决,再上报主公刘备。

    今赐支都护府,列城初立。三百万北天竺贵种,辗转数千里迁徙。若不能安居,必引民怨沸腾。稍有不满,列城皆反。

    更加与羌胡杂居。非良吏不可牧守。

    三百万贵种,人数虽不及羌氐,却也不可小觑。刘备有意。傅燮、毛玠择其一,除为赐支都护府,将兵长史。掌理都护府事。

    如前所言,四方都护,乃由四辅将军统御。循今汉旧例,省都护,置长史。另设将兵从事,位在长史下。因是四辅将军,都护西域。故将兵长史,乃真二千石高官。称谓亦有不同。常省“将兵”二字,冠以都护府名,如“西域长史”、“漠北长史”,诸如此类。

    “赐支长史”,蓟王权衡再三。决定授予傅南容。

    傅燮,身长八尺,威容性刚,素怀高义。恩威并济,足可安三百万民。尤其青稞麦,屯田大成。兼有畜牧之利。足可自给。先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事事需亲力亲为。便得机关之便,亦远非先前可比。更加冰原酷寒。风霜砥砺,死地求存。不出数载。三百万贵种,当可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不然,便将埋骨他乡,死无葬身之地。

    一言蔽之,“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十年再观。三百万贵种,还剩几何。又向化几何。

    幕府、封国并立。幕僚、臣属,吏治完备。迁官析分,游刃有余。皆有人才可用。曹孟德于守孝之期,颁《求贤令》,唯才是举。只因苦无贤才可用。故退而求其次,不得已而为之。

    反观蓟王。才德兼备,才德并举。蓟王和光同尘,明以照奸。再行高薪养廉,三食君俸。吏治清明,旷古烁今。大河上下,泾渭分明。重重利好,助推河北大地,一日千里。此消彼长,不出数载,判若云泥。

    关东人心思汉,蓟王三兴在即。

    关东豪门大姓,为壮大己身,无所不用其极。无非,欲使蓟王知难而退,不兴兵南下。奢求,讨价还价,得分一杯羹。却忘了。蓟王嫉恶如仇,分明爱恨。事关家国天下,公道大义。从不妥协,全无余地。

    叔侄三人,兄弟联盟,共抗江东。汉中、江东,渐行政教一体。关东党争,亦是初毕。三帝各有参差,亦各拥大义。便是曹孟德,亦未有不臣之举。

    蓟王如何传檄天下,攻无道而伐不义。不能据拥大义,即便三兴,与刨祖坟何异?

    少时,恩师便语重心长,字字珠玑。

    天下皆反,蓟王不乱。

    此便是,家国道义,兴亡有序。若此时兴兵,蓟王一世英名尽毁。如何再比光武。唯剩一人可比:七国之乱,吴王刘濞。

    门下署,鸾栖馆。

    陈琳与许攸相约小酌。自出逃洛阳,出仕蓟国。二人尊卑有别,然交情不减。南閤祭酒,高枝荫庇。报馆左丞,逆流扬名。二人相得益彰。羡煞旁人。

    “曹孟德,可为(王)莽乎?”挚友当面,陈琳无需遮掩。

    “未可知也。”许攸与曹、袁,自幼相识。孟德多疑,轻易不与人交心。许攸焉能不知。

    “只恨董贼早亡。”陈琳一声叹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许攸亦慨叹:“诛董贼,续汉祚。太师,汉室纯臣也。”

    谓“智者千虑”。闻此言,陈琳似有所悟:“莫非,太师不欲我主三兴?”

    “非也。”许攸答曰:“如顾元叹所言,万乘之主,不可身轻天下。太师若不欲我主三兴,何以割河北四州之地。今,‘负石赴渊’。亦为,身正为范也。”

    典出前汉·刘向《说苑》:“故君子慎言出己,负石赴渊,行之难也。”

    本意,负石跳入深渊。后喻,以死明志。

1.20 人之大行

    “太师欲为我主(模)范。”陈琳幡然醒悟。

    “然也。”许攸慨叹:“‘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师所行,便是臣道。”

    “臣道。”陈琳忽觉二字,重于泰山。

    “荀子曰:‘事圣君者,有听从无谏争;事中君者,有谏争无谄谀;事暴君者,有补削无挢拂。迫胁于乱时,穷居于暴国,而无所避之,则崇其美,扬其善,违其恶,隐其败,言其所长,不称其所短,以为成俗。’”许攸所诵,正出《荀子·臣道》。

    “‘从道不从君’。”陈琳不由泪目。

    “此五字,便是太师之范也。”许攸不胜唏嘘:“‘入孝出弟,人之小行也。上顺下笃,人之中行也。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

    语出《荀子·子道》。

    凡夫俗子,皆误以为。太师殒身殉节,蓟王无可报偿。实不知,太师以身殉道,身正为范。蓟王岂违人臣之道。

    故世人多误以为,太师亡于党争。

    然河北高士皆以为,太师以死续汉祚。

    蓟王义立而王。太师殒身殉节,凛然大义。蓟王耳闻目睹,岂能无动于衷。虽不比卢少保,于蓟王身侧,言传身教。然毕其一生,皆为汉祚。是故,于太师而言,便是从道不从君之真谛。

    “许,另有一人。”许子远,落杯言道。

    “何人?”陈琳犹未回神。

    “淮南袁公路。”许子远,语出惊人。

    “‘路中悍鬼袁长水’?”陈琳下意识皱眉。

    “袁公路,‘少以侠气闻,数与诸公子飞鹰走狗,后颇折节’。”不愧旧时好友。许子远,知之甚祥:“‘游侠之本,生于武毅,不扰久要(‘久要,旧约也’,‘言与人少时有旧约,虽年长贵达,不忘其言’),不忘平生之言,见危授命,以救时难而济同类。以正行之者谓之武毅;其失之甚者,至于为盗贼也(《前汉纪·卷十》)’。”

    “袁公路,少闻侠气。”陈琳若有所思:“见危授命,救时难、济同类。”

    “且不忘平生之言。”许攸言有所指:“孔璋以为,时难为何?”

    “如应仲瑗所言,‘王室大坏,九州幅裂’。”陈琳乃报馆丞。博览百家之言。对时局,知之甚深。

    “游侠何为?”许攸又问。

    “自当,见危授命。”陈琳似有所悟。

    “能匡汉室者何?”许攸再问。

    “我主,当仁不让。”陈琳脱口而出,又灵光一现:“袁术与我主,亦是刎颈之交。然,如何‘同类相济’?”

    “灭群雄,乃其一。”许攸掷地有声:“出汉贼,是其二也。”

    “这……”陈琳一时目瞪口呆。

    许攸苦笑:“孔璋可知,‘路中悍鬼’作何解?”

    “未可知也。”陈琳摇头。

    “路,道也。悍鬼者,障(道)也。”许子远,智者千虑:“袁公路者,乃为我主开道之悍鬼也。”

    “开道悍鬼。”陈琳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闻,长涂二龙,欲结四家之盟,共击淮南。”许攸位高权重,晓天下军情。这便私语好友:“乃出陈公台之谋也。长涂二龙若败,反助袁术扬名群雄。以袁公路,‘天性骄肆’,‘以气高人’。挟胜战之威,必犯五不韪也。”

    “‘五不韪’者,‘不度德,不量力,不亲亲,不徵辞,不察有罪’也。”陈琳急忙掩口。

    见许攸,自斟自酌。陈琳强压心惊,附耳窃问:“主公,知否?”

    “必不知也。”许攸断言。话音未落,又起模棱两可:“未可知也。”

    谓“先见之明”。蓟王不世明主,慧眼识金。焉能不知,“袁术僭逆,非一朝一夕”。

    “朝闻发乎?”陈琳乃问挚友,可否将二人之言,书于报端,公之于众。

    “夕死可乎?”许攸不答反问。语出《论语·里仁》:“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然,用在此处,乃是问陈琳,可愿冒杀身之祸,将二人诛心之言,尽书于《朝闻日报》。

    “万万,不可。”陈琳断言。

    许子远,抚掌而笑。

    终归一切皆是猜测,无有真凭实据。

    陈琳慨叹之余,又起侥幸之念。若袁公路,当真冒天下之大不韪。效王莽篡汉之故事。蓟王传檄可定江山。

    只是。不惜赔上身家性命,只为他人做嫁衣。袁公路,纵豪侠。又真能,舍生取义乎?

    常人必不能为。

    然转念一想。路中悍鬼袁公路,又岂可用,常理度(duo)之。

    世事纷繁,时局杂乱。又岂是我辈,可窥破。

    来来来,且浮一大白。

    甄都,太保府。

    “夫君,门外有人投刺。”卞夫人,入内室相见。

    “何人投刺。”曹孟德问道。

    “鲁相宋奇。”卞夫人答曰。

    “速请。”曹孟德猛然惊醒。

    “喏。”卞夫人领命自去。

    须臾,引一风仙道骨,化外高人,入内室相见。

    待卞夫人退避。曹孟德遂引宋元异入座。

    “孟德,节哀,顺变。”宋元异先言。熹平元年,宋奇娶长水校尉曹炽之女为妻。与妻舅曹操,相为挚友。中平元年,曹孟德因从妹夫濦强侯宋奇被诛,从坐免官。

    本以为,从此阴阳两隔。岂料,宋元异阴差阳错,竟入太平道,为黄巾逆贼。后又为金市子钱家所佣,配五县令印,为长公主取食。如今,更高居鲁国相位。

    前朝旧事,烟消云散。更加朝廷东迁,黄门式微。又有谁人记得,濦强侯宋奇,其事其人。

    “我与元异,皆无父母矣。”曹孟德拭泪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谓“同病相怜,同忧相救”。

    宋奇此来,必有见教:“孟德,今为三公,‘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

    “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挚友当面,曹操如实以告。

    “何不改为,‘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畜军资’?”宋奇言道:“‘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

    “此乃大震关首,毛孝先,疏蓟王言。”蓟王旧事,曹孟德耳熟能详。

    “然也。”宋奇言道:“《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缪以千里。’三兴炎汉,蓟王非不欲,只因未得天时也。”

    “哦?”曹操必有此问:“何以知之。”

1.21 巧工进爵

    多年前,蓟王洛阳上计。居东郭殖货里。上陵礼时,与袁绍偶遇。又与董重、袁术,不打不相识。后于菟园,与曹孟德等人击鞠。结为至交好友。

    然平心而论。众人之中。论知蓟王至深,曹孟德首当其冲。蓟王自幼丧父,与孤母相依为命。孤母出自名门,自幼言传身教,成就蓟王忠义两全。蓟王恪守臣节,从未僭越。诸多特权,亦是积功而至。

    自先帝起,便析分九锡,赐予蓟王。国中郡县,本无此多。亦是蓟王,筑城圩田,迁户安民,自行宰割。且皆得天子诏命。便是,万石国老,九重宫殿,亦出自二宫太皇,金口敕封。乃至于,后宫佳丽,亦多出赐婚和亲。

    凡有不臣之心。蓟王早已传檄天下,挥师百万,定鼎江山。何必三十年如一日。安于总王权之极。

    故曹孟德窃以为,时至今日,蓟王并无篡位之心。事实亦如此这般。

    “孟德当知。先帝困龙台上,连下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这才传位叔侄三人,遂有天下三分。”鲁相宋奇,循循善诱:“然,‘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孟德以为,叔侄三人,择其一为天下共主,可乎?”

    “必不可也。”曹孟德答曰。叔侄三人,兄弟阋墙,同室操戈。间隙暗生,渐成不死不休之势。毋论三人中二者何,又岂肯甘居另一人之下。

    “若蓟王为天下共主。叔侄三人,北面称臣,可乎?”鲁相宋奇又问。

    “……可也。”曹孟德如何能不醒悟。

    叔侄三人,彼此勾心斗角。却皆对蓟王,深信不疑。此便是,“宁与洋人,不与家奴”之深意。家奴卑躬屈膝,受尽凌辱。一朝翻身,必百倍偿还。此乃世仇宿怨使然,几无可消解。然外人(洋人),却无此深仇大恨。得举国相授之大礼。必投桃报李,善待旧主是其一。继役家奴,令其永世不得翻身,为其二也。如此,旧主方能一世平安。

    不然,何言“外来和尚好念经”呢。

    宋奇虽未明言,蓟王何时何地,三兴炎汉。然从天下大势着眼。告知曹孟德,叔侄三人,无从和解。蓟王三兴,几不可免。

    一语惊醒梦中人。

    曹孟德喃喃自语:“‘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然也。”宋奇终不虚此行。

    助其悉破天机。何去何从。以曹孟德枭雄之姿,必有决断。

    直到此时。曹孟德这才忆起,老父临终遗言:汉室三兴,不可违也。若蓟王称制,当上表劝进。切莫与敌。

    言下之意,识时务者为俊杰。需做万全之备。切莫一意孤行,愚忠甄都天子。累及自身,延祸家门。

    宋元异虽匆匆来去。曹孟德却感激不尽。

    披衣坐起,长夜苦思。

    江东袁绍,汉中张济,许皆如此这般。毋论侍奉合肥侯,亦或是史侯,皆是权宜之策,而非长久之计。

    但凡蓟王传檄天下,挥师百万南下。不等两军对垒,必望风而降。如此,方能于蓟王所立后汉朝堂,觅得一席之地。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楼桑将作寺,院中精舍。

    国令黄承彦,并将作令苏伯。陪同门下主簿孙乾,通传王命。

    马钧、诸葛亮,因造汽弩有功。蓟王诏命,各升爵三等。先前因造大花楼机,马钧已连升三爵。循《蓟法》,再立同功,需减爵一等,以此类推,直至一等。此番本只升爵二等。然蓟王破例,再升三爵,足见功劳之大,盛过大花楼机。

    诸葛亮,亦升三爵。话说史上,丞相曾造木牛流马,并损益连弩。论机关术造诣,恐不在马钧之下。

    “主公言,‘可驱车舩乎’?”主簿孙乾,又传蓟王口谕。

    “喏。”马钧、诸葛亮,异口同声。

    二人以为。水力、汽力,并无不同。水流湍急之处,尽得水力之便。同理,蒸汽大量淤积,足可化为动力。而后推动立轮,带动桨叶,运转如飞。车船自可,通行无阻。

    正如蒸发水汽,可将釜盖龙嘴中琉璃珠吹起。

    可比风车。水汽“吹动”轮叶,亦是常理。假以时日,当可如王上所愿。

    国老等人,勉励一番,这便离去。

    毕竟,意气风发少年。马钧、诸葛亮,总角之年,便得授民爵。心中兴奋,可想而知。尤其六等官大夫,非仕不授。海内相加,十四顷美田,马钧举家受益。

    于诸葛亮,出身士族迥异。马驹自幼居贫,少游蓟国,混迹西林。与马超等人相识。因洞悉战车楼,机枢之秘。助马孟起,演武制胜。闻名于蓟王。后入将作寺为学徒,被蓟王赋予重任。果不其然。造大花楼机,一战成名。今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连升六爵,将作寺,能工巧匠无数,却无出其右。

    云台观邸,司辰令庞国老,门下弟子。闻讯而来,为好友贺。

    先前,蓟王将台上蓬莱、方丈、瀛州、壶梁四馆,以十字飞阁,桥架岱舆馆。高低错落,重楼叠阁。遂成云台五馆。于台下仰望,岱舆馆,雾气氤氲。悬浮半空,缥缈似仙。庞公仙居,遂成典故。

    蓟人皆知。庞国老,毕生所学,只授四子。乃蓟国新一辈之翘楚。无不寄予厚望。

    今,诸葛亮,因造机关闻名。便有国中大儒,抱以忧思。唯恐诸葛孔明,错失圣人之道,家国憾失英才。庞国老得闻,一笑了之。蓟国兼容并济,五学并驾齐驱。蓟王罢黜百家,独尊大儒术。诸葛孔明,又岂有失偏颇。

    此言,杞人忧天耳。

    北宫,瑞麟阁。

    先前,蓟王命康居、大小乌孙,并北匈奴,共组联军。由西域都护府,新任绥西左将军马翼,统领。兵进咸海,攻取欢潜国,用于安置北匈奴。与奄蔡国,下上守望,扼控咸海。并将西境,顺延至里海东岸。

    欢潜小国,如何能挡西域联军。绥西左将军马翼,长驱直入,一路势如破竹。围攻欢潜国都。

    欢潜国主,见大势已去。遂献城,乞归附。

    绥西左将军马翼,帅大军入城。六百里传书,求问如何处置。

    “夫君何不效北天竺诸国主,徙欢潜国君入汉土。”士贵妃进言道。

1.22 难抑雄心

    如前所言。攻略欢潜,乃为羁縻东罗马积势。与大建条支七城之国,异曲同工。为蓟王真·天下棋局,落子之处。

    时下欢潜,地处妫水(阿姆河)下游,据咸海三角洲。取号“咸海飞地”。难得水草丰茂,兼有渔盐之利。足可安置北匈奴残部,休养生息。

    只需占领埃及、阿拉比亚、叙利亚及美索不达米亚。再并潜国、奄蔡二国之地。上下夹攻,羁縻罗买东部行省。蓟王便足可立,东罗马帝国,扶秦后之子上位。坐东望西,以待天时,再吞西罗马。

    成天下一统之大业。

    “欢潜与康居五小王之奥鞬王国接壤。或可徙欢潜王,入奥鞬安居。”安贵妃此言,大有深意。

    “贵妃,欲行‘制衡山之术’也。”蓟王笑道。

    典出《管子·轻重》:“桓公问于管子曰:‘吾欲制衡山之术,为之奈何?’”言指,制衡山国之术。后省为制衡之术。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安贵妃之意,就近安置欢潜王室,以制衡北匈奴。

    “汉土远,而康居近。徙入西域,不失中庸之道。”宋贵妃,深谙夫君之心。

    “善。”蓟王亦如此想。康居,毕竟远在葱岭之西。虽羁縻为属国。却不若西域,由都护府直辖。西域五十五国,与蓟王和亲多年。彼此向化,渐成一家。论心中所向,远非康居可比。且都护府治,它乾城,横竖十里。四面瓮城,旁开八市。制霸绿洲,日进斗金。周回四十里余。高楼广厦,鳞次栉比。八门洞开,川流不息。纳编户并客籍,百万之众。乃一指首屈,西域中枢。其规模之巨,繁华之极。葱岭以西,望尘莫及。丝路小国,更无可匹及。

    先前,城中已建西域大使馆。蓟王有意效,泉州大使馆。分立“西域列国邸”。用于安置葱岭以西,附汉诸国主。凡遇军情如火,六百里数日可达。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亦不误战机。

    更有甚者。绿洲熔炉,兼容并蓄。只需,置身其中。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久必同归。

    重重利好,远胜寄人篱下,朝不保夕。

    蓟王这便定计。六百里传书绥西左将军马翼。依计行事。西域联军,留存精锐,余下皆遣回。加官进爵,犒赏有功。必令三军雷动,皆大欢喜。

    甄都,太保府。

    “卑下王彧,拜见司空。”闻青州遣使投刺,曹操心知必有要事。虽未出守孝之期,然亦破例相见。

    “别驾,所为何来。”曹操渐起权臣之相。

    “明公手书,请司空过目。”王彧不卑不亢。

    便有心腹接过,察验无误,转呈曹孟德。

    “嗯?”曹孟德,拆封一观,“意外”出声:“刘青州,欲下击袁术。”

    “司空,明见。”王彧小心作答。

    曹孟德冷言逼问:“莫非,刘青州欲报家门私仇乎。”

    “不然。”王彧沉着应对:“明公,乃为诛国贼。”

    “不可。”曹操佯装不许:“袁术不过癣疥之疾。吕布方为心腹大害。今窃(据)徐州四国一郡,阴怀不臣之心。刘青州,当助某,先诛吕布。再灭袁术不迟。”

    “明公所言极是。然,‘矢在弦上,不可不发’。”王彧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闻乃刘繇策划,合四家之力,共灭袁术。曹孟德心中冷笑,而面色不变。

    细听青州别驾王彧,滔滔不绝:“吕布击袁,徐州空虚。司空,亦得良机也。”

    “嗯……”曹孟德深思熟虑,这便勉为其难:“可。”

    “谢司空成全。”王彧大喜下拜。功成身退。

    曹孟德,冷眼旁观。一切皆不出荀彧所料。此乃陈宫之谋。长涂二龙,报仇心切。甘为其所用。以为,合四家之力,定可一雪前耻。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吕布必不舍兵力,草草敷衍了事。而后秘遣大军北上,袭掠关东。

    曹孟德以静制动,以逸待劳。定要吕奉先,折戟沉沙,铩羽而归。

    深谋远虑。曹孟德,一时难抑雄心。

    不其侯府。

    便在青州别驾王彧,投刺司空府时。后将军长史王肱,亦投刺司徒府前。

    谒见伏完当面。为长涂二龙,求取四镇将军雄职。

    先前,汉中史侯、关东董侯,结兄弟之盟,共抗江东。二处朝堂,各分官职。

    依曹太保之意。

    卫将军兼领兖州牧曹操,领镇东将军。前将军领荆州牧刘表,领镇南将军。镇西将军,为轻车将军领豫州牧丁原。镇北将军,则授后将军领青州牧刘岱。时刘繇为袁术所败,流离失所。故不再此列。

    后因党争,不了了之。四镇将军,镇南授刘表,镇东拜吕布。另有镇北、镇西,无人认领。

    长涂二龙,于四家击袁前,求雄职以加重名。亦无可厚非。

    “刘正礼,自立营河东,兵马几何?”伏完必有此问。

    “禀司徒。今有京兆虎牙、扶风雍营,营士五万。”王肱虽掷地有声,却不知是否夸大其词。

    然,如前所言。加授雄职,鼓舞士气。亦是胜战之策。

    伏完斟酌言道:“老夫,且代刘正礼,进言天子。”

    “谢司徒。”王肱不虚此行。

    稍后,请尚书令桓典,入府相商。

    伏完、桓典。并称王党席首。今朋党四散,颇多孤木难支。尤其朝政渐被曹党把持。尚书令桓典,如架火烤。颇多心灰意冷,退意萌生。

    见其心不在焉,伏完这便好言相劝:“胜负未分,令君切莫自疑。”

    桓典一声长叹:“太师殉节,志士北投。甄都只剩你我,何言胜负?”

    伏完遂以心腹之言相告:“吕奉先,欲兴兵讨贼,得你我相助,方可成事……”

    “竟有此事。”闻陈公台再出奇谋,桓典不禁振奋。

    “长涂二龙,求四镇雄职。乃依计行事也。”伏完又道。

    桓典斟酌言道:“今,朝堂皆曹党。欲成此事,需得一人相助。”

    “何人?”伏完似已先知。

    “车骑大将军,董重。”桓典所言,正是伏完所虑。

1.23 党坚势盛

    “董重其人,明哲保身。”伏完反问:“闻,天子问政。董重言无朋党可用。其能助我成事乎?”

    “此一时,彼一时也。”桓典久居尚书令大位,自有真知灼见:“陛下,欲以外戚制曹党,故问政董重。董重,忌曹党势盛,故不敢直言。今闻司徒登门,必不敢不应也。”

    “哦?”伏完略作思量,这便醒悟:“欲结好老夫。”

    “正是。”桓典言道:“司徒亦是外戚矣。”

    言下之意,待天子元服,封伏贵人为后。伏完便是当之无愧,外戚大将军。天子重用外戚,制衡曹党之心,朝野上下,昭然若揭。董重既为弄臣,必处处以天子,马首是瞻。此时不结好伏完,壮大外戚集团,更待何时。更有甚者,长涂二龙,求取四镇将军雄职。表面看来,乃为四家攻袁积势,非与曹党敌对。且为笼络外镇,曹孟德亦当,大开方便之门。成人之美。

    “善。”心念至此,伏完这便定计。

    遂遣人登门投刺,约董重相见。董重为大将军,位在三公上。故司徒伏完,投刺谒见。以示谦卑。

    趁曹司空以日易月,奉官守孝之期未了。约定时日。董重中门大开,亲迎司徒安车入府。

    宾主落座。

    伏完开门见山,言及长涂二龙所求。

    果不出桓典所料。董重有求必应,夸下海口。天子座前,全力相助。

    伏完又道:“长涂二龙身后,四方将军位,可授公孙二雄乎?”

    “这……”董重这才醒悟,伏完一石二鸟。既助长涂二龙达成所愿,又趁机笼络公孙二雄。

    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若只为锦上添花,伏完何必屈尊登门。于董重而言,若不能雪中送炭,又如何能令伏完,折节相交。

    伏完言罢。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

    待董重天人交战,咬牙言:“善。”

    这才徐徐睁眼:“老夫,谢大将军。”

    “司徒,言重。”董重不敢托大。

    江东石城,大将军袁绍幕府。

    钟山龙蟠,石城虎踞。扼秦淮长江水路,守建业帝王之宅。大将军袁绍,命人于秦淮水口,造雄港。取古名金陵港。为建业门户。交扬二州,悉数平定。合肥侯坐镇建业,聚拢江东繁华鼎盛,渐有王霸之姿。

    袁术遣使求救。袁绍遂开府议。

    “长涂二龙,并荆州刘表,徐州吕布,共击淮南。诸位,以为如何?”大将军袁绍,居高下问。

    “宜命群雄来援。”大将军长史,郭图进言。

    时二袁携群雄过江。助合肥侯割据江东。论功行赏,封王匡、桥瑁、鲍信、刘勋,四人为丹阳、会稽、豫章、吴,四郡太守。各领麾下精兵,光复郡境,守备要冲。稍后,又得臧洪、孔伷等人,并家门兄弟袁叙、袁胤,外甥高干,过江来投。皆授太守之职。

    袁绍以江东大将军,兼领交州牧。深忌州中大族,士燮兄弟擅权。于是,效蓟王析分河西四郡并西海,另立雍州之举。年前,袁绍上表合肥侯,析交州南海、苍梧、郁林、高梁四郡,另设广州,州治番禺。比史上吴景帝永安七年(264年),初立广州。足早七十余载。表颍川韩馥,字文节,为广州牧。少为袁氏门生,曾为御史中丞。

    江东人事,足见一斑。

    析分交州,可谓一举多得。既弱士燮之势,又增袁绍兵威。且苍梧、郁林二郡,乃攻略荆南之重镇,袁绍遣心腹淳于琼、蒋义渠等守备要冲,招募山民,亦为西征积势。

    谓“养军千日,用在一时”。多年经营,今非昔比。尤其,二袁之中,袁术骄豪,好大喜功,号“末世奸雄”;袁绍,爱士养名,宾客所归,号“据土人雄”。

    袁绍自据江东,刻意隐藏羽翼,行韬光养晦。麾下群雄,兵强士壮。正当一用。

    二袁,高下立判。

    袁绍又问:“何解淮南之围。”

    “可攻荆南。”郭图已有定计:“‘兵书之法,十围五攻,敌则能战。今以明公之神武,连江东之强众,以伐刘表,其势譬若覆手(易如反掌)。今不时取,后难图也’。”此乃孙子,围魏救赵之计也。

    “善。”袁绍从谏如流。

    比起江夏、广陵等,江北诸郡,袁绍更垂涎荆南。只因欲偏安江东。以大江为界,固守割据之势力。待江东豪强宗贼,皆为袁氏所用。齐奉合肥侯为主。即便蓟王传檄天下,亦不敢轻易来攻。

    袁绍窃以为。凭借与刘玄德,刎颈之交。待蓟王三兴。四世三公之袁氏,家门更盛。不然,刘玄德,如何兵不血刃,尽得江东之地。

    时下群雄,无人敢与蓟王争锋。然庇护于皇权之下,趁天下播乱,最大得利。亦是群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每每虑此。袁绍不由得,意气风发。

    应有尽有袁本初,不可错过曹孟德,别无二处袁公路。洛阳击鞠,一战成名。本以为,不过少年轻狂时。岂料一语成谶。冥冥之中,似皆有定数。

    据土人雄袁本初,何尝不是应有尽有。

    府议罢,群僚拜退。袁绍入后堂,与发妻相见。后妻刘夫人,为袁绍诞下三子,取名袁尚。深受袁绍疼爱。

    袁绍三子。长子袁谭,字显思;次子袁熙,字显奕。出身四世三公,家门显赫。稍加历练,皆可独当一面。此时,袁绍春秋正盛。言传身位,为时尚早。

    袁绍常叹。某,生而父死,名门孤嗣。虽不及玄德,三百子嗣。然得三子,足以。

    后“名门孤嗣”,传入袁术之耳。会宾客大宴,袁术语左右曰,“春秋之义,子以母贵。绍母亲为婢使,绍实微贱,不可以为人后,以义不宜,乃据丰隆之重任,忝污王爵,损辱袁宗,绍之罪也。”

    待酩酊大醉,竟口出:“吾家奴。”

    醉骂:“群竖不吾从,而从吾家奴乎!”

    袁术,积怒而发。言指,二袁虽同为六雄。然,袁氏门生故吏,多投江东。而鲜投淮南。

    袁术酒后妄言,传入江东。

    袁绍得闻,一笑了之。

1.24 杀一利百

    谓“良臣择主”。先不论二袁优劣。袁术携众渡江,窃据江淮。欲凭一己之力,为江东藩屏。天下皆知。淮南乃四战之地,非安身立命之所。

    “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乱世之中,我辈岂不知命乎?

    故袁氏门生故吏,多投袁绍。不投袁术。此消彼长,袁氏家门,亦纷纷渡江。追随袁绍,鞍前马后。谓“众星拱月”、“众人拾柴”,莫过如此。坐享家门大利,却称“名门孤嗣”。袁术焉能不怒。

    平心而论。无论汉中、江东,政教一体。关东曹孟德,唯才是举。归根结底,皆为快速积势。

    譬如蓟王种田二十载。少复祖爵,并县为国,仍多行和亲。亦为快速积势也。虽说王爵妻妾,不过四十。毕竟,远非名门士大夫可比。

    一言蔽之。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曹孟德,宦官之后,朝野广有,黄门党羽。蓟王刘备,起于微末,一己之力,朝野无人,唯行和亲,可得外援。

    三人,皆将自身优势,发挥极致。

    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袁绍初期势大。曹操中局居上。刘备厚积薄发。尤其触及,身位天花板:非刘不王。袁绍、曹操,虽权倾天下,亦不敢轻身涉险。然蓟王刘备,却无往不利。治下不过六县,便可封王。

    再细思。袁本初与曹孟德,所求亦不尽相同。

    先前。二袁齐攻江夏不胜。除祢衡告密。亦因袁绍多有保留。麾下群雄,牧守四方。更加粮草调动不及,故未曾集结大军。

    今知四家,共击淮南。袁绍提前预备,欲一战而取荆南,割据长江沿线。

    汉中。南郑,离宫。

    悉知甄都密报,史侯专开朝议。

    谓“君师合一,政教一体”。国师张鲁,骠骑大将军张济,并四征将军李傕、郭汜、樊稠、杨定,及尚书令阎圃,汉中重臣,悉数在列。

    先前,为共抗江东。二侯结为兄弟之盟。相约共分官职。汉中得四征,关东得四镇。汉中有国师,故不设三公。尚书令,必不可省,故分左右。史侯为兄,且居西。故称“右”。如阎圃,便是右尚书令。

    “长涂二龙,遣使甄都。求四镇将军高位,又欲借道击术。国师以为如何?”史侯居高下问。

    “臣,窃以为。长涂二龙,难求一胜。”张鲁语出惊人。

    “何以知之。”史侯追问。

    “自王太师殉节,王党北投。甄都上公之争,已渐为曹吕之斗。荆州刘景升,深忌江东袁本初。徐州吕奉先,又恐兖州曹孟德。所谓四家共击,不过长涂二龙,为报私仇耳。”张鲁早有准备。

    “国师所言是也。”史侯亦称聪慧,转而又道:“顺下汉水可乎?”

    “哦?”张鲁闻言一愣。便是骠骑大将军张济等人,亦多有异色。

    “刘景升,跨蹈江汉。有众十万,财谷如山。恐难速决。”张鲁答曰。

    史侯不置可否:“国师良言,朕尽知矣。”

    闻史侯似有未尽之言。张鲁正欲开口相问。不料汉中天子,已起身罢朝。群臣三呼万岁,伏地恭送。

    移驾后殿,与史夫人相见。

    “陛下,似有心意未决。”谓“知子莫若母”。史侯自幼离宫,长于史道人家。饮食起居,皆由史夫人,亲手打理。母子情深,远非生母可比。

    “关东,大战将起。此乃天赐之机也。”史侯答曰。

    略作思量,史夫人这便了然:“陛下,欲取巴蜀乎?”

    “正是。”史侯眼中一闪戾芒:“刘焉私造乘舆车具千乘。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且闻先帝时,侍中董扶,私谓之曰:‘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故焉谋得施。出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不臣之心,朕岂不知。”

    终归,益州乃由刘焉独掌大权。非史侯所亲辖。益州人事、军政。皆出刘焉幕府。史侯断难染指。为求于叔侄之争中,胜出。史侯必不能容刘焉。

    “此事易耳。”不料史夫人,竟有破解之术。

    “计将安出?”史侯忙问。

    “刘焉长子,左中郎将刘范。并次子治书侍御史刘诞。二子俱在朝中。若知阴怀不轨,陛下何不收而杀之。”

    “不可。”史侯断然拒绝:“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刘焉必发兵来攻。汉中危矣。”

    史夫人却笑道:“老贼入蜀,乃因益州有天子气。‘造作乘舆车具’,‘有似疑圣人之论’,皆为篡汉也。若‘杀其子’,‘烧其舆’,假托天罚。闻老贼,三子刘瑁新丧。再亡二子,焉有命乎?”

    “嘶——”饶是出身仙门,心狠手辣。初闻此毒计,史侯亦不由倒吸一凉气。

    老来丧子,家门无后。半生心血,付之东流。刘焉,岂能承受。

    刘焉若死,巴蜀必乱。那时,史侯只需遣一支偏师,足可取益州天府之地。

    唯一所患。若事败,与刘焉,再无转圜。汉中、巴蜀,不死不休。即便刘焉,不举大军来攻。只需转投叔侄二人,汉中一郡之地,亦是孤木难撑。必为叔侄所吞。

    一言蔽之。计成利大,计败危极。

    换作叔侄二人,必不敢行此毒计。然奈史侯,出身仙门。

    “阿母,且容朕三思。”史侯,已然意动。

    “喏。”史夫人,领命自退。

    不知何时,史侯猛回神。不觉已,汗流浃背,冷汗淋漓。

    奈何心中执念,挥之不去。

    时不我待,岁不我与。眼看蓟王,三兴在即。若不能一统三分之土。今汉社稷,必为宗王所得。奈何汉中势弱,远不及关东,更不比江东。

    心有余,而力不足。史侯为先帝皇长子。续汉室之心,可想而知。奈何,苍天无眼,事与愿违。

    若关东能为我所用。何愁江东不灭。

    只恨曹孟德……

    思绪如脱缰野马,忽起灵光一现:“来人!”

    “老奴在。”史夫人,身如鬼魅。去而复返,无声入殿。

    “阿母。不杀刘焉,可乎?”史侯目光如电,杀机大作。

    史夫人谄媚一笑:“陛下,欲杀何人?”

1.25 必修之术

    “杀此人……”史侯将心中所思,附耳言道。

    史夫人眼中,精光一闪:“妾,领命。”

    “嫁祸安国,可乎?”史侯急忙叮嘱。唯恐行事不密,反受其害。

    “陛下安心。”史夫人再拜而去。似已稳操胜券。

    身后史侯低语喃喃:“人生天地,如远行客。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史侯虽年少,却历经磨难。心智远非常人可比。人生如一场远行。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不求上进,安于现状。偏安一隅,亦是非分之想。切记,“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叔侄二人,尤其江东二袁。亡我之心不死。

    心念至此,史侯这便定计。

    甄都,太保府。

    司空司直程昱,携公文入府。言,长涂二龙,遣使甄都。合击淮南,乃其一。求取四镇雄职,为其二。

    天子专开朝议,问政群臣。

    司徒伏完,车骑大将军董重,皆为长涂二龙进言。天子遂命程昱,即刻入府。问计曹司空。

    天子,一叶障目。董重,一知半解。伏完,假痴不癫。

    长涂二龙,急于扬名。

    唯有曹孟德,悉知陈公台,反·假道灭虢之内情。

    “天子,知否?”曹孟德,诛心之问。

    “卑下窃以为。天子必·不知也。”程昱才智虽不及荀彧,然足可称道。

    “伏完,知否。”曹孟德,又问。

    “司徒,当知。”程昱如实作答。

    “董重,知否。”曹孟德,再问。

    “大将军,难知也。”程昱答曰。

    “可。”曹孟德这便定计。

    “喏。”事不宜迟,程昱又急忙回宫复命。

    一来一去,脚不沾地。看似多此一举。实则,朝野上下,皆以曹司空,马首是瞻。便是天子,亦尊曹孟德为权臣。朝政无曹司空首肯,政令必不能出三台。

    此一时上下共识,默契使然。

    自汉高祖,杀白马盟誓:非刘氏王者,天下共击之。虽有王莽篡汉,却被光武中兴。传至今汉,亲疏有别,君臣各异。故,天子及百官,皆能默许,权臣当道。换言之,高祖早为君臣,划下鸿沟。定下上限。

    正因如此。君臣方能泾渭分明,各自相安。

    太师殉节,太保病亡。上公去其二。唯剩太傅,传道授业解惑,轻易不言朝政。更加曹党称雄,曹孟德总朝政,理所应当。用后世话说。此便是今汉,政治生态,使然。

    如王党残余,伏完、桓典。虽有不甘,却亦服从。韬光养晦,再决雌雄。天子虽感伤太师殉节,然亦默许曹孟德总朝政。如何与权臣共存,亦是今汉天子,必修之术。

    天子下诏。擢升长涂二龙,为四镇将军。敕令择日击淮南。逐走袁术。

    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曹府治丧,足月缓冲。关东、汉中、江东,暗流涌动,乱战一触即发。

    临乡,蓟王都。

    闻马鸣大士来访,蓟王灵辉大殿相见。

    自随北天竺诸王,同船抵达。马鸣大士并僧侣团,便客居门下署鸾栖馆。临乡、蓟北,半日可达。不误北天竺诸王礼佛。

    “老朽,拜见王上。”马鸣大士先礼。

    “大师免礼。”蓟王和颜悦色:“请上座。”

    “谢王上。”马鸣大士,称谢落座。

    座下僧众,累日走访蓟国五百城港。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书录成册。呈报马鸣大士。上邦风貌,扑面而来,跃然纸上。蓟国左伯纸,闻名天下。充作国礼,并蓟锦赤衣(袈裟),赠予僧侣团。僧侣团,深得其便。

    卷轴一卷,万语千言。

    待走遍蓟国。僧侣团这才确信。蓟王耻于蓄奴,传闻是真。二千人蓟人,无一奴隶。蓟王轻徭薄赋,三十税一。自圩田楼桑,二十年如一。绝非沽名钓誉,权宜之计。蓟王于北天竺,种种举措,皆始于蓟国。无一例外。

    众僧涣然冰释。

    马鸣大士此来,欲兴佛门之心,不言自喻。

    临行前,蓟王便许诺白马寺监之职。只需蓟王上表,必令马鸣大士,得偿所愿。

    洛阳白马寺,天下知名。便远在天竺,亦多有耳闻。

    “老朽门下弟子,于国中各城,皆见有浮屠祠。”马鸣大士开门见山:“王上亦未禁之。”

    “然也。”蓟王欣然言道。

    蓟王少时,随恩师南下平乱。恩威并济,收服山蛮。后多有大别山蛮,举族北上。迁入临乡。彼时,便有山蛮于家中,改造浮屠祠。蓟王唯恐被神佛绑架,故遣刺奸、贼捕,时刻监视。后见其,并无异常。这才安心。因有少时所见,故蓟王只灭佛国,而不灭佛。

    “善哉,善哉。”马鸣大士,口出佛语:“然老朽所虑,国民虽浴佛,却不知佛。”

    “大师,所言是也。”蓟王心领神会。

    虽有如安世高、严佛调等,中外佛门大师,穷毕生之力,汉译佛经。然佛法却只传于僧侣,不见信众。

    见机已到。马鸣大士遂言道:“敢问王上,国中可立佛寺乎?”

    “有何不可。”蓟王笑道。

    不料蓟王,开明如斯。马鸣大士,不禁动容:“谢王上成全。”

    “大师,欲择何处立寺。”蓟王问道。

    “王都可乎?”马鸣大士求问。

    “亦无不可。”蓟王百无禁忌。所谓南橘北枳。佛门东来,必经改良。否则难有寸进。只需之于王权之下,不介入世俗。当可与仙门共存。

    与蓟王约定,于南港择址,建高台,立佛寺。

    马鸣大士,心满意足。再拜出宫。

    于蓟王而言。仙佛共存,斗而不破。之于稳固王权,亦利大于弊。诸夏仙门,一言不合,扯旗造反。如太平道,苍天已死,播乱八州。便是五斗米道,号称引人向善。后世亦多有徒众造反,影响深远。引入佛门调和,化解仙门戾气,亦不失一剂良药。

    于民众而言,毋论奉神礼佛。终归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蓟王窃以为。人活一世,终归有所追求。无欲无求,看破红尘。毕竟少之又少。即便没有佛门,汉末隐者又何其多。

    遁入空门与终老山泉,异曲同工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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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