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6 碣石观海
此次出游。蓟王携北天竺诸王同往。 自随蓟王北上。北天竺诸王,暂居于蓟北离宫。蓟北离宫,乃蓟王刘备为二代王刘封所造。 位于蓟北县治,足占城中二十一衢。正因面积广阔,唯此宫,可安置诸王。且与临乡王都,相距不远。诸王凡有所求,轻舟快马,半日传达。蓟王必有所应。 蓟国兼容并蓄,和合之风。北天竺诸王,感同身受。且远离故土,又深谙佛法。“从俗浮沉,与时俯仰”。颇多随遇而安,随性自然。蓟王告知。洛阳王宫,亦将造毕。一年半载,便可迁居。 彼时,许蓟王同入洛阳。三兴炎汉,亦未可知。 台下碣石港,千帆竞渡。往来辽东湾,顺下半岛珠链,及东瀛列岛,远至海外荒洲。闻,便是关外草原,亦有东胡豪商,大肆贩购木兰舡。或僦船出海,贩运四海珍货,北国名产。亦或身入蓟商会,贩寄舱券,寄田券,如约获利。民间资本,大量累积。持续为开拓荒洲助力。 此番班师,蓟王归心似箭。未曾绕行海外荒洲。历经多年,开拓向化。诸城皆规模初具,辖民十万余。船商往来不绝。将洲上特产,贩卖国中,远至四海。获利颇丰。洲中野人,亦纷纷迁居港中。或为客庸,或为仆从。甚至应征入伍,博取功名利禄。耳濡目染,渐识汉音。甚至带动整个部族,文明程度,迅速提升。 类比丰州民,夷洲民、澶洲民、珠崖洲民。汉家治下民,积少成多。尤其沿海平原,稻作大成。今又兼有一丈青,海禾之利。与先前,茹毛饮血,刀耕火种,可谓天壤之别。丰衣足食,民心自安。古往今来,无有例外。 蓟王出征于外。家书朝报,风雨无阻,从未间断。时,右相进言,客籍多迁往丰州,宜当再迁荒洲民,入国中客庸。 所谓荒洲民。便是指海外荒洲上,受雇于汉家城港,粗通汉话,初知汉仪。仰慕汉家文明,愿举家入籍为汉人之洲上部(落)民。便是后世所谓“土著”。然时下称“土著”,却与后世,含义迥异。 《汉书·张骞传》:“(身毒)其俗土著,与大夏同,而卑湿暑热。”注曰:“土著者,谓有城郭常居,不随畜牧移徙也。” 有城郭、畜牧。文明程度,不言而喻。 换言之。时下汉人所谓土著,后世甚至不配称之。且时下,全无贬义。 右相所言,实早有先例。如泉州东瀛大使馆。自立馆之初。便领护客庸蓟国之倭人。后倭国列岛,渐沐汉风,迅速开化。蓟王传命,改倭岛为东瀛,邪马台国为筑紫国。倭女王又将三十余附属国,自行更名为,筑前、筑后,丰前、丰后,肥前、肥后,壹岐、对马等,诸如此类。倭岛变迁,便是丰州先例。 类比西域都护府,领护西域五十五国。今东瀛列岛诸国主,皆为东瀛都护府所辖,属国之君。久居泉州大使馆,不愿归国就藩。于是,蓟王命将作寺,扩建东瀛列国邸。与泉州大使馆中分。 而不断迁入蓟国之列岛民,统称“东瀛民”。于先前所谓“岛夷”,不可等量齐观。 如何安置北天竺诸王,时群臣亦各出己见。便有人进言,可择国中一县,造天竺列国邸,安置诸王。却被蓟王驳回。 只因“德不配位”。与东瀛列岛,尚未开化,岛夷宛如野怪,迥异。北天竺乃奴隶城邦制文明。千五百万北天竺贱种,世代饱受种姓制奴役。奴性未除,不能自主前,蓟王需善待诸国主。谨防有变。 国邸之制度仪轨,远不足安置北天竺诸国君。于是,蓟王不惜亲自上表,求取洛阳京师离宫,用于安置。 蓟王无难事。携重礼入朝,天子欣然应允。才有将作寺,继修造函园、二宫、洛阳四郭后,又马不停蹄,改造洛阳近郊,离宫别苑。蓟王甚至不惜工本,将北天竺诸王宫中,奢华装饰,悉数拆下。万里转运洛阳,重造新宫。务求东西合璧,尽善尽美。 便是三百万贵种所迁赐支都护府,亦多有雄城筑毕。赐支河首、赐支河曲、西倾山、积石山、环湖地、盐泽、大允谷、大小榆谷、河湟谷地。先前羌人聚居之地,皆有赐支都护府所辖雄城。 一言蔽之“大杂居,小聚居”。彼此联姻,必成惯例。不出三代,皆为汉人。 论开放包容。蓟国大儒学,海纳百川,兼容并济,融合成一。堪称文明同化之利器。文明之最高表现:“君子和而不同”。便是所谓,文化认同。 若将蓟王三兴,比作治世良药。大儒学便是药引。若将蓟国之一切便利先进,比作绝世武功。大儒学便是内功心法。物质与精神,相辅相成,并驾齐驱。才有蓟王和光同尘,放之四海而皆准。 便是荒洲岛夷,亦有可取之处。故汉人从不行亡国灭种。多只诛罪魁祸首,赦免从众。而后开疆辟土,归于汉治。历代名臣,接力牧守。乃至,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天下大同。 此,便是蓟王毕生所愿。 蓟王一切行事,皆为此目标。 三百子嗣,便是三百颗火种。终有一日,焚尽蛮荒。 背山向海,春暖花开。 置身碣石宫大殿。 蓟王捧杯离席。把臂多摩梨国君,又携众国主,一同君临。 纵览海天一色,百舸千帆。沧海一粟,人舟蜉蝣。天地致美,莫过于此。 蓟王一代雄主之心。诸国君,各有所悟。 众国主,“碣石观海”,尽释前嫌。蓟王攻略我国,非出私欲,远超世俗。乃为天下一般同。 如何施为?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孤与诸王,当浮一大白。 多摩梨王,满饮豪言:闻塞北,风光大好,有别于蓟。何不往之一观。 蓟王欣然言道:善。 碣石宫三日大酺。又扬帆北上,横渡辽东湾,逆入大辽水口。 自王太师,并辽东属国等郡县于蓟王。蓟国东境,便持续开拓。蓟王出征前,郡县长令,皆已到任。各地徙民,亦陆续迁入。一年不见,东境又当如何。 蓟王亦十分期待。
1.297 天不亡刘
沿途,时遇帆樯。 千帆出港,如万箭齐发。辐辏海面,驰往各港。不出片刻,彼此距远。又过片刻,遥不可及。蔚蓝海面,一望无垠。巨舰劈波斩浪,鱼游濠上。航海与行路,决然不同。 茫茫大海,如何辨识路径。“司柂”,需与望楼庐士,及针房所陈航海罗盘,时刻呼应。不同海域,亦有迹可循:“舟师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观指南针”。又道:“风雨冥晦时,惟凭针盘而行,乃火长掌之,毫厘不敢差误,盖一舟人命所系也。” 柂,便是“舵”。司柂,便是舵手。随航海图,日臻精细。港口出行,皆有完备“针路”。时下航海,多凭“指南针引路”,故名之。日积月累,遂成专著:唤做《针经》,或《针谱》,也作《针策》。 换言之,“针路”便是航路。在罗盘指引下,从甲地至乙地。将沿途航向,连结成线,并绘成图卷,便是针路(注①)。 金乌船宫,乃蓟王座舰。凡能入选,必为佼佼者。故蓟国工匠,亦有“登金乌”之说。类同“登龙门”。 窥一斑可知。于蓟人心中,蓟王尊崇,无以复加。 不及横渡,便见远处琉璃光闪。必是通辽港中所立,琉璃灯塔。 昔武帝,作通天台。台高二十丈,上建铜柱,高三十丈,柱上有承露盘。盘大七围,去长安二百里可见。凡蓟国港津,皆立高塔。塔楼内置特制琉璃灯。日泛五色,夜放豪光。为过往船只指路。 只需循光而行,足可迷途知返。 一年不见。通辽港,已成繁忙大港。港中樯桅如林,港外千帆汇聚。远眺外海,更有“归帆点点”。 因扼大小辽水,入海口。北上塞外之主航道。故通辽港,有“一津通二水”之说。“(小辽水)西南至辽队县,入于大辽水也。”小辽水,过辽东、玄菟二郡,东北通苍海郡。沿途水事,皆由诸郡掌理。虽不在蓟国治下,然隶属于辅汉大幕府。故诸多政策,皆与蓟国相向而行。小辽水历经疏通,亦可行万石大舡。另有,“大梁水,西南至辽阳入辽(小辽水)”。 诸水汇流,更助通辽港,水运之便。 围绕辽东上湾。渝口(津)、通辽、昌黎、房、险渎,诸港,亦已连成珠串。右接壶港、碣石港,并入蓟国港津。左连沓津、金州港,串联半岛。或南下蓬莱,不一而足。 如前所言。渤海,已成蓟国内湖。除海水无从直饮。船运、灌溉(海禾)、渔猎,无有不同。更兼有晒盐之利。 自受两汉之交,大海侵所害。渤海湾、辽东湾并莱州湾,沿岸诸县,今汉初悉数废弃。后海水渐退,更加二百年休养生息。诸想又见繁盛。然沿岸仍有大片滩涂,为不毛之地。再加潮汐涨落,海水漫灌。亦无从靠海而居。不料一丈青海禾,横空出世。如今,环渤海沿线滩涂,广种海禾。惠及诸多百姓。 凡亲眼所见,碧水青禾,丛生海岸。再言蓟王三兴,皆深信不疑。 尤其逢大潮。青禾宛如海草,沉入舟下。随一叶轻舟,划过海面,丛丛青禾,层层涟漪。待水退,阳光雨露,风吹稻浪。生机如旧。待潮退,盘虬根系,鱼虾跳跃。便有孩童赤足捉来。盆盈钵满,童趣盎然。 为何无需田间管理,便在潮汐涨落之间。便有飞虫攀附,一场大潮,悉数溺毙。偶有残余,亦难逃鱼虾口腹。更加根系盘虬,深入滩涂。遇大浪亦难倾覆。重重利好,乃出物竞天择。且久种海禾,滩涂稳固,日渐抬升。更助海禾繁茂。 便有国士大儒,亲自躬耕。季季大丰。蓟王三兴,遂成定数。 书信隐居天南海北,荒洲异域之名师好友。闻海禾大熟,无不举家来投。待泛舟沿岸,置身绵延稻浪,无不老泪纵横。 果然,人心思汉,天不亡刘。 蓟王深知。谶纬之说,深入人心。不可不信,不可全信。话说,自将作寺良匠,于金瓯半岛红树林中,首见海禾。蓟王本欲一试,并未多想。岂料一丈青禾,竟顽强如斯。稍加栽培,野蛮疯长。一发而不可收拾。 海禾红米,熬粥极佳。国中宿老喜食。亦助海禾风行。 便有山高水远,不能亲赴蓟国一观。然待四海船商,将红米贩至当面。烹制一碗,鲜香可口红米粥入腹。食者无不志得意满,信以为真。 “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 更加,王太师殒身殉节。 “鸾飞北,鸦巢南;龙舟白鱼跃,王屋赤乌啼;鸡鸣天下白,凤引大河清。” 三兴炎汉,定鼎江山,重立神器。便应在蓟王之身。 取千里镜,远眺通辽港,城港一体,蔚为壮观。 蓟王欣然问道:“港令何人。” “乃前高句丽王伯固臣下,主簿然人。后归新王拔奇。”中书令蔡琰,娓娓道来:“时,东境初定,民心不附。海东有富山贼为害。高句丽王拔奇,遣大加优居、主簿然人等,助击,破之。后,主簿然人,功成致仕,迁居国中。因在高句丽族中,颇有信义。被举为邑长。积功迁为通辽港长,今为通辽令。易名“仁”。取字‘德人’。” “原来如此。”异族高士,为我所用。蓟王亦乐见其成。 少顷,便有公船,送通辽港令,登船觐见。 “臣,然仁,拜见主公。”时过境迁,昔日高句丽王座下主簿,已成蓟国千石高官。正如二十万高句丽民,今早已为蓟人。 “免礼,赐座。”比千石港令,蓟王座前,当有一席之地。 “谢主公。”如然仁这般,弃暗投明,归于汉治。三韩半岛,不胜枚举。毕竟同出一种,天然亲近。 通辽港事,蓟王凡有所问,然仁皆对答如流。悉知港中编户过万。多有半岛客庸,塞北豪商聚居。渔盐海禾之利,足可自养。蓟王欣然称赞,不吝溢美之词。 遂命然仁伴驾,共赴三川之行。
1.298 添花之举
通辽港城,大致呈“丁”字倒立。沿大辽水口两岸,向两侧海岸绵延。左右城区,由多处舟桥相连。街衢纵横,辐辏内陆。水运发达。兼有渔盐海禾之利。纵有万户,亦足可自养。 凡水口立津,必出良港。论通塞外,通辽港,首屈一指。 “横海纛,速让道。” 横海舰队,阵前开道。 护送金乌船宫,逆入大辽水。 世人皆知,金乌船宫,乃蓟王座舰。见帆樯如林,蔽日王旗。时人皆知,蓟王亲临。闻港中上下,欢呼雀跃。便有北疆船客,出舱一观。陡见巨舰,直撞眼帘。无不骇然。问过方知,乃呼之欲出,三足金乌。 急忙俯身行礼。 待起身。三足金乌,已随千帆驶过。众目相对,骇色未消。不由得,长吁短叹。庞然巨物,今日亲见,方信其真。 王上天生。 蓟人常言,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然蓟国兵革之利,冠绝天下。难有争锋。譬如蓟王少时,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皆是少君侯白檀七日血战,鲜卑一夕崩盘。如今,大漠南北,悉归治下。蓟国千里青禾。季季青储饲料,一石一钱,广输塞外。牛羊成牢,骏马成群。游牧变农牧。今三郡乌桓、高车十二侯国,漠北没鹿回部、六氏高车,及扶余、沃沮,东胡、濊貊,各部悉数归心。 北疆无战事多年。待蓟王并县为国。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声名广传。今,南州南海,方兴未艾。大航海,风靡国中。此消彼长。北疆各部,声名不显。 若非蓟王增筑王城,为丽珠、乌莲二妃,及漠北六氏美人,增筑蕊珠殿。时人这才,幡然醒悟。北疆各部,虽近在咫尺。却早已不再是,蓟人心腹之害。 此便好比,“与善人居,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化矣。” 胡人,先为北人,今皆为蓟人。皆与之同化矣。 蓟王虽未亲见,然闻南匈奴王庭,早与蓟国郡县无异。南匈奴各部王侯、大人,经由太行八径,举家迁入蓟国者,不可计数。王庭驻地,牛牢马场,自有属吏、部民照料。交易进出,皆经市楼;往来账目,皆过赀库。防微杜渐,无迹可寻。何必亲力亲为。 蓟国安次县,牛羊成群,乃农牧大县。兼有西林邑,哺育万马。饶是如此,蓟国牲畜肉奶,仍无从自足。尤其畜力机关,大行其道。塞北犍牛耕马,经年价高。先前,多经卢龙塞,往来白檀互市。待蓟国东扩,据大辽水西岸。筑堤锁水,圩田大小辽泽。大辽水,变害为利。自通辽港至南苏港,千里水道,皆可通行金乌船宫。 南苏港西行五百里,高车筑港于乌侯秦水入饶乐水口,取名“饶乐港”。此段航线,可通千石河船。自饶乐港,换乘五百石船,沿枝津故渎,广输各处草场。除大辽水外,蓟国境内,另有诸水,可上溯塞北。互通有无,塞北渐归王治。除青储饲料,无烟石炭,亦是北疆所必备。数九寒冬,滴水成冰。草原民众多已筑城定居。户户水暖水洗齐备。便是马邑、牛牢,亦有石炭保温。可御酷寒来袭。 存活率高,亦助来年出栏。 简而言之。东胡各部,当先于五胡四夷,达成向化。待向化成,汉境可北延万里之遥,直达极北冰原。 蓟王有生之年,当难有闲暇涉猎。子孙后世,当可细探诸多,未解之谜。尤其冰原毛人,亦或是毛女。多有贩入。许冰原之中,别有洞天。亦未可知。 过辽队,又过辽阳。望平对岸,便是昔日大辽泽。今日三川郡之所在。 少时,督亢治水圩田,蓟王亲力亲为。后又有东西掘鲤淀、雍奴薮、文安大泽,大小辽泽,圩田治水,不一而足。蓟国上下,论治大泽,皆滔滔不绝,无有不精者。 无非,筑堤锁水,纵横沟渠。立上中下,三道水门。而后,居中筑城,四面圩田。乃至,碧水青禾,连成一片。移民编户,数载驯田,当可大成。三川郡,亦如此这般。 国力强盛,人物足备。更加举国之力,开拓东境。一别经年,三川郡旧貌新颜。 泛滥泥沼,早已不见。碧水青禾,接天莲叶。两岸大堤,紫花遍地。更有雄城,倒映天际。东境民众,天南地北,出身各异。编户为民,四时耕种。只需季季丰熟,不出数载,皆得心安。 “万里归来颜愈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农耕民族,天性使然。 知蓟王北巡。三川守荀谌,领西川长第五巡、东川长令狐邵、中川长金尚,升船觐见。 三县民户,今季当可过万。换言之,假以时日,三人皆可升为城令。 金尚,字元休;第五巡,字文休;韦端,字甫休;三人同为京兆人氏,俱着名,号为“京兆三休”。三休之韦端,多年前便出仕西域都护府。今为都护府少史,兼它乾令,领王宫行人。后万里来书,举金尚、第五巡,出仕蓟国。遂成佳话。 三百出仕,乃蓟国太学生,梦寐以求。不出数载,便可擢升为令。除自身广有才学,执政安民,足可称道。蓟国上下,举国相助,亦是锦上添花之举。 换言之。只需出为三百石长吏,不出数载,必为千石城令。如郁山守许钦,得天时地利人和相助,不出数载,便擢升二千石守。达成,三百出仕,二千及冠。亦非个例。 大汉家国天下。家门声望,亦是隐形财富。无可厚非。 三川郡中民生如何,蓟王毋需亲临。京兆三休得其二,荀氏六长得其首。三川治政,可想而知。 携众人马不停蹄。逆上大辽水,直达外长城水砦:辽关。 类比先前,蓟王命辽海守郭芝,沿燕山东麓筑渝关,恪守半岛咽喉。辽关,乃跨大辽水而筑。与两侧长城,连成一体。有关必有税。凡进出商队,皆需足额纳税。 饶是如此。南北河道,日有舟船,列队进出,绵延十里。
1.299 瓯脱之地
蓟国营城术,随蓟王,一路砥砺前行。积跬步,而致千里。 营造辽关水砦,足见一斑。 今汉外长城,由东、西二段,联接而成。东段称”光禄塞”或”塞外列城”,西段称”居延塞”。另有燕赵古长城,原址重造。 《史记·匈奴列传》:“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史记·朝鲜列传》亦载:“自始全燕时,尝略属真番、朝鲜,为置吏,筑障塞。”又“汉兴,为其(朝鲜)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浿水为界。” 浿(pèi)水,一作浿江,又名王城江。即后世朝鲜大同江。位于乐浪郡,浿水县境。《汉书·地理志》:“(浿)水西至增地入海。”既此。 时大辽水,泛滥成泽。三川郡内外,遂成“瓯脱之地”。意为,边境荒地。久无人问津。然,盖因外长城犹在,故有内外之分。蓟王得此地,亦约定俗成,以外长城为界。筑堤锁水,纵横沟渠。待大辽泽中水退,又重筑坍塌长城。立辽关水砦。换言之,外长城,便是三川郡界。辽水自塞外草原,入三川郡。沿线草场,悉归高车并扶余各部。且以北流大辽水为界,西为高车,东归扶余。大辽水自南苏港北,弯折向西。故高车、扶余,不再以此为界。仍以南苏港,径直向北,分割草场。免去诸多争端。 自蓟王攻灭三韩。立,东盖马县“南沃沮属国”、临濊县“北沃沮属国”,及沧海郡“扶余属国”。悠悠十载。属国民众,迁出过半。填充苍海、玄菟、临屯诸郡。时下,扶余属国,已与蓟国,渐行渐近。顺下大辽水,入三川郡定居,亦不在少数。 为便于互市往来。高车归义王,于三川郡外,另筑新城。取名:临川(彰武)。广造马邑、牛牢,迁民屯守。境内诸水,汇入大辽水。谓“近水楼台”,临川因而兴盛。 高车归义王,乃蓟王元舅。立王庭于白海之滨。十二归义侯,常齐聚白海,共议国事。后蓟王重筑前汉塞外旧县,用于安置。效仿鲜卑,十二姓高车,多与蓟人联姻。由辽关水砦,进出三川郡,日有数千,乃至万人。 三川郡圩田稻作,皆为渤海寒谷。 渤海寒谷,乃出白山黑水之苍海郡。前苍海郡守李进,于冰雪黑土。试种蓟稻大成。自名渤海寒谷。其米重如沙、亮如玉、汤如乳、溢浓香,被誉为稻中极品。而闻名遐迩。与蓟国长粒香,并着于世。引周遭野民,出山稻作。不出数载,便聚拢十万农人。李进因而扬名。 蓟王知人善用,今拜为幽州牧。幽州大治,李进颇有功勋。蓟人断言,或为三公,或为国老。将近八旬,耳聪目明,步履生风。四方馆长朱建平言,有百岁之相。凡春腊二赐,蓟王必赏,万石国老方能享用之“九九归原”。嘘寒问暖,更是不厌其烦。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年近八旬,幽州牧李进,字子贤,与年近九旬,四少师之崔寔,字子真。并称“真贤二宿”。 如前所言。大辽泽,东西足径三百里,南北略短。以大辽水为东界,以医无虑山为西界。譬如雍奴薮。足可辟六县。又岂止一郡之地。蓟王先置一郡,待圩田大成,再行析分。 蓟王泛舟至此。当可实地一观。 即来则安。金乌船宫,先泊于辽关水砦。居高远望,长城内外。一壁之隔,风光不同。举千里镜,远眺塞外草原,一望无际。北天竺诸王,一时心旷神怡。 话说,北天竺位于二江交汇之地。枝津纵横,又地多卑湿。何来如此广袤草场。又见长城横亘东西,绵延无际。悉知不下万里之遥,不由得感慨万千。中夏地大物博,远非天竺可比。 蓟王又择草原旧事告知。闻东胡各部,与华夏先民,厮杀至两汉。无不咋舌。比天竺背倚大雪山,三面向海,唯有一条山口,可通内外。华夏可谓四战之地。不得已,造万里长城以自保。饶是如此,仍不得免。 何以如此? 只因。游牧行国,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凡遇天灾,牲畜暴毙。无从自养,唯有南下掠夺。谓“饥寒起盗心”。杀人亦或是被杀,皆在瞬息之间。不能自养,必成祸患。 当作何解? 变游牧为农牧,筑城而居,以避风霜侵袭。广种苜蓿,贩来青储饲料,奶酪、羊毛、皮革、鲜肉、牛马畜力,皆广输关内。丰衣足食,再结姻亲。这才化干戈为玉帛。为今之所见。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蓟王笑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北天竺诸王,各有心得。 “既如此,王上为何先战白檀?”多摩梨王求问。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蓟王答曰:“强弱异势,敌众我寡。仍‘授人以渔’,乃‘宋襄之仁’也。断不可取。” 又问,何为宋襄之仁。多摩梨王,这便醒悟。 先诛犯汉之罪魁祸首。再广施仁政,授人以渔。令其自养。待“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蓟王于是,“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然兵革,时刻锋利。便是所谓“恩威并济”。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强汉雄主当面,如何择选,毋需多言。 多摩梨王,窃以为。如我等这般,俯首称臣,乃是必然。 微言大义,义理循环。令北天竺诸王,茅塞顿开。 金乌船宫,必引骚动。不等船宫开宴,周遭姻亲,已闻风而动。乌桓率众王乌延,率三郡乌桓归义侯,并高车副伏罗归义王,领十二归义侯,自王庭,赶来觐见。 蓟王遂引见于北天竺诸国主当面。见高车、乌桓王侯,得蓟王善待。北天竺各国主,如何能不得心安。蓟王远瞩高瞻,志在天下。又岂能,自食其言。害我等性命。 金乌船宫,涣然冰释。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1.300 草原航道
正因大辽水泛滥成灾。前汉时,三川郡内外,皆是瓯脱地。至唐时,仍是泥沼。三百里无人烟。究其原因,辽东异族盘踞,逐水草而居。农耕民人,纷纷入关躲避。地广人稀,自家良田尚耕种不及。何有余力再圩泥沼。 蓟国却不然。千里国土,聚集二千万民。且一国济天下,十余载。季季大熟,年年丰产。然四海船商,经年量贩。蓟国新谷,广输大汉州郡。谓“高筑墙,广积粮”。为囤积粮谷,蓟王不惜外战荒洲,立江表十港。寄田券筹措资金,开拓海外不毛之地。垂涎一季三登之沃壤,更不惜远征天竺。并北天竺为丰州。为求种田,无所不用其极。可想而知,又岂能坐视国中东境荒芜。 更有甚者。举国大建,青壮客庸各地,日赚二百大钱。已成惯例。蓟国征讨天下,所积大笔战争财。与其积压国库,不见天日。不若广施国人,惠及百姓。更何况,治水圩田,一本万利。 蓟国近二百七十万户。不计迁入编户及客籍落户。年人口增长率,高达千取十二(12‰),年增二十四万口。上计署统计,两汉四百年,唯“文景之治”,可与之相媲美。 年增二十四万口,是何等规模。不出十载,人口翻倍。 彼时,蓟国千里国土,无从析分。唯向河北、关东、关中、陇右、汉中、蜀中、乃至江东、岭南、海内十洲,不断分户。料想,三百蓟王子,已元服就国。当可无缝接收,蓟国新户。天下皆视流民如洪水猛兽。唯有蓟王家,视若珍宝。三百蓟王子,自幼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当与蓟王,相向而行。父死子继,将国策持续推行。终成天下大同。对此,蓟王早有远见。 故俗语曰:“子要亲养,地需亲耕。” 即便远隔万水千山。日夜三千里,木兰先锋,十日必达。彼时,“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天下皆汉土。居于何处,无有不同。 蓟王出征前,命国相分户大通郡。二位国相,奉命行事。年前已分三万户。上计署预计,待八月案比时,今季分户,当不下三万二千户。蓟北四县,两季得民,达六万余户。再加旧时民户,足有十万户。 如前所言。只需三百出仕。得千石高俸,不过二三载之间耳。谓吏治民生,锦上添花。只需满腹经纶,德才兼备。出仕蓟国,必可一展长才,青史留名。 大通郡之后,便是三川郡。亦不出二载,当可得民十万户。 如京兆三休,升任千石城令,唾手可得。灵辉殿中,觅得一席之地。 时人早有先见。蓟国城令,出为郡守;蓟国郡守,出为州牧;蓟国州牧,出为三公九卿。封侯拜相,易如反掌。 金乌大殿,夜宴正酣。 殿中嘉宾,非富即贵。除蓟王属吏,陪坐侧席。余下皆出,王侯显爵。然毋论荀氏六长之首,亦或是京兆三休其二,乃至外族家臣然仁。儒雅之风,不减分毫。 蓟王尚简,少有累日大宴。然为款待诸王,并姻亲。大雅之堂,破例奢靡。 座下属吏,名流高士,如过江之鲫。席间或吟诗作赋,或舞剑助兴。与会嘉宾,叹为观止。各自唏嘘。推杯换盏,便是推心置腹。觥筹交错,便是彼此交心。一场酣畅淋漓,宾客大宴。足可弥合间隙,拉近距离。 常闻“筵无好筵,会无好会”。然待如蓟王这般,威赫天下。何言有求必应。即便,免开尊口。身逢,万阻千难,亦消弭于蓟王座前。 见中书仆射蔡琰,人间绝色。潋滟无双,却避坐侧席。便有北天竺国主,捧杯离席,欲掀帘相敬。 被蓟王元舅。乌桓率众王乌延,半路截下。痛饮三杯。这便熏熏然,不辨南北东西。被诸王踉跄架回。引来哄堂大笑。 蓟王遂命蔡琰,卷帘离席。遥敬诸王一杯。 话说,诸王离席敬酒,并无恶意。所谓“关关雎鸠,君子好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趁酒兴离席,亦是“发乎于情”,不能自已。 蓟王命蔡琰,卷帘相见,隔席敬酒。乃出“止乎于礼”。 蔡琰乃蔡少师长女。好客之风,亦出家门,自幼濡染。时,会宾客齐聚,蔡少师,常使蔡琰堂中抚琴,以悦嘉宾。足称风雅。蔡琰又岂畏,此等场面。 论诗酒琴操,蔡琰亦可称“大家”。为中书令长,必如赵娥、荀采这般,女中豪杰。 北天竺诸王,初来乍到,不知所以然。 贵为蓟王元舅。乌桓率众王乌延,焉能不知蓟王家事。效前中书令赵娥,今中书令荀采,中书仆射蔡琰,必入蓟王家门。或为贵妃,或为王妃。蓟宫二十一殿,必有其一。断不可有丝毫,轻薄之举。 此时拦下,乃救命之举。 知蓟王为丽珠、乌莲二妃,并漠北六氏美人,增筑蕊珠殿。乌桓率众王乌延,高车副伏罗归义王,焉不大喜。蕊珠馆,蕊珠殿,一字之差,鸿沟之别。蓟王后宫佳丽日丰,然丽珠、乌莲二妃,有宠不减。 二妃身系北疆,百万部族。大汉家国同构。若受冷落,必殃及家门。蓟王为二妃增筑蕊珠殿,北疆百万部族,皆与有荣焉。循例,贵妃可诞二子。 有宠,必结珠胎。 高车副伏罗王言。欲以白海为内湖,开沟渠引(濡)水,督造新王城。求蓟王遣良工北上相助。 蓟王欣然应允。 高车十二归义侯,皆变农牧。便利起居,豢养获利。尤其马邑、牛牢,集中饲养。立于幼崽存活,来年出栏亦高。加之蓟王打通草原航道。五百石革船、千石漕船、万石大舡,可经蓟国诸水,广输草原。转运青储饲料,督亢新谷,楼桑机关,蓟国名产;贩回羊毛、鲜奶、乳酪、皮革、牛马。 互市之利,于双方而言,皆断难轻弃。 为此。蓟王不惜工本,将航道上溯至塞北草原。 大辽水乃其一。另有濡水、鲍丘水等,“从塞外来”之水。多年前,蓟王已命人,截弯取直,开凿航道。险要处筑堤储水,立牵引栈阁,今多已大成。 大辽水运,首屈一指。
1.1 义存无斁
三足金乌,船宫七殿。 蓟王中殿,大宴诸王。 诸王女眷,则于左右偏殿赴宴。由蓟王妃嫔,盛情款待。待罢筵,自有宫人,送入各处寝殿。与王共寝。 金乌船宫仪轨,不下蓟王宫。自上而下,泾渭分明。不容半分差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见诸王皆已酣醉。多饮恐忘形。蓟王遂起身罢筵。群臣恭送,再将诸王,把臂搀回。前、后、左(前后二殿)、右(前后二殿),计六殿。与中央大殿,以三重十字飞阁相连。三重之上,唯天梯上下。断不会出错。飞阁皆有御姬守卫,望楼还有女仙值守。甲板上下,另有绣衣都尉史涣,领绣衣吏警备。海上坞堡,守备森严。毋论经停何处,皆安全无虞。更何况,辽关水砦,亦有精兵驻守。 即便心怀不轨,欲登船行刺。亦需先入水砦,再攀金乌。稍有不慎,命丧当场。东窗事发,插翅难逃。 凡归属船宫建制。无论女官、属吏、宫婢、卫士、匠人、舟楫士,出身清白人家,举族居于南港。非三族连保,不得登金乌也。且各层甲板,并各舱室,进出皆有口令。层层门禁,生人勿进。即便抱恙有疾,船宫亦有良医。不得私自上下。 船宫后殿,蓟王寝宫。更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自上元夫人,假扮公孙王后,赚开宫门,一众御姬便如临大敌。 不惧刺客死士。只怕诸夏仙门,无所不用其极。 仙门唯有仙门制。再思钟贵妃,豪掷亿钱。聘王母座下二夫人并七玉女入家门。与诸夏仙门,化干戈为玉帛。堪称神来一笔。至此,蓟王与诸夏仙门何解。才有天下女仙,闻讯出山,自荐枕席。勠力同心,共襄盛举。助蓟王延年益寿,天下归一。 蓟王投桃报李。亲征天竺,灭佛国,立丰州。引十万户汉民,反哺佛地。可想而知,必有诸夏仙门信徒,于丰州扎根。此消彼长,仙佛共生,几成定局。 且得蓟国,年年巨额门俸。待蓟王三兴。西王母国,与(大)汉同休,亦可预见。 故,王母遣使觐见。欲求靖陵立司金馆。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王太后焉能不知。且上元、云华二美人,皆已孕身。仙门亦可诞下麟儿。王太后自是,乐见其成。 凡与蓟王相干。事无巨细,王太后皆心知肚明。谓“知子莫若母”。三墩与母亲,自幼相依为命。母子情深,“虽石泐(lè)海枯,义存无斁(yì)”。 蓟王,至人无己。正因,大爱无疆,胸怀天下。 王太后遣人来报。言,东瀛妃那美,所居灵辉殿五重登真馆。美人卢暒、上元、云华,所居北宫易迁馆。当择一馆,擢升为殿。 登真,犹登仙。乃取成仙之意。乃东瀛妃那美,并一众观天阁女仙所居。内置白阳池。池中以温泉水辅以仙方,调配而成“解秽水”,可解秽气。为天师道,不传之秘。蓟王常乘夜而来,容成仙修后,与众名女仙共浴。 易迁,仙人所居宫名。位于北宫三、四二重。侧倚十字飞阁,出馆可下北宫苑。凡与仙门,沾亲带故,多居于此馆。如美人田圣、骆晹、卢暒等,并称“易迁美人”。各有仙号,“钩弋夫人”、“冥蝶夫人”、“幽姬夫人”,不一而同。 王太后言下之意。东瀛妃那美,本是昔日邪马台,今之筑紫国女王。又是列岛神女巫。东瀛诸国,皆奉其为女主。奉蓟王为男主。东瀛列岛,日渐持重。事关东瀛都护,百年大计。(东)瀛妃那美,理当策封为贵妃。独居一殿。 蓟王遂命将作寺,增筑易迁殿,为蓟宫二十二殿。策封瀛妃那美,为贵妃。易迁美人,皆充媵从。 如此,登真馆专置观天女仙。由释比翟姜、墉宫玉女等,众仙门美人掌管。约定俗成,凡珠胎暗结,成功受孕之女仙,皆入易迁殿。“先登真,后易迁”。谓“先登后迁”。相沿成习,遂成惯例。 春光明媚,蓟王先醒。 鸳鸯合欢榻上,玉体横陈,美人海棠春睡。 抽身下榻,自下浴室。御姬相伴,沐浴更衣。宫人来报,诸王宿醉未醒,早餐皆已预备。可随时享用。蓟王遂入餐厅,与后妃用餐。 再入正殿,受群臣觐见。 蓟王此来,皆非享乐。效雍奴薮,析分三川郡之事,亦需蓟王钦定。 三川守荀谌,领西川长第五巡、东川长令狐邵、中川长金尚,已入殿恭候。 “拜见主公。”昨夜把酒言欢,酒气未消。今早,神清目朗,举重若轻。果然名士风范。 “免礼。”殿中只有主臣之分,自毋需多礼。 “三川郡如何析分,诸位可有高见。”蓟王居高下问。 “禀主公,或可东西中分。”三川守荀谌,虽未能位谋主之列。然才智乃荀氏六长之首。不在蓟都尹娄圭之下。 荀谌之意,东西划分,而非南北。蓟王心领神会:“与长城并行。” “主公明见。”荀谌答曰:“以医无虑山,并大辽水为界。中分三川郡。便于戍边,亦利圩田。” “善。”蓟王从谏如流,转而又问:“当取何名。” 荀谌亦有所思:“《周礼·职方》:‘东北曰幽州,其山镇曰医无闾。’‘镇,名山安地德者也’。既是幽州‘山镇’,何不取‘北镇’之名。” “北镇,镇北也。”蓟王一语中的。先前蓟王已设安北郡。再置镇北,恐引关外骚动。“北镇”,却无此虑。 “未尝不可。”蓟王轻轻颔首。依荀谌所言,东西横切。抵近长城,为北镇郡。南部仍为,三川郡。 知蓟王不欲用“镇”字。西川长第五巡,再进良言:“雁门关,为雁门郡。辽关,何不称辽关郡。” “‘镇,安也’。‘辽关’,省‘关’。取名‘安辽’如何?”蓟王博采众长。 “主公,明见。”群臣拜服。 安辽郡下,又置赤璋、中野、辽关三县。 至此,临乡侯国不计。蓟国足有,五尹十守,五十又一县。
1.2 乘运跃鳞
三县之名,皆有所出。 《淮南子·地形训》:“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说文·玉部》:“医无闾之珣玗琪,《周书》所谓夷玉也。” 《周礼·春官·大宗伯》:“(天子)以玉作六器,以礼天下四方,以苍壁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黄礼北方。” “赤璋”,便是“珣玗琪”所制。因近医无虑山,故蓟王取为县名。 《易·系辞下》:“葬之中野,不封不树。”谓“中野”者,便是原野之中。此县,位于安辽郡正中。坦荡如砥,黑土沃壤,正配中野之名。乃边境粮仓。 辽关,得名水砦。虽不宜为郡号,却足可为县名。蓟王海纳百川,各得其所。 金乌船宫,尚未起锚。蓟王敕令,已先行传回。 五尹十守,五十一县。冠绝今汉。 须知。国中郡县,多是蓟王,自行分割。自先帝以来,历次增封,皆不过数县。然能有此规模,今汉罕见。如督亢泽、雍奴薮、文安泽、东西掘鲤淀、大小辽泽。皆是一片白泽,不毛之地。可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绝境。蓟王“置之死地而后生”,悉辟为良田。正应大汉今之国祚。否极泰来。 “汉祖起丰沛,乘运以跃鳞。手奋三尺剑,西灭无道秦。十月五星聚,七年四海宾。高抗威宇宙,贵有天下人。” 蓟王恩师卢少保,曾言“可比光武”。如今再看。蓟王当可与高皇,一较高下。 蓟国之事,蓟人之议。闻王上中分三川,再立安辽。众皆心领神会。早闻大辽泽广袤,不在雍奴薮之下。雍奴薮分七县,绰绰有余。大辽泽,自不例外。只因辽水拦阻,长城隔断。不然,当可比雍奴,再向北外延一县。然六县足分二郡。 蓟国郡县,民众多而圩田广。一县治政,可比数县。故三县为郡,正当适宜。至多不过四县。再多,非循吏则力不能及。蓟国吏治冠绝天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十年还戴鹖(hé),千里共担簦”。正当群策群力,集思广益。又何必,劳苦一人。 热议之一,便是何人为守。 众口一词。皆是泉州令袁涣。袁涣出身陈郡袁氏,乃司徒袁滂之子。治世之才,兼有贲育(战国时勇士孟贲、夏育之并称)之勇。先治泉州港,后主泉州治。政绩常为人先,蓟王加光禄大夫以嘉之。今王上,析分安辽郡,当为袁曜卿置守也。 风闻亦入宫闱。中书令荀采,书录告知蓟王。蓟王一笑会心。 谓“众望所归”。且袁曜卿,确有实才。 稍后,蓟王携北天竺诸王同返。 月初大朝,蓟王冠冕上殿。 由中书令荀采,宣读王命:“擢升光禄大夫,泉州令袁涣,为安辽守。治中野,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王宫舍人。” “臣,袁涣,领命。”袁涣出列跪拜。 待袁涣捧盘入偏殿,更换朝服印绶,正殿面君,入二千石列。 中书令荀采,再宣王命:“擢升泉州港令崔均,继为泉州令。” “臣,崔均,领命。”崔元平乃左相长兄。若非侍奉老父身侧,数次入京,未曾久居蓟国。官位当不止于此。 话说,少君侯起家之初,崔氏兄弟,皆是元老之一。然崔元平,却被老父所牵。不能一心一意,辅佐主公刘备。待蓟王羽翼渐丰,贤臣纷至沓来。贤才辈出,强手如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何其难也。诚然,千石城令,已是高官。且蓟王亦多优待。崔元平,谦谦君子,居中守正。亦足可称道。 “除太学博士陶丘洪,为泉州港令,秩比千石,兼领王宫行人。” “臣,陶丘洪,遵命。”陶丘洪,素服出列。王党中庐拜官。以太师长子为首,悉封河北。唯陶丘洪一人,入太学坛。不料尚不及传道授业,已秩比千石出为港令。泉州港乃蓟国门户。蓟都尹,除临乡侯国外,唯一所辖,便是泉州县。足见持重。蓟王授此雄职,陶丘洪焉能不感激涕零。 “五经博士崔皓,加‘太中大夫’,秩比千石。领赤璋长。” “臣,崔皓。领命,谢恩。”五经博士崔皓,乃崔少师之子。学优而教,教优而仕。凡博士迁官为长令,必加“太中大夫”。以补官秩之差。 “五经博士胡昭,加‘太中大夫’,秩比千石。领中野长。” “臣,胡昭。领命,谢恩。”胡昭,字孔明,颍川人。逢黄巾之乱,转居陆浑山中,躬耕乐道,养志不仕,以经籍自娱。闾里敬而爱之。善隶书。与钟繇、邯郸淳、卫觊等人齐名。有“钟氏小巧,胡氏豪放”,“胡肥钟瘦”之说。世人并称“钟胡”。后被钟繇举荐,出仕蓟国。 “五经博士庾乘,加‘太中大夫’,秩比千石。领辽关长。” “臣,庾乘。领命,谢恩。”庾乘,字世游,颍川鄢陵人。尝为县廷门卒,郭泰劝游学官,遂为诸生佣。后能讲论,自以出身卑微,每处下坐,诸生博士皆就询问,由是学中以下坐为贵。征之不应。号“征君”。后被儒宗举荐,蓟王遣门下督郑泰,安车徵之。拜为五经博士。 安辽三县,皆为五经博士镇之。足见持重。 此三位高士,竟不知何时,入我太学坛,为五经博士。国中子弟,何其幸也。满朝文武,各自嗟叹。隐者出仕,只因三兴在望。 安辽守,面抵长城。一墙之隔,便是塞北草原。因日有万人,进出辽关。故蓟王遣博士守之。 至此,蓟国五尹十守,五十一县。吏治完备。 以蓟国年均千取十二之人口增长。及年均三万之自然分户。不出数载,安辽郡,亦当大兴。 待群臣坐定。 左相持芴跽奏:“天子遣使上表,问计二宫太皇,并主公,三公九卿之选。” 蓟王贵为尚父。虽不在甄都辅政,然天子以朝事相问,亦是理所当然。顺带询问二宫太皇,亦不失礼节。 “三公何人。”蓟王必有此问。 “太尉张温,司徒伏完,司空曹操。”左相答曰。 “善。”蓟王并无意外。
1.3 句芒司木
上公之争,惨淡落幕。 王太师壮烈殉节。曹太保沉疴难返。然不可否认。甄都朝堂,渐为曹党把持。董侯为平衡朝政,收拢王党残余,极力扶持外戚勋贵,亦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 自光武中兴以来。我朝内宦、外戚,裹挟党人、士大夫,轮番绞杀,血洗朝堂。皆出皇权之争。立朝之初,尚能平衡。时至今日,如先帝所言。汉室三分,世家七分。为固皇权,先帝立鸿都门学,欲破经学世家,学术垄断是其一。不惜西园卖官,欲破名门世家,权利垄断为其二。无论二次党锢之祸,亦或是播乱八州黄巾之乱。皆为血洗关东世家。收缴皇权。 诚然,其中亦裹挟,先帝私欲。然家国天下,先帝皆有虑及。“乱而不损曰灵”。 此谥号,于先帝乃是“恶谥”。然就刘备所见,其中别有深意。“乱而不损”,言下之意:先帝一生乱政,到头来,一无是处,毫无作用。天下还是那个天下。汉室式微,世家坐大,几成定局。 毋论先帝如何“乱”,皆“无损”时局。颇多讽刺意味。 类比先帝。关东世家,之所以将蓟王新政,是为洪水猛兽。只因,蓟王新政,动摇世家根本。《蓟国大百科全书》编撰毕,蓟王必开科举,择优取士。立五帝之学,因材施教。五百城港,学、校林立。求学之风盛行,经年不衰。又开报馆,启发民智,引导民风。多措并举,只为打破世家,经学垄断。 《蓟法》之下。《二十等爵》,新兴爵民;《圩田制》,分户不析产;机关器大行其道,寄田券、寄舱券,如约获利;开立内外循环商路,兴大航海热潮;皆为持续降低,土地价值。终破世家,土地、人口垄断。 今河北,渐与蓟国比同。世家大族,分崩离析,散居各处。无从抱团取暖,更无从聚众凌弱。家中世代所聚田宅,皆平价贩于市楼。一切吃穿用度,皆与民爵相匹配。账上蓟钞,则购木兰大舡。或入蓟商,泛舟四海,转运名产;或僦船于人,身入交易所,贩购寄田券,寄舱券,如期获利。不一而足。获利之丰,远超种田。族中子弟,学优则仕,爵位自来。即便学无所成,依法纳赋,亦可累积爵位。若不然。十亿一等,买来亦可。 二八规则。《蓟法》足可满足,八成民众所需。至于剩下两成。一成在蓟国。一成在关东。所谓“与国同休”是也。便是后世所言,“金字塔尖”。 蓟王临朝,群臣有主。 左右国相,幕府三丞,将国政府事,逐条陈列。蓟王问计群臣,群策群力,必有解决之道。 因医无虑山,乃幽州之镇山。故有光禄大夫,四海馆长朱建平进谏,当筑离宫以配之。 蓟王问计国老:“诸公,以为如何?” (左)国令黄承彦,持芴奏对:“朱大夫,欲为句芒所立也。” “哦?”蓟王这便醒悟:“可是‘司木之神’。” “主公明见。”黄承彦答曰。 《吕氏春秋·孟春》:“其帝太皞,其神句芒。”注曰:“太皞,伏羲氏,以‘木德’王天下之号,死祀于东方,为木德之帝。句芒,少皞氏之裔子曰重,佐木德之帝,死为木官之神。” 《礼记·月令》亦有:“孟春之月,其帝太暤,其神句芒,余春月皆然;孟夏之月,其帝炎帝,其神祝融,余夏月皆然;孟秋之月,其帝少暤,其神蓐收,余秋月皆然;孟冬之月,其帝颛顼,其神玄冥,余冬月皆然。” 闻西王母请立靖陵司金馆。故四方馆长朱建平,求立司木馆。 医无虑山,乃幽州之镇,又居国境之东。故朱建平欲择此山,以配“句芒司木”。 《左传·昭公二十九年》:“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 “诸位,以为如何?”蓟王问计群臣。唯恐劳民伤财,“奇观误国”。 “臣以为可。”薮东守乐隐,持芴跽奏:“《传》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吕氏春秋》亦曰:‘令民无不咸出其力,以供‘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以祀宗庙社稷之灵,为民祈福。’《易》曰:‘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故有五行之官,是谓五官,实列受氏姓,封为上公,祀为贵神。社稷五祀,是尊是奉。’若无五官之正,我主何以顺天应人。‘汤武革命’。” 好一个“顺天应人”,“汤武革命”。 薮东守乐隐,洋洋洒洒一席话。简而言之,蓟国急需建立一套,天人感应的仪轨。毕竟,自“绝地天通”,人神不扰,各得其序。唯“祀”可通神。寻常蕞尔小国之君,混吃等死,便也罢了。想我大汉一藩,三兴之主。又岂不与“天通”。否则,如何得知,天命所归?又如何顺天应命,定鼎江山,再立神器? “臣等,附议。”音犹在耳,百官齐声。 蓟王环视群臣,见上至国老,下至百官。皆心有戚戚焉。这才幡然醒悟。黄袍加身,不远矣。 蓟王和光同尘,喜怒不形于色:“善。” 遂命将作令苏伯,于医无虑山,择址修造离宫。称“无忧宫”。无虑、无忧也。立句芒司木馆。 见蓟王从谏如流。群臣无不振奋。王太师泉下有知,足可慰藉。 待散朝。蓟王移驾西宫,先觐见二宫太皇,再拜三王太后。 “句芒馆,何人执事?”王太后,必有此问。 “麻姑。”蓟王已有所属。非指麻姑一人,乃使麻姑仙门,迁居馆中。 “善。”王太后,亦属意麻姑。 蓟国朝会之事,皆有少府女官,殿中书录,逐条传入西宫。不等散朝,二宫太皇、三王太后皆知。 此亦是蓟王,有意为之。 西宫皇英殿。 细看薮东守乐隐,殿中奏报。董太皇,眼中一闪忧思。 窦太皇,亦心知:“长姐所虑,可是王上三兴。”
1.4 玉女东来
“然也。”窦太皇,实言相告:“国中风闻,王上欲另立阿斗为帝。譬如街巷风言,王上析分安辽郡,乃为袁曜卿置守也。今日朝堂,蓟王亦如国人所愿,拜袁涣为安辽守。若百官皆求‘顺天应人’,‘汤武革命’。王上,当做何为?” “‘众怒难犯,专欲难成’。料想,王上必不违也。”窦太后出口成章:“‘天将兴之,谁能废之?违天,必有大咎。’” “如妹所言。”董太皇,眸生愁云:“天子为曹氏父子所挟,恐难身免。” 董太皇所虑,乃是董侯安危。亦如所料。若举国上下,皆有顺天革命之心。纵蓟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亦不可违也。 彼时,董侯当作何处? 若下《罪己诏》禅位。不为天子,必备曹氏父子所轻,恐至性命难保。更有甚者,被曹氏父子所挟,负隅顽抗,与蓟王尚父,兵戎相见。毋论弑君弑父,违背人伦也。 深陷两难绝境。董太皇,焉能不心牵。毕竟,董侯乃其亲手养大。名为祖孙,胜似母子。话说,论舔犊情深,董侯之于董太皇,直追先帝。远在合肥侯之上。 二宫太皇,一时无言。 须臾,窦太皇轻声道:“今有,舞阳君手书至。” “舞阳君,何所言?”董太皇遂问。舞阳君,伴驾西征,于昆仑山口,被墉宫玉女,纪维容、安法兴,接入瑶池仙宫。至此,便常有书信往来。话说,先前二宫太皇,亦有入王母门下之意。奈何,董侯牵心,太皇亦难舍一身富贵。唯舞阳君一人出家,遁入仙门。 “舞阳君言。不日,王母当遣墉宫九玉女东来。执事靖陵安金台。”窦太皇,意有所指:“玉女此来,必为三兴也。”言下之意,蓟王三兴,乃天命所归,势不可挡。 “妹之意,尽知矣。”董太皇一声叹息。终归“一朝天子一朝臣”。蓟王三兴在即。此时共襄盛举,乃为门下二百年富贵。君不见,诸多闻名遐迩,大世隐者,亦纷纷应徵出仕。为蓟王所用。 蓟国五帝之学,藏龙卧虎。为五学博士者,皆如雷贯耳。进入朝堂。蓟王连封四博士,为一城长吏。足见五学,人才济济。“五经博士”,遂成统称。五学博士,皆封其号。“经”,学也。“五经”,便是五学。五帝之学也。 悠悠回神。董太皇移步轩下。俯瞰王都,繁华盛景,由衷心声:“‘神光灵耀,繁盛累积’。临乡京华,犹在洛阳之上。” 洛阳前汉时,已列二京。四百年修造,京华之盛,无可匹及。临乡重建,不满二十载。竟有此盛况,足见国运兴隆。蓟国营城术,集诸术之大成。更加南海巨木,源源不断贩来。高台重楼,鳞次栉比。年前,蓟王于七重之上,为二宫太皇,修筑皇英殿。将蓟宫天际线,升至九重。二宫太皇,投桃报李。金口玉言,命蓟王增筑王宫。 这才又诸多大殿,纷纷出世。 或有人问,只拔高否? 非也。自地基起,重筑九重。 “可安此(残)身否?”窦太皇并肩屹立。俯瞰临乡城港,九十街衢。窦太皇,之所以有感而发。正因蓟王城,一里之回。余下八十九衢,皆是鲜活民生。蓟王让利于民。百万爵民齐聚,四海船商往来。才有今日,王都盛景。 “足可安身。”言将出口,董太皇心中阴霾,随之涣然冰释。终归,“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料想,二皇此生,蓟王必当善待。不然,又何言长情之主。 星河烂漫,万家灯火。 灵辉殿五重。登真馆,白阳池。 蓟王踏夜而来,众女仙欣喜接驾。解带宽衣,一榻横陈。共赴容成仙修毕。众女仙又伴驾入浴。为夫君善后打理。 蓟王言及,医无虑山,兴无忧宫,造句芒司木馆之事。 又问麻姑,可愿遣门中弟子值守。 麻姑惊喜莫名。便欲池中下拜,却被蓟王伸手所止。 释比翟姜打趣,与夫君坦诚相待,何必多礼。 协辰夫人黄景华,闻言娇笑,池水非浅,何以下拜。 白阳池中。如,东华夫人赵爱儿,含真夫人郑天生,万安夫人李真多,午子夫人张姜子,皆在列。 麻姑亦知事大,故不敢藏私。言,诸姐妹门下,皆可入馆。 众人并无意外,毕竟,北渚司寒馆,已有先例。凡观天阁中女仙,门下皆可入司寒馆。受信众四时奉献。蓟国航海大兴。司寒馆所奉,又是水神玄冥。凡有僦船远航,或新船下水,必入馆供奉。香火鼎盛。众仙门,获利颇丰。诚然,比蓟王门俸,不值一提。 其中,西王母门俸,冠绝仙门。年不下亿钱。如巫山神女派,麻姑仙派等,虽广有仙名,却望尘莫及。只因王母门下,适配蓟王者,多达九女。 又闻王母,不日当遣墉宫玉女东来,主持安金台司金馆。一家独大,几成定局。今闻,夫君欲立句芒司木馆于东境。池中女仙,焉能不喜从天降。 北宫,易迁馆中。 上元、云华二夫人,身怀六甲,临盆在即。墉宫七玉女,日夜陪护,唯恐有失。先前,王母门下九女,与杜氏、邹氏,同号“瑶光美人”。今虽入易迁馆,然封号不变。“夫人”,多用于仙门称谓。蓟宫之内,皆遵美人。 王母另有门书送至。 “王母何所言?”西征之时,过境昆仑。西王母,未请夫君,瑶池仙会。至今,上元心意难平。 “王母言,已另遣墉宫玉女,执事靖陵安金台。”墉宫七玉女之王子登,柔声答曰。 上元果然心意难平:“竟不用我等。” “夫人,切勿动气。”王子登急忙相劝:“母亲言,待诞下麟儿,必为妃。我等皆为美人,若夫人贵为王妃,王母自当持重。” 稳住心神,上元又问:“另遣何人?” 王子登斟酌答曰:“安法兴、郭蜜香、纪维容、田四非、李方明、宋灵宾、杜兰香、吴紫玉、萼绿华,计九女。” “王母之心,我已尽知。”上元腹中绞痛,似要临产。 “速请华贵妃。”王子登惊呼。
1.5 好恶同之
闻上元临盆。蓟王遂携众女仙,赴北宫易迁馆。 华贵妃,身兼少府御医令之要职。宫中妃嫔临产,皆由华贵妃亲自接生。华贵妃入馆不久,又闻云华亦动胎气,蓟王遂命船宫侍医长义媮,入馆为云华接生。上元、云华二美人,伴驾西征。寝席之戏,沃雪注萤。“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朝怀胎,十月分娩”。 虑及上元、云华,出身仙门。自由身染奇门异术,怀胎殊为不易。故王太后言,生子可为妃。毕竟母凭子贵。 蓟王言,岂能厚此薄彼。仙门中,亦有协辰夫人黄景华,东华夫人赵爱儿,含真夫人郑天生,万安夫人李真多,午子夫人张姜子,皆已诞下麟儿。毕竟仙术,因人而异。若不精修幻术,自幼耳濡目染,侵染幻药多年。一般而言,必不至不孕。 如前所言。凡诸夏有名仙门,门下弟子,出师前,多被施以“夺舍续命术”。继承前任衣钵。续命术本身,便是将隐主激活,抹去旧主。故凡名女仙,皆无隐疾之患。如蓟国三殿名女仙,经夺舍续命,继承衣钵者,仙门内皆称“真人”。协辰夫人,亦号协辰真人,东华夫人,便是东华真人,诸如此类。又因男女之别。故女真人,尊夫人。 论幻术之大成。非天师道莫属。且天师道与大汉宫廷,千丝万缕。如养女刺客,程氏二姝,自幼便被养父程璜,施以“制命术”。而法器随程璜入土,然待翟姜开馆寻觅时,却已不翼而飞。万幸,蓟王命大秦圣祭,施以黑暗驱魔,重塑二姝,焕然新生。这才弥合隐疾,不被法器制命(详见:《三国·1.151 终成眷属》)。 关于仙门不孕,华贵妃已深入药理。料想,假以时日,当可治愈。 须臾,三王太后,闻讯而至。 少顷,蓟宫三后,纷至沓来。 片刻,二宫太皇,联袂而至。 宫妃临盆,乃后宫大事。蓟王子嗣,精贵如斯。子为国君,女为县主。蓟王偌大家业,岂能无以为继。待海内十洲,悉归蓟王家。便是三百子嗣,亦远不及也。 正因虑及家国天下,蓟王才破例,纳四氏云霞三百女卫,充填后宫。或有人言,蓟王不忌外戚乎?须知。四氏云霞,乃出古羌。母系遗风,盛行不衰。皆如慧贵妃这般,女主当家。绝无“舅夺母志”之嫌。 帝后驾临,劳师动众。易迁馆中女仙,皆与有荣焉。亦多暗自艳羡。若能为夫君,添丁进口,毕生之幸也。 三王太后,义结金兰,风雨同舟,姊妹情深。蓟宫三后,与夫君相濡以沫,患难与共。二宫太皇与蓟王深度捆绑,荣辱与共。亦不是外人。且亦不见外。 蓟王朝夕觐见,嘘寒问暖,有礼有节。二宫太皇,感同身受,栖蓟王家门,欲终老此身。视王嗣如己出。日常,亦与三王太后,相伴入东宫,看护幼子。并同入织室,夜夜机织。乱世之中,更有内中外三重城郭,巍巍九重深宫,遮风挡雨。生活安逸,尤胜洛阳。 今河北五州,悉归王治。更添山河屏障。汉室三兴在即。贵为帝后,九泉之下,亦足可告慰列祖列宗。 “谁道他乡异故乡。泉江风物似湄湘。钗头缀糁萸偏紫,杯面浮金菊倍黄。今共古,几重阳。休将往事更平章。舞衫歌扇姑随分,又得掀髯笑一场。” 终归,“此心安处是吾乡”。 甄都,安集将军董承府。 冷水泼面,太医令张奉,悠悠转醒。 “太医令,醒否?”安集将军董承,促膝笑问。 “哦……”张奉与董承,相交莫逆。又互为酒友。董承前为侍中,颇受董侯眷顾。宫中珍藏,蓟王所献翠玉琼浆,常赐董承带回。故张奉,亦常入府痛饮。唯恐被人构陷,二人亦多避人耳目。恰逢休沐。昨夜张奉入府,二人对饮至天明。酣醉不醒。日上三竿,才被董承,冷水激醒。 亦如后世所载,“常侍张让子奉为太医令,与人饮,辄去衣露形,为戏乐也。” 谓,“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又谓,“戮力一心,好恶同之”。 二人交情,自非比常人。 故张奉虽酒醉露形,亦不以为意。挣扎欲起,忽听董承附耳言道:“昨日君言,真否?” “昨日,某何言?”张奉随口一问。 董承眼中,精光一闪,这便耳语告知。 张奉浑身一震,冷汗淋漓。 观其形,察其色。董承这便了然:“太医令,且心安。某虽不才,亦出董氏家门。” 闻此言,张奉如临大赦:“将军,所言极是。” “今,太师殉节,天子恐为曹氏所挟。太医令,乃出黄门。可为汉室忠犬乎?”董承目光如炬,口出诛心之言。 张奉已无退路:“固所愿也。” “善!”董承拍案而起:“‘昔吕不韦之门,须子楚而后高,今吾与‘诸君’是也!’” 言罢,三击掌。“诸君”,鱼贯入内。 正是偏将军王服、侍中种辑、议郎吴硕。 再加,安集将军董承、太医令张奉。正好五人。 “将军,意欲何为?”张奉惊慌发问。 “诛曹。”董承切齿言道。 “嘶——”张奉倒吸一口凉气。 “如何?”董承逼问。 “惶惧不敢当,且兵又少。”张奉不敢不言。 “‘举事讫,得曹贼成兵,顾不足邪?’”董承反问。 见张奉仍心存顾虑。侍中种辑言道:“京师有我等合谋,区区曹贼,何足惧哉?” 恐被众人所逼,张奉这便言道:“可也。” 众人遂定计。于内室之中,歃血为盟,指天为誓。 张奉又问:“天子知否?” “天子,未可知也。”董承模棱两可。 倍思前后,张奉这便低声劝道:“天子不欲,不可强为。” “太医令,所言极是。”董承笑容可掬,然张奉却觉,寒气逼人。 果然饮酒误事。如今追悔莫及。 往后切莫贪杯。切记,切记! 车驾出府,张奉浑身一软,瘫坐榻上。
1.6 暂拔头筹
北宫,易迁馆。
蓟王一夜未眠。翌日晨,二子呱呱坠地。上元、云华,皆顺产。
闻母子平安。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王三后,并蓟王,及馆中妃嫔,尽得心安。不比西域胡女,玉立长身,矫健体魄,利于生产。汉女初产,如闯鬼门关。上元、云华,虽出西王母门下,然皆是汉家女子。蓟王家门,如何能不心牵。
宫中侍医,洗漱包裹,抱出与众人相见。便又急忙抱回,唯恐感染风寒。添丁之喜,为人父母,自有体会。饶是蓟王,喜怒不形于色。亦眉飞色舞,笑逐颜开。
后宫妃嫔,皆来道喜。上元、云华二美人,一时万众瞩目。初为人母,百感交集。产后虚弱,亦需月中调理。蓟王洗漱更衣,入华室探望。四目相对,方知何为伉俪情深。先前师门维系,如今血脉相连。一言蔽之,母凭子贵。
择吉日,王太后诏命。宫中美人,凡诞下麟儿。毋论男女,皆加俸一等。为妃。
若为妃,诞下麟儿,则增家俸或门俸一等。贵妃、王后,亦循此例。至高不过二十等之列候。
譬如贵妃,食中二千石家俸。家中父兄,授民爵十七等之“驷车庶长”。若生二子,家中父兄,增授民爵至十九等之“关内侯”。
换言之,唯蓟王三后,家门可增封至列候。如都亭侯,都乡侯。
宫中美人,如杜氏、邹氏、钟瑷、卢暒、骆晹、当素、当昔、程璇、程环、安娜塔西娅、亚莉克希娅、伊丽娅、阿米莉娅、莉蒂希娅、奥蒂莉娅、奥丽薇娅、妮蒂娅、迪丽娅、阿希瓦娅、安吉莉娅、达莉娅,阿奇丽娅、英妮娜等,皆如愿为蓟王妃。仍居旧殿,毋需搬迁。
另有,安德莉娅、塞希莉娅、西尔维娅、维吉妮娅等,二百八十八函陵宫姬,皆升为美人。
云霞卫,亦循此例。假以时日,梁姿、白微,必升妃。余下云霞卫,诞下麟儿,悉升美人。
此番增俸,惠及后宫。规模可谓空前。然是否绝后,尚未可知。蓟王家大业大。不过沧海之一粟,九牛之一毛。
蓟王高薪养廉。百官三食君俸者,比比皆知。对后宫增秩,全无非议。
皆大欢喜。
上元、云华二妃,暂拔头筹。余下,以梁姿、白微为首,三百云霞卫中,确已孕身者,便将陆续生子。当可预见。王宫新一批婴儿潮,相距十载,又将到来。
恐三百子嗣,亦不足称之。常闻百子千孙。若生千子,又当何如?
蓟王当新得一号:“千王之王”。待,子又有子,可为,实至名归,如假包换:“万王之王”。
寰宇之内,地可足否?
循例,百官上呈贺帖。
蓟王遂开宫宴,答谢。
年初上陵礼。蓟王家,兵分二路。三王太后携百官同赴靖陵,中山靖王陵祭拜。蓟王三后,携嫡长子刘封,计八王子。由刘氏宗亲陪同,祭楼桑陆城祖陵。长子刘封,已为陆城侯。待及冠,当为蓟王。陆城侯可世代分封子嗣。蓟王虽家大业大,然嫡庶分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正如先前,蓟王大宴甘泉宫。陈大夫,不愿出为阿斗家臣。亦为臣之道,守臣之节。
蓟王无可指摘,更无从勉强。此乃儒家治世,三纲五常。
《白虎通·三纲六纪》:“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论衡·问孔》:“五常之道,仁、义、礼、智、信也。”
五常,为何无“忠”?
只因说于“三纲”也。所谓“君君、臣臣”:为君者先尽君道,为臣者自尽臣道。是故:“君使臣以礼,则臣事君以忠。”
有明君,必有贤臣。有贤臣,难言必有明君。汉末名臣辈出。反观君王,却多昏庸无能之辈。
将心比心。可知蓟王之于社稷,是何等之珍贵。
甄都,安集将军府。
送走众同党。董承返回内室。仰天大笑三声。喜形皆显露于色。不等笑声落地,忽又惊悸心生。话说,昨夜与张奉内室共饮。董承亦酩酊大醉。真假几何,此刻亦将信将疑。
万幸,内室只有二人。不入三人之耳。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是否告知,从兄董重。思前想后,董承断然摇头。
然细思极恐。华云号上,何后骤然发难。于二子之中,慧眼识金。辨出董侯真身。然,果真如此乎?
时,董侯尚小,五官尚未张开。今日再看……
“不好。”心念至此,董重一时冷汗淋漓。越想越心疑。事不宜迟,急忙车驾出府。赴从兄董重府邸。
毕竟皆出,董氏一门。董承来去匆匆,并未先行告知。董重虽贵为车骑大将军,亦起身相迎。
“仲举,所为何来?”董重笑问。
“兄长可知,何后‘华云截董侯’之旧事。”董承开门见山。
“哦?”董重略作思量,这便言道:“虽未亲见,然亦有耳闻。时,(董)太皇豢养董侯于逐鬼童子之中。为‘申’、‘兹’二童子之一。华云号上,何后取二童子。见‘童子申’肥,‘童子兹秀’。且童子兹,面似先帝。故取为董侯。”
董承低声追问:“今之陛下,还似先帝否?”
“嘶——”谓一语惊醒梦中人。董重一时亦,惊疑不定。
须臾,忐忑自语:“天子尚未元服。少时相似,焉知…元服不似乎?”
“兄长,所言是也。”董承亦是两可之间。
“童子申,今何在?”董重必有此问。
“已入蓟国王子馆,与诸王子共学。”董承来时已知。
“蓟王必知矣。”董重慨叹。若甄都天子有假。蓟王何必另立麟子阿斗。立童子申足矣。
董承欲言又止:“何不……”
“太皇必不告也。”董重苦笑摇头。宫闱隐秘,如何外泄。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董承追问。毕竟,董重贵为大将军。乃外戚之首。今天子重用勋贵制衡曹氏父子之心,朝野上下,无人不知。
“从壁上观。”兹事体大。急切间,董重又能有何为。
董承,亦不意外。
1.7 无人顾命
甄都宫,承光殿。
“大将军?”
闻天子钦点。董重浑身一震,猛回魂:“臣在。”
“蓟王上表,请立南嵎郡诸事。大将军,以为如何?”董侯居高下问。话说,久居帝位,纵年少青涩,不及元服,然亦兼得,老练沉稳。不可小觑。至于天子龙颜,渐不似先帝。此,亦是造化使然。为人臣者,万勿自疑。
“禀陛下,《越绝书》载:‘乌程、余杭、黝、歙、无湖、石城县以南,皆故大越徙民也。秦始皇刻石徙之。’故江东山民,又称山越。十万大山,‘周旋数千里,山谷万重,其幽邃民人,未尝入城邑,对长吏,皆仗兵野逸,白首於林莽。逋亡宿恶,咸共逃窜。’不服王化久矣。”董重有备而来:“故臣,窃以为。蓟王立此郡,乃为向化山民也。”
“善。”董侯欣然点头。南嵎郡,乃山民世代聚居之地。虽归于汉境,然正如董重所言,幽邃民人,未入城邑。不归汉治,乃属化外之地。蓟王欲立为一郡,自无不可。更何况,远在江东。为合肥侯割据,董侯亦无力顾及。既蓟王有意,顺水人情,何乐不为。
见董重对答如流,天子亦颇多欣慰。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若董重不堪此大任。即便天子有心扶持,亦徒劳无用。
天子亦识大体。金口玉言,“蓟王上表,南嵎郡诸事”。可知,蓟王表奏所言,绝非南嵎郡一事。余下“诸事”,譬如求赐大婚、求增筑王宫,诸如此类。天子皆可乾坤独断,毋需再议。
终归“蓟王无小事”。
天子下意识看向上公之位,却不禁眼光一黯。上公只剩太傅杨彪一人。而三公之列,亦缺曹司空。王太师,殒身殉节。谓“人死为大”,“盖棺定论”。虽因伏罪,未加谥号。然公道自在人心。“天子感恸,百姓丧气”。甄都朝野,为其抱不平者,比比皆是。唇枪舌剑,人言可畏。曹氏父子,如架火烤。更加曹太保,沉疴难返,时日无多。曹孟德,日夜衣不解带,守护在侧,亦是人子孝行。
然朝野,早为曹氏父子,一言堂。毋论曹孟德在与不在,如太保司直程昱、御史中丞荀彧,乃至满朝公卿,皆为其喉舌耳目。凡政令所出,必得曹氏父子首肯。无有例外。
唯涉及蓟王。天子毋需问计曹司空。此乃约定俗成,君臣默契使然。
朝议罢。公卿下朝。唯车骑大将军董重,安集将军董承,伴驾左右,未曾离宫。
移驾内宮御苑。群臣退避,只剩天子弄臣,中小黄门伴驾。
董侯气定神闲,与朝堂之上,判若两人。少年天子,无人顾命。周旋于权臣之间。虽不曾有性命之危,然终归受制于人。尤其王太师壮烈殉节。天子亲眼目睹,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蝼蚁尚且偷生。王太师,何以如此决绝。
更加,天子有意为王党脱罪。只需天子出声,王太师便可免死。为何王太师,却出言拦阻。莫非,只因不欲“欺君”?
“欺”,瞒也,凌也。
“大将军可知‘欺君病母’?”董侯忽问。
见董重目视。安集将军董承,这便躬身答曰:“典出文范先生。‘陈仲弓(陈寔)为太丘长,时吏有诈称母病求假,事觉,收之。(陈寔)令吏杀焉。主簿请付狱考众奸(主簿请求依法拷问),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罪莫大。考求众奸,岂复过此(《世说新语·政事第三》)!’遂,杀之。”
“主簿,因何请付,‘狱考众奸’?”董侯追问。
“主簿,或以为,诈病求假,罪不至死。”董承斟酌答曰。
“文范先生,何以不考而杀之。”董侯又问。
“如文范先生所言。欺君病母,不忠不孝,罪莫大焉,无以复加。”董承又答。
闻此言,天子忽落泪:“太师,汉室忠臣也。”
董承亦泪目:“太师,不凌汉室也。”
车骑大将军董重,趁机进言:“臣闻,‘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陛下,宜当另择贤臣,丰满羽翼。”
“善。”董侯这便拭泪相问:“大将军,欲举何人?”
天子此言,可谓正中董重下怀。然正欲近前,忽又止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心念至此,董重遂躬身答曰:“臣,愚钝。别无朋党可用。”
“大将军,此言是也。”董侯不置可否。谓明哲保身。此时,曹党势大。董重不过一介弄臣,岂敢明目张胆,与曹氏父子,分庭抗礼。唯暗中积势,趁机发难。一战而胜之。
此乃,忍辱含垢,卧薪尝胆之计也。
见董重无言。董承亦不敢冒然行事。正如董重所言,甄都时局,波橘云诡,且从壁上观。
甄都,太保府。
春末夏初,绿意盎然。曹孟德散发赤足,衣衫不整,廊下倚睡。
老父曹嵩,内室僵卧,恐时日无多。曹孟德,无喜无悲,愤怒出离。诸事皆后知后觉,昏昏沉沉,似头病复发。
“阿瞒……”
“儿在。”曹孟德猛回神。急忙起身,入内室。
“阿父。”见老父睡意昏沉,曹孟德榻下轻唤。
“吾命,休矣。”曹嵩气息微弱。
“阿父,气血攻心,实无大恙。”曹孟德,急忙宽慰。
“我去之后,何去何从?”曹嵩不答反问。
“儿……未可知也。”曹孟德,岂有心力。
“我儿,切记。挟天子,方能令诸侯;畜兵马,方可讨不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汉室三兴,不可违也。若蓟王称制,当上表劝进。切莫与敌。”
“若蓟王不欲,又当何为?”曹孟德,求问。
“蓟王虽不欲,然天命不违也。”曹嵩言罢,徐徐闭目。
谓“洪恩素蓄,民心固结”。又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蓟王又岂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万民为敌。
曹孟德,信服:“阿父,所言极是。”
然却,无有应声。
曹孟德,这才惊觉:“阿父?阿父?阿父!阿父——”
1.8 礼不伐丧
话说。三月上巳节,自敖仓返回。董侯因心伤太师殉节,一病不起。直至初夏方有好转。
夏,四月,丁巳,帝有疾新愈,大会承光殿。
酒至半酣。忽闻,曹太保,一命呜呼,驾鹤西去。
百官大惊。天子亦知事大。草草罢筵,亲赴太保府吊唁。与太师之死,只遣虎贲中郎将“奉策吊祭”,截然不同。只因,太师殉节,王党溃败。且曹党定罪,太师乃伏罪而死。故天子不宜亲往。
曹嵩虽死,尚有司空曹孟德。曹党自无,“树倒猢狲散”之忧。人望汇聚,曹孟德虽遭丧父之痛,却也享大权独掌之荣。
群臣奏请,以日易月。曹司空,不必取职。天子从谏如流。
恰如年前,太史望气,言当有大臣戮死者。果不其然。二公相继戮死。谓“戮死”,受戮而死。非出善终。恰如王允、曹嵩,先后死于党争。
此时关东士族,多与曹党休戚与共。曹嵩身后之名,尚未显露。然后世,必有人秉笔直书。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甄都朝野,因二公殒命,权利更迭。曹孟德,继为权臣。
关东时局,何去何从。叔侄三人,皆拭目以待。
然不出所料。待曹嵩治丧毕。曹孟德与吕奉先,必有一战。
谓,“礼不伐丧”。
“(襄公四年)三月,陈成公卒。楚人将伐陈,闻丧乃止”,“(襄公十九年)晋士匄(gài)侵齐,遇齐灵公之丧,晋师闻丧而还”。
身处乱世,更当谨言慎行。唯恐落人口实,为人诟病。而受群起来攻。
徐州,下邳。
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府。
闻曹嵩病故。天子许百官奏请,曹孟德奉职守孝,以日易月。军师中郎将陈宫,便暗出将令。厉兵秣马,调兵遣将,欲与曹孟德,一决雌雄。
如前所言。自王太师殉节,王党尽去。徐州四国一郡,吏治兵马,悉归吕布幕府。陶恭祖多年仁政所积,皆归吕布。兵强士壮,足可与曹孟德一战。
“当取何地。”文武列席,吕布当堂问计。
“江淮梅雨将至。曹孟德必假盖海之利。”陈宫早有定计:“‘飞云、盖海,制非常模’。唯游麟、翥凤可当之。故卑下以为,将军宜当取其一,以制盖海。”
“游麟,乃水衡都尉旗船。飞云,远在河北。”吕布问道:“莫非,文台所指,乃是青州翥凤。”
“然也。”陈宫眼中,精光一闪:“卑下以为,青州牧刘岱,当可与将军盟也。”
与刘岱结盟?
闻此言,堂内遂起骚动。
谓“远交近攻”,“合纵连横”。青州牧刘岱,扼大河之尾。与兖州牧曹操,同守大河水路。彼此并无间隙,更无仇怨。何以为吕布所用。
“愿闻其详。”吕布求问。
陈宫答曰:“时长涂二龙之扬州牧刘繇,为袁术所擒。为退翥凤攻城,袁术置刘繇于釜,欲烹杀之。刘繇深以为耻,欲报私仇之心,关东尽知矣。”
见众人纷纷点头。陈宫笑道:“曹孟德与袁公路,必阴结盟约。袁术先遗我二百万斛米,又合二袁之力击江夏不胜。亦自以为耻。且荆州军师祭酒祢衡,曾于高会,‘妄说狂言,不避忌讳’。言及二袁事败,乃曹孟德所为。故,袁公路与曹孟德,必生间隙。”
吕布先思而后问:“曹袁之事,与刘岱何干。”
“将军,何不遣人,去说刘正礼。”陈宫言道。
“刘繇?”吕布越发不解。然陈宫足智多谋,所言必有所中。故吕布亦颇多耐心。
“然也。”陈宫续言道:“将军只需助刘正礼,报怨雪耻,刘正礼必助将军,结盟刘公山。”
“原来如此。”吕布这便醒悟。
刘繇与刘岱,毕竟同胞兄弟。得刘繇相助,此事可成。再细思,二刘乃出宗室。先前,与曹氏父子,并不交心。且多心向王太师。今太师殉节,王党四散。兄弟二人,不免心生惶惶。唯恐被曹党清算。若能结吕布为援。壮大声威,曹党亦当投鼠忌器。
“何人为使。”吕布当机立断。
“卑下愿往。”正是主簿张邈。今虽贵为一国之相,然仍身兼镇东将军府职。
“善。”吕布欣然应允。
本以为,就此定计。岂料陈宫又道:“将军且慢。”
吕布遂问:“公台何意?”
“孟卓此去,成败另系一人。”陈宫不慌不忙。
“何人?”吕布求问。
“司徒伏完。”陈公台眼中,又闪精光。
“不其侯。”吕布亦有所悟。
蓟王宫,易迁馆。
上元、云华,产后体虚,华室静养。蓟宫幼子哺育,皆是母乳。尤其初乳,必出生母。故幼子,亦置于内室。
馆中华室,皆有内外之分。各室兼有,功能齐备。虽名华室,实则精舍。
华室礼品堆积如山。皆是后宫妃嫔所馈。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宫三后,皆有馈赠。上元、云华,各有秩俸。衣食无忧,享之不尽。然得蓟王家门善待,亦深以为荣。
另有侍医宫婢,日夜看护。饮食起居,皆出御膳私厨。墉宫七玉女,更是寸步不离。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为妻则柔,为母则刚。
夫君刘备,亦日日探视。伉俪情深,与日俱增。都说此心安处是吾乡。上元、云华,虽出西王母门下,然自诞下麟儿。血脉羁绊,早已胜过门派之情。
西王母,另遣墉宫九玉女,主持靖陵司金馆。亦是情理之中。换言之,自悉知上元、云华孕身,西王母已有先见。
且从此以后,门内之事,当少有上元、云华,过问。然凡与蓟国相干,王母必传书告知。
“夫君。”蓟王入室,上元柔声轻唤。
“环妃,毋需多礼。”蓟王自坐榻侧。上元名“环”,母凭子贵,升为王妃。故称:“环妃”。
上元以师门之事相告:“王母已遣司金执事。”
“执事何人?”蓟王笑问。
“乃妾四姊,名林,字容真,一号‘南极紫元夫人’,或号‘南极元君’。平帝时,降于阳洛山石室,授‘清虚真人’王褒,《太上宝文》等经三十一卷。”上元答曰。
“善。”蓟王笑言。
王母遣四女东来,主持司金馆。足见持重。
1.9 世绳羁绊
知,紫元夫人,不日当携墉宫九玉女,抵达蓟国。蓟王遂命云台观邸,守邸丞葛玄,极尽礼遇。
因受国礼。故才有,化外方士云集。争相所献,独门方术,令方技馆,如获至宝。亦助蓟国诸技,一飞冲天。或问,如何礼遇,化外高士。
无非,“羁绊於世绳,维系於禄位”。
鸦巢已迁往北港。原址扩建,南港船坞,可造船宫级巨舰。然毋需劳民伤财。蓟王一人所用,三足金乌足以。自三川郡归来,金乌船宫,便入鸦巢维护保养。并加装清钢龙脊,及诸多新式机关器。凡最新技艺,必尽王之所需。而后再自上而下,惠及国人。
新式银炭高炉,助清钢产量暴增。另有清钢陨琉璃,为王宫专用。先为女卫内甲。今已用于蓟王车驾、马甲,不一而足。刀剑难伤分毫,亦耐斧锤重击。可谓万全之备。为护蓟王周全,蓟国上下,无所不用其极。少时,见金熊胆为张小胖夺食,楼桑宗人竟欲杀人放血。可比时下,蓟人之心。
比起一河之隔,关东大地,阴谋诡计,乌烟瘴气。北国初夏,乾坤朗朗,碧空万里。“海内士人,云蒸霞蔚,鳞集北都,真千古盛事”。
蓟王,家国同构,府国并立。河北吏治并军政,各行其道,相向而行。州牧只理政事,及率少许郡兵,维持治安。河北军事防务,悉归辅汉幕府麾下,四辅将军。幽、冀、并、凉,蓟王二弟关羽,三弟张飞,并周泰、徐晃,各守一州。四将堪比封疆大吏。另有辅汉偏将军麴义,裨将军高顺,守大震、大散二关,兼顾雍州并赐支都护府。另有四绥将军,水衡、治粟二都尉,领护四方都护,并江表十港,海内十洲。
论权重。幕府已不下封国。诚然,就二千万蓟人而言,封国乃三兴之基。
正因北都日渐名重。故有大儒上疏,请易临乡二字,另择雄名。然却被蓟王否决。“临乡”者,近家也。
“我滞湓城每自怜,相逢相倚杖头钱。盍簪愁想年穷夜,览镜羞称壮士年。萱草满阶堪寿母,梅花绕屋可名仙。近家何往非安地,又买槃塘对岸船。”
蓟人来自五湖四海。久居蓟国,乡音难改。王都之名,自有深意,别有乡愁。无论天南地北,举国皆以蓟人为荣。临乡,不是故乡,胜似故乡。话说,若论出处,蓟王祖籍淮泗,安身楼桑,立命临乡。《孟子·尽心上》:“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注曰:“修正其身,以待天命,此所以立命之本也。”
蓟王于楼桑,修身齐家。又迁临乡,治国以待天命。身证孔孟荀卿之道,不远矣。
北渚司寒馆。七重顶,明光阁。
内中长明灯台,百盏枝灯,夜放豪光。指引巨马水路,来往船只。
时,蓟王立北渚司寒馆,供奉冬神玄冥。又纳协辰夫人黄景华等为媵,伴嫁秦后。
天下仙门无不震动。更引国中船户,立神主,四时祭拜。
三殿女仙门下,齐聚北渚司寒。受信众供奉,鼎盛香火。
上元夫人,蓟王环妃之侍女,宋辟非。乘夜登阁,与一众女仙门相商。
“夫人遣奴婢来问:赵贵妃媵从者何?”
便有麻姑仙派,门人答曰:“初选四方玉女:北寒玉女宋联娟,善弹九气之璈;东华玉女烟景珠,善击西盈之钟;神林玉女贾屈庭,善吹凤唳之箫;飞玄玉女鲜于虚,善拊九合玉节。”
“四择其二。”宋辟非不吝称赞:“诸位有劳。”
“不敢。”众女盈盈下拜。时下有劳,乃“有功”之意。
甄选女仙媵从,可谓仙门大事。自前中书令赵娥致仕,并迁居南宫凤梧馆,深闺待嫁。三殿女仙,便着手甄选媵从。四方玉女入选,亦是实至名归。玉女,乃仙门侍女。如墉宫玉女,便是王母侍女。其上另有女仙,称“元君”或“夫人”。男仙则称“真人”或“先生”。时下皆有对应。
“敢问宋师姐,王母所立司金馆,我等可同入否?”便有麻姑仙派门人问道。
“未可知也。”宋辟非如实作答:“天下仙门皆一家。料想,当如北渚司寒。”
“善。”众女皆露笑颜。无虑司木馆,王上遂交由麻姑仙派主持,然亦如北渚司寒馆,三殿女仙,皆可入驻,受香火供奉。
天光三殿女仙,各有持重。分驻靖陵司金、北渚司寒、毋虑司木,另有融氏大巫,执事九津司炎。天下仙门何其多也。青史留名之名女仙,凤毛麟角。然诸夏洞天福地,皆有修仙门人。四方玉女,入选媵从,便等同于入籍天光三殿,乃至荣升观天阁。其利之大,何必多言。
世绳羁绊,禄位维系。从此以往,天下名女仙,皆不出蓟王家门。
甚善。
河东蒲坂。
蒲坂,古称智邑,曾为五帝之舜帝都城。商属缶邦,春秋属晋,战国属魏,秦属河东郡。前汉高祖二年,建蒲反县,属河东郡。
前扬州牧,领右将军刘繇,立大营于此。
蒲坂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蒲坂之北,大河经龙门山,奔腾而至,蒲坂之南,则为大河中游最大渡口,风陵渡。再往南,则是素有“百二重关”之潼关。由蒲坂至潼关,乃进出关中之桥头堡。故后人有言:“自古天下有事,争雄于河、山之会者,未有不以河东为噤喉者也。”
先前,刘繇为袁术所擒,后虽得脱,却如丧家之犬。流转关东,苦无立锥之地。得高人指点,逆入关东。说服司州牧黄琬,立大营于河东。二人守望相助,为王党外援。待天子都洛,传檄天下。关东群雄,群起而攻。灭曹氏父子,如牛刀割鸡。易如反掌也。
岂料,风云突变,事与愿违。太师壮烈殉节。王党离散。甄都沦为曹氏父子一言堂。
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然,毕竟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何去何从,非刘繇一人所决。司州牧黄琬,若无侍曹之心。刘繇冒然改换门庭,必反受其害。
正举棋不定。忽闻徐州主簿张邈,假扮船商入城,投帖谒见。
“长史可知,张孟卓,所为何来?”刘繇遂问。
右将军长史,是仪笑答:“必为说客也。”
是仪,本姓氏,初为县吏,后仕郡,郡相孔融嘲仪,言“氏”字“民”无上,可改为“是”,乃遂改焉。后依刘繇,为长史。繇军败,同赴河东。
1.10 孟德多疑
“莫非,吕布欲与我(结)盟。”刘繇若有所思。
“然也。”是仪胸有成竹:“太师殒身,曹党大胜。吕布孤立无援,故欲结好二位将军,以备与(曹)操一战。”
“结好二位将军。”刘繇这便醒悟:“某与兄长。”
“将军,明见。”是仪答曰。
“如此,当可一见。”刘繇这便定计。谓今非昔比。纵观关东群雄,能与曹孟德一较长短,唯徐州吕奉先。且二人皆位列六雄之中。名声并重。
上公之争,惨淡收场。
关东终成,六雄之争。
不出数月,乱世枭雄曹孟德,与傲世桀雄吕奉先,必一争雌雄。裹挟末世奸雄袁公路,据土人雄袁本初。另有平难豪雄孙文台迟迟未醒。及盖世英雄关云长,蛰伏河北,未证其名。
长涂二龙,又岂能置身事外。
“拜见右将军。”
“孟卓免礼,请上座。”张邈乃八厨名士,刘繇自当善待。
“谢将军。”张邈称谢落座,先呈礼单。
由长史是仪接过,转呈刘繇。
刘繇抬眼一观,面露喜色:“孟卓此来,有何见教?”
“卑下此来,乃为结二家之盟也。”张邈直言相告。
“愿闻其详。”刘繇正色发问。
张邈如实相告:“明公欲助将军,复取淮南。”
闻此言。刘繇眼中,精光乍现:“河东远距淮南,如何复取。”
“淮南临江。”张邈稳住心神,将来时陈宫授意,和盘托出:“袁术孤身过江,袭取淮南,欲为江东藩屏。故觊我州土之心不死。下袭广陵,上击江夏。四面构怨,兵家大忌。如右将军、后将军,刘镇南,并我主吕将军,皆为太师外援。何不携手以驱之。”
“嗯……”刘繇闻言,深思利弊,一时难有决断。
此,亦不出陈宫所料。故张邈稳坐客席,一派名士风范。
少顷,刘繇必有此问:“如何施为。”
“刘镇南兵出江夏,我主兵出广陵。后将军,兵发如前。”张邈掷地有声。
“翥凤。”刘繇自投罗网。
“然也。”张邈守株待兔。
陈宫此计,乃反·假道灭虢。名为四家联盟,共击袁术。拔除江东獠牙。实则,吕布陈仓暗度。待翥凤顺下淮泗。名为攻略淮南,曹孟德必起心疑。唯恐刘岱假道灭虢,与吕布联手,夹击兖州。于是,盖海必守备要津,不敢轻出。威力骤减,如何与吕布徐州水军相争。
正如张邈所言。先前,右将军刘繇、后将军刘岱、镇南将军刘表,镇东将军吕布,皆是王党外援。今太师伏罪,曹党大胜。甄下皆多有为太师鸣不平者。焉知外镇群雄,未有心向太师,而出兵伐曹者?
有道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何况,曹孟德多疑。
陈宫深知其为人也。
刘繇之所以中计。正因张邈所言,句句切中要害。
袁术渡江,夺取扬州二郡,确为江东藩屏。故江夏、广陵,必取之。先前,袁术奇袭广陵,已夺半城。奈何为陈元龙火攻所破。后又马不停蹄,合二袁之力,取江夏兵败。正是四面树敌,犯兵家大忌。正因屡遭袁术相攻。荆州刘表、徐州吕布,必有反击之意。而长涂二龙,右将军刘繇,后将军刘岱,亦暗藏雪耻之心。于是,四家一拍即合。相邀攻击袁术。
“善!”刘繇果然中计。
甄都,司徒府。
司徒府,便是先前不其侯府。前为太仆,今居三公。不其侯伏完,不欲劳师动众,仍居旧宅。
“何人投刺。”宦海浮沉,九死一生。伏完老成持重,大器免成。
“乃徐州别驾,东海麋竺。”心腹躬身答曰。
“东海麋子仲。”伏完亦闻其名:“引来一见。”
“喏。”心腹大喜。
伏完见状,这便了然。东海寿麋,必有馈赠。财能通神。古往今来,鲜有例外。
须臾,麋竺登堂:“拜见司徒。”
“别驾,所为何来?”伏完居高示意。
麋竺上呈封函:“将军手书,请司徒过目。”
伏完不疑有他,解封一观。
“吕奉先,欲击曹。”伏完不置可否。
“正是。”麋竺肃容应对。
“主簿且上座。”伏完面色稍霁。话说,三月上巳,功亏一篑。知晓内情。伏完恨人恨己。若非吕奉先裹挟私心。不欲分功于人。避走虎牢,反折敖仓。岂能被太师所截。为证清白,太师殒身殉节。才有今日之败。可想而知,初见麋竺,伏完岂有好脸色。
“谢司徒。”麋竺称谢落座,谦居末席。
“兖州在北,吕奉先,何以结盟刘景升。”吕布手书,必事无巨细,告知伏完详情。
麋竺答曰:“乃为行‘反·假道灭虢’,之计也。”
“且如实道来。”伏完谨慎行事。唯恐变生肘腋,又被陈宫所累。
麋竺这便娓娓道来:“将军欲假,四家之力,共击淮南。引翥凤入淮。”
“以制盖海。”伏完心领神会。
“司徒明见。”麋竺再拜:“江淮梅雨将至,河渠水满,盖海顺击,将军难与之敌。翥凤入淮,虽名为击袁,然以曹孟德之奸狡多疑,必不轻信。必令盖海,守备要冲,万勿轻动。”
“陈公台,算无遗策。”伏完心中,虽愤恨难平,却也不得不承认。陈公台,此计可行。
麋竺仰观伏完面色,这便心中笃定:“司徒,过誉。”
“主簿速去。老夫自会书信刘景升,依计行事。”多说无益,伏完落杯逐客。
“卑下,告退。”麋竺识难而退。
广陵江边,青雀舫。
另有扁舟抵近,送一人登船。
正是合肥国相,八厨之胡毋班。
“国相,别来无恙乎。”舫中一人,起身迎客。正是军师中郎将,陈公台。
“军师,亦无恙乎?”陈公台,深谋远虑,胡毋班,颇多气短。
“请上座。”陈公台,笑容可掬。
“军师先请。”胡毋班,一团和气。
宾主落座。陈公台,语出惊人:“国相可知,淮南大祸将至矣。”
“祸从何来。”胡毋班,急忙发问。
陈公台,耳语言道:“前日,刘镇南遣使入徐,欲结二家之盟。另约长涂二龙,共击贵主。岂非祸乎?”
“嘶…”胡毋班,倒吸一口凉气。又急忙掩口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