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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51 重归于好

    感谢第四位盟主:白衣李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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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如此。”胡毋班,心中暗暗叫苦。不比“张孟卓,东平长者,坐不窥堂”。陈公台,“刚直壮烈”,足智多谋。谓“智者千虑”,“言多必失”。此番来意,恐为其所窥也。

    共入舍中,宾主落座。

    胡毋班,正不知该如何开口。不料,陈公台,忽振衣起身。趋步堂前,肃容下拜。

    “长史何故,行此大礼。”胡毋班,急忙离席避让。

    待亲手扶起,只见陈宫仰面泪流,愧色难当,不能自已。

    “长史,何以至此,何以至此。”胡毋班,位列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也”。便是谓“仗义疏财,扶危济困”。如何能见陈宫,以泪洗面。

    陈宫涕泗答曰:“徐州‘旦夕之危,倒悬之急’,皆因我而起。”

    “这……”胡毋班,大惊失色。吕布既全广陵,又得二百万斛米。更假胜战之威,稳坐州牧大位。一石数鸟,临门三喜。何来危急?

    “国相有所不知。”陈宫这便将徐州隐秘,娓娓道来:“陈元龙,大忠似奸。自(吕)将军受让徐州,陈元龙便‘前恭而后倨’,‘口是而心非’。曾遣属吏陈矫,数次入甄(注1)。与甄都公卿,多有往来。”

    陈矫,字季弼,广陵东阳人。本姓刘,因过继于母族而改姓陈。早年避乱江东,今被广陵太守陈登,聘为功曹。

    “竟有此事。”胡毋班,将信将疑。

    “陈元龙其人,才智居我之上。先前所谋,皆被其窥破。于是趁我等不备,火攻破阵。‘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你我二家,‘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今,祸起萧墙,盟约无存。恐为曹贼,分兵而破也。”陈公台,声泪俱下。悔不当初。

    “哦……”胡毋班,又信多半。若陈元龙,果真心向曹氏父子。知吕布与袁术,暗中结盟。必绞尽脑汁,行离间毒计。以求,分化瓦解,各个击破。

    然,终归口说无凭。

    “何以明证?”胡毋班必有此问。

    闻此问,陈宫已袖拭泪,切齿言道:“将军,欲击曹以自证。待徐州精兵尽出,广陵一郡之地,如何能当江东十万大军。”

    “嘶——”胡毋班,焉能不惊。话说,此行目的,便为假兴师问罪之名,将二家暗中联盟之事,公之于众,令天下皆知。乃为声东击西,迷惑荆州刘景升。且淮南君臣,早已料定。吕布挟胜战之威,趁兵精粮足,必出兵北伐,一雪前耻。

    不料,依陈宫所言。吕奉先北伐,乃为再续二家之盟。

    “何时出兵?”胡毋班,唯恐有诈。

    “十日之中。”陈公台,言之凿凿。

    胡毋班,如何能不,信以为真。于是,冰释前嫌。相约二家,重归于好。事不宜迟,胡毋班,又马不停蹄,返回寿春。将所闻所见,所思所想,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寿春大殿,落针可闻。

    信。不信?

    谚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岂能“一而再,再而三”,上当受骗。

    苦思无解,袁术心烦意乱。正欲问计,主簿阎象。话到嘴边,鬼使神差:“长史以为,当作何解?”

    长史杨弘,闻声起身:“禀明公,卑下窃以为,不可全信。”

    此话毫无建树,聊胜于无。

    “别驾,可有高见。”

    别驾韩胤,起身对曰:“卑下窃以为。当在五五之间。”

    问了等于白问。答了等于白答。

    袁术心中恶劣滋生。不等再点名阜陵王相许劭。

    “卑下,以为。”主簿阎象,郎朗出声:“或可信之。”

    “哦?”袁术转怒为喜:“主簿,且直言。”

    “十日击曹,是其一。广陵徙治,为其二。再结盟约,乃其三也。谓‘用不赀之躯,临不测之险’。其中三险,若吕布无有不允,当可信之。”主簿阎象,掷地有声。

    谓厚积薄发,循序渐进。吕布初得徐州,将将坐稳大位。此时击曹,断难攻守兼备,面面俱到。且一旦出兵在外,乃至州中空虚。若弄假成真,袁术趁机来攻,恐一败涂地。前方兵士,知徐州有失,即便不如鸟兽散,亦会一夜散去大半。曹孟德挥军掩杀,吕布败亡矣。此为一险。

    广陵金、子二城,合为斗城。高居蜀冈,扼断要津。强攻不易,如先前,即便半城易主。余下守军,仍可反败为胜。若将广陵郡治,徙往别处。无险可守,自断长城,是为二险。

    再结盟约,盟书为凭。凡有背盟毁约,公之于众。天下哗然,必受千夫所指。落人口实,引关东群雄,群起而攻之,乃为三险。

    吕布若果真言而有信,且心有愧疚。必无不应允。即便稍有迟疑,足知心中有鬼。其中有诈。断不可信。

    闻主簿阎象,备说情由。

    百官交头接耳,纷纷拜服。饶是袁术,亦不禁心悦诚服:“主簿,真乃‘吾之子房’也。”

    后话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阎象智略,冠盖淮南。袁术麾下,无人可及。

    事不宜迟。

    合肥侯相,八厨之胡毋班。星夜前往下邳。细说三险。

    陈宫闻言,如临大赦:“多谢国相成全。陈宫,‘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观其言行,赤诚如一。胡毋班,如释重负。

    于是二家再立盟书,重归于好。

    镇东将军,领徐州牧吕布,厉兵秣马,以备北伐。

    广陵太守,兼典农校尉陈登,徙治于射阳。明赏罚,重威治,广陵吏治,为之一振。

    三险俱备,万无一失。

    吕布窃问:“公台,何以弄险?”

    陈宫浑然未觉:“险从何来?”

    “这……”吕布顿时语塞。

    陈宫抚掌而笑。口出朝廷东迁甄都时,董侯谓王太师之言:“‘今得东移,望远若近,视险如夷’。”

    “今得东移。”吕布灵光一现:“莫非。袁公路,仍取江夏乎?”

    “然也。”陈宫掷地有声。

    换言之。所谓三险,皆出袁术下击广陵。若上攻江夏,徐州无战事。又何来危险。

1.252 诸军并进

    “何以知之?”吕布必有此问。

    “袁术,数败于陈元龙,焉不忌惮。且二家再续盟约,广陵已入彀中。早晚必取之。何不趁此良机,先攻江夏。待据三郡,广陵易得也。”陈宫含笑作答。

    所谓“柿子专拣软的捏”。沉思片刻,吕布这便醒悟。袁术欲行先易后难。待兼得三郡之地,再力攻广陵,此消彼长,此战可胜也。

    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吕布又问:“若袁术先夺广陵,又当如何?”

    “自陷死地也。”陈宫不厌其烦:“陈元龙,迁治射阳,暗将广陵仓中粮秣运尽。彼时,与我而言,蜀冈雄城,金城汤池。此时,于袁术而言,却是江岸孤城,置之死地。陈元龙,又迁水军大营于茱萸沟。扼中渎水,可进出江淮,截淮南粮道。便窃据广陵斗城,粮草不济,袁术又何以久持?”

    一言蔽之,坚壁清野。陈登徙治射阳,据中渎水入淮之未口。兼顾射陂屯田之利。更有扼大河之尾之青州牧刘岱麾下,翥凤舰队,可灭淮南水军。袁术岂敢,孤军深入。

    “善。”吕布这便心安。

    不出三日,主簿张邈手书,自陈国传回。书言,已得陈王妃,并王世子首肯。请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吕布,将兵入徐,共祭先王。

    吕布当机立断。携麾下一千亲卫骁骑,日夜兼程,奔赴陈国。

    话说,曹孟德断淮泗联盟,豪取豫州四国时。命兖州从事薛悌,继任陈相。原先属吏,多半免去。陈国大权,今皆归曹氏。陈王妃所生王世子,虽已继位。然其境遇,与今汉藩王无异:大权旁落,困守王宫,混吃等死,难有作为。

    更闻,王世子,体弱多病,多有夭折之相,恐非长寿之君。若不等及冠,便已早逝。陈国亡矣。

    孤儿寡母,报仇无望。困守深宫,孤立无援。便在此时,忽得徐州遣使,密告杀夫弑父仇人,今已授首。“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大仇得报,岂能不感激涕零。

    更加,吕布先时,战败被逐,得陈王收留,客卿国境。方有今日,东山复起。于公于私,镇东将军吕布,与陈国相善,亦是情理之中。陈王太妃,岂会见疑。

    豫州牧丁原,乃吕布外舅。一千铁骑,穿州过郡,通行无阻。不日已抵达陈国境。陈国兵卒,见吕布大旗,欢声雷动。非但抵抗全无,还开城相迎。乱世之中,兵马称雄。

    待吕布直入陈县王宫。陈国相薛悌,这才后知后觉。欲入宫觐见,却被拒之门外。

    将贼人首级,当殿相示。又悬于国中闹市,睽睽众目。群情激奋,无不拍手称快。见机已到。吕布遂命兵士,四处张榜,布告天下。

    正是,《讨贼檄文》。文中多引用,时陈留名士边文礼之言:赘阉遗丑,僄狡锋协;好乱乐祸,豺狼野心;潜包祸谋,无道之臣。历观载籍,贪残酷烈,于操为甚。

    陈国吏民,争相目睹,街巷热议。

    不等陈相薛悌,命人悉数揭去。吕布檄文,已如火如荼,遍传关东。

    陈宫,足智多谋。此计名唤:移花接木·含沙射影。乃仙门术士,惯用伎俩。譬如“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二事并无关联,然巧施手段,便穿凿附会,将二事合一。诸多亲历者,不明所以,以讹传讹。于是三人成市虎。麟子阿斗,天下知名。

    吕布送贼首级,与传檄关东。二者实无关联。

    然吕布,先千里送人头,于大庭广众之下,献于陈王太妃并陈国少主当面,共祭明君贤相。礼毕,又悬于市楼,遍示国人。遂张榜四处,讨曹檄文。

    如此,接二连三。一前一后,二事相连。以陈王之死,嫁祸曹孟德。所谓空穴来风,事必有因。以陈宫之智,及与曹袁二人,皆曾私交甚笃。对二人可谓,知之甚深。前有袁术遣使刺陈,后有曹孟德奇袭夺国。一唱一和,默契共生。其中焉能无诈。彼时,已心生疑窦。待于广陵城中,得见贼人张闿人头,陈宫如何能不,幡然醒悟。

    于是,才有今日之计。

    如前所言。吕布擅自兴兵北伐。乃以下犯上,卑而谋尊。为大逆不道之罪。今却移花接木,含沙射影。假为陈王宠报仇雪恨,起兵讨贼,乃为清君侧也。

    檄文发出,镇东将军麾下八健将。诸军并进,攻入兖州。

    凡遇乡邑,抄掠殆尽,纵火焚城。驱赶无家可归之流民,蜂拥甄都而去。凡遇大城,则绕城而走。不去招惹。

    春耕在即。吕布入寇,如蝗虫过境,令兖州农时俱废。深得,侵掠如火之兵法精要。

    檄文,邸报。同时传来。

    曹孟德,面沉似水,强压怒火。

    之所以,令乱世枭雄曹孟德,失态。只因,始料未及。亦如曹孟德所言。吕奉先,不过匹夫之雄耳。曹孟德甚至,耻与其并列六雄之中。吕布入寇,全无意外。且,曹操窃以为,必长驱直入,直捣黄龙。即便兵分数路,亦不过欲盖弥彰,故弄玄虚罢了。终归要与曹孟德,甄都对垒。一决雌雄。

    莽夫行事,直来直去,莫过如此。

    岂料,吕奉先。竟先将兵入陈。假为陈王报仇之名,传檄关东,再诸军并进。据道义高地。

    更有甚者。张闿如何被杀,可曾受严刑拷打,吐露实情。亦因雷薄、陈兰,二将被吕布斩杀,而无从得知。常人皆知,趋利避害。何况,曹操本就多疑。不知吕布,是否已尽知其中隐秘。难免心生惴惴。

    时,本以为陈王宠不臣之心,铁证如山。故释张闿,结好袁术。料想,袁术必行杀人灭口。岂料,竟被陈登所败,授首于广陵城下。再观吕布檄文,曹操一时恼羞成怒,切齿言道:“吕布匹夫,某必杀之。”

    “明公毋虑。”程昱出言宽慰:“春雨始兴,关东泥泞。待桃花汛至,沟渠一夜水满。秦胡铁骑,纵‘其疾如风’。然,马蹄深陷,亦‘无所遁形矣’。”

    “仲德所言,深慰吾心。”悔不该,得意忘形。小觑天下英雄。若躬身求教荀彧,必无此,大意之失。

    曹操一时,追悔莫及。

1.253 兵势虚张

    更有甚者,吕布竟未领兵出击。反携一千骁骑亲卫,滞留陈国。

    镇东八健将,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魏越六人,各统五千秦胡铁骑,三千并州兵骑,三千三河骑士,三千陆浑胡骑,席卷兖州;另有曹豹、许耽,各领五千丹阳精兵,扼守要冲。一万徐州水军,悉归广陵太守,典农校尉陈登统率。扼守要津,防备曹孟德盖海舰队。

    因陈公台,移花接木。陈王之死,忽变扑朔。

    终归“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正如曹孟德,心生惴惴。吕布携刺客张闿首级,将兵入陈。此举,颇耐人寻味。张闿临死之前,可曾吐露刺杀隐秘。关东亦是,众说纷纭,无有定论。然不可否认,刺客张闿,徐州落网。即便吕布屈打成招,甚是死后炮制,张闿供词。足可趁机发难。传檄关东,兴兵讨伐。

    荆州,襄阳,州牧府。

    “果为私仇乎?”镇南将军,兼荆州牧刘表,问计群僚。

    镇南将军长史蒯良,荆州别驾蒯越。居群僚之首。刘景升凡有问计,多由二人之一先言。

    别驾蒯越,起身答曰:“卑下窃以为,既出陈宫之谋,非私仇也。”

    “何以知之?”从事中郎韩嵩,求问。

    “吕布,匹夫之雄耳。‘粗中少亲,刚而无礼’。若为私仇,必长驱入甄,与曹孟德,一决雌雄。岂会将兵入陈,先祭陈王,二发檄文,再三出兵。”别驾蒯越答曰:“‘夫攻伐之事,未有不攻无道而伐不义也’。”

    “智者千虑。”刘表欣然点头。言下之意,草莽行事,直来直去。岂能如此这般,面面俱到。

    治中刘先,起身谏言:“曹吕之争,摇荡关东。南阳不可不防。”

    “善。”刘表这便定计:“前军将军。”

    “在。”蔡瑁闻声出列。

    “出镇南阳。”

    “喏。”蔡瑁领命。

    “后军将军。”

    “末将在。”张允闻声出列。

    “下屯江陵。”

    “喏。”张允领命。

    “右军将军。”

    “在。”长子刘琦,闻声出列。

    “守邓、樊二城。”

    “喏。”

    江夏有左军将军黄祖守备,另有南蛮校尉刘磐,领护荆蛮,治汉寿。扼南下水路。可保荆南无虞。

    同车出府。

    别驾蒯越,一声叹息:“荆襄八郡,披甲十万。将军却从壁上观。如之奈何。”乃指刘表,故步自封,不思进取。

    长史蒯良,一语中的:“陈公台所设,乃虚实之计也。”

    “哦?”蒯越略作思量,这便言道:“莫非。诸军并进,别有所图。”

    “然也。”蒯良不愧荆州第一智囊。已然窥破,其中玄机:“诸军并进,避实击虚。此乃,兵势虚张也。”

    后世俗语曰:“雷声甚大,雨点全无”。便是所谓“虚张声势”也。

    蒯越心中一动:“意欲何为?”

    “未可知也。”蒯良亦不能,未卜先知。只因,王允其人,关东人尽皆知。先上疏天子,问迁回旧都。天子不欲,王允这便作罢,绝口不提。后更,改司隶校尉为司州,洛阳再无京华气象。

    饶是荆襄第一智者,亦不曾料到。不其侯伏完等人,竟暗中行事。瞒天过海,却让王允,一无所知。

    即便如此,亦让曹孟德,左支右绌,焦头烂额。吕布万余精骑,来去如风。且入寇抄掠,又是边郡胡骑之日常。耳濡目染,自幼便深谙此道。便有大城,固守不出。吏民亦恐,农时俱废,不接青黄。

    须知。与先前,王太师力排众议,独掌朝政不同。自二党纷争,朝政一分成二。公卿俸禄,二党一般同。换言之,朝廷用度,兖、徐,各支一半。徐州钱粮,只养王党。兖州钱粮,只活曹党。

    且徐豫各有四国,国主亦需就食。

    唯有蓟国十亿上计,活关东百姓。更有甚者,群雄并起,天下三分。招兵买马,耗费无度。一言蔽之,农时断不可废。

    曹孟德麾下,卫将军营士,亦诸军并进,四面设伏。狙击徐州入寇。

    累日来,朝野上下,唇枪舌剑,口诛笔伐。曹吕对垒,二党棋峙。先前,天子当面,一团和气,互相遮掩,全然不见。

    曹党劾奏积案,皆欲治吕布以下犯上,大逆之罪。

    王党据理力争,将吕布讨贼檄文,宣于天子座前。劾奏曹孟德,屠戮宗室,十恶不赦。

    新仇旧恨,堆积如山。你死我亡,撕破脸面。

    天子如何见过此等阵仗。一时竟,呆若木鸡。

    今日朝议,又无功而返,无疾而终。

    “如何?”同车出宫。不其侯伏完,窃问。

    “盖海未动,营士犹在。”尚书令桓典,附耳言道。

    “嘿!”伏完龇牙一笑:“曹孟德,防我之心不死。”

    俗语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吕布骑兵,蝗虫过境。曹孟德亦稳扎稳打,甄都周遭防御,丝毫不松。

    尤其甄都令,久为荀彧。先前,陈宫、张邈,裹挟吕布起兵造反。急切间,亦难攻下。如今,时过境迁。甄都城防,堪比铜墙铁壁。更何况宫中,另有虎贲郎,日夜值守。单凭伏完、桓典等一众文臣,如何能突破层层门禁。劫走天子。

    故需外合里应。吕布兴兵来犯,曹孟德精锐尽出。甄都疏于防范,再假上巳,泛舟河上。行金蝉脱壳,逃出生天。

    此皆出,陈宫所谋。

    并叮嘱再三,盖海不动,万勿轻动。

    自徐州返回。不其侯伏完,便依计行事。坐等吕布兴兵。

    甄都北距大河十八里。断难强为。车驾闯关,自寻死路。更何况,即便舟行大河。盖海舰队,后发先至。逃之不及。

    “陈公台,可曾言,盖海之事?”尚书令桓典,又问。

    “未曾。”不其侯伏完,又答:“公台多谋。岂无万全之策。恐事出不密,功亏一篑。”

    “‘岂言语以阶乱,将不密以致危’。”桓典有感而发。

    “哦?”伏完闻之反问:“句出何处?”

    “祢衡之《鹦鹉赋》。”桓典答曰。

    “可是孔北海,所荐之人。”伏完随口一问。

    “正是《荐祢衡表》。”桓典随便作答。

    “此人,或可一用。”

1.254 河北狂士

    闻此言,桓典不禁摇头:“此人,河北狂士。清高不群,素不为甄都所喜。”

    “狂士何如?”伏完笑问。

    桓典这便娓娓道来:“祢衡,字正平,平原人也。少有才辩,而尚气刚傲,好矫时慢(轻)物。年初,来游甄下。始达甄都,乃阴怀一剌,既而无所之适,至于刺字漫灭(言下之意,无有入眼之人,许下名士,皆不值一见)。是时,贤士大夫,四方来集。知出(身)平原,或问衡曰:‘何不从陈长文、司马伯达乎?’对曰:‘吾焉能从屠沽儿耶!’又问:‘荀文若、程仲德,云何?’衡曰:‘文若可借面吊丧,仲德可使监厨请客。’唯善孔融,及杨脩(杨修)。常称曰:“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也。”融亦深爱其才(改摘自《后汉书·祢衡传》)。”

    闻“文若可借面吊丧,仲德可使监厨请客”。饶是不其侯伏完,亦不禁瞠目结舌。

    须知。荀彧、程昱,乃曹党智魁。却被祢衡,如此小觑。当真狂妄至极。

    桓典又叹笑而言:“融既爱衡才,数称述于曹操。操欲见之,而衡素相轻疾,自称狂病,不肯往,而数有恣言。操怀忿,而以其才名,不欲杀之。”桓典言道:“人皆言其,重汉室,轻权臣。”

    “闻此人善击鼓。”伏完亦有风闻。

    “然也。”桓典答曰。

    “可先为鼓史。”伏完似有定计。

    “斗食小吏,必不肯应也。”桓典劝道。

    “令君,何不一试。”伏完笑道。

    “喏。”桓典亦有所悟。

    所谓“内忧外患”,“内外交困”。吕布兴兵入寇,乃是外患。祢衡此人,可为内患也。若能令曹孟德,发雷霆之怒。乃至扰乱心境,必失计较。那时,伏完等人,方有可乘之机。

    诚然,祢衡此来,未尝没有,趁及冠之前,扬名甄都。待及冠,再登黄金台。四方馆中,黄金阙,扬名天下。

    或有人问:何不入蓟太学坛,博论一战成名。

    另有人答曰:岂不闻学坛四子乎?

    众人幡然醒悟。蓟国人才济济,扬名实属不易。

    甄都,御史中丞,兼甄都令,荀彧府邸。

    下朝后,程昱来访。

    程、荀二人,私交甚笃。故相互往来,习以为常。无需投帖,无需通报。中门大开,亦可不必。

    “文若何在?”廊前下车,程昱遂问。

    “主父,后院操琴。”心腹恭敬作答。

    命一干人等留步。程昱自去后院。

    甄都内外,皆出蓟国营城术。时朝廷东迁,增筑甄成。甄都令荀彧,亲持营造。城中内外,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是心血凝聚。

    那日,悉知吕布入寇。卫将军府议,曹孟德问计。见荀彧似有未尽之言。今日,程昱遂入府求问。

    “春风浩浩,春雨霖霖,高山流水少知音”。

    一曲作罢。程昱已窥知荀彧心声。

    “文若心思,何不明言。”

    “仲德既知,何不先言。”

    二人亭中执礼,对案落座。博山炉,香气氤氲,精神为之一振。正是海西奇香,腊赐蓟王所贡。

    “吕布此来,公私几何?”程昱先问。

    “计出陈公台,何来私心。”荀彧答曰。

    亦如程昱所想:“既出公义,为何所求?”

    “‘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荀彧言道:“除上公之争也。”

    所谓“除上公之争”。无非诛尽曹氏父子,并朝中党羽。此,亦不出程昱所料。然,不过如此乎?

    荀彧之所以,日渐疏离。乃因曹孟德,刻意为之。凡阳谋无损公义,必问计荀彧。且言听计从,无有例外。然,凡阴谋有损公义,必刻意隐瞒,不为其所知。譬如,与袁术暗中苟且,刺杀陈王宠之事。便是曹孟德背后谋划,由程昱亲手施为。事实证明。陈王宠,确有僭越之举。巧施毒计,不费一兵一卒,断徐豫八国连横之祸,又兼得四国之力。于公于私,何乐而不为。

    奈何,私通外敌,弑杀宗室。终归非人臣所为。诸侯王有罪,需国相上表劾奏。天子命有司查证。待证据确凿,再治其罪。岂能先杀而后审。

    此举,已越权臣,乃贼臣所为。便是大将军何进,亦未曾如此行事。一言蔽之,程序正义。

    试想,以荀彧之智。曹孟德背后所为,又岂能不知。

    若如吕布,这般无脑莽夫。自以为得计,能瞒过智多如荀彧,便也罢了。乱世枭雄曹孟德,明知多此一举,必瞒不过。竟也如此行事。又做何解?

    言下之意。我曹孟德,戏做全套;你荀文若,难得糊涂。如此一唱一和,不失君臣之道。岂不二全齐美哉?

    此乃,权谋之术。

    于是,荀子曰:“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

    蓟王素恶权谋。立义而王,天下归心。

    如荀彧这般,高洁之士。又岂不自疑。

    文若之心,程昱亦知。

    虽不至掩面遁走,程昱亦不得久置。问过无疑,这便告辞离去。

    待亭中只剩一人。荀彧琴音又起。

    程昱驻足聆听,正是《高山流水》。

    今春,上陵礼后。上计使团,陆续归国。然因大河尚未解冻;故多有滞留。王太师素不喜宴客。亦不受请托。曹太保却来者不拒,财能通神。故,凡有请托,皆列队府前里道。

    府门洞开,累日大宴。太保长子,卫将军曹孟德,亦难独善其身。且多为其操持。

    今夜亦不例外。

    会宾客大宴,必歌舞助兴。曹太保,位极人臣,宫廷舞乐,必不可少。

    日间,便有属吏,呈报乐伶名册。曹孟德亲自观瞻。忽见“鼓史祢衡”。

    孔融举荐之人,曹操焉能不知:“可是河北名士。”

    “正是。”属吏卑躬作答。

    “不为我用,却甘为斗食乎?”曹操心中冷笑。欲令其当堂出丑,这便言道:“宴上,命其阅试音节。”

    “喏。”属吏默记于心,自去传命不提。

1.255 击鼓辱曹

    谓“阅试音节”,便是大会宾客前,排练测试。众鼓史需依次受阅。且还需更换鼓史之服:“岑牟单绞”。注曰:“岑牟,鼓角士胄也。”岑牟,鼓角吏所戴头盔。单绞,苍黄色单衣。便是后世演出服。

    祢衡乃河北名士。自当褒衣博带,革履高冠。便是高朋满座,大雅之堂,亦有一席之地。岂能身穿岑牟单绞,有辱斯文。

    须知,时下,非但鼓史需更服,凡乐伶皆有演出之服。或艳丽、或妩媚、或诙谐、或滑稽。总之,博人一笑。

    随行同伴,各自装扮。唯有祢衡正襟危坐,无动于衷。名士风范,高人一等。同伴窃窃私语,不敢多言。

    通常,阅试音节,多由府中属吏。不知何故,今次乃太保长子,卫将军曹孟德,亲自阅试。

    乐伶,依次登堂,各自试音。

    闻属吏呼名。祢衡振衣起身。昂然入内。

    堂内,榻案皆已列毕。中置博山铜炉,雾气氤氲。府中婢女,苍头,屏气凝神,各就各位。

    曹孟德,居高下问:“堂下何人。”

    “鼓史祢衡。”祢衡朗声答曰。

    “鼓乐何名。”

    “曲名《渔阳》。”

    “且击来。”

    《渔阳曲》,又称《渔阳掺挝( wo)》,亦称《渔阳掺挝》。祢衡扬枹(槌)击鼓,“渊渊有金石声,四座为之改容”。更加祢衡,“容态有异,声节悲壮”,“听者莫不慷慨”。

    一鼓罢。余音震耳,嗡嗡作响。

    曹孟德只手抚面,不料竟留泪痕。

    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闻渔阳一曲,曹孟德感同身受:“此乃英雄曲也。”

    不置一语。祢衡翩然而出。

    徒留曹孟德,不胜唏嘘。

    甄都多夜宴。此与时人餐制,息息相关。诚然,关门闭户,内城往来,掩人耳目,亦不与民争道。太保府内,枝灯高悬,富丽堂皇。与会嘉宾,齐聚一堂。太保位高权重,能见一面,已是难能可贵,待客之道。举杯浅酌,便起身入赴后堂。

    众人起身恭送。

    稍后,乃由太保长子,卫将军曹孟德,代父尽地主之谊。

    觥筹交错,换盏推杯。闻轻歌曼舞,听溢美之词。“众星拱北,万水朝东”。乱花渐欲迷人眼,酒不醉人人自醉。由俭入奢,利欲熏心,无人幸免。

    “将进酒,乘大白。辨加哉,诗审搏。放故歌,心所作。同阴气,诗悉索。使禹良工。观者苦。”

    曹孟德,遂命祢衡,登堂击鼓。

    “(祢)衡进至(曹)操前而止,吏呵之曰:‘鼓史何不改装,而轻敢进乎?’

    衡曰:‘诺。’

    于是先解衵衣,次释余服,裸身而立,徐取鼓史之装着之,毕。复击鼓而去,颜色不怍。

    操笑曰:‘本欲辱衡,衡反辱我。’(改摘自《后汉书·祢衡传》)”

    满座宾客,无不冷汗直流,各自讪笑。

    见曹孟德,谈笑自若,这才稍得心安。一场大宴,终不至不欢而散。

    岂料,不出三日。会宾客大宴,祢衡“裸身击鼓以辱曹”,甄都人尽皆知。更加有心人,推波助澜。乃至祢衡,声名大噪。然曹孟德,却相形见绌。

    便有心腹,任城相卫兹,劝杀祢衡:“孟子曰:‘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周礼》又日:‘刑乱国用重典。’今朝廷都甄,天下三分。狂士如祢衡,杀之‘以一警百,吏民皆服’也。”

    卫兹世家公子,又久随曹操。虽不如荀彧、程昱,足智多谋,然谦谦君子,忠义两全。素为曹孟德所深敬。

    另有东郡太守夏侯惇,山阳太守夏侯渊,亦各自上疏,请杀祢衡以泄愤。

    曹操回书,好言宽慰,一笑了之。

    心头大患,乃吕布入寇。区区狂士,何足挂齿。

    所幸,仲春之月,桃华水盛。四渎八流,一夜水满,枝津羡溢,填淤反壤。骑兵无从长驱直进,唯有迂回绕行。声势渐衰。

    不等兖州郡县,稍稍松气。忽闻吕布携数万陈国弩士,北上入寇。先前,陈国弩士,不下数万之众。并陈国粮草辎重山积。皆为曹孟德所据。奈何尚未来及吞并。被吕布传檄所夺。

    终归人心向背。明君贤相,双双遇刺。曹孟德突袭夺国,鹊巢鸠占。不思为陈王报仇雪恨,反将陈年旧案,大白天下。陈王之事,早有定论。先帝既往不咎,何须曹孟德,多行不义。陈国上下,皆敢怒而不敢言。

    便在此时。忽得吕奉先手刃刺客,共祭先王,传檄讨贼。陈国上下,幡然醒悟。必是曹孟德与袁公路合谋。再加陈王太妃授意。数万陈国弩士,悉投吕布麾下。

    此消彼长,曹孟德悔不当初。

    与先前南下逃亡路线,如出一辙。吕奉先,先攻陈留郡。

    陈留郡中豪强大姓,与张邈、陈宫,千丝万缕。不等吕布军临城下,便纷纷开城纳降。

    军情如火,一日数报。

    陈留若失,兖州必腹背受敌。

    雷泽,卫将军营。

    中军大帐。

    曹孟德,面沉似水,若有所思。

    甄都动荡,郡县骚动。时局突变。忽生倾覆之危。

    曹孟德,窃以为。甄都,由甄都令荀彧守备,自当万无一失。吕布窃据陈留,亦不过,以身为饵。春雨绵绵,麾下八健将,强弩之末。皆无法久持。

    然,唯恐夜长梦多。尤其,甄都上公之争,日渐激烈。朝野上下,皆拭目以待。若曹孟德战败,曹党危矣。

    盖海可出矣。

    心念至此,曹孟德正欲下令。

    不料,便有军士,帐前通报:“外有狂生,坐于营门,言语悖逆,请收案罪。”

    左右,神情激愤。曹操亦怒:“祢衡竖子,杀之犹雀鼠耳。奈何,顾此人素有虚名,远近将谓某,不能容之。”

    “明公何不送与刘表,视当何如。”程昱谏言。

    “善。”于是遣人骑送之。

    临发。众人为之饯行,先供设于城南,乃更相戒曰:“祢衡勃虐无礼,今因其后到,咸当以不起,折(辱)之也。”及衡至,众人莫肯兴(起身),衡坐而大号(哭)。众问其故,衡曰:“坐者为冢,卧者为尸。尸冢之间,能不悲乎(改摘自《后汉书·祢衡传》)!”

    闻者,无不变色。

1.256 祸水东来

    祢衡乃叱骂众人,皆尸位素餐也。

    目送其车驾远去。众人各自摇头嗟叹不提。此乃嫁祸安国之计。曹操命祢衡出使荆州,亦是借刀杀人也。刘景升,位列八俊。长者之风,当有容人之量。

    前刻,还怒不可遏。此刻,又牵心挂肚。狂士,亦是高士也。众人意兴阑珊,纷纷车驾回城。

    太师府,曲廊下。

    “大事不好,祢衡去矣!”尚书令桓典,脱口而出。

    “妙哉,妙哉。”不其侯伏完,抚掌笑叹。

    桓典一愣:“君侯,何以发笑?”

    “曹孟德不能容。故欲假刘表而杀之。”伏完言道:“关东皆知,荆州刘表,开经立学,爱民养士。唯曹孟德,言其性多疑忌,好于坐谈,立意自守,无四方之志。今遣祢衡,出使荆州。亦有污名刘表之意也。”

    “原来如此。”桓典心中一动:“曹孟德私言,君侯何以知之。莫非……”

    “正是陈公台,传书相告也。”伏完如实相告。

    “如此说来。辟为鼓史,亦出陈公台之意。”

    “正是。”伏完与桓典,并肩入廊,边走边谈。

    “何意?”桓典不解。

    “陈公台言:曹吕相争,二袁必击江夏。故祢衡此去,乃为刘景升谋(划)也。”

    “为刘景升谋。”桓典如何能不醒悟:“假祢衡之口,道破二袁合击。刘景升未雨绸缪,早做万全之备。”

    “此其一也。”伏完笑道。

    “哦?”桓典苦思得解:“嫁祸曹孟德。”

    “非是嫁祸,乃行离间也。”伏完道破天机。

    换言之。陈宫已料定,陈王遇刺,必出曹、袁合谋。于是,假祢衡之口,道破二袁图谋。不欲袁术势强,携三郡之力,下击广陵是其一。须知,祢衡乃奉曹操之命,出使荆州。若知荆州早有准备,乃至二袁出师不利。袁术焉能不恼曹操。故离间曹、袁,为其二也。

    “陈公台,真乃神人也。”桓典慨叹。

    “吕奉先,得陈公台辅佐,当可助我等事成。”伏完耳语言道。

    “君侯明见。”桓典信心大振。

    关东纷乱,群雄障道。陆路断绝,唯走水路。顺下大河,过郁洲山,连云港。逆入长江。而后抵达江陵,津乡港。

    祢衡大名,响彻关东。“(刘)表及荆州士大夫,先服其才名,甚宾礼之”。骑从开道,公车相迎。浩浩荡荡,前往江陵。

    江陵太守黄射,携属吏出十里相迎。

    开府宴,接风洗尘。又秉烛夜谈,引为知己。盘桓三日,依依不舍,送去襄阳。

    前日,先六百里加急,告知刘表详情:甄都曹孟德,嫉贤妒能,不能相容。然我荆襄七郡,“民安物丰,江湖交壤”;“有众十万,财谷如山”。海内俊杰,争相来投;学士归者,盖有干数。今明公纳祢衡,天下归心也。

    刘表深以为然。

    于是,以礼相待,倍加荣宠。

    襄阳城,东门外,呼鹰台。

    嘉宾云集,盛况空前。

    荆州学士,争相来见。可比时郭林宗,游学京师。

    酒宴正酣。忽闻台上奏《野鹰来》曲。祢衡侧耳聆听,稍后作歌相合。

    所谓“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歌、曲,朗朗上口,天作之合。台上嘉宾,击节而歌。当浮一大白。

    初闻《野鹰来》曲,便可乘兴赋诗。祢衡,非常人也。

    刘表举杯相敬:“此赋何名?”

    “《沔上吟》。”祢衡遥饮而尽。汉水,又称沔水。沔上吟,沔水之上吟也。

    “录《野鹰来》,为《沔上吟》。”刘表欣然言道。

    “明公,明见。”群僚齐声。果然人才鼎聚,士林逸秀。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祢衡乘兴落杯。趋步近前,请同去更衣。刘表心领神会,这便起身离席。

    把臂共入内室。祢衡试问:“明公,可知荆州知危乎?”

    “哦?”谓“语不惊人死不休”。观祢衡非口出狂言。刘表遂求问:“敢问先生,危从何来。”

    “祸水东来。”祢衡附耳言道。

    刘表略作思量,便又问道:“淮南袁术。”

    “另有江东袁绍。”祢衡索性明言。

    “如先生所言,二袁入寇之心不死。然今,曹吕相争。徐州精兵尽出。二袁何不,顺击广陵?”不出所料,荆州上下,皆如此想。

    “‘其强易弱,能反其道’也。”祢衡一语道破天机。

    “何以知之?”刘表必有此问。

    “明公可知,曹贼,因何不用区区?”祢衡不答反问。

    “人言,不能容也。”刘表答曰。

    “此其一也。”祢衡又附耳言道:“亦因,窥其私也。”

    “愿闻其详。”刘表求问。

    “陈王之死,乃出曹、袁合谋。欲分荆襄七郡也。”祢衡言道。

    “吕布檄文,皆真?”刘表追问。

    “然也。”

    刘表亦知事大。先按下不表。待罢筵,同返襄阳。遂开府议。

    悉知内情。长史蒯良,起身谏言:“二袁若反其道,必攻江夏。可先令黄祖谨守水砦。二命荆州水军待命。三使护南蛮校尉刘磐后发。”

    别驾蒯越,亦言道:“四军合力,可败二袁。”

    “善。”刘表这便定计。

    果不其然。

    不出数日,二袁同发,直扑江夏。江夏黄祖,早有准备。严防死守,稳扎稳打。二袁不能速决。遂陷入苦战。稍后,原本驻守七郡四境,荆州水军,齐来驰援。更有南蛮校尉部,焚烧港津,背后一击。

    消息传来,刘表遂拜祢衡为军师祭酒,参掌戎律。对其青睐有加。“文章言议,非衡不定”。

    “表尝与诸文人,共草章奏,并极其才思。时衡出,还见之,开省未周,因毁以抵地。表怃然为骇。衡乃从求笔札,须臾立成,辞义可观。表大悦,益重之”。

    楚都寿春,江东车骑将军,袁术府邸。

    久攻不下,损兵折将。袁术将邸报,愤而掷地:“刘表老儿!”

1.257 口出狂言

    长史杨弘,气急败坏:“老贼必有先备。”

    别驾韩胤,亦试言道:“莫非,老贼已先知。”言下之意,二袁行事不密,被刘表先知。

    袁术怒发冲冠,心乱如麻,如何还是深思熟虑。恼怒之后,心中又起羞愤。想我四世三公,袁公路。竟屡战屡败,为天下人耻笑。如何位列六雄之一,又如何并立群雄之中。

    淮南群臣,亦谨小慎微,屏气噤声。唯恐稍有不慎,触怒袁术。身死族灭,满门无存。

    “报——”便在此时,忽有亲卫入殿:“荆州密书。”

    “速呈来。”袁术喝道。

    “喏。”

    由长史杨弘接过,察验无误。遂转呈袁术。

    竹筒封泥完好,正是淮南细作密报。袁术拆封一观。怒不可遏,切齿言道:“背盟弃友,曹阿瞒!”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荆州之事,与曹孟德何干。

    不等群僚来问。袁术掷书座前:“一观便知。”

    长史杨弘、别驾韩胤、主簿阎象,各自传阅。

    原来,荆州得存,祢衡有功。祢衡自恃有功,时与刘景升相戏。每在席,直呼刘表小字,曰:“公不得我,荆州不保也。”刘表笑曰:“卿言是也。”

    传阅密报,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刘表之所以有备。乃因祢衡暗中告密。并言及,曹操与袁术,暗中苟且。欲分荆襄七郡。刘表焉能无备。

    此等隐秘,必不入三人之耳。岂料祢衡,狂妄如斯。竟酒后吐真言,不打自招。试想,高朋满座,悉数知晓。如何能瞒过城中,淮南细作。

    主簿阎象,起身进言:“卑下闻,祢衡乃一介狂士耳。数犯曹孟德,故不为其所容。命其出使荆州,亦为嫁祸刘表也。”

    袁术一声冷笑:“不料此人,狂妄如斯。竟乘酒醉,道破隐秘。”

    若换成旁人。大庭广众,自揭老底。如袁术等人,必不肯轻信。唯恐中反间之计。奈何祢衡一贯狂妄。众目睽睽,裸露身体,堂而皇之,坐骂营门。甄都早已传遍。狂病发作,不辨六亲。故酒醉之后,狂病大发,口无遮拦,亦是理所应当。

    一言蔽之。语出祢衡之口,天下无人见疑。

    无怪曹孟德,敬而远之。眼不见,心不烦。送于刘表。未尝没有,借刀杀人之意。奈何荆州上下,却奉为上宾。祢衡因而“小人得志”。得意忘形,终将祸从口出。

    江夏太守黄祖,正值壮年。又出荆州豪族,雄霸一方。部将张硕、陈就,善水良才。麾下水军,悍勇善战。以蓟式机关巨舰,横亘沔口(夏口),阻断水路。又于两侧崖顶设伏。滚木礌石,机关连弩。打得淮南水军,头破血流,溃不成军。

    鏖战正酣。护南蛮校尉刘磐,背后一击。乘东南风便,火船破敌。二袁联军,虽有蓟式楼船,横亘水砦。然四面火起,亦动摇军心。急忙鸣金收兵,固守水砦不提。

    来日再战。

    沔口楼船,忽然冲出。荆州水军,由蔡瑁张允,二将统领。顺下沔水,赶来驰援。

    双方投石呼啸,箭如飞蝗。樯倾楫摧,舟毁人亡。长江血染。

    一场恶战。二袁联军,水砦被破。舰船多有损毁。不得已,退出战场。江夏得以保全。

    黄祖其人,不可小觑。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袁术居高下问。

    唯恐被主簿阎象抢先。长史杨弘,斗胆进言道:“下击广陵,可乎?”

    “不可。”袁术亦有所虑:“‘朝三而暮四’,必为群雄耻笑。”兵者,国之大事。岂如儿戏。

    “何不遣使甄都,且听曹孟德,何所言。”别驾韩胤,进言道。

    “于战无益。”袁术毕竟出身名门。耳濡目染,尔虞我诈,轻车熟路。又所谓“远水不解近渴”。如何攻取江夏,乃是至关紧要。更何况,吕布入寇,曹孟德自顾不暇。

    然,不告而攻,又无功而返。来去匆匆,必为刘表所轻。

    二袁联军,一时进退两难。

    襄阳,镇南将军兼领荆州牧,刘表府邸。

    “罢兵休卒?”闻军师祭酒祢衡进言,满堂哗然。

    “然也。”祢衡举重若轻。

    军师祭酒,乃刘表效徐州军师中郎将所立。乃诸参军之首,亦或是谋士之首。重在出谋划策,参议军事。不比军师中郎将,可领兵出战,拥统兵大权。

    “祭酒当知,二袁兵败而士衰。何不一鼓作气,毙敌于江上。”从事中郎韩嵩,求问。

    “二袁小败,无伤根本。荆州虽小胜,然丰墙峭阯,不筑则崩。”祢衡出口成章:“北有曹吕之争,南有二袁齐攻。荆州七郡,为大江分割。关东摇荡,不可乱矣。”

    言下之意。境外动荡不安,内部更要维稳。否则内忧外患,覆灭在即。

    “祭酒所言极是。”治中刘先,仍有心结:“然,二袁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此来入寇,若不小胜,何肯退兵。”

    “治中深知二袁也。”祢衡笑道:“馈二袁,各百万斛米,此战可休矣。”

    “这……”群僚面面相觑。二袁入寇在先,战不能胜,反要馈其百万斛米。岂非欺人太甚。

    “可。”不料刘表,欣然应允。

    “明公,明见。”祢衡下拜。

    府议毕。群僚车驾出府。

    治中刘先,从事中郎韩嵩,双双赶来相问:“祭酒留步。”

    三人廊前见礼。

    治中刘先求问:“何以馈米二袁?”

    祢衡笑答:“明公非惧二袁,乃忧汉中史侯也。”

    “原来如此。”二人幡然醒悟。襄阳扼断沔水,上游汉水,直通南郑。若趁荆州水军尽出,鏖战江夏。汉中大军,突袭襄阳。荆州不保。此,才是刘表,心腹大患。

    祢衡,顾全大局,我等不及。

    “何人出使?”治中刘先,又问。

    “南阳宋忠。”祢衡,不吝赐教。

    “善。”刘先拜服。

    谓“北海郑玄,南阳宋忠”。

    宋忠(一作衷),字仲子,南阳章陵人,当世大儒。依附于荆州牧刘表,授五业从事。撰写《五经章句》,著有《太玄经注》九卷,《周易注》十卷,《法言注》十三卷。诲人不倦,名臣王肃、尹默、李撰、潘濬等,先后师从受教。

    又说“忠小差玄”。名在郑玄之下。

    二袁出身豪门,素重名士。宋忠此去,必马到功成。

1.258 少帝长成

    汉中,南郑行宫。

    寒暑易节,腊尽春回。已是初平三年(192年)。

    史侯年方十六,已知男欢女爱,初通人伦。唐姬朝夕相伴,耳病厮磨,共赴鱼水之欢。闻已有身孕。未及元服,已为人父。年初,国师张鲁上疏。言,可行元服之礼。

    天子元服与汉人及冠,多有不同。及冠需年满二十。正如国丧,以日易月。天子元服,亦毋需足满二十。如灵帝,年十四便已元服。桓帝,年十六元服。似无定数。然据《禁中起居注》可知,凡可行房事,当加元服之礼。此便是,为何史侯年幼,便纳唐姬之因。

    于是择吉日。行元服大典。后大赦天下。赐河间(种出)、勃海(董侯)、鲁(阿斗)三王,黄金各百斤,合肥诸国王各五十斤;公主、大将军、三公、特进、侯、中二千石、二千石、将、大夫、郎吏、从官、四姓及窦、董小侯、诸夫人以下帛,各有差。年八十以上赐米、酒、肉,九十以上加帛二匹,绵三斤。惠及巴蜀,百姓雀跃。

    话说,自先帝崩于困龙台。叔侄相争,天下三分。于社稷动荡之中,初闻少帝长成。

    甘后,六百里告知万里之外,夫君刘备。甘后浴火重生,虽已了断前生。然终归轻生。蓟王爱屋及乌也罢,全护汉室苗裔也好。上表祝贺,遣使供奉。

    由门下主簿孙乾,携国礼,舟入南郑。蓟王上表,虽不称陛下,只尊弘农王。然,字里行间,情真意切。尤其所附礼单,尤其丰厚。

    史侯命人,当殿诵读。书文不及过半,已潸然泪下。

    于是言道:蓟王与先帝,虽是君臣,却胜手足。董侯尊尚父,朕亦尊之。

    群臣山呼万岁。

    乱世无庸主。

    时,史侯汉中登基,自号“道君”。定五斗米为国教,封张鲁为“国师”。

    西凉诸将,各有封赏。麾下兵马,重整武备。与五斗米鬼卒力士,共组成军。号“飞熊兵”。益州刺史刘焉,遣使奉献。受封益州牧,阳城侯。麾下“东州兵”,亦听史侯号令。

    张鲁、刘焉、张济,共奉史侯为天子。汉中、巴蜀,于是连成。史侯麾下,兵强马壮,号二十万众。话说,六雄之中,便是袁术,亦据二郡之地。汉中一郡,何以称帝。故为壮声威。史侯割汉中东部诸县,分置房陵、上庸、西城三郡。因处汉中之东,故称为“东三郡”。

    为均当地豪强,历代积势。国师张鲁,命五斗米教众,东迁上庸、房陵、西城等县,屯田养士。史侯又命镇东将军郭汜,出屯上庸。加之汉水航运之便,又疏褒斜、傥骆、子午、峪谷,四道,连通关中。并重筑郧关。

    《史记·货殖列传》:“南阳西通武关、郧关。”《汉书·地理志》:“长利(县)有郧关”。《水经注》:“汉水径琵琶谷口。益、豫二州分境于此。”《郧阳府志》:“郧关,在郧县东城二十里琵琶谷。”故亦称“琵琶关”。

    汉水经此,山岩夹峙。河道陡窄,曲水湍流。沿长岭奔冲而下,至琵琶谷口,成激流险滩,称琵琶滩。过琵琶滩,河道又窄,两岸山岩陡峭如石门,秦时已立关津。此处行船,极为凶险。古往今来,舟毁人亡,不计其数。因处“楚头秦尾”,益豫二州分境之地。地势险要,故为兵家必争。尤其天下三分,益豫二州,各为其主。

    史侯力排万难,重筑关津。可保东三郡,固若金汤。

    重重利好,引山民纷纷入籍。三郡各有十余万众,七万余户。史侯励精图治,汉中巴蜀,数年大治。

    元服后,首开朝议。

    国师张鲁,骠骑大将军张济,尚书令阎圃,并四征将军:李傕、郭汜、樊稠、杨定,悉数在列。

    “曹吕相争,二袁攻刘。”史侯居高下问:“与朕何益。”

    国师张鲁,莫测高深。

    尚书令阎圃,持芴跽奏:“禀陛下。臣,窃以为,与我无益。”

    “哦?”阎圃乃汉中谋臣之首。闻此言,史侯亦不敢大意:“尚书令且直言。”

    “喏。”阎圃这便,娓娓道来:“吕布诸军并进,却过城不入。此乃虚张兵势也。且将兵入陈,传檄关东。必别有所谋。臣,窃以为。吕布入寇,乃为除甄上公之争也。”

    “尚书令所言,与朕相合。”史侯轻轻颔首:“诸军并进,乃为饵兵也。八将齐出,吕布蛰伏。待曹操,分兵御敌。吕布再行雷霆一击。与王党外合里应,陷甄都。诛尽二曹党羽。助王太师,总朝政。”

    “陛下,明见。”群臣拜服。

    “二袁击刘,又当如何。”史侯又问。

    “荆州刘表,足可自保。”阎圃断言。

    汉中、关东,本就结有兄弟之盟,合力共抗江东。若此时背约偷袭,必被天下诟病。奇袭不成,反被群雄反攻。得不偿失也。

    看似有机可乘,然汉中偏安一隅。四塞之地,出兵殊为不易。

    “国师以为如何?”史侯又问张鲁。

    “紫微暗弱,不宜兴兵。”张鲁言简意赅。

    “善。”史侯从谏如流。

    “禀陛下。既有盟约,当不可置于事外。”骠骑大将军张济,持芴跽奏:“宜传檄天下,为二家借兵。”

    骠骑大将军张济,乃西凉诸将之首。其妹又入蓟王家门。蓟王年初遣使,贺史侯元服。亦另备厚礼。门下主簿孙乾,亲自登门,上呈礼单,并蓟王家书。书中,蓟王口呼,元舅。

    会宾客大宴。骠骑大将军张济,将蓟王家书,遍示嘉宾。又示以蓟王所赐奇珍异宝,轰动汉中,远传巴蜀。

    同样。蓟王假子,国师张鲁,门下主簿孙乾,亦亲自登门,赏赐更厚。蓟王手书,口呼,我儿。亦助张鲁并五斗米教,扬名。

    “可。”史侯心领神会。传檄解兵,行天子之事也。

    事不宜迟,由尚书令阎圃秉笔。光禄勋李历为使。赴甄都一行。

    为曹吕二家解兵。

1.259 休卒罢兵

    荆州五业从事宋忠,携书过江,入石城。

    谓“钟山龙盘,石头虎踞”,“帝王之宅”。石城扼(秦)淮水入江口。拱卫合肥侯新都。

    年初。合肥侯,携江东文武百官,由曲阿行宫,迁居新都。改秣陵为建业。俗称南京。

    南京建业,仿吴王阖闾城,分宫城并都城两重,无外郭。宫城居都城之中。内有太初宫,南宫、苑城并西苑,分别为宫殿、御苑、南北二军营地。宫城南门为宣阳门,出宣阳门向南至朱雀门,长约五里,称“苑路”。苑路居中乃天子御道,两侧为吏民驰道。御、驰二道,以水沟相隔。朱雀门外,便是(秦)淮水。

    两岸商肆民居,鳞次栉比。亭台楼阁,高低错落。

    周回二十里一十九步。

    欲入建业,先抵石城。

    江东大将军袁绍,兼领交州牧,立府于此。扼守长江防线。拱卫南京周全。

    闻大儒宋忠来访。袁绍不敢怠慢。携文武幕僚,都亭相迎。

    “荆州从事宋忠,拜见袁大将军。”宋忠举手投足,大儒风范。仅比蓟国儒宗,稍逊一筹。天下第二,袁绍焉不持重。

    “宋公免礼,请入城一叙。”袁绍和颜悦色。

    三分天下有四家。河北五州,悉归蓟王。余下九州,各有其主。江东据交、扬二州。二袁齐心,胜过关东并群雄,并汉中独州。扬州一年二熟,交州一季三登。自合肥侯入主江东,豪门大姓,举族来投。受封郡县令长,军中部将,洗尽宗贼污名。合肥侯渡江时,江东良田,多为大姓所占,“憧仆成军,闭门为市,牛羊掩原隰(xi),田池布千里”,“金玉满堂,伎妾溢房,商贩千艘,腐谷万庚,园囿凝上林,馆第僧太极,梁肉徐于犬马,积珍陷于努藏”。

    随蓟王凿穿内外循环水道,立江表十港,遣干支海市,往来不绝。更加蓟国机关器,大行其道。

    豪强大姓,庄园坞堡,豢养奴仆佃户,耗费口粮无数,远不及机关便利,蓄奴无用,多半放出。“强者为兵,羸者补户”。效仿蓟国《圩田制》,统一安置,编为“复客”。江东始兴。

    复客,除赋役之田客也。

    是故,“中国方乱,夫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

    合肥侯,坐领江东。三家之中,尤其势盛。

    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坐拥大江天险,亦受大江阻断。江东居长江下游。仰攻关东,殊为不利。今,二袁合兵,出其不意,袭取江夏。不料刘表,竟早有所备,亦难速胜。

    宾主落座。

    宋忠上呈国书。书文乃祢衡亲笔手书。洋洋洒洒,妙笔生花。

    饶是久居高位,颐指气使,袁本初。亦欣然笑纳,如沐春风。

    “‘兵者,国之大事’。奉天子之命,以攻不臣。”袁绍言道:“非出袁某之私(仇)也。”

    非严词拒绝,更无棍棒打出。宋忠顿时心安大半:“大将军所言极是。然叔侄相争,阋墙汉室。终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言下之意,叔侄同出汉室,同气连枝。

    “善。”袁绍欣然点头。

    “刘镇南,平生所求:‘内不失贡职,外不背汉室’,行‘天下之达义’也。愿俸二百万斛米,请大将军并袁车骑,休卒罢兵。”宋忠开门见山。

    “哦?”闻二百万斛米,袁绍亦难免动心。

    一石谷,三百钱。出米七成。二百万斛米,折八亿五千七百余万钞。堪比蓟国一季献费。先前,淮南失米,今由荆州补全。何乐不为。

    袁绍这便言道:“刘荆州之意,某已尽知。待上禀天子,自有决断。”

    “大将军明见。”宋忠再拜。

    建业,太初宫。正殿神龙殿。

    合肥侯崇俭,故太初宫不以奢华见称:“宫无高台,物不雕饰。”

    司空袁遗,尚书令刘巴,并“五曹尚书”邓义、袁忠、袁沛、桓邵、桓晔,悉数在列。

    大将军袁绍,车骑将军袁术,兼牧一州。素不在朝中。袁氏外戚,仰赖司空袁遗。合肥侯所信,首推尚书令刘巴。

    毕竟天子制度。与诸如曹孟德、吕奉先、刘景升等群雄,多僚属不同。江东,延续本朝,分曹治事。又以大将军、三公录尚书事,以为制衡。

    将大将军上疏,遍示群臣。

    合肥侯,居高下问:“刘景升,何所虑。”

    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得狂士祢衡密告,窥破二袁奇袭。数场水战,略占上风。何以,馈米求和。

    尚书令刘巴,持芴跽奏:“臣,窃以为。刘景升所虑,乃汉中史侯也。”

    “尚书令所言,与朕相合。”合肥侯,亦有明主之姿:“吕布诸军并进,虚张兵势。乃以身做饵,诱曹孟德出兵也。甄都党争不除,关东一日无主。曹孟德,岂不知乎?”

    “陛下,明见。”群臣拜服。吕布此来,非为攻城拔寨。乃为清君侧,诛尽曹党。待王太师总朝政,无人掣肘,关东始兴。

    “此战可休矣。”合肥侯一声慨叹。与其说,刘景升,惧后顾之忧。不如说,天下皆拭目,曹吕之争,如何收场。若吕布得胜,王党势盛。若曹操稳赢,曹堂争强。毋论,谁输谁赢。关东时局,必有大变。一家独大,于汉中,江东二家而言,绝非幸事。唯不分胜负,二党相争,于二家最为利好。

    刘景升,早行休卒罢兵。乃行从壁上观。谋定后动,为关东积势也。汉中史侯,江东合肥侯,所思所想,皆如此这般。

    甄都。

    “天子十二门”之上西门,太保府前里道。

    一辆宫廷车驾,远远缀于队尾。

    车中一少年公子,掀帘窥探。见里道,“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不由咋舌。

    “皆欲见太保乎?”

    “正是。”

    “所为何来?”少年公子,必有此问。

    “奴婢,未可知也。”

    “前过太师府,何以车马稀?”少年公子又问。

    “奴婢,亦不知也。”

    “黄门令,非不知。实,不敢言也。”少年公子一语中的。

    “陛下明见。奴婢,惶恐惶恐,死罪死罪。”

1.260 挟民南下

    车中,正是甄都少年天子,并黄门令左丰。

    话说,世人皆知,黄门令左丰与蓟王刘备,自幼相识,引为知己。遥想当年,先帝一时不查,将百里白泽,督亢临乡,封于少君侯。时左丰与少君侯,同舟共济。后临乡侯,洛阳上计,得左丰引路,与天子相见恨晚。时过境迁,黄门少令,也已渐入而立之年。却十年如一,侍奉天子座前。历经,合肥侯,史侯,董侯。虽未荣升中常侍,然却深受信赖,久居黄门令要职。

    少帝远未元服,本不宜轻出。日前,车骑大将军董重,入宫觐见。却不知,进何谗言,于天子当面。少帝默记在心,遂乔装出宫,游历甄都。一路行来,皆有所指。依次穿行上公、三公府邸。又将太保与太师,相提并论。

    黄门令左丰,如何敢妄言。

    权臣当道,生杀予夺。黄门令左丰,谨小慎微,善保有用之躯。天子亦不责怪。

    “太保,太师,孰优孰劣?”天子毕竟年少。胸无城府,且无旁人。不吐不快。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奴婢,窃以为。太师至清至察,太保至浊至愚。子曰:‘过犹不及。’”言下之意,二人各有利弊。

    “黄门令,何以知之?”少帝追问。

    “《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九皋,声闻于天’。奴婢,道听涂(途)说,陛下恕罪。”左丰躬身答曰。

    “何罪之有。”天子忽起意兴阑珊:“起驾,回宫。”

    “喏。”

    兖州,陈留郡,雍丘高阳亭。

    “公台。”吕布已候多时。

    “拜见将军。”吕布将兵入陈,陈宫以军事中郎将,统领兵事。驱八健将,祸乱兖州。见曹孟德坚壁清野,按兵不动。知事不可为,遂赶来与吕布会师。

    共入行营,中军大帐。

    吕布遂问:“曹阿瞒陈兵不动,该当如何。”

    “无妨。”陈宫早有定计:“盖海不动,太仆亦未轻动。众皆以为,分兵诱敌,乃为一击而中。然却不知,乃为护天子西归也。”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吕布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过区区一颗项上人头,竟换来数万陈国弩士,兼得大义傍身。前又赚来二百万斛米。陈宫足智多谋,吕布自当言听计从。

    “陈留正当其用也。”陈宫笑答。

    “愿闻其详。”吕布求教。

    “挟民南下。”陈宫言简意赅。

    “哦?”吕布一愣。之所以能长驱直入,只因铁骑来去如风。若裹挟民众南下,日行不过数里,毋需盖海,日夜三千里。便是健卒亦可追也。此举,不啻自寻死路也。

    见吕布面露疑色,陈宫遂言道:“假舟船之便,顺下汳水入泗水,赴下邳。”

    汳水,即汴水、丹水。“汳水出阴沟于浚仪县北”,“又东至彭城县北,东入于泗(水)”。

    见吕布仍后知后觉。

    陈宫这便耳语言道:“知挟陈留民南下,曹孟德,必亲率盖海,过大野泽,入济水来追也。”

    吕布幡然醒悟:“太仆当可挟天子西去。”

    “然也。”陈宫笑道。自二月发兵,席卷关东。八健将如蝗虫过境,大肆抄掠。不知不觉,已至春深。三月上巳,泛舟大河。掩人耳目。行瞒天过海,金蝉脱壳。只需天子车驾入虎牢。曹孟德万事休矣。

    事不宜迟。吕布遂命人大张旗鼓,收拢船只。又命主簿张邈,裨将张超,名誉作保,许以重利,说动陈留名门大族,举家南下。入徐州定居。

    张邈本就是陈留人士。宗亲朋党,散布陈留。更加位列八厨,名著关东。指天为誓,歃血为盟。陈留父老,自深信不疑。且曹孟德《抑兼并令》下,坞堡破壁,田宅析分。更因名士边让,牵连甚广。更裹挟吕布作乱。故素不受曹孟德待见。今吕布受让徐州四国一郡,将兵北上。欲迁陈留父老入徐安居。谓“苟富贵,勿相忘”是也。

    初时,张邈等人,不过告知寥寥数家。岂料沾亲带故,越聚越多。郡县闻风而动。拖家带口,共赴富贵。

    曹孟德悉知,怒不可遏。

    四民为国之本也。先前便苦无人手,百废待兴。不得已,行《抑兼并令》。将豪强豢养民人,悉数放归。不料举州骚动,惹恼名门。怒杀边让,乃至张邈、陈宫、裹挟兖州士林,群起而攻。如今,少有起色。吕布匹夫,竟裹挟一郡编户南下。若坐以待毙,当真千里无鸡鸣矣。

    事不宜迟。

    曹孟德亲率盖海舰队,出雷泽。入巨野。又转济水,截杀吕布而去。

    甄都,太师府前里道。

    桓典与伏完,同车而返。

    “盖海已出。”伏完面不改色。

    桓典暗自振奋:“何时西归。”

    “尚有时日,令君毋急。”伏完言道:“此事若成,还需一人相助。”

    “何人?”桓典追问。

    “董骠骑。”伏完答曰。

    桓典心领神会:“董重乃天子弄臣。然,先前与曹氏合污。今,又岂能为我所用。”

    “董重此人,利令智昏。许以重利,当可西行。”伏完嗤鼻一笑。

    “何人说之。”桓典再问。

    “某当亲往。”伏完早有定计。

    “君侯万勿小心。”桓典谏言:“若董重有失,则事败矣。”

    “其中利害,某岂不知。”伏完宽慰道:“令君少安。”

    话已至此,桓典亦毋需多言。此事,牵扯身家性命。稍一不慎,万劫不复。若不幸事发,即便不其侯伏完,乃阳安长公主之夫婿。亦难逃一死。

    料想,此去说董重入伙,必有的放矢,无有意外。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已无后路可退。

    春寒料峭,寒意来袭。桓典目送车驾远去,自入家门。

    车骑大将军府。

    闻不其侯深夜来访。董重急忙开中门相迎。

    共入内室,宾主落座。

    董重先言:“君侯,所为何来?”

    “大将军,欲总朝政乎?”不其侯伏完,目光炯炯,不答反问。

    董重眼中,一闪精光:“太师尚不能总朝政。何况董某。”

    伏完轻轻颔首,毕露锋芒:“故请大将军相助。”

    “愿闻其详。”四目相对,董重毫不避让。

1.261 国疑则盟

    不其侯伏完,直言不讳:“大将军可知,甄都政令不出三台,乃至朝政日非。缘何?”

    “只因上公之争也。”董重亦如实以告。此事关东人尽皆知。董重岂无耳闻。

    “然也。”伏完以心腹之言相告:“时董贼授首,吕车骑与太师共朝政。今吕车骑,除为镇东将军,兼领徐州牧。不为朝臣矣。朝中虽以大将军为贵,然卫将军曹孟德,却总内外兵权。若上公之争,(曹)太保全胜。可分(权)大将军乎?”

    “必不能也。”董重一声慨叹。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曹氏父子,岂能分权他人。

    “若太师全胜。可分大将军乎?”伏完又问。

    “既分吕布,焉不分我乎?”董重答曰。

    “大将军,明见。”伏完离席下拜。

    “君侯,何以行此大礼。”董重急忙离席搀扶。

    重新落座。伏完肃容言道:“若兵不血刃,解上公之争。大将军与太师,总朝政。可乎?”

    “可也。”董重求之不得,急忙回问:“计将安出?”

    伏完附耳告知:“携天子西归。”

    “嘶——”董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重回洛阳,八关锁固。曹氏父子,鞭长莫及。更有甚者。自朝廷东迁,洛阳权贵,人去楼空。宫中内外,皆由蓟王出资重建,焕然一新。四郭百姓,多避入函园安居。历代先王所建,皇家园囿,亦改造成天竺诸王宫。北天竺诸国主,不日将随蓟王,抵达洛阳。

    旧都新貌,令人艳羡。

    传闻,蓟王有意。凡番邦国主,皆徙京师。洛阳遍地王公,满城贵戚。指日可待。蓟王待北天竺诸王,类比汉家诸侯。“惟得衣食税租,不与政事”。废种姓,编民户。北天竺千五百万众,二百万户。衣食税租,可想而知。诸国主一世,衣食无忧。

    虑及此处,董重已有决断:“何时行事。”

    “三月上巳。”伏完答曰。

    “善。”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董重又问:“太仆若有所托,何不直言。”

    “请大将军入宫,说天子西行。”伏完肃容下拜。

    “敢不从命。”董重欣然应诺。

    二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此时,董重正值壮年。受封车骑大将军,却有名无实,久自生怨。

    日前,正是他入宫进谗。告知天子,三公里道,门庭若市,日进斗金。皆是郡、国上计属吏,重礼请托。不乏徇私枉法,权利交易。天子这才乔装出宫,一探究竟。

    此事,被太仆伏完所知。这才笃定,董重可为我所用。故有今日之行。

    果不其然。二人一拍即合。由董重入宫,说天子三月上巳,泛舟东流水上。

    春深三月,近在咫尺。日前,曹孟德亲携盖海舰队,顺下泗水,截取陈留民船。余下兖州精兵,皆屯兵要津,固守坚城。甄都外松内紧,颇多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翌日,无朝。

    车骑大将军董重,进宫伴驾如常。

    甄都,春秋时,齐桓公甄会盟于此。“齐始霸也”。

    《周礼》曰:“国有疑则盟。诸侯再相与会,十二岁一盟。北面诏天之司慎司命。盟,杀牲歃血,朱盤玉敦,以立牛耳。”

    传闻,甄都离宫,便是春秋时,诸侯会盟之地。朝廷东迁,历经修造,颇有气象。

    董侯未及元服,勉强可居。待通男女之事,甘之如饴。如先帝那般,二宫不能足纳。另辟西园,豢养年十四至年十八采女万人。甄都离宫,断难容纳。

    更加洛阳二宫,已修葺一新。黄门宫人,翘首以盼,早日迁回。此时进言,正当适宜。

    打定腹稿,董重谄媚下拜:“叩见陛下。”

    “大将军免礼。”董侯和颜悦色。

    “谢陛下。”董重称谢落座。

    二党相争,恐被人诟病,故皆尊天子。不敢轻易染指禁中。且董侯尚未亲政。朝政由两党瓜分。置身事外,亦不牵扯利益纷争。自无人加害。

    “如大将军所言。”无外人在场,董侯叹道:“上公里道,车水马龙。”

    “陛下明见。”董重察言观色,顺其言道:“先帝时‘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人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

    董重看似答非所问。实则假“十常侍”贪残放滥,乃至天下大乱,动摇神器。以喻曹太保,任人唯亲,恐蹈前朝覆辙。

    “大将军所言极是。”董侯心领神会。

    董重趁机进言:“吕镇东,将兵入陈。先祭陈王宠,又传檄文。陛下可知何故?”

    “未可知也。”董侯如实作答。

    “乃因,刺客张闿,为吕镇东所擒也。”董重循循善诱。

    董侯聪颖,必然追问:“莫非,刺客张闿,告知内情。”

    “甄都,有此传闻。”董重低声言道:“言,袁术刺陈王宠,卫将军亦是同谋。”

    “竟有此事。”董侯表情凝重。

    “‘亲有尊卑,位有上下,各司其事,事不逾矩,执权而伐’,‘疏不间亲,卑不谋尊’是也。陈王纵有僭越,亦是汉室家事。岂容外臣,不告而杀之。此乃,大不敬也。”

    偷窥董侯面色,董重口出诛心之言:“臣,窃以为。此乃贼臣是也。”

    论及贼臣,必言董卓。董重将曹操与董卓并列,亦是含沙射影。

    董侯不语。然心中已疑。

    董重又言道:“今杀宗王,明日可害天子乎?”

    此话,可谓一针见血。

    董侯毕竟年幼:“大将军以为,当作何解?”

    董重五体投地:“迁回旧都。”

    董侯不置可否:“大将军之意,朕已尽知。”

    见天子竟未纳谏。董重一时惊疑不定,亦不敢多言。谓潜移默化,循序渐进。假以时日,天子必有决断。

    然唯一所虑。三月上巳,转瞬即至。若那时,天子仍踌躇不决。唯有行权臣事,以挟天子。

    董重心事重重,独自出宫。遂请伏完入府,细说详情。

    “妙哉。”伏完抚掌笑道:“天子疑曹,大事成矣。”

1.262 公道不行

    董重将信将疑:“君侯何不明言。”

    “《传曰》:‘闻疑传疑,闻信传信,而尧舜之道存。’”伏完答曰:“大将军以先帝时,权臣旧事,喻今之甄下。天子焉能不,‘疑先帝之所疑,信先帝之所信’乎?”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董重脱口而出。无怪伏完使其,于天子当面,言及黄巾之乱。

    “然也。”伏完深长一笑。

    今汉之所以沦落至此。起因便是黄巾之乱。而黄巾之乱,乃因十常侍专权。董侯所学,皆出太傅杨彪。可想而知,对宦官专权,必深恶痛绝。

    须知。曹氏父子,乃宦官之后。出身黄门子弟。伏完耳语相告,董重鹦鹉学舌。将先帝时,十常侍之乱,与今日甄都时局暗合。影射曹氏父子。天子焉能不见疑。

    此乃离间计也。

    世人皆知,曹嵩乃中常侍,封费亭侯,拜大长秋之曹腾养子。腾卒,嵩嗣。(曹嵩)后为司徒,告宾客曰:“今身为公,乃曹常侍力焉。”足见黄门出身,曹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灵帝时,拜曹嵩为大鸿胪、大司农,掌管财政礼仪,位列九卿。位高权重,因权导利,积财无数。

    且自幼耳濡目染。宦官行事,烂熟于胸。待位列上公,与王太师分庭抗礼。于是“交通货赂,威形諠赫”,贪残放滥,过犹不及。

    却忘了。宦官之所欲专权,乃因十常侍相为表里,合力将天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如今,二党相争,无人能掌控禁中。天子虽年幼,然身侧不乏名臣宿老,谆谆善诱。更有如车骑大将军董重,献媚于座前。曹太保,明目张胆,毫不遮拦。天子早晚必知也。

    甄都宫,承光殿。

    太傅杨彪,为天子讲经毕。

    天子忽问:“太傅可知,吕镇东,因何起兵。”

    “老臣实不知也。”杨彪如实作答。曹吕二人,各为其主。兖徐不和,乃因上公相争。吕布起兵,虽名为报陈王遇刺之仇。然究竟为何,尚无有定论。天子相问,杨彪岂能以道听途说而搪塞之。

    “道中何所言?”天子追问,甄下风闻。

    “老臣,亦不知也。”杨彪答曰。

    “太傅,非不知也。”天子慨叹:“‘私门成党,而公道不行’。”

    “陛下慎言。”杨彪肃容下拜。

    天子所言,乃出《淮南子·汜论训》:“将相摄威擅势,私门成党,而公道不行。”

    谓隔墙有耳。董侯尚未亲政。譬如质帝,“少而聪慧”,“知(梁)冀骄横,尝朝群臣,目冀曰:‘此跋扈将军也。’”

    时,质帝年仅八岁。大将军梁冀遂恶之。乃使人以毒饼弑之。

    祸从口出。

    董侯这便心领神会。闭口不提,朝政之事。

    君臣一时,对坐无言。

    待自鸣钟响,时辰已至。太傅这便起身告退。临行前,私语相告:“‘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鸣,王知此鸟何也?’”

    董侯对答如流:“‘此鸟不蜚则已,一蜚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蜚不鸣,三年可乎?”杨彪情真意切,舔犊之心。董侯年方十一,羽翼未丰。三年后当可元服亲政。

    “三年可矣。”董侯不由泪目。

    今汉积重难返。又岂是总角少年,双肩可担。

    临乡,蓟王都。环城港内,帆樯如林。

    蓟王出征前,临乡又兴大建。扩为横九竖十,九十街衢。

    月起十万楼台。蓟王出征满载,重楼高阁,可想而知。四面环渠,千帆竞渡。顺下日渠,过东西水砦,便是北港,“蓟王家港”。蓟人贵北。北城所居,非富即贵。北港气度规模,尤胜南港。唯王家船舶,方能泊入。

    蓟国渠,千里流金。临乡城,因水而兴。国都城港相加,足有百万之众。时至今日,已稳坐大汉第一雄城。长安、洛阳、南阳,皆无从比拟。

    北都气度,一时无两。

    循例。王都所居,皆出爵民。便是南港,亦无例外。凡沿途所见。士农工商,国之石民。皆有爵位傍身。论家国利益捆绑。临乡城首屈一指。

    蓟王远征,太后监国。王后携甘后,专治后宫。凡朝会,王太后携王后垂帘。朝会未始,春赐先发。

    春腊二赐,各有侧重。皆为半年俸禄。蓟王明以照奸,高薪养廉。吏治清明,冠绝时代。

    内政外交,各有权重。内外首屈,自是东境郡县。外交当先,正是海外属地。

    安昌、昌黎、朝都、朝黎,四郡,为安北、辽海二郡相夹。二郡乃诸东郡之首尾。先前亦是蓟国屯民重区。扶余四加,高句丽二十万民,已先后向化,皆为蓟人。另有东盖马县“南沃沮属国”、临濊县“北沃沮属国”,及沧海郡“扶余属国”之功勋国民。自苍海、玄菟、临屯三郡,沿半岛珠链,及碣石道,不断内迁。蓟王又徙四氏云霞,各十万众。更加四百万客庸入籍,东境因而大兴。

    年初,甄都上计。蓟国足有二千万众,二百六十余万户。人岁六十三钱献费,足纳十二亿六千万。轰动朝野。

    尊王攘夷,此消彼长。董侯焉不急迫。

    譬如,华夷之辩。自蓟国风行大儒学。并《荀子》入《五书》。荀卿儒术,遂成显学。天下儒生,闻风而动。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中兴,蓟国为始。于是。不言荀子,无可立足河北。不究大儒学,不可匡扶天下。

    学术,乃治世安民之道。亦是总汉家话语之权。春秋时,诸夏方国,视楚为蛮夷。秦汉以来,视远服徼外为不毛之地。今大儒学兴于河北,大河之南,皆成蛮夷矣!

    蓟王鞘剑铭文:华楼夏桑。

    少时蓟王曾言:愿天下皆为楼桑。

    如今再看。天下楼桑,便是问鼎华夏也。诚然,彼时蓟王并无代汉之念。时至今日,蓟王亦无篡汉之心。然天命所归,又岂在人为。

    蓟国上下,坐观其变,以待天时。

    内忧外患,国祚不继。反观汉家天子,岂能坐以待毙。

1.263 虽成必败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循,内圣外王之道。

    今汉与蓟国,汉室与宗王。毋论权谋,只论王霸。孰能“制天命而用之”,便是天下共主。养成有道明君,乃胜出之必然。

    于是乎。乱世无庸主。

    外事,必言江表十港,海外十洲。北天竺丰州、山南方国、海西条支国等,风土民情,上计汇总。亦是当务之急。尤其得知,丰州有广袤千五百万里三登沃土,并千五百万向化之民。国计民生,远超海外荒洲。百官无不振奋。

    天子御赐,九龙桓表。许蓟王,开疆辟地,并土封王。丰州虽为大汉十五州。然吏治皆出幕府。蓟王调西域都护府,百城属吏计万人,治丰州之政。又立左右绥南将军大营,计十万精兵拱卫州境。

    二权分立,军政并行。蓟王扼控天竺之心,不言自明。

    谓“众郡奉计,百蛮贡职”。类比西域五十五国。丰州治下,北天竺列国皆在。故划分为“百蛮”。只需“贡职”,毋需“奉计”。

    所谓贡职,便是供奉“方物”。

    《书·旅獒》:“无有远迩,毕献方物。”注曰:“方物,方土所生之物。”

    三国·魏·嵇康《答难养生论》:“九土述职,各贡方物,以效诚耳。”亦可释为“方国之物”。

    一言蔽之,只需上供,地方名产足以。毋需如蓟国这般,人岁六十三钱献费,年年不断。

    待蓟王将丰州诸国,分封子嗣。家国同构,郡国并行。那时,由徼外方国,升为汉室诸侯国。则需季季奉计,不可或缺。

    亦无不可。

    彼时,蓟王或已君临天下。诸子“毕献方物”于父。亦是理所应当。

    蓟王远征,四海方物,广输国中。更加干支海市,携蓟人远行。新任丰州牧万震所撰《南州异物志》,上中下三卷。风靡北国。版费颇丰。

    蓟王有意,以枝扈黎大江,并央恰布藏布江,二江合流,两歧三通之道。中分丰州。东天竺诸国,并山南方国,及扶南等国,立为宁州。首任宁州牧,当是丰州别驾梁习。

    扶南乃南州大国。并为汉土,非一日之功。宁州当初立州治于临江城。先兼东天竺诸国,再并山南方国。而后与象林苑东西夹攻。攻灭扶南等国。丰、宁二州,再分邛州、黔州、黎州、扶州等。如此不断向化,直至皆为汉土。

    蓟王天下雄心,国人焉能不知。尤其海内奇珍异宝,各式人种,随海市往来。令蓟人眼界打开,知行倍增。对世界认知,可谓一日千里。比起前汉时东方朔所撰,光怪陆离,奇闻异志《海内十洲记》。万震所撰《南州异物志》,可谓详尽着实,言之凿凿。不可同日而语。

    得机关术、造船术、航海术,各式奇技加持。大航海时代,呼之欲出。更有甚者,银炭高炉,百炼清钢,产能暴增。新式机关轮船,将作寺正设计清钢龙骨。另有传闻,畜力机关器,亦将被蒸汽机关取代。

    蒸馏酒精之法,亦出蓟王所授。时多用于馏百花香露,及医用酒精。如今再行馏出,经连续精馏,可得燃料级酒精。称“精醇”。精醇,乃为机关兵器专用。又闻,西林少年马钧并诸葛孔明,所造气动袖箭,已初具神形。

    一言蔽之,时代变矣。

    辛西娅猎衣内甲,加固狩猎女神套装。三百函园姬并三百云霞卫,正陆续换装。所谓清钢陨琉璃,便是后世防弹玻璃。

    蓟王攻城掠地,亦令四方人才汇聚。蓟国二十一署寺,网罗天下奇人异士。助推日新月异,一日千里。此便可见,兼容并济,包罗万象,开明国策之利。独尊儒术,定海神针。《二十等爵》,利国利民。《圩田制》筑大国之基。

    汉时儒学,上承春秋战国,百家精要。下延儒家各派,分庭抗礼。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偃武修文,崇德报功,勤政治,养黎民,兴礼乐,宣教化,表行义,励风俗。继以明章,守而不失,于是东汉之风,忠信廉耻及于三代矣!”

    是故,“自三代既亡,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也”。又说,“东汉三代以下称盛治,莫有过焉”。

    于是,盖棺定论:“论世风,谓东汉最美,炎宋次之,而归功於光武、明、章,艺祖(亦作“萟祖”,文德之祖。代指历朝太祖、高祖)、真、仁。”

    所以才有,世风日下。

    待散朝。百官鱼贯下殿,车驾出宫。

    循例,相约小酌。

    譬如郡国并行。幕府封国,百官各司其职,互为表里。先前,国吏不言府事,幕臣不说国政。如今,皆为蓟王家臣。家国同构,百无禁忌。治国,谋国,各有侧重,一脉相承。

    门下署,鸾栖馆。

    蓟国五尹,并幕府六谋主:五尹之西管宁,五尹之东钟繇,五尹之南陈群,五尹之北崔琰,五尹之中娄圭;贾李和优之贾诩、李儒,八分田沮之田丰,四通才达之荀攸、戏贤,东孝西直之郭嘉。

    齐聚一堂。

    另有南閤祭酒许攸,陪坐五尹之列。如此,六六对坐,不缺一人。

    “吕布寇兖,所为何来?”五尹之中娄子伯,举杯发问。

    “除甄都上公之祸也。”贾文和,捧杯作答。

    “胜负几何?”娄子伯,小酌再问。

    “负多胜少。”贾文和,浅饮对答。

    “何其急也。”娄子伯,必有此问。

    “岁不与也。”贾文和,早有定论。

    “‘周失之舒,秦失之急。故,周衰无寒岁,秦灭无燠年’。‘君道得,则和气应,休征生;君道违,则乖气应,咎征发’。是故,鬼谷子曰:‘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天之正也,不可干而逆之。逆之者,虽成必败。’”贾文和,说者无意。娄子伯,听者有心:“春日发兵,逆天之正。虽成必败,岁何不与?”

    贾文和,托言“岁不我与”,言指天命不可违,故争分夺秒,以应天时。于是娄子伯,亦以逆天违命,虽成必败,发问。

    谓智者千虑。闻二人言语交锋。众人皆侧耳倾听。

    贾文和,终道破隐秘:“乃为三月上巳,泛舟西去也。”

1.264 明珠暗投

    “妙哉。”娄子伯幡然醒悟:“当浮一大白。”

    在座皆是才智高绝,国之栋梁。这便纷纷自悟。吕布入寇,乃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趁曹孟德领兵出征,甄都内外,守备空虚。又趁三月上巳,普天同庆,泛舟东流水上。行金蝉脱壳,鱼游大海。只需舟入洛阳,八关锁固。天子身侧,无人掣肘。党争可休矣。

    五尹之南陈长文求问:“既如此,中丞何言,负多胜少。”

    贾文和笑答:“乃言吕布入寇也。”

    “原来如此。”陈长文这便了然。先前娄子伯,乃问:吕布寇兖,胜负几何。故贾文和所答,乃指吕布。既为暗助天子归洛。吕布此战,不过虚张声势。虽败犹荣。只因,此战关切,非曹吕二牧,乃是王曹二党。只需天子都洛,王党独断朝政。曹氏父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杀予夺,皆在王太师,一念之间。

    随五尹举杯满饮。南閤祭酒许子远,以袖遮面,窥幕府中丞贾文和。见其谈笑自若,眼中忧思,一闪而过。

    “子远?”邻座陈长文,轻声相唤。

    “在。”末席许子远,含笑相应。

    “天子西去,成败几何?”陈长文,必有此问。

    “五五之数。”许子远,语出惊人。

    “哦?”陈长文,颇为意外。按理说,此时,曹孟德已携盖海舰队,顺下泗水。围追堵截,陈留民船。甄都内外,再无掣肘。三月上巳,“官民皆絜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絜”。

    后世有《上巳》诗篇:“巳日帝城春,倾都祓禊晨。停车须傍水,奏乐要惊尘。弱柳障行骑,浮桥拥看人。犹言日尚早,更向九龙津。”

    单凭“浮桥拥看人”一句,可知盛况空前。全城出动,举家同游。乃是上巳节常态。趁机西遁,防不胜防。可谓马到功成也。

    “何言五五之数?”陈长文,追问。

    “甄都公卿皆尸禄,唯一人可窥此计。”许子远答曰。

    “荀文若。”陈长文,脱口而出。

    “然也。”许子远又远窥贾文和。心中之言,不吐不快:“荀彧乃甄都令。又为卫将军府吏。颍川荀氏,皆仕河北。唯荀彧一人,仕河南。若为曹孟德所用,天子难逃。”

    “子远,言之有理。”陈长文,目视幕府右丞荀攸。

    荀氏满门忠良,皆为国之肱股。

    时,东部诸郡初立。荀衍为朝黎守,荀谌为三川守。二荀政绩,位列荀氏六长之首。择其优良而升迁,理所应当。幕府右丞荀攸,与有荣焉。荀氏子弟为一城令长者,亦有多人。言其为蓟国第一世家,亦不为过。奈何唯荀文若一人,明珠暗投。且据说,荀彧才智,位居荀氏之首。便是谋主荀公达,亦难忘项背。却不知,是否言过其实。

    昔年至此,陈长文,不由心中暗叹。

    一言蔽之。陈公台此计,是否能成。且看荀彧,心向何人。

    鸾栖馆内,歌舞升平,满座嘉宾。

    紫渊王子馆。

    国中大儒名宿,亦赴国老盛会。

    新春伊始,时王宫婴儿潮时所诞麟儿,半数入馆。王子馆,一时人头攒头,书声琅琅。作为老来惜子。待诸王子长成,当分封海外,为大汉守卫疆土。担向化天下之重。国老、名儒,焉能不倾尽所学,倾囊相授。君子六艺乃是必学之技。除此之外,因材施教。蓟国诸多奇技,亦多有涉猎。王子馆学,又称“王学”。乃蓟国五学之首。除五经十四博士:《易》四:施、孟、梁邱、京氏;《尚书》三:欧阳、大、小夏侯氏;《诗》三:鲁、齐、韩氏;《礼》二:大、小戴氏;《春秋公羊》二:严、颜氏。

    另有传记博士。文帝时,将《论语》、《孝经》、《孟子》、《尔雅》各置博士,唤做“传记博士”,今蓟袭之。凡书录先贤言行,亦或是如《史记》、《汉书》、《东观汉记》,为先贤著书立传,皆立为传记博士。

    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荀子》,蓟国《五书》,多为博士祭酒,方可传授。

    “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做官有余力,便去为学深造;学习有余力,便可出仕为官。

    学以致用。博士,举为一城长令,比比皆是,屡见不鲜。太学博士,秩六百石,铜印黑绶。若出为下县之长,必加秩比千石之太中大夫。

    如前所言,佐使少吏,克己奉公,劳苦有功者,可加秩六百石之“谏议大夫”;守令长吏,治政安民,教化有功者,可加秩比千石之“太中大夫”;名臣宿吏,通都大邑,兴国有功者,可加秩比二千石之“光禄大夫”。

    另有鞠躬尽瘁,致仕老臣,可加秩六百石之“中散大夫”。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蓟王又设“(禁)中大夫”,专为加封禁中女官。掌侍从左右,备顾问应对。

    亦如前所知。比千石及以上。方可在灵辉殿中,得一席之地。

    六百石谏议大夫,虽无从入宫觐见,蓟王当面。然却有秉笔直书,上表禁中之权。换言之,可越过署寺长吏,幕府三丞,乃至左右国相,直接“谏议”蓟王。

    《国语》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

    言路之重,可想而知。

    故凡得“加官”为大夫。皆是国之宿吏,蓟王近臣。左右皆与有荣焉。

    博士、大夫,皆深为国人所敬。

    万石国老,蓟王尊“公”。进出禁中,毋论早晚。便已入寝,蓟王亦会起身接见。诚然,国老入宫,必有当务之急。蓟王自不可置之不理。

    国老喜素食。碗中所盛,正是“金汤赤鬻”。

    将一丈青,海禾红米,以甘甜秀美,淡黄清澈之“一盆金汤”温泉水浸泡,再辅以冰山融水,文火慢炖,熬制成粥。便是金汤赤鬻。

    年前,一丈青,海禾红米,大熟。亩产虽不及六石之巨,然亦有四、五石(4.5)。

    正应道中童谚:“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

    蓟王大喜。万里来书。言,金汤赤鬻,专为国老享用。

1.265 五州皆同

    “赤米白盐,绿葵紫蓼”。

    “春初早韭,秋末晚菘”。

    再食一碗金汤赤鬻。人间真味,唇齿留香。

    除蓟国赤米,另有“海陵红粟”。

    如前所言。海陵有“长洲泽”,“多麋”。“(麋)千千为群,掘食草根,其处成泥,名曰麋畯。民人随此畯种稻,不耕而获,其收百倍。”麋畯所生,便是红粟。

    魏晋左思《吴都赋》:“丽见海陵之仓,则红粟流衍。”唐杜甫《行官张望补稻畦水归》诗曰:“玉粒足晨炊,红鲜任霞散。”注曰:“江浙以红米为红鲜”,“稻有红白二种,红鲜,红稻种名。”

    后世称“红霞米”。宋人程大昌《演繁露赤米》亦有:“案,赤米今有之,俗称红霞米,田之高卬者乃以种之,以其早熟耐旱也。”

    蓟国赤米,与众不同,乃是海禾。可生于寸草不生,海潮侵袭,盐渍之地。如西域鄯善国,“地沙卤”,亦试种海禾大熟。何况蓟国东境,环渤海滩涂,不毛之地,皆被辟为海禾田。由牢城盐户耕种。

    先前。环渤海,百五十座盐府牢城,安置盐户三百万口。今又并辽东湾,盐府治下已破二百城,盐户达四百万口。谷、盐、布、铁、畜。乃时下“五大宗(货)”。

    今季,盐府晒大夏玉砂盐,四亿二千六百余万石。另辟海禾田,五十万顷。得新谷千三百余万石。除入选腊赐,赏赐群臣。余下悉被四海船商贩空。

    猎奇之心,人皆有之。金汤赤鬻,唯国老可食。助赤米风靡。

    便是海陵红粟,亦水涨船高。唯徐州权贵,方可得食。

    与人云亦云,升斗小民不同。士大夫,深思熟虑:汉以火德为正。班固《汉书·高纪赞》曰:“旗帜尚赤,协于火德。”注:“火德,谓汉也。”赤米应汉之火德。一丈青海禾,乃证蓟王兴汉之功。

    再与道中小儿歌:“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互相佐证。

    代(今)汉者,宗王之谶。应征何人,不言自喻。

    尤其河北五州,幽、冀、并、凉、雍。皆出蓟国吏治。《蓟法》自上而下,全面推行。蓟国之先进便利,放之五州而皆准。距放之四海,为期不远。

    蓟王虽未就国。王命早已传达。辅汉大将军麾下,四辅将军,分驻幽、冀、并、凉四州。四州牧,只治政,不治军。行军、政分离。辅西将军徐晃,兼顾雍州防务。待河海解冻,四辅将军,拔营出征。待蓟王牧守河北。隶属于四辅将军麾下,四绥将军,领护四方都护,兼顾新拓之州。另有偏将军、裨将军,协同。

    中垒将军典韦,携牙门八将。拱卫蓟王刘备。凡王驾所至之处,便是中垒驻军之地。

    国老,皆以为。待蓟王班师回朝,外战当告一段落。

    蓟王当专注于汉廷之事。今三分天下,各为其主。叔侄之争,裹挟宗亲、名门、豪强、官宦之争。

    汉室宗亲,如青州牧刘岱、荆州牧刘表、益州牧刘焉。名门如交州牧袁绍、扬州牧袁术、司州牧黄琬。豪强如豫州牧丁原、徐州牧吕布。官宦如兖州牧曹操。

    背后各有推手,兼得利益羁绊。唯有河北,向化大同。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内外循环水路,百二十干支海市往来。更有寄舱券、寄田券,如约获利。先前河北豪情,家中田宅奴仆皆贩于市楼。如今轻装上阵,扬帆万里。家中子弟,学优而仕。尤胜先前。

    一传十,十传百。众目睽睽,真金不怕火炼。王太师行狐虎之威,割河北于蓟王。今日再看,于汉祚而言,利弊几何,见仁见智。公道自在人心。

    曹太保裹挟旧有势力,并私人恩怨,与王太师分庭抗礼,针锋相对。其用意,亦不言而喻。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今汉江河日下,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论语·季氏》:“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人之将老,风中之烛。乱世之中,得一席清净之地。何其幸也。

    王子馆中,钟鸣鼎食。国老鸿儒,谈笑风生。

    “春风来解吹残雪,灯烛迎阳万户燃。竟看繁星在平地,不妨明月满中天。赭袍已向端门御,仙曲初闻法部传。车马不闲通曙色,康庄时见拾珠钿。”

    鸾栖馆,精舍前。

    “中丞留步。”

    贾文和闻声驻足。正是南閤祭酒许子远。

    “同车乎?”贾文和笑道。

    “固所愿也。”许子远虽憾未能入谋主之列,然足智多谋,不可小觑。

    二人共车,绕行门下署中,林荫官道。明月当空,水银泻地。夜风徐来,清香漫溢。中丞座驾,安车四望,乃出宫廷制式。非国老重臣,不可乘。

    “子远,何不直言。”见许攸欲言又止,贾诩不禁先问。

    “中丞,席间似有未尽之言。”兹事体大,许子远,亦不敢藏拙。

    “何不试言。”贾文和,笑道。

    “陈宫之谋,乃出连环计。论施此计,中丞乃翘楚。卑下既能窥知一二,何况荀文若乎。”许子远言道:“三月上巳,(少)帝必不得脱也。”

    “未必。”贾文和言道:“依我之见,荀彧遂知陈宫之谋,然必不言于,曹孟德当面。”

    “请中丞不吝赐教。”许攸求问。

    “荀彧乃汉臣。先前,常与主公,书信往来。不投我主,乃因我主今为蓟王矣。”贾诩答曰。

    “原来如此。”许攸心领神会。一言蔽之。荀彧以为,今汉国祚,尚有一线生机。

    贾诩又叹道:“然忠君背主,君子必难两全。若天子西归,荀彧恐无命矣。”

    略作思量。许攸方知。席间贾文和,不愿说破。乃因荀攸亦在。

    以荀攸之智,亦能窥破此局。料想,必有家书,传至甄都。然荀彧如何择选,亦非荀氏家门,可定也。

    “唉——”许子远,一声长叹:“只恨无人并列。”

    闻此言,贾文和亦生惜才之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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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