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6 一锅真味
天街酒垆,门庭若市,初上华灯。
所幸先前已命人定好包房。若临时起意,必无一席之地。
天街酒垆,非只沽酒。毋论三五好友,相约小酌。亦或是家有喜事,大宴宾客。客舍、酒垆,乃至邸舍、汤池,皆可承办。虽各有侧重,然皆可烹制一席美味。
时下风靡国中,便是“真味炉”。此炉出自及王宫无极殿。
时人行分餐制。谓“众口难调”。尤其蓟王宫妃,出身天南海北。故蓟王于无极殿中,陈列各地美食。但凭所取。为防美味佳肴久置成残羹冷炙。故皆以赤金染器盛放。
染,蘸也。染器,便是盛装蘸料之器。
结构可分三部:主体为炭炉,下托炭灰承盘,上置活动染杯。类后世小火锅,可为美食保温。正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为取用方便,谨防烫伤,染器耳杯,横置长柄。为过滤渣滓,耳杯居中置箅(bi)子(滤网),可谓匠心独运。
话说,自先秦及两汉,烹饪之法,多为烹煮、炮烤两种。“濡法”制肉食,时下较常见。
濡肉之法:先白煮肉熟,再蘸调料加味。
染杯中所盛,便是调味用酱汁。与后世蘸料,多为冷料不同。时人惯用烫料。须用染炉为蘸料加温。正因乃是蘸器,故染器体量皆小。染杯,与时人饮酒之耳杯,大同小异。整套染炉全器,自上而下,高亦不过半尺之间。十分精巧。如此设计,正与时下进餐,一人一案,相匹配。宴饮时,一人一炉,随吃随“染”。
然宫中赤金染炉,非只盛蘸料,多为正餐主食。故器型颇大,与釜相若。将山珍海味,汇聚一炉。便是“真味炉”。
乃取“此中有真味”之意。
就餐之法,可比后世火锅。
包房内,正是圆形无极座。真味炉居中放置。
早在众人入席前。便有好妇,提前将各色菜品,逐一呈上。待赤金釜肚,烧至微烫,均匀涂抹牛油。再将四季时蔬,如干角豆、笋衣、冬葵等,铺满锅底,上叠鸭肉、鱼肚、海参、蹄膀、鸡块、火腿等,山珍海味。层层铺叠,直至满釜。覆赤金釜盖,大火猛炖至滚佛。稍后釜底抽薪,换用温火慢炖。期间,好妇不时用勺,取高汤自上而下浇入,以渗其味。
待众人来时,一炉真味已烹毕。釜中美食,油而不腻、烂而不化。鲜香味美,一应俱全。
好妇巧笑如花,转动无极案。素手调羹,为众人分餐。
众人皆食之有真味。唯独马钧,凝望真味炉,暗自出神。
司马仲达,正欲出声相唤。却被庞统所止。
众好友,顺目一观。只见赤金釜盖,居中蟠龙首柄,口中琉璃珠,被蒸汽所驱,旋转不息。好似龙吐珠。此机关,乃蓟王所创。作用类后世压力锅之泄气阀。釜中气压过大时,便会将蟠龙口中琉璃珠顶起,蒸汽溢出。
“《淮南子·天文训》曰:‘积阳之热气生火,火气之精者为日。’”庞统试言道:“热气可驱物乎?”
此话正中下怀。马钧轻轻颔首:“热气可驱。”
在座之人,皆是明日人杰。庞统、马钧。一问一答。众人,皆有所悟。
诸葛亮言道:“火鸦灯,许正是此因。”
周瑜乃蓟王小师弟。与盐府大夏令刘晔,素亲近。刘晔曾造霹雳车,大风车。身兼墨门奇术。更加大师兄刘备,手绘神鬼图板,更不逞多让。周瑜耳濡目染,亦通墨门机关术。
电光石火,这便言道:“琉璃珠,换铁丸,可乎?”
司马仲达摇头:“破壁丸,千钧之重。岂是区区热气能驱。”
不料周郎之意,马钧已尽知:“毋需千钧,便如琉璃珠这般大小,足矣。”
司马仲达,素不喜机关。自无从会其意。
诸葛亮这便为其释意:“好比,袖箭换袖丸。”
“袖箭换袖丸……”司马懿,若有所思。
马钧又道:“水转变气转,可乎?”
“未可知也。”周瑜一时,神游天外。
蓟王此时若在,必然慨叹。不料火枪尚未出现,气枪已露端倪。
蒸汽时代?
话说,蓟王尽取北天竺,三登沃土。广袤千五百万里,有民千五百万余。且世代为奴,深谙稻作。只需稍作点拨,操练稻作机关器。事半而功倍。不出三载,圩田大成。
那时,粮谷食之不尽。蓟王欲大兴酿酒。而后蒸馏酒精。动植物油脂,不足为用。石油又未曾开采提炼前。酒精为燃料。许是一条捷径。即便技艺所限,不能出内燃机关器。
只需酒精喷灯造毕。高炉炼钢,再无掣肘。
封建时代,钢铁称雄。
那时,蓟国百万钢铁洪流,还有何人能当。
先不急。
蓟国都,西宫,增成殿。
“拜见王太后,义王太后。”中书令赵娥,入宫觐见。
“中书令免礼,赐座。”三王太后,撤帘相见。
“谢太后。”赵娥称谢落座。
“九九重阳至矣。王上恐不及归。”王太后问道:“致仕之期,当如何?”
“回禀太后,荀仆射,足可升任。”赵娥心意已决。
“如此,也罢。”王太后遂言道:“可先致仕,再入我家门。”
赵娥深谢不提。
“滕从何人?”二义王太后笑问。
“循(蓟)宫仪,当择仙门。”兹事体大,赵娥尚未决断。
三义王太后,遂告知详情:“九九重阳,西王母亦遣使来。传语曰,再择墉宫玉女数人为媵。”
赵娥这便心领神会:“必是因马鸣大士东渡。西王母恐佛门大兴。”
“诸国老,亦如此想。”王太后言道:“中书令,意下如何。”
“臣,无异议。”赵娥据实相告:“西王母,横亘昆仑。东女国,又据南下之路。与赐支都护府相接。宜当羁縻,不可轻视。”
“两位国相。亦如此言。”王太后笑道:“王上传书,上元、云华二妃,皆有身孕。”
赵娥闻言亦喜:“如此可证,仙门之妇,亦不断人伦。”
1.147 窈窕所栖
“然也。”王太后笑道。
话说。蓟王少孤,母子相依为命。时家徒四壁,三餐不继。慈母不善持家,多典当为生。宗亲四邻,亦颇有成见。蓟王乃家中独子。自幼为生活所迫,以童子之身,撑起门庭。待少复祖爵,又并土为王。苦尽甘来,将心比心。王太后自希望,螽斯衍庆,子孙满堂。
蓟王唯恐,地不足分,故不愿多生。然嫔妃皆有子(女),亦是蓟宫仪。时至今日,除非利大,蓟王轻易不行和亲。不入新妇,子嗣不增。如之奈何。然,观天女仙,不下数十。若皆能孕身,蓟王家又多,数十子嗣。
故闻仙门亦能生养。王太后,焉能不喜从心起。
赵娥亦有独子,庞淯,字子异。自洛阳时,便师从中丞贾诩多年,后以忠烈闻名。年十五出仕,为中丞书佐。言传身教,颇多历练。开年及冠,拜为市舶寺,六百石“互市丞”。掌蓟国境内,百座市邑。
乃蓟王亲自任命。
谓“有其母,必有其子”。庞子异,为人至忠至孝。追随贾文和多年,尽得真传。如今及冠,独掌一面。蓟王自是,知人善用。慧眼识金。尤其与四海豪商,利益羁绊。非至忠至孝,不可为也。
六百石,已是高官。循例。秩四百石至二百石,为长吏。二百石以下,为少吏。四百石以上(比六百石),便可称宿吏。
庞淯虽未能二千及冠。然及冠之年,已为宿吏。亦足令人艳羡。蓟国三食君俸。因除五百石俸,故四百石,乃高官分水岭。话说,闻蓟王授以六百石白马寺监,饶是马鸣菩萨,亦觉优厚。
中书令赵娥与蓟王婚约,国人尽知。待嫁入蓟王家门。庞子异,便是蓟王假子。假子亦是子。义亲亦是亲。前途不可限量也。
中书令,女中豪杰。与蓟王家门,意气相投。蓟王桃园结义,天下知名。然少时,王太后义结金兰,亦为国人津津乐道。并称“三王太后”。金兰之交,莫过如此。
当可佐证。王太后,亦是女中豪杰。
巾帼不让须眉。
赵娥以二千石,中书令致仕。当为贵妃。西宫鸣鸾殿,少府已着手增筑。前汉时,云光殿、九华殿、鸣鸾殿。并称“掖庭三殿”。
《西京杂记·卷一》:“汉掖庭有月影台、云光殿、九华殿、鸣鸾殿、开襟阁、临池观、不在簿籍。皆繁华窈窕之所栖宿。”
蓟王命南宫少府,于西宫增筑三殿,乃为安置赵娥并二宫太皇。云光殿、九华殿,皆是太皇太后行宫。换言之,二宫太皇,已有归老蓟国之意。即便甄都天子,屡次三番,遣使来请。二宫太皇,亦不愿再舟车劳顿,轻身赴险。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循汉宫仪。二宫太皇,唯与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联手。方能废立天子。此乃祖宗家法。换言之,唯有在蓟王宫中,二宫太皇,方能衣食无忧,坐享荣华富贵。岂肯再去甄都,卷入党争。今时不同往日。朝政日非,汉室式微。贼臣当道,屠戮宗室。若深陷囹圄,三尺白绫,鸩酒一杯。命丧黄泉矣。
中书令赵娥,拜别三王太后,又升增成二重殿。拜见二宫太皇。
“中书令免礼,赐座。”二宫太皇,撤帘并坐。皆面有喜色。话说,蓟王既遣使甄都,散财无数。又岂能厚此薄彼。礼单早已上呈,二宫太皇当面。
南海奇珍,天竺异宝。作价亿钱,充填账户。二宫太后,焉能不喜。
“谢太皇。”赵娥诚谢落座。
“少府所呈,云光、九华二殿,营建图卷,巍峨岌嶪(ji yè)。朕心甚慰。”董太皇,人逢喜事精神爽。长居蓟王太后增成殿,颇有寄人篱下之嫌。蓟王出征前,恰逢临乡扩建。蓟王上表,欲为太皇,另筑永乐、长信二宫,以栖身。不料却被婉拒。
话说。孤家寡人,位高身轻,离宫别居,如何得安。窃以为。普天之下,唯蓟国深宫,可称万全。将心比心。叔侄纷争,群雄并起。三分天下,兵荒马乱。二宫太皇,岂肯迁出。
不得已,蓟王唯退求其次。于西宫,增筑前汉掖庭三殿。安置二宫太皇。并中书令赵娥。
之所以于西宫增筑。除去汉人贵西,亦是客居之意。诚然,蓟王此举,亦是避嫌。
“如此,下臣即命匠人增筑。”赵娥致仕前,亦需奉公职守。此乃人臣之道。
“善。”董太皇欣然应允。
窦太皇又柔声发问:“闻北天竺已并汉土。蓟王何时归?”
“回禀太皇,尚未可知也。”赵娥如实作答。
窦太皇不忘叮嘱:“异域番邦,非比汉土。宜当速归。”
“喏。”赵娥领命拜退。
待殿中只剩姐妹二人。董太皇这便言道:“西王母遣使,赴九九重阳之会。有舞阳君手书,送入宫中。”
“手书何在?”窦太皇遂问。
“手书在此。”董太皇,取书相示。
“西王母墉宫,果如方士所言。昆仑五城十二楼,为仙人所常居。”细看之后,窦太皇终是心安:“去否?”
“不去。”董太皇掷地有声。字里行间,舞阳君劝二宫太皇,同赴瑶池仙城之意,昭然若揭。若能同登昆仑,位列仙班。未尝不是归宿。奈何,比起舞阳君,看破红尘。董太皇自“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终归由俭入奢,富贵难舍。
岂肯轻易就范,仰人鼻息。
若去昆仑瑶池,再无转圜之地。更加五城十二楼,皆遵西王母。汉家太皇太后,与常人无异。处处需折腰听命于人。董太皇岂能甘心。
“不去也罢。”窦太皇,历经磨难,随遇而安。多年前,鞠城兵乱。若非贾诩轻车障道。今已身在北海,苦寒之地。董太皇,窃以为。无论身赴漠北,亦或是西去昆仑。于窦太皇而言,别无不同。然董姝非窦妙。岂能无欲无求。
姊妹二人,各怀心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1.148 国力及半
蓟王出征前,临乡已兴大建。
督造环城港。扩为横九竖十,九十街衢。时隆冬时节,滴水成冰。冻土坚硬,不利挖掘。后雪花路开,不出一月,环渠已成。
话说。蓟王掘四十里暗渠,陷大秦婆罗门王城。亦不过二十余日。
蓟国号称月起十万楼台。时光荏苒,半载之间,可想而知。万千楼台,拔地而起。环渠两岸,高楼林立,绿树成荫。
河海冰封,四海船归。待乘风再回。无不惊诧于,临乡今非昔比。
四面环渠,千帆竞渡。入东西水砦,乃北城“蓟王家港”。蓟人贵北。北城所居,非富即贵。北港气度规模,尤胜南港。唯蓟王姻亲所乘船舶,方能泊入北港。
至此。“日”字环渠,将南港并临乡,一分为二。上半为北港,下半为南港。无东西之分。
譬如洛阳阳渠。临乡环渠,称“日渠”,或“吕渠”。皆象形会意。
北都气度,一时无两。
难得巨马水路,四季不冻。蓟国渠千里流金。临乡城,因水而兴。国都城港相加,足有百万之众。
此消彼长。时至今日,已稳坐大汉第一雄城。长安、洛阳、南阳,皆无从相提并论。
蓟王兼容并蓄,独尊儒术。天下名士,纷至沓来。学而优则教,教而优则仕。黄金台上四方馆,时有英才出。蓟国求才若渴。五百城港,二十一署寺。自上而下,吏治之缺,可想而知。东境开发,日新月异。编户齐民,分户蓟北。待嫡长子刘封,及冠为王。蓟国当迁都蓟北。料想,彼时蓟王已三兴汉室,定鼎神器于旧都。洛阳亦或是长安,无疑。
临乡城中,国老重臣,当悉数伴驾迁居。此乃蓟人共识。无有意外。
效仿蓟王象林苑。蓟国历年所辟,二千万亩官田。就地划为“太仓苑”。为太仓令所辖。置苑丞掌理。
百官食俸,多出于此。吏民再行增封,亦不做分割。宜择东境,大小辽泽,圩田授之。须知,金瓯半岛兰沧苑,可辟三登美田,亦不过二千万亩。为保百官食俸,唯劳升爵百姓,迁居授田。蓟王亦是无奈之举。国中上下,皆无有异议。
蓟国五百城港,二千万民。为人津津乐道。毋需掐指一算,足可知。“大汉一藩,国力及半”。言下之意,蓟国一国之力,已为大汉一半。
换言之,合叔侄三人之力,亦堪堪与蓟国相当。更加河北、陇右,四方都护,并海外丰州。大势已定,胜负既分。
唯一所缺,便是天时、地利、人和。三才齐聚。
不急。
既应天命,必有依归。不过,或早或晚。而已。
西宫织室。
新式十二蹑大花楼机,已交由将作寺良匠造出。
大花楼机,需置上下层楼。少府已命人,提前修造。待织机就位,宫妃纷纷慕名而来。蓟王出征在外。无需侍寝。宫妃除去东宫哺育幼子,并日常游玩。多半入织室。农耕文明,男耕女织。便是王太后亦不例外。
蓟王尚简。且自幼家贫。凡力所能及,必不假手于人。母子皆如此。且蓟王从不,与民争利。自少复祖爵,为陆城侯起,吃穿用度,皆为自负。民脂民膏,分毫不取。如今亦是一样。
蓟王衣服,多为宫妃所织。由少府女官,量体裁衣。三百子嗣,年岁见长,身形渐长。旧式织机,不足为用。故王太后,万里传书,言及心忧。
蓟王遂命西林少年马钧,改造织机。岂料误打误撞,开启蒸汽时代大门。
蓟王始料不及。
谓厚积薄发。自先秦至两汉。墨家日渐式微。然两汉无为而治,开明之风。墨门尚得喘息之机。待五胡乱华,汉家文明,十不存一。墨门匠人,几乎断绝。两汉诸多机关重器,难觅踪迹。甚是千载之后,至两宋才得以重现。木圣张衡所创地动仪,后世甚至因无从仿造,而作存疑。不见课本。徒令人,一声悲叹。
汉末胡乱,令华夏文明,盛极而衰,停滞千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墨门,因右国令而和解,因蓟王而大兴。荀子兼容并蓄大儒学,又为墨门觅得一席之地。厚积薄发,无需蹉跎千载。一骑绝尘,领先时代。如此说来,蒸汽机关器,此时萌芽,亦是情理之中。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四海姻亲,共赴九九重阳之会。
一河之隔。甄都朝堂,波橘云诡。
蓟王上表,二党难得默契。然毕竟好景不长。待王事既定。二党即刻分道扬镳。更加王太师,散亿万之财。令王党士气大振。反观曹党,却相形见绌。
终归财能通神。
两党之外,尚有皇亲国戚,汉室宗亲。可想而知,必明里暗里,有意无意,心向王党无疑。先前二党相争,三方勋贵,作壁上观。如今心向王党,朝堂之上,此消彼长。曹党忽落下风。曹嵩心中厌恶,毋需多言。
同车出太师府。
尚书令桓典,附耳相问:“蓟王归期未定,此时迁都,何其急也?”
“正因蓟王未定归期。故曹贼父子,必不做防备。”不其侯伏完答曰。
“太师,该当如何?”桓典追问。
“待诸事皆备,再告知详情,不迟。”伏完已有定计。
“朝中百官,又当如何?”桓典仍心中存疑。
“知天子先行。”伏完嗤鼻一笑:“百官必从。”
言下之意,事急从权。先弃百官于不顾。轻车简从,护天子上洛。只需驰入,八关都邑。蓟王守备,固若金汤。曹氏父子,追之不及。
曹氏父子,无从再胁迫天子。只需一道诏命,曹氏父子,树倒猢狲散。二党之争,可休矣。
见桓典无语。伏完又道:“我已命人传语吕奉先。不日,当发兵接应。”
“闻陶恭祖,二让徐州。不知然否?”桓典忽想起一事。
“然也。”伏完答曰:“三让未至,吕奉先岂能夺人基业。”
桓典这便,道破心声:“闻曹孟德,时又南下之意。此时命吕车骑接应。敢问君侯,可别有所谋。”
“天机不可泄也。”伏完眼中,一闪利芒。
1.149 师直为壮
小沛,镇东将军,吕布大营。
目送淮南使节,车驾远去。吕布表情渐冷。
重入中军大帐。
吕布先问:“袁术何意?”
陈宫答曰:“回禀将军,袁公路已知曹孟德所谋,故欲与将军,共击之。”
“曹孟德,果有夺陈王宠,传国玉玺之意?”吕布遂问。
“非为玉玺,乃为灭淮泗诸国之盟。”陈宫一语中的:“时王太师易相夺国。除淮泗连横之祸。徐州四相,皆出太师门下。与将军素有往来。闻陶使君,二让徐州。唯恐三让礼成,徐州易主,故(曹孟德)欲先击陈国,再图徐州。”
吕布追问:“既如此,何不先攻徐。”
“谓‘师直为壮’。”陈宫笑答:“徐州四相,乃王太师所立。治国无过,行事无失。曹孟德何以攻之?”
“师直为壮”,典出《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师直为壮,(师)曲为老,岂在久乎?”
即是说。出兵理由正当,则士盛;出兵理由不当,则士衰。后意指,为正义而战,军队斗志旺盛,所向无敌。
与《吕氏春秋》所载:“夫攻伐之事,未有不攻无道而伐不义也。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黔首(百姓)利莫厚焉。”义理相近。
陈王宠私纳传国玉玺。此为大逆不道之罪。曹孟德出兵讨伐,是为“攻无道”,故“福莫大焉”。且只需降服陈王宠,得淮泗诸国与其来往密信。便足可,以此为凭。再挥师攻伐徐州四国。是为“伐不义”,则“利莫厚焉”。
换言之。攻灭陈国,乃突破口。
“原来如此。”吕布这便醒悟。一言蔽之,二党相争,师出有名。
若得淮泗诸国,暗结同盟之罪证。曹孟德便可假“监国不利”,将淮泗诸国相,悉数罢黜。且出兵时机,亦精心挑选。
蓟王总王权之极。以辅汉大将军尊尚父,加黄钺。天下诸侯,莫敢不从。先前,陈王宠,行三推三让。蓟王传檄天下,不欲僭越。然心中所思所想,曹孟德又岂能知。故趁蓟王出征在外,鞭长莫及。攻灭陈国,一举除吕布窃据徐州之危。如此,关东再无掣肘之人。
无外援相助。王太师朝中势孤。两党之争可休矣。
曹孟德此战,行曲线救国。讨伐陈国,是其一。断淮泗连横,为其二。灭吕布,乃其三。
最终,剪除王太师朋党羽翼。助其父曹嵩,独掌大权。
却不料,被袁术窥破。
袁术与陈王宠,暗结同盟。得陈国粮草接济,并淮泗诸国遮掩。袁术这才窃据淮南。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若淮泗诸国并吕布,先后被曹操所灭。袁术孤军,断难久持。如此。关东尽为曹孟德所得。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成矣。
那时,便是蓟王刘备,亦恐为其所用。
虑及此处。吕布遂求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无天子敕令,将军宜闭门思过。万勿轻动。”陈宫胸有成竹。
见吕布仍后知后觉。张邈出言宽慰:“将军毋虑。曹孟德攻陈,太师必有诏命。”
二党相争,旗鼓相当。曹孟德所图,王党必有警觉。群策群力,自有应对之法。吕布只需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后发先至,必有用武之地。
若听风即雨。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更何况,先前正因曹孟德上疏,言吕布与徐州往来过密,有(朝臣)私交外臣(地方官吏)之嫌。故王太师逐裨将张超以警策。又除车骑将军位,贬为镇东将军。至此,吕布勒令兵马,避门不出。以示悔过。无诏不离,方是下臣之道。如臂指使,方受王党重用。
装傻充愣,真足智;上蹿下跳,假聪明。
其中仕途官术,又岂是吕布能知之。
见吕布似有所悟。陈宫、张邈,相视一笑。眼中皆有戾芒。
射陂,匡琦城。
徐州典农校尉陈登,败二袁联军,一战成名。依旧奉命屯田射陂。樊梁湖所驻徐州水军,亦由陈元龙掌管。凡广陵有事,可经中渎水,半日往返。与骑都尉曹豹,并受陶谦重用。
陈元龙收拢流民,圩田筑城。数年间,射陂稻作大熟。恰逢别驾麋竺到访,陈登设宴谯楼。
居高远眺,稻香漫溢,一片青黄。麋子仲有感而发:“徐州富庶千里,关东心腹也。”
陈元龙笑道:“奈何四战之地。非明主断难保全。”
“吕奉先,可保徐州乎?”麋子仲忽问。
陈元龙,摇头一笑:“吕布,傲世桀雄,有虓虎之勇。奈何翻覆无常,而不知义。可保一时,不可保一世也。”
“日前,陶公二让徐州,吕奉先仍固辞不就。其心意,究竟若何?”闻吕布“翻覆无常”,麋子仲遂以心事相问。
“三让未至也。”陈元龙早已看破。
“二侯连横,二袁合纵。关东可安否?”麋竺又问。谓“二侯连横”,乃指史侯并董侯,兄弟结盟。
“曹吕,必有一战。”陈元龙答曰:“闻陶公二让徐州。曹孟德,岂还能作壁上观。不日必兴兵。”
“兴兵何处?”麋竺忙问。
“必是陈国、淮南,二择其一。”陈登答曰。
“竟非小沛。”麋竺诧异。
“吕布麾下一万铁骑,来去如风。小沛城阔深壕,粮草足备。更有陈宫足智多谋,徐州四国相暗中相帮。急切间,断难取之。”陈登答曰。
“原来如此。”麋竺这便醒悟。
楚都寿春。
江东车骑将军府,后堂。
“何人投刺?”袁术表情,阴晴不定。
“言,乃将军旧友。”心腹家奴,躬身答曰。
细看手中金牌。袁术一时神游天外。话说,先帝年间,洛阳为官。与时临乡侯刘备,不打不相识。后为好友,得金水小市,全免金牌。与一众好友,飞鹰走犬,好不快活。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
旧时好友,分道扬镳。各为其主。睹物思人,袁术这便定计:“且引来一见。”
“喏。”
稍后,便有一人,乔装入府。
“兖州从事薛悌,拜见袁将军。”
“免礼。”袁术似不意外。先前,与吕布,兖州相争。曹孟德遣薛悌,携重金出使袁术。得袁术出手相助,淮泗诸国,不与吕布交通。才有曹孟德,逐虎之胜。
却不知今日,又为何来。
1.150 何人为莽
“闻黄巾乱时,曹孟德守黎阳。将此牌赠与伎女卞氏,携妇孺逃奔蓟国。”袁术问道:“不知然否?”
“然也。”薛悌答曰:“后蓟王又充嫁资送回。”
卞夫人,确得蓟王送嫁。将金牌一并带回,亦合情合理。袁术不置可否:“孟德,何所求。”
“明公手书在此,将军一观便知。”薛悌取曹操密信上呈。
便由心腹家奴,转呈袁术。
袁术遂取来一观。
寥寥数句,已将袁术激起。袁术奋然离席,踱出数步,才堪堪止息。
背身而立,再将曹孟德手书看尽。面露狰狞,目闪凶光。
薛悌伏地无语,不敢窥视。忽听一声惨叫。袁家忠奴,一剑穿心,气绝倒地。
此乃灭口也。
“知我者,曹阿瞒也。”袁术正襟归位。
薛悌虽不知,曹操手书,究竟何言。然必直指袁术心腹要害。且兹事体大,故家奴亦需灭口。
事关机密。薛悌一无所知,岂敢胡言。
见其无所知。袁术这便言道:“贵使且回。”
“喏。”薛悌如临大赦。
目视薛悌躬身退下。袁术一时阴晴不定。
稍后,将曹操手书付之一炬。只听袁术喃喃自语:“董贼授首,何人为(王)莽。”
低语渐不可闻。
待满字白绢,焚烧殆尽。袁术似有决断:“来人。”
“在。”便有死士,廊下答话。
“速请建昌侯来见。”
“喏!”
三日后。建昌侯张闿,单骑渡江,驰入寿春。
与此同时,曹操亦得密报。
卫将军幕府。
“此何人也。”曹操居高下问。
“本黄巾余寇。得袁术重金笼络,欲害曹公,事败遁走。后得笮融保举,为牛渚营守将。群雄过江,袁术遣主簿阎象说之,遂转投袁术。今为万户侯,食建昌县。”薛悌答曰:“建昌县,永元十六年,分海昏县置,属豫章郡。以其户口昌盛,故名之。”
“莫非……”曹操心中一动:“欲再为刺客乎?”
“然也。”程昱言道:“明公之计,成矣。”
薛悌欲言又止。心中一动,忽才惊觉。御史中丞兼甄都令荀彧,竟不在府中。
却不知,明公有意而为,还是不过巧合耳。
荀彧,乃出颍川荀氏。世代承习荀子家学。自蓟王以《荀子》,开大儒学。更有儒宗,主编《蓟国大百科全书》。定《荀子》入《五书》。乃至天下大儒,齐投蓟国。颍川荀氏举族北上。唯荀彧,转投曹操。
且蓟国老慈明无双,并谋主荀攸,皆言。荀彧乃荀氏,家学翘楚。却不知因何,明珠暗投。甄都传言。若非曹孟德,乃治世能臣。荀彧,必另有所谋。
此话出自王党。虽有离间之嫌。然,曹氏父子,素多疑而狡。“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焉能不疑。
薛悌一时心慌意乱。待收拢心思,猛回神。
只听曹操言道:“依计行事。”
“喏。”薛悌急忙应诺。
楚都寿出,袁术府邸。
引张闿入内室。袁术遂将心中图谋,和盘托出。
“这……”张闿一时,举棋不定。
“建昌侯,因何无语。”袁术明知故问。
“此去大凶,乃其一。”张闿答曰:“侥幸功成,亦难善终。是其二也。”张闿实言相告。
袁术眼中,精光一闪:“建昌侯毋虑。此乃我与大将军之计也。”
“哦?”张闿忙问:“袁大将军,亦知乎?”
“然也。”袁术这便将先前,与袁绍所谋告知(详见:《三国·1.113 另有所图》)。话说,先前所谋,不过是脱身之计。为从合肥侯处,诈来传国玉玺。携之渡江,说陈王宠,行养袁自重。助其攻取淮南。然,时至今日,却要假戏真做。
“知晓”前后诸情。张闿闷声不语。
知其利益小人。袁术又言道:“待事成,某愿表建昌侯为扬州牧。”
闻此言,张闿果然心动:“若表我为扬州牧。车骑又当牧守何处?”言下之意,今袁术兼领扬州牧。岂肯举州相让。
“无妨。”袁术答曰:“某当择,荆徐其一,而取之。”
“如此,卑下敢不从命!”张闿切齿言道。利欲熏心,亡命之徒,一览无余。
“善。”袁术笑赞。
待张闿奉命自去。内室别无他人。
袁术这才,徐徐收拢笑意。
取白绢平铺案上。略作思量,提笔一蹴而就。待晾干墨迹,去竹筒封存。
“来人。”
“在。”便有死士,推门入内。
袁术遂取金牌,面授机宜:“携此物,速去甄都。投刺卫将军府。”
“喏!”死士领命自去。
棂门悄然闭合。袁术又取一面金牌在手。
“乱世枭雄曹阿瞒。某,姑且信之。”
番禺,交州治。
先前,士燮表其兄弟,分仕合浦、九真、南海太守,并将州治,由交趾龙编,迁苍梧广信。后袁绍携群雄过江,平定江东、自领交州牧。又将州治,东迁番禺。
据良港,筑雄城,造大船。操练江东水军,时有侵略荆南之意。
张闿过江,马不停蹄,赶来拜见。
袁绍自领大将军,又平定江东。扬名江左,位列六雄之中。汝南袁氏,门生故吏,齐来投奔。可谓扬眉吐气,位高权重。
闻建昌侯张闿,千里迢迢,舟车来见。
略作思量,袁绍这便了然。遂领府中属吏,大开中门相迎。
张闿受宠若惊。
共入大堂,宾主落座。
袁绍居高笑问:“建昌侯,所为何来?”
“乞屏退左右。”张闿小心为上。
袁绍心中笃定:“左右皆我心腹。建昌侯,但说无妨。”
张闿咬牙言道:“日前。袁车骑,召我入府。言及陈王之事。敢问大将军,知否?”
“可是取回传国玉玺。”袁绍笑问。
“正是。”张闿忙道。
“确有此事。”袁绍笑容不减:“建昌侯,依计行事。天子必有重赏。”
“敢不从命!”张闿大喜。
随后,袁绍大摆筵席。既为张闿接风,亦为其壮行。
袁绍号“据土人雄”,位列六雄。接人待物,自有风仪。席间觥筹交错,张闿满饮数杯,不由豪气干云。酩酊大醉。
士为知己者死。正如眼前这般。
1.151 一时之杰
如前所言。汉家庙堂与江湖,一袖之间。
早年间,中常侍赵忠曾言:“袁本初坐作声价,好养死士,不知此儿终欲何作。”稍后王粲亦评:“袁绍有姿貌、威容,爱士养名。既累世台司,宾客所归,加以倾心折节,莫不争赴其庭,士无贵贱,与之抗礼。”荀彧亦称:“绍,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
位列六雄之中。单凭“士无贵贱,与之抗礼”,便知袁绍,据土人雄之风,足令人心折。诚如荀谌所言:“袁氏一时之杰。”
试想。得袁绍此等礼遇。
如张闿这般,赳赳莽夫。岂能不甘为所用。更加会宾客大宴。袁绍口出“依计行事,必有重赏”。众目睽睽之下,又岂会食言而肥。
张闿自不疑有他。
待酒醒,负命而去。
甄都,卫将军曹操府。
袁氏死士,门前投刺。沐浴更衣,引入内室相见。
见封泥无误。曹操遂取袁术手书一观。
见字如面,随即心中大定:“袁公路之意,某已尽知。且速归。”
“喏。”袁氏死士,功成身退。
待室中再无旁人。曹孟德长身而起。学市中俳优,“搔头弄姿;槃旋偃仰”。手舞足蹈,滑稽百出。
谓喜大忘形,莫过如斯。
“袁公路,袁公路。”一舞作罢,落座又取袁术手书观瞻:“真,天助我也。”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待程昱等人,奉命入府。曹孟德已恢复如初。
“袁术中计。不日当遣心腹死士,刺陈王宠。”曹操言道:“仲德,且依计行事。”
“喏。”程昱亦难掩喜色。正欲告退,忽又问道:“文若,又当如何?”
“文若高絜。此中隐秘,不知也罢。”曹操有感而发。
“喏。”程昱奉命而去。
稍后,程昱执笔,代曹孟德上表。劾奏陈王宠,私藏传国玉玺,有不臣之心。
先前,陈王宠数次遣使蓟国,行三劝三让之礼。蓟王遂传檄天下,不欲篡汉自立。时,世人皆知,传国玉玺,多半已入陈王之手。却苦无证据。
然,因兹事体大,又三分天下。三方君臣,谨言慎行,不敢强取。唯恐惹恼陈王,被他人所乘。更加蓟王总王权之极。汉室诸侯皆马首是瞻。蓟王虽拒陈王“劝进美意”。然心中究竟作何想,不足为外人道哉。假蓟王虎威,更不敢欺陈王太甚。
趁蓟王远征,鞭长莫及。曹孟德公开上表。
上至天子,下至百官。又岂能再装聋作哑。董侯遂专开朝议,问政群臣。
“卫将军所奏,可有实证?”少年天子,居高下问。
“禀陛下,三公‘谣言奏事’。”太保曹嵩,持芴奏对。
《后汉书·蔡邕传》有载:“五年制书,议遣八使,又令三公谣言奏事。”谓“谣言奏事”,便是风闻奏事。
“卫将军上表,斯‘耳食之谈’,非实证也。”太仆伏完,持芴跽奏。谓“闻弦歌而知雅意”。曹孟德此时上表欲问罪陈王。实乃为除王太师易相夺国,阻陶恭祖三让徐州也。王党心知肚明。焉能令曹氏父子如愿。
御史中丞荀彧,持芴进言道:“先前,洛阳兵灾,二宫大火。传国玉玺,失于暴乱。后被孙破虏,复取于井。襄阳之战,为袁绍所得,献合肥侯。至此后,传国玉玺,便不知所向。”
荀彧言下之意。稍后袁术过江,以传国玉玺为质,与陈王宠暗结盟约,趁机窃据淮南。皆是捕风捉影,未有真凭实据。然不可否认,传国玉玺最后下落,已归江东。
董侯轻轻颔首:“传国玉玺,为朕叔父所窃。”
“正是。”荀彧持芴而跽。
太保司直程昱,持芴跽奏:“先前,陈王宠数次遣使,劝进蓟王。蓟王传檄天下,以正视听。此事,人尽皆知。‘枳句来巢;空穴来风’。臣窃以为,若无传国玉玺,陈王宠何以行此大逆不道,不臣之事。”
“老臣附议。”曹太保领党羽,壮大声势。
“臣等附议。”
董侯纵年少。亦知传国玉玺之重要。且陈王宠素有大志。多年前,又曾与国相,共祭天神。宫中旧闻,桓帝弥留之际,遗诏兄终弟及。传位勃海王刘悝。并命陈王宠辅政。然此诏,不及发出,便被大将军窦武,撕毁。桓帝梓宫尚在前殿,窦太后已先杀田圣灭口。
正因如此,陈王宠,素为先帝所忌。为求自保,于是与淮泗诸王,暗结盟约。不惜养妖贼自重。将心比心。陈王宠早知灵帝,来路不正。故行拨乱反正,才有劝进蓟王之举。
换言之,若追本溯源。自灵帝始,便非大汉正统。更何况叔侄三人。
于是乎,劝进蓟王,水到渠成。然,蓟王不欲。普天之下,汉室宗亲,还有何人可继任大统?
必是“天命所归”。得传国玉玺之陈王宠,无疑。
少年天子,忽有感而发:“勃海王,尚有遗孤乎?”
太保曹嵩,慷慨发声:“自勃海王(刘)悝以降。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以辅导王不忠,悉伏诛。”
少年天子,一声暗叹:“朕,已尽知。”
百官无不屏气。前朝旧事,宫闱禁忌。岂是我等可参与其中。
少顷。董侯振作精神:“陈王宠,私藏传国玉玺之事,又当如何?”
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殿中群臣,两党棋峙。领会上命,揣摩圣意。岂有泛泛之辈。天子口出“私藏传国玉玺”之句,已坐实陈王宠之罪。
故后半句“又当如何”?
天子乃是问罪也。
殿中曹党,无不士气大振。
太保司直程昱,持芴跽奏:“禀陛下,可诏命陈王宠,速将传国玉玺,完璧归甄。如若不从,传檄讨回。”
谓先礼后兵。少年天子,轻轻颔首。又含笑发问:“太师,以为如何?”
“老臣无异议。”王允肃容奏对。
闻此言。殿中王党,悉数噤声。不再据理力争。
王太师乃纯臣。少年天子心中慨叹,而面色不变:“善。”
“陛下明见。”二党齐声。
1.152 当断不断
“淮泗诸国,素有盟约。诸王皆以陈王宠,马首是瞻。曹孟德索玉玺是假,欲罪诸国是真。”下朝后,不其侯伏完,趋步于王太师身后,低声进言:“太师,何以……”
王太师闻声驻足:“君侯所言,不无道理。然,陈王宠确有不臣之心。”
“太师明见。”不其侯伏完,又言道:“卑下窃以为,陈国坚甲利兵,陈王素有勇力。更有淮南袁术,引为外援。若逼迫太甚,令淮泗诸国,转投江东。甄都危矣。”
王太师答曰:“淮泗诸相,心向天子,必不至于此。”
“终归,不可不防。”不其侯伏完,仍心有不甘。
“君侯所言,老夫已尽知。”言罢,王允登车离去。
与百官恭送太师车驾远去。不其侯伏完,眼中忧色渐起。
尚书令桓典劝道:“如君侯所言,陈国兵强士勇,曹孟德必不敢轻易与敌。”
“曹孟德素奸诈。明为传国玉玺,实为剪太师羽翼也。”伏完遂以心腹之言相告。
“莫非,乃为除小沛吕奉先。”闻剪除羽翼,桓典亦醒悟。
“然也。”不宜明言于太师当面,尽可入好友之耳:“淮泗诸王,必有书信往来。若被曹孟德所获,必网罗罪名,罢黜淮泗诸国相。”
桓典如何能不醒悟。这便斟酌言道:“若往来书信,为曹孟德所获。陈王宠亦难身免。必举国相争,岂会坐而待死。料想,纵曹孟德兴兵讨伐,陈国亦不至速败。”
言下之意,不能攻破陈国,抄掠王宫。如何能得陈王宠等,淮泗诸国阴图不轨之罪证。
“令君,言之有理。”不其侯伏完,附耳言道:“迁都在即,不宜多生事端。曹孟德麾下,荀彧、程昱等人,皆多智。若此时,许其兵权,于我不利。”
“原来如此。”桓典这便醒悟。伏完所虑,非曹孟德兴兵伐陈。乃是假伐陈之名,调兵遣将,扼守甄都要津,断王党西迁之路。唯恐行事不密,被曹氏父子所知。
胜券在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谓“智多近妖”。寻常之辈,纵浑然未觉,蒙在鼓里。又岂知荀彧、程昱,可曾窥破天机。
关键是,自家人,知自家事。
谓“眼高手低”,“志大才疏”。谋划许久,西迁之事,多纸上谈兵。尚未能付诸实施。尤其如何“游说”天子。车驾出禁中,又如何躲过曹氏党羽,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逃出甄都,又如何甩开追兵,疾驰洛阳。以上种种,皆束手无策。
须知。甄都令,乃是荀彧。
天子脚下,关东要地。荀彧自就任以来,殚精竭虑,为护天子周全。只求固若金汤,万无一失。何况,禁中还有虎贲中郎将王越,寸步不离。
不其侯伏完,纵有死士。剑宗当面,毫无胜算。内外严防死守,急切间如何两全。
诚如王太师所言。天子不欲,此事难成。
唯恐夜长梦多。被曹孟德窥破。故稍有风吹草动,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若曹孟德,果行“打草惊蛇·假道灭虢”之计。万事休矣。
只恨无兵权在握。
翌日,便有天子诏命,六百里传往陈国。勒令陈王宠,速呈传国玉玺。遣使甄都,负荆请罪,尚可既往不咎。若胆敢阳奉阴违,抗命不遵,必兴王师讨逆,云云。
天子诏书,义正言辞。陈王宠,不敢大意。遂开朝议。商讨对策。
“韩非子曰:‘见大利而不趋,闻祸端而不备,浅薄於争守之事,而务以仁义自饰者,可亡也。’”国相骆俊进言:“传国玉玺,恐成祸端。毋论上呈甄都,亦或是自立。王上宜当速决。”
不逐大利,不备大患,疏于防范,假仁假义,则亡国矣。国相骆俊,用法家之说,劝谏陈王宠,当断则断。毋论顺服,还是自立。皆需速决。
依陈王宠本意,当自立为帝。奈何瞻前顾后,犹豫未决。究其原因,两汉四百年,传承至今。未有自立而王者。两汉以来,反贼何其多也。称皇称帝者,大有人在。然皆身死族灭,不得善终。前汉七国之乱,今汉天下三分。纵汉室宗亲,亦难定鼎神器。何况陈国不过一郡之地。
谓“开弓无有回头箭”。又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生死存亡,顾后瞻前。自寻死路也。
“举国投江东,如何?”陈王宠忽问。言下之意,甄都欺人太甚。不若裹挟淮泗诸国,转奉合肥侯为主。此消彼长,甄都必不敢轻举妄动。
“若投江东,淮泗诸国,皆为前阵。二侯必合兵相攻。”国相骆俊答曰:“胜败犹未可知也。”言下之意,转投江东合肥侯,亦是一条出路。
国相骆俊,话锋一转:“奈何,王太师易相夺国。诸国心向甄都。恐难与王上协同。”
陈王宠这便醒悟:“不足自立为帝,亦不可转投江东。国相之意,孤已尽知。”
骆俊肃容下拜:“王上明见。”
国相骆俊。深谙劝谏之策。与其直言死谏,激起王怒,适得其反。不若循序渐进,令陈王自行醒悟。
陈王宠又问:“甄都只为玉玺乎?”
骆俊如实答曰:“取传国玉玺,乃其一也。威服王上,是其二也。黜徐州四相,一战灭吕布,为其三也。”
“原来如此。”陈王宠,如何能不醒悟。换言之,上缴传国玉玺,并不能免罪。陈王需坦诚与淮泗诸王暗结盟约,以此自证清白。甚至还需指征,徐州四国相,“监国不利”,或别有用心,与吕布往来过密。
待坐实二罪其一。得铁证如山。王太师,若保四相,必逐吕布;若保吕布,必黜四相。二择其一,断难保全。
罢黜四相,吕布骤失依靠。客军孤城,曹孟德可一战而胜之。
逐走吕布,四相再无外援,郡国兵卒,如何能有余力,为王太师所用。
无论何种情形,徐州易主矣。
眼看败局已定。此生与炎汉帝位无望。陈王宠心中挫败,可想而知。
便在此时,忽闻江东遣使来见。
莫非,尚有一线生机。真,天助我也。陈王宠心头一喜:“江东使者何在?”
1.153 禀性难移
“已入城中馆舍。”黄门令答曰。
陈王宠,强压心喜,和颜悦色:“国相,以为如何?”
国相骆俊,掷地有声:“悉数拿下,槛车赴甄。”既已无路可退,唯死心塌地。切莫首鼠两端,三心二意。此乃人臣大忌。尤其三分天下,各为其主。左右逢源,必为三方所恶。
“这……”陈王宠仍旧,举棋不定。
事已至此,骆俊唯有力谏:“王上当知,江东二袁,皆非纯臣。淮泗之盟,名得实亡。一国之力,如何与举州相抗。若投江东,则亡国矣。”
“国相肺腑之言,孤已尽知。”陈王宠笑道:“然,兹事体大,不妨,改日再议。”看似犹豫不决,实则心有定计。
“喏。”为人臣子,骆俊已,仁至义尽。
久为陈国相。骆俊对陈王宠,可谓知之甚深。前朝旧事,亦略有耳闻。因牵扯桓帝传位悬案,陈王宠故为灵帝所忌。为求自保,与淮泗诸王,暗结盟约。相约休戚与共,同进退。
灵帝北巡途中,崩于困龙台。弥留之际,连传二诏。才有今日,三分天下之祸。更加“代汉者,宗王也”,谶语遍传天下。又得传国玉玺佐证。更加蓟王,不欲篡汉自立。遍观天下汉室宗王。还有何人,胜过陈王宠?
孤王正是,天命所归。
试想,有此野心。陈王宠,岂甘居人下。逼不得已,又岂甘,投子认负。凡有一线生机,必作垂死挣扎。
闻江东遣使入城。焉不细问情由,便捆绑押送甄都,自断后路。
不出骆俊所料。
陈王宠必与江东使,私下相见。
“唉——”立于殿前石阶,骆俊一声长叹。
神鬼之言,害人不浅。
话说,史上兴平二年(195年)。
不其侯伏完女伏寿,册立为后。伏完迁执金吾。建安元年(196年),拜辅国将军,仪同三司。献帝都许,曹操自领司空,独揽朝政。伏完避其锋芒,奉还将军印绶,改拜中散大夫,迁屯骑校尉。建安五年(200年),“衣带诏”外泄。董承等人,事败被杀。董承女为帝妃,曹**献帝杀之。献帝以贵人有孕,数求曹操,仍不能保董贵人,母子性命。
伏皇怀惧,乃与父书,言曹操残逼之状,令密图之。伏完却惧曹操势大,直至建安十四年逝,终不敢有所为。建安十九年,伏后图谋泄露。曹操废杀伏后及二位皇子,并宗族百馀人。伏后母盈等,十九人徙涿郡。
虽时过境迁,因蓟王横空出世,历史已面目全非。然“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总有掣肘,令伏完等人,功亏一篑。
九九重阳。
甄都上下,喜气洋洋。前有二侯同盟,共拒江东。另有蓟王遣使贡献,散财无数。难得富贵升平。满城男女老少,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董侯高台设宴,与文武百官,遥祝二宫太皇寿。
席间。天子亲诵,先帝所作《追德赋》、《令仪颂》。已思亡母。闻者无不落泪。
天子座前,不敢扫兴。二党难得,一团和气。觥筹交错,暗自较量。皆酩酊大醉。
便是曹孟德,亦难免多饮。一时恣意,大醉而归。
是夜,秋雨弥空,寒蝉凄切。
一声惊雷,曹孟德捉刀而起。披头散发,貌似厉鬼。
惊慌四望。见是自家寝室,这才稍稍平气。
“报!”忽闻心腹家将,廊下通报:“陈王宠被江东使者,刺于馆中。”
脑中雷鸣,顿时酒醒。
曹孟德捉刀下榻:“陈国相,何在。”
“饮鸩而亡。”家将答曰。
“再探!”曹操一声断喝。
“喏!”家将领命自去。
不及梳洗,曹操再传将令:“来人。”
“在。”
“速去大营。”
“喏。”
卫将军府,在甄都城中。卫将军营,却在雷泽岸边。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曹操连夜驱车出城,奔赴大营。
不等信使来报,御史中丞兼领甄都令荀彧,已先行得知。
待曹孟德车,步入中军大帐。
长史荀彧,主簿程昱,从事中郎卫兹、薛悌。夏侯惇、夏侯渊,曹洪、曹仁,麾下文武,悉数在列。
曹操开门见山:“江东刺客,刺陈王宠于馆中。逼国相骆俊,饮鸩而亡。陈国群龙无首,宜速进兵。”
帐内众人,表情各异。武将兴奋莫名,文臣喜形于色。
唯有荀彧,若有所思。
程昱、薛悌,四目相对,心有戚戚。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明公主。余下皆不知也。
唯恐贻误战机。程昱起身进言:“陈王被刺,国相饮鸩,陈国必乱。此乃,天赐明公也。”
“仲德之言,与我相合。”曹操笑言:“何人愿为先锋。”
“某愿往。”正是上将夏侯渊。
“某愿同往。”夏侯惇抱拳出列。
“兵情主速。”曹操遂取将令:“直取王都。”
“喏!”二人接令。
“曹洪、曹仁。”曹操又取将令。
“在。”
“领中军,紧行。”
“喏。”
“仲德、子许、孝威,诸君随我同行。”
“喏。”程昱,卫兹、薛悌,三人齐声应诺。
“文若。”曹孟德,最后看向荀彧。
“明公。”荀彧宠辱不惊。
“且守好甄都。切莫有失。”曹孟德心知,荀彧必不负所托。
“喏。”荀彧躬身领命。甄都乃天子脚下。更是满朝文武,并曹氏父子,身家性命所系。断不容有失。此次虽行借刀杀人。然陈国毕竟兵强马壮。此去虽倾巢而出,然能否速决,犹未可知。甄都空虚。若被吕布所乘,万劫不复也。
故,曹孟德将守备甄都重任,交于关东第一智囊,王佐之器荀文若。
足见信赖。
曹操御下有术。凡阴谋诡计,皆仗程昱。凡正大光明,皆赖荀彧。二谋主,一明一暗。相辅相成。助曹孟德,一路过关斩将,称雄关东在即。
将领所出,三军效命。
夏侯惇、夏侯渊,率先锋先行。
曹洪、曹仁,领中军紧随其后。
曹孟德携程昱,卫兹、薛悌等人,后方压阵。数万大军,数路兵分。分乘盖海舰队。顺下鸿沟,直扑陈县而去。
目送楼船开拔。
荀彧独立水砦阙楼。久久无言。
1.154 彭氏四虎
九九重阳,三日节庆。满城花糕香,菊酒芬未散。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曹孟德携幕府属吏,冒雨出城。分乘盖海舰队,经雷泽入淮泗水路,顺下鸿沟,直入陈国。神鬼不知。
三日重阳节庆。甄都令荀彧,外松内紧,只出不入。全城戒备,唯恐天子有失。此亦是惯例。自无人见疑。达官显贵,出外秋游。皆乘蓟式机关车驾。五辆宿营马车,便可拼组一座功能齐备之小型宿营地。
沿途亭舍,亦足可落脚。夜宿于野,亦多情趣。不及入城,亦无妨。
更有大队车马,奔赴滎阳敖仓港。大快朵颐,河中鲜味。蓟国城港,四海交汇。大河船舶,可经敖仓港,顺下鸿沟。连通四渎八流,驰入内外循环水路。凡水路所至,皆有辅汉大幕府,治粟,水衡二都尉舰队领衔。
已江河为界。大河以北,为蓟国横海舰队。江河之间,是水衡都尉舰队。大江以南,则是治粟都尉。另外,领护徼外蕃属,圩田营城,穿渠筑路,皆归治粟都尉。领护江表十港,并象林苑,则归水衡都尉。
横海五部:
右艂舰队,破贼校尉凌操部,戍守南皮港,巡弋河北水路;左艂舰队,楼船校尉郭祖部,戍守金州港,巡弋半岛珠链;先艂舰队,锦帆校尉甘宁部,戍守泉州港,巡弋千里蓟国渠;后陈(阵)舰队,戈船校尉文聘部,戍守黎阳营,巡弋大河沿岸;中垒本部,由横海将军黄盖统领,坐镇南港,兼顾四方。
另有先艂舰队,锦帆司马苏飞,率队戍守象林港,分去先艂一半兵力。
新有左艂舰队,楼船司马胡玉,率队戍守殑伽港,分去左艂一半兵力。
先前,楼船校尉郭祖,押运北天竺千亿库金归国。转呈蓟王敕令。
蓟王言,自攻灭北天竺十余国,续接海路五千里,得内外良港数十。如阿逾陀港、王舍港、华氏港、瞻波港、圣河港、江绕港、广严港、舍卫港、江曲港、多摩梨港、始发港等,皆需水军驻守。问国中横海五部,可有善水良将,遣来一用。
话说。自合肥侯过江。二袁率群雄,平定交扬二州。大肆笼络,宗贼大姓,收归己用,委以重任。乃至扬州豫章等郡,宗姓冲突,多有反叛。尤其“鄱阳宗人,前后数有举义者”。奈何“众弱谋浅,旋辄乖散”。被二袁分化瓦解。有鄱阳大帅彭虎、彭绮,钱唐大帅彭式,豫章东部宗帅彭材,号“彭氏四虎”,不愿归降。合肥侯尽遣水军围剿。遂率部众数万,大小船只数千,突围海上。投中山洲,甬东港。
甬东港令,番禺名士董正,“拣其精健为兵,次为县户”。得精兵五千,并大舡五百艘,送往蓟国。与甬东城尉,乌程豪帅严虎、严舆兄弟,甬东司马邹他、钱铜,并水衡都尉府部,左右水司空丞,高凉贼帅衡毅、钱博,结伴入驻泉州、南港,水军大营。追随蓟国名将,横海黄盖、锦帆甘宁,操练成军。磨尽匪气,知耻后勇。所携大舡,皆已改造成蓟式战舰。操练纯熟,各自成军。
蓟王索要,善水良将。
横海将军黄盖,遂举“彭氏四虎”。王太后、王后,垂帘监国,从谏如流。拜彭虎为锦帆左司马,彭式为楼船左司马,彭绮、彭材为军曲候。携麾下五千精兵。并楼船、斗舰五百艘。即刻奔赴天竺海。听王命调遣。
原锦帆司马苏飞,升锦帆右司马,原楼船司马胡玉,亦升楼船右司马。
话说,自蓟王凿穿内外水路,辟海外荒洲,立江表十港。多有南州宗帅豪强,举族来投。诸如中山洲、郁洲山,日有数百,乃至数千,宗部来投。且自带船只,只需稍加修造,便可改成蓟式机关船。或编为船户,或编为县户。不一而足。
时日近日。中山洲,甬东港城。渔港、船坞、盐牢、工坊、邸舍、商肆、酒垆、汤池、客舍、市楼、城仓、蛮夷邸、交易所、市舶寺,一应俱全。已有齐民过二万户,计三十万众。人力物力齐备。截流治水、扞卤蓄淡。筑路造堤,通渠圩田。街衢四通,舟桥相连,不断向纵深拓荒。今已圩田大成。立长峙、翁山、甬东三县。蓟王曾与甬东令董正约定。待中山洲辟满三县,可为中山守。若辟满五县,可为中洲尹。
郁洲山连云港,港长许钦,字伯恭。乃门下功曹掾,名士许靖长子。太学门生,比三百石出仕。蓟王过路郁洲山,亲下王命。围亘三百里,可筑三城。待三城筑毕,许钦可为一洲长令。音犹在耳。许钦已筑毕三城:连云、郁阳、田氏。各有船民万户。
九九重阳节前,八月案户比民。
右相耿雍上报,二洲吏治民情。
王太后,遂命中书令制诏。
擢升董正为中山守。治甬东,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舍人。
擢升许钦为郁山守。治连云,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兼领蓟王宫舍人。
话说,中山洲“海道险要”、“户口过万”。董正升迁,厚积薄发。国中上下,皆无忧异议。
许钦,一介书生。比三百石出仕,不出二载,竟升迁二千石高位。如此迅捷,可有隐情?
须知,其父乃门下功曹掾,门下五吏之许靖。
国老当殿询问。
右相耿雍,有备而来。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话说,郁洲山,本是东海麋氏所有。麋竺送妹入宫,遂将此岛充作陪嫁之资。麋竺为徐州别驾,奉命出使,往来蓟国,多为门下署作陪。与门下功曹许靖,相逢恨晚。
闻长子许钦牧守郁洲山。于是尽遣麋氏宗族,迁居岛上。话说东海寿麋,“祖世货殖,僮客万人,赀产钜亿”。
可想而知,麋氏宗族之富。
僮客仆从,悉数释出,编户为民。麋竺又亲自登岛,说山中田氏族人,尽数归服。另遣其弟麋芳为城尉,驻守港津水砦,拱卫三百里郁洲山。
再引沿海船户入驻。
一来二往,连云、郁阳、田氏,三城皆满万户。
话说,先前三台城长窦辅,得泰山四寇举家相助,不出数载便升城令。有窦辅珠玉在前,又岂不升许钦?
1.155 陈国惊变
此事好比。蓟国首开春闱。女子登科入闱者,皆出大家闺秀,名门贵女。更有蔡琰,万中无一,赐二千石,瑞麟博士。才女第一人。
试想。能如东海寿麋,“祖世货殖,僮客万人,赀产钜亿”者,世间又有几人?
终归不过是特例而已。蓟国君臣,岂无容人之量。
更何况。此事,于公于私,于人于己,皆有大利。
于东海麋氏而言。若举族北上,迁入蓟国。必遭同僚构陷,令徐州牧陶谦见疑。若被有心人,罗织罪名,诬告“里通外国”之嫌。百口莫辩。稍有不慎,身首异处,延祸家门。更有甚者,世代祖业,皆在关东。贸易商圈,人际关系,又岂能轻易舍弃。
于是乎,举族迁居郁洲山,趋利避害,一举多得。更何况,追本溯源,此岛本就是东海麋氏所有。
僮客万人,悉数外放,各授家财,助其安居。既得美名,又与蓟《蓟法》相合。须知,凡奉公守法,入籍蓟人。循例,户户得田一顷,良宅一栋。牛马机关器,不一而足。多余田宅、仆僮、牛马,皆需按市价,贩与蓟国市楼,所得家财,悉入账户。河北五州,无有例外。《蓟法》虽不过大河。关东尚未能萧规曹随。然可以预见,待蓟王三兴,定鼎神器。必推行大汉全境。
麋竺素有远见。看似散尽家财,实则深谙王意。待其妹以王妃礼聘入宫。麋竺即便不官拜上卿大夫,亦可得显爵。那时,良宅美田,唾手可得也。
且只需入籍,便可坐享蓟人,诸多便利。寄舱券、寄田券、如约获利,保全券可保万一。蓟国五百城港,皆可贩购木兰大舡,如豪商田韶,家有商船十万丈。东海寿麋,择郁洲山为母港,舟行四海。不出数代,当富甲一方。与田韶相比,亦不逞多让也。
于门下功曹许靖而言,能与麋竺结交,亦为人津津乐道。
英雄相契,便是所谓“同道中人”。蓟人有古风。
譬如:北海一龙(华歆、邴原、管宁),崔琰三友(崔琰、公孙方、宋阶),冀州三良(李历、闵纯、耿彧),颍川五杰(陈群、杜袭、赵俨、繁钦、辛毗),荀氏六长(荀悦、荀衍、荀谌、荀表、荀棐、荀祈),汝南六贤(樊章、虞良、郭珉、李充、杨先、和洽),五子三明一国让(田畴、韩珩、魏攸、刘慈、周昕、周昂、周喁、李孚、田豫),郑门十贤(国渊、孙乾、赵商、王经、任嘏、张逸、刘琰、程秉、郗虑、许慈),皆并称于世。
谚曰:“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便是蓟王,亦有刘备四友(耿雍、崔钧、苏双、牵招)。
君不见,许子远与陈孔璋,刎颈之交。得贤名无数。
汉人庙堂与江湖,一袖之隔。蓟人春秋与冬夏,一墙之间。私交无损公义。尊卑不减情义。
公私分明,真英雄也。
汉家日常。非设身处地,亲临其境,不能体会。
无怪。四裔皆以汉化为荣。
麋竺与许靖,互惠互利,互为知己矣。
知晓详情。百官欣然点头。国老豁然开朗。如卢少保所言,天下家门皆百姓。
得麋竺相助。郁洲山连开三城。人物齐备,圩田三百里。并入江表十港,惠及往来船舶。于国,亦有大利。
许钦如愿得享,二千石高俸。
言归正传。
九九重阳节后。
甄都城门,姗姗开启。便有斥候,奔马入城。
不其侯伏完等人,方才悉知,陈国惊变。
江东使节,索要传国玉玺不成。竟恼羞成怒,刺陈王宠于客舍。国相骆俊,身陷重围,被逼无奈,饮鸩而亡。可怜发妻身怀六甲,年末便将临盆。
更有曹孟德,乘夜发兵。雷泽卫将军营,精锐进出。兵发国都陈县。试想,陈国群龙无首,不战自溃也。
虑及此处。不其侯伏完,浑身恶寒,切齿言道:“此中有诈。”
“何诈之有?”尚书令桓典急问。
“江东使节,行刺在先,曹孟德,兵发其后。岂能无诈?”不其侯伏完,似已窥破天机:“闻江东使节,乃二袁所遣。正是前黄巾余寇,得袁术重金笼络,欲害曹公,事败遁走之徒。后得江东国师,笮融保举,为牛渚营守将。群雄过江,袁术遣主簿阎象说之,遂转投袁术。今为万户侯,食建昌县。”
“堂堂县侯,岂能如此行事。”桓典亦觉诧异。
“此人,利令智昏,见利忘义,无耻鼠辈。只需许以重利,必铤而走险。”虑及此处,不其侯伏完,猛然醒悟:“不好。陈王私通淮泗诸王书信,必已入曹孟德手。徐州四相危矣。”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桓典亦知事大。
话说,陈王宠,久为一国之君。自桓帝时,便与国相共祭天神,后养妖贼自重。又连横淮泗诸王,为求自保,又引袁术过江。私藏传国玉玺,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可想而知,若陈年旧事,皆人赃并获。被曹孟德公之于众。必引惊涛骇浪。首当其冲,累及淮泗诸国。更有延烧甄都王党之势。
尤其甄都少年天子。心智不全,尚未元服。若悉知陈王宠背后阴谋诡计。必心生恶念,乃至迁怒旁人。
此时,若知徐州四相,与吕布暗中勾结。似有效陈王宠,养袁自重之举。其后果,可想而知。
就好比。“拔出萝卜带出泥”,“黄泥又落裤裆里”。
当真,“跳进黄河洗不清”矣。
那时。唯有弃车保帅。罢黜淮泗诸相,亦或是罢免吕布将军之位。无论何种情形,皆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后果,显而易见。便有陶恭祖三让,徐州亦断难为吕布所得。王党憾失强援,又被天子所弃。朝中内外皆失势,败局定矣。党同伐异,身死族灭。
寒毛直立,冷汗淋漓。不其侯伏完,一时竟口不能言。
尚书令桓典,好言相劝:“且去见太师。”
“速,去!”伏完拼尽全力,挤出二字。
事不宜迟。二人这便同车,急赴太师府。
且看太师,如何定夺。
1.156 公路骄豪
不得不说。
以陈国为突破口。瓦解淮泗联盟,除吕布据土之祸。可谓“蛇打七寸”,一石三鸟。又谓“擒贼擒王”。只需陈王宠,一击毙命。淮泗诸国,群龙无首。各个击破,乃是必然。
话说,淮泗诸国,横亘徐豫。好似一字长蛇,困死曹孟德南下之路。
斩断诸国联盟,曹孟德方能:攻徐豫,占荆襄,逐袁术,猎江东。
此乃曹孟德既定方略。换言之,杀陈王宠,乃是必须,非出私仇。
又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淮泗连横,阻曹孟德南下,断袁术北上。毋论江东亦或是关东。欲除之而后快者,大有人在。
曹操一函密信,便说动袁术,刺陈王宠。亦是时局使然。
甄都,太师府。
不其侯伏完并尚书令桓典,同车抵达。陈国惊变,太师已知。
见太师岿然不动,云淡风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堂内党徒,各自得安。
“此中有诈。”不其侯伏完,心有不甘。
“诈从何来。”太师问道。
“先有曹孟德上表,劾奏陈王宠私纳传国玉玺,又有江东使节渡江,索求不成,刺陈王于馆舍。再有曹孟德乘机发兵,攻略陈王都。何其巧也。”不其侯答曰。
袁术与曹操,一唱一和,环环相扣。必早有默契,岂是一句巧合,能够概括。
“江东二袁,心向合肥侯。杀陈王宠,何益?”王太师,必有此问。
“这……”不其侯伏完,亦不曾想通。三分天下,远交近攻。如前所言,陈王宠乃淮泗连横之首。有其一日,淮泗盟约犹在,人心不散。甄都,上阻大河,下拦徐豫。关东一日不分胜负,上公之争,一日无解。曹氏父子,难独掌大权。关东群雄割据,无力南下。于江东则有大利。
陈王遇刺,身死国除。淮泗诸国,群龙无首,联盟瓦解。被曹孟德各个击破。待逐走吕布并袁术。徐、豫、兖、青,必为曹孟德所并。那时,曹氏父子,如日中天。王太师一党,独木难支。甄都朝堂,恐为曹氏一言堂。待合四州之力,吞并荆襄七郡。会猎江东,遂成二袁,生死大敌也。
损人利己,智者为之。损己利人,愚者不为。
一言蔽之,关东乱局,于江东二袁,有百利而无一害。
毋论,应有尽有袁本初,别无二处袁公路。亦或是,末世奸雄袁公路,并据土人雄袁本初。二袁一时雄杰。焉能不知其中利害。何以如此行事,令“亲者痛,仇者快”。
此举,有悖常理。
群僚无不屏气。堂内一时落针可闻。
“二袁与曹孟德,乃是故交。”不其侯伏完,情急言道。
“各为其主,岂能因私废公。”王太师又道。
悖论无解。
尚书令桓典慨叹:“袁术为长水校尉时,好奢淫,骑盛车马,以气高人,语曰:‘路中捍鬼袁长水’。”
“路中捍鬼。”王太师若有所思。嚣张跋扈之人,必有异于常人之志。
只可惜,洛阳时袁长水,堂内众人,避恐不及,又岂敢轻易招惹。其人眼高于顶,能与之为友,几无可能。与之称兄道弟,凤毛麟角。故袁术为人,究竟如何。甄都之内,许只有车骑大将军董重,能略知一二。
心念至此,尚书令桓典,遂进言道:“车骑大将军,曾与袁公路交厚。何不遣人一问。”
“卑下愿往。”不其侯伏完,与董重多有往来。此去询问,正当适宜。
“速去。”王太师言道。
“喏。”
稍后。不其侯伏完,命人投帖。携重礼登门。
不其侯伏完,乃当朝太仆,位列九卿。又是王党之首。车骑大将军董重,自不敢怠慢。遂开中门相迎。
宾主落座,上呈礼单。
董重喜笑颜开:“无功不受禄。敢问君侯,所为何来?”
不其侯伏完,开门见山:“袁术使人行刺陈王宠。大将军知否?”
“某已知。”董重轻轻颔首。此等大事,董重自然知晓。
“敢问大将军,袁术何以如此行事?”伏完必有此问。
“实不相瞒。”董重一声慨叹:“某与公路,可谓刎颈之交。洛阳时,便常结伴同游。世人皆知‘公路骄豪’,‘以气高人’。然却不知,‘矜名尚奇’,‘以侠气闻’。溥天之下,能令袁公路,心服之人,唯玄德一人。”
“何以知之?”伏完追问。
“此事,需从玄德上计,上陵礼时,说起……”董重这便将,因唐突刘备七色婢女,被削去发髻。寻好友袁术出头,又被刘备二弟关羽并三弟张飞,斩马首立威。而后一路拖行袁术,穿街过巷,狂奔三十余里。待袁术登门,负荆请罪,刘备又为其亲自敷药。“麒麟拖捍鬼”,不打不相识之事,娓娓道来(详见:《雒阳·1.25 相遇上陵~1.29 负荆请罪》前后章节)。
少年得志,陈年旧事。时过境迁,再回想,董重亦感慨万千:“某以为。袁公路,所作(所)为,非为江东合肥侯,乃为……刘玄德也(详见:《诸夏·1.111 云龙风虎》)。”
此言既出,伏完如五雷轰顶。颓然瘫坐。
事不宜迟。伏完咬牙起身,自去复命不提。
“非为合肥侯,乃为蓟王。”王允轻轻颔首:“袁公路所为,老夫已尽知。”
“卑下愚钝。杀陈王宠,于蓟王何益?”尚书令桓典,仍未领悟。
不其侯伏完,切齿言道:“袁本初、袁公路、曹孟德,皆蓟王至交好友。看似各为其主。实则,实则。”
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桓典幡然醒悟。
正欲进言,忽灵光一现。
俯首偷窥王太师。心中有一席话,无论如何,亦不敢言明。
太师,又心向何人也?
后世诗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不妨,跳出天下三分,二党之争。
放眼天下,纵览全局。
天下大势,如何运行,方于蓟王,最为有利。
曹孟德、袁本初,其人其事,另当别论。
单论袁公路此举,有何深意。
1.157 扬蓟抑陈
凡能登堂入室。于王太师座下,有一席之地者。皆是才高饱学之士。
略作思量,纷纷自醒。
若果如车骑大将军董重所言。能令“以气高人”袁公路。心生折服,纳头便拜,普天之下,唯有刘玄德一人。
单“代汉者,宗王也”此一句。便可道破天机。
应此谶言。譬如光武。三兴汉室,必是汉室宗亲,又出诸侯宗王。毋庸置疑,蓟王刘备首当其冲,乃不二之选。然若蓟王不欲。则舍陈王宠其谁。只需杀陈王宠。再无宗王,可与蓟王相争也。
偷看不其侯伏完,抖如筛糠,汗如雨滴。尚书令桓典,如何能不,心知肚明。
时,曹氏父子,之所以针锋相对,起二党之争。正因王太师,割肉饲虎·狐虎之威。易相夺国,除淮泗之盟,灭陈王野望。然连环之计,众人只看其后,却未见先前。不说割河北于蓟王。便是易相夺国,又何尝不是,打压宗王,大利蓟王。
割肉饲虎·狐虎之威,前后二连环,厚此薄彼,扬蓟抑陈。先割四州之地,令蓟王丰满羽翼。又打压陈王宠,削徐豫强藩。此消彼长,蓟王一骑绝尘,追之莫及。
前情往事,历历在目。
试问,太师又心向何人?
且说,天下谁人不通蓟。
同车而返。伏完、桓典,四目相对,心有戚戚。
如此着想。袁术杀陈王宠,当真合情合理。
无怪王太师稳坐钓鱼台。坐看我辈,慌不择路,云山雾罩,不明就里。
“天子不日必开朝议。”车入里道,尚书令桓典忽问:“我等,该当如何?”
“太师必有计较。”不其侯伏完答曰。
翌日。闻陈王宠遇刺身亡,董侯遂专开朝会。
满朝公卿,悉数与会。
“陈王为江东所害。众卿以为,该当何为?”天子言语之间,似有问罪之意。
不等王太师开口。曹太保已持芴先言:“禀陛下。老臣闻,陈王私藏传国玉玺,颇有不臣之心。且玉玺乃二袁相赠为质,为结二家之好。今袁术遣使,索求不得,怒而杀之。故甄都传闻,此乃天罚也。”
言下之意,陈王宠,暗藏传国玉玺,惹天怒人怨。引火烧身,身死国除。乃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为不臣之人,兴兵讨伐。师出无名矣。
字里行间。阻天子兴师问罪之意,不言自喻。
闻此言,董侯表情一黯。
“天罚”,省至“龚行天罚”一词。意为“命而讨罚”。语出《书·甘誓》:“予惟恭行天之罚。”《汉书·叙传下》:“皇矣汉祖,龚(恭)行天罚,赫赫明明。”诸葛丞相亦有《为后帝伐魏诏》:“统领步骑二十万众,董督元戎,龚行天罚,除患宁乱,克复旧都,在此行也。”
故《周易·革》曰:“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事大矣哉。”是为“顺天应人”也。天子又岂能,逆天而行。
“如此,又当如何?”思前想后,亦知事不可为。天子遂收拢怒气。
曹太保答曰:“昨日,卫将军已率营中精兵,驰往陈国。料想,不日当有邸报传回。陛下,少安。待知陈国详情,再从长计议。”
“太师,以为如何?”天子必有此问。
“老臣,附议。”王太师,不动如山。
见状,饶是曹太保,亦不由暗赞。然我儿计成。淮泗连横之祸,一去不返矣。
“如此,也罢。”少年天子,无功而返。
五日后,便是朔望大潮。曹孟德必有上表。究竟如何,再做分晓。终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王党徒众,皆如此想。
陈县,陈王宫。
趁陈国,吏民无首,人心惶惶。曹孟德携盖海舰队。顺下鸿沟水,奇袭陈王都。兵不血刃,攻入王城。稍后刮地三尺。将陈王宠自继位以来,陈年旧账,悉数翻出。
其中不乏,前汉宫廷隐秘。譬如,桓帝遗诏:“陈王宠,有勇有谋,可托六尺之孤,临大节而不可夺,其以宠为骠骑将军,位在三公上。”
换言之,桓帝欲兄终弟及,传位勃海王刘悝之事。多半为真。
奈何遗诏尚不及发出,便被大将军窦武所夺。桓帝梓宫,尚在前殿,窦太后遂杀田圣。又欲尽诛诸贵人灭口。中常侍管霸、苏康苦谏,乃止。
果然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再细究“永康元年冬,(桓)帝寝疾,遂以(田)圣等九女,皆为贵人。”
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又道“皇帝不差饿兵”。无故加封田圣等,九女为贵人。桓帝乃欲以九女为证也。
故史书所载,因“御见甚稀”而无宠。“太后素忌忍,积怒田圣等”。归咎为,杀之以泄私愤。笔透春秋耳。
当是国仇家恨,公私兼夹。
虑及此处,曹孟德不由一声长叹。
“明公,且看此物。”程昱手捧至宝,入殿来见。
开匣视之,正是传国玉玺。
五彩云霞,金镶玉印。方寸之间,至尊天地。曹孟德望之,心神激荡,竟不敢直视。
以袖遮面,命程昱合匣。待收拢心神。曹孟德,这才问道:“仲德以为,传国玉玺,当送往何处。”
“完璧归赵。”程昱笑答。然却此问非此答。
曹操又问:“何处为‘赵’。”
“‘城入赵而璧留秦’。”程昱言道:“敢问明公,是‘入赵’,还是‘留秦’?”
此问,可谓诛心。“入赵”,“留秦”。且看曹孟德,是何立场。换言之,曹孟德是心向“赵”,还是心向“秦”。
论亲密无间。程昱乃曹孟德,最为近臣。许多阴谋诡计,不便与荀彧相商。然曹孟德却可尽托于程昱。
故程昱直言相问,毋需不讳。
略作思量,曹孟德已有定计:“来人。”
“在。”便有心腹骑士,殿前奉命。
“速(押)解刺客来见。”
“喏。”
与程昱四目相对,曹孟德微微一笑。
稍后,江东建昌侯张闿,被五花大绑,押入殿中。
不出程昱所料。曹孟德所欲,便是“完璧归赵”。
1.158 数罪并罚
建昌侯张闿,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趁陈王宠,轻车简从,夜入馆舍。骤然发难。素知陈王宠有勇善射。故出手便置其于死地。本欲拿陈国相骆俊为质,呵阻陈国护卫,索要传国玉玺并趁机逃生。岂料骆俊,刚烈不屈,饮鸩而亡。
临死前,命护卫捉拿刺客,休要放走一人。
陈国护卫,前赴后继。杀尽江东刺客,独留匪首张闿,押入死牢。尚不及交由国中官吏审理,卫将军曹操已奇袭王都。
陈国上下,人心惶惶,不知所以。自顾尚且不暇,又如何能为国主,报仇雪恨。
张闿,自知难逃一死。如死狗般,拖入殿中。
“你便是江东建昌侯。”曹孟德空置王座,居高下问。
“正是。”张闿闻声作答。
“何人指使。”
“江东天子。”
“所为何来。”
“取传国玺。”
“因何刺陈。”
“……”张闿闷声不答。
得曹操眼神示意。程昱遂将传国玉玺,奉至当面。稍后,又命人为其松绑。
“且看,此是何物。”曹操笑道。
张闿不敢忤逆。开匣一观,顿时大惊:“将军何意?”
曹操言道:“完璧归赵。”
脑筋急转,张闿幡然醒悟:“莫非,将军不杀我。”
“不杀。”曹操言道:“君且速回。”
“多谢!”张闿取传国玉玺,称谢拜退。殿外已备好干粮马匹。这便心神大定。不由分说,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一路马不停蹄,入淮见袁术,不提。
与程昱并立殿外高台。目视张闿仓惶南下,曹孟德忽问:“袁公路当如何?”
“卑下窃以为,张闿命休矣。”程昱答曰。
“何以见得。”曹操笑问。
“谚曰:‘狼子野心。’袁术必杀之灭口。传国玉玺,恐难过江。”程昱慨叹。
言下之意,袁术必截留传国玉玺,杀张闿以灭口。如此,除曹操等寥寥数人,无人知晓玉玺下落。至于,袁公路因何,私藏玉玺。正因袁术不欲献往江东。换言之,在袁术心中,江东合肥侯绝非明主。
曹操亦有感而发:“董贼受诛,群雄并起。跨州连郡如陶谦、刘岱、刘表、刘焉、袁绍、袁术、吕布者,皆尝雄视一时。江东二袁,假其世资,以撼天下。绍举二州之众,虎视荆徐;术据寿春,以扰江淮。皆为国贼也。某必除之。”
程昱含笑无语。
曹孟德将传国玉玺,“完璧归赵”。未尝没有,离间之意。
此时,将心比心。曹孟德不觉二袁有丝毫篡汉自立之野心。诚如,扪心自问,曹孟德亦无篡汉之意。
所谓时势造英雄。非事到临头,后事如何,不可尽知也。
“将陈王宠与淮泗诸王,往来书信,悉呈甄都。”曹孟德已有定计:“命侍御史,上疏劾奏。淮泗诸王,阴结盟约,有违‘左官附益阿党之法’。”
“喏。”程昱领命。
所谓“左官附益阿党之法”,乃是“左官律”、“附益法”、“阿党法”等,一系列限制诸侯王权之律令总称。
《汉书·高五王传·燕灵王刘建传》曰:“自吴楚诛后,稍夺诸侯权,左官附益阿党之法设。”
其一。“仕于诸侯为左官”。注曰:“人道右上,今舍天子而仕诸侯,故谓之左官也。”今汉以“右”为尊,以“左”为卑。出仕朝廷,称右官,仕任诸侯,为左官。
前汉时,左右尊卑,泾渭分明。出仕诸侯,受诸多限制。譬如,不能居于京城,不能擢为朝官,诸侯犯法,需连坐论罪等。且不经中央派任,而私仕于诸侯,即为“左官罪”。《汉书·严助传》,记有外与诸侯私交,而被弃市之案例。
如此可知。蓟王当初,不过十里少年。万幸求得“便宜行事”之权。且凡有封赏,皆上表朝堂,请天子下诏。故有“表赐”,“另表”二字。
其二。《汉书·诸侯王表》曰:“设附益之法。”注曰:“封诸侯过限曰‘附益’。或曰阿媚王侯,有重法也。”
乃指,朝臣交结诸侯,助其获不正当得利,或受诸侯王贿赂,皆为“(阿)附(受)益”,重者亦被弃市。
其三。“诸侯王有罪,傅、相不举奏,谓之阿党。”
所谓阿党,是指诸侯有罪,傅相不举报,则傅相有罪,重亦至弃市。
三罪之外,还有“出界罪”。
诸侯王,擅出国界,依法降为侯爵,或“耐为司寇(司寇,戍边御寇二年,劳役之一种)”,情节严重,可处死刑。
曹孟德,命曹党群起上疏,劾奏淮泗诸王,犯左官附益阿党之法。看似不分轻重,将三罪并列,欲数罪并罚。实则,玄机暗藏。
曹氏父子,欲大兴“阿党法”:诸侯王有罪,傅、相不举奏,则犯阿党之法。轻者免官,重至弃市。
料想,淮泗诸相,遂为王太师门徒。且自赴任,治国安民,颇有政绩。虽不至弃市。然阿党去官,在所难免。
循二党惯例。王党去官员,必由曹党补全。
如此,当可除徐州四相,暗通吕布之祸。
且曹孟德上层罪证,亦有取舍。涉及前朝传位旧事,一概不提。淮泗诸国往来,则事无巨细,大书特书。
其用意,不言自喻。
奈何铁证如山。尤其往来国书,皆有玺印,无从狡辩。书报甄都,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正如“推恩令”、“左官律”、“附益法”、“阿党法”、“出界罪”等。
削诸侯、抑豪强、夺相权。汉廷多措并举,乃为最大程度,限制宗室王权。行中央集权。
涉及汉室大位。便是少年天子,亦不敢掉以轻心。
恰逢朔望大朝,百官列席。
董侯遂命御史中丞荀彧,将侍御史上疏,当殿诵读。稍后,将淮泗诸王暗行不轨之罪证,公之于众。
可想而知。必引口诛笔伐,群起而攻。
义愤填膺,乃至声泪俱下,比比皆是。
见时机已到。董侯居高下问:“太师,以为如何?”
“回禀陛下。”王太师持芴奏对:“淮泗诸王,犯左官附益阿党之法。皆有实证,宜交有司论罪。”
1.159 急转直下
“可。”董侯金口玉言。遂命宗正、廷尉、御史中丞,三司会审。
话说。自桓灵以来,天下灾异不断,民生日艰。终有黄巾之乱。稍后百废待兴,关东稍有起色。然亦时有,天灾**。循旧例。凡有天灾示警,必罢三公抵罪。
六月,丙戌,地震。
秋,七月,司空种拂免,以光禄大夫,济南淳于嘉为司空;太尉赵谦罢,以大司农张温为太尉。
三公之上,另有上公。太师、太保、太傅。雷打不动。稳坐高位。太傅杨彪,乃为帝师。轻易不参与朝政。更不裹入,王太师、曹太保,两党之争。且多居中调和,为各方所敬。三公之下,如张温、朱儁、皇甫嵩、马日磾等,亦稳居九卿高位。三公与九卿,并后补高官,多行轮替。少有罢免。
时下。刘艾为宗正,廷尉乃皇甫嵩,御史中丞自是荀彧。因淮泗诸王,皆出宗室。且司隶改司州,已罢司隶校尉之职。故省司隶校尉,另置补宗正入三司。同审淮泗诸王之罪。
三人虽各有所属,却兼有公心。王曹二党,并无异议。
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陈王宠并淮泗诸国,暗行苟且之事。如野火燎原,不日遍传关东。
知陈王宠,身死国破。淮泗诸王,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甄都城内。尤其曹太保府前里道,累日接车如龙。多是淮泗诸王,遣使来拜。曹嵩来者不拒,大开方便之门,迎来送往,敛财无数。
又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收受诸国贿赂,曹嵩这便好言宽慰。只说,诸王乃受陈王宠胁迫,故不得不为之。且诸王只享食俸,并无亲政之权,亦是情有可原。只需罢黜国相,当可得免。
谓“醉翁之意不在酒”。闻此言,诸国使节,心领神会。千恩万谢而归。
反观太师府前,却车马日稀。进出多为王党徒众。虽不至于,门可罗雀。然比曹太保,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差之远矣。究其原因,正因陈王事发,曹孟德破国。“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陈国世代君王所积家业,一朝尽毁。粮草辎重,兵马武备,皆为人做嫁衣。尤其数万陈国弩士,乃关东精锐。如今陈王宠,身死国灭。只需一道诏命,悉归曹孟德所用。那时,卫将军麾下,当坐拥十万兵马。粮草辎重,兵甲齐备。
关东再无敌手。
国主有罪,国相阿党连坐,罪责难逃。先前,王太师行,狐假虎威,易相夺国。如今,王党国相皆罢黜,继任者必出曹党。此消彼长。曹氏父子,距只手遮天,不过咫尺之遥。
可想而知。趋炎附势之徒,阿谀奉承之辈,必争先恐后,望风来投。
王党形势,急转直下。
若再深思。徐州四国一郡。众人皆知,四国相皆出王党中坚。正因得四相暗中相助,吕布方能客军孤城,休养生息。更一来二往,为徐州座上宾。
闻陶恭祖,已二让徐州。群雄皆拭目以待。待三让礼成,吕奉先受让徐州。并百万之众,与曹孟德一决雌雄。何人称雄,犹未可知也。
岂料,陈王宠,东窗事发。累及淮泗诸国,飞来横祸。虽不至“城头变幻大王旗”。然“一代新人换旧人”,几无可免。无四国相,暗中相助。陶恭祖,还欲行三让之礼乎?
果不出所料。不等三司会审毕。
曹孟德已事急上表。举从事中郎薛悌,暂代陈国相。
须知,陈王宠并无子嗣。循例,若不取近枝继为王嗣,则无嗣除国。更加陈王宠身犯大逆之罪。多半会除国为郡。
此时表薛悌为国相,并不适宜。
奈何事急从权。唯恐陈国大乱,累时局崩坏。天子遂允之。
此亦可佐证。曹氏父子,势必大权独揽。
谓“大树好乘凉”,又说“树倒猢狲散”。眼看王党颓势尽显。甄都朝野,暗流涌动。为求独善其身,朝野上下,百官请托往来,奔走不休。
曹党终是扬眉吐气。
累日来,王党徒众,早出晚归,闭门谢客。齐聚太师府,商讨对策乃其一,抱团取暖是其二,离家辟祸为其三。
纵浊浪滔天,仍有中流砥柱,可避天险。
太师坐卧起居,一切如旧。举止如常,三餐准时。与群僚论政,从未断绝。且政令所出,必有所行。众人这才各自心安。
淮泗诸王,暗行不轨,又与我等何干?
先前心慌意乱。见太师不动如山。好比定海神针,一众党徒,亦渐心安。
更何况。先前,王太师未雨绸缪。表公孙度为武威将军,公孙瓒为奋武将军。命公孙二雄,将兵入兖。拱卫甄都天子,以均曹操之势。
累日来,太师府前里道,多有公孙二雄,兵马戍守。更加曹孟德将兵入城,甄都骁将,唯有公孙二雄。曹党若无真凭实据,亦不敢轻易招惹。
“此乃天赐良机也。”不其侯伏完,低声言道。
“君侯何意?”尚书令桓典惊问。
“曹孟德将兵入陈。雷泽卫将军营,十去七八。此时护驾西迁,曹氏父子,‘虽鞭之长,不及马腹’也!”不其侯伏完,似有决断。
“不可。”尚书令桓典,低声力劝:“谓此一时,彼一时也。陈王事发,震汤(荡)淮泗。若此时西迁,必坐实与之同谋。百官离心,天子疏远。我辈必受群起来攻。身死族灭,旦夕至矣!”
言下之意,时机不对。若趁曹孟德倾巢而出,鞭长莫及。上表西迁,非但天子生疑,百官亦难信服。若一言不合,乃使公孙二雄,挟天子西去。着实国贼无疑。
那时,何须曹氏父子,领兵来攻。天下悠悠众口,亦足可积毁销骨。失大义傍身,如董卓旧事,必遭天下共击之。
单凭公孙二雄麾下数万兵马,如何力敌。
“令君,言之有理。”略作思量,伏完这便醒悟。别说百官如何,天子如何。便是王太师,断不会如此行事。
此举,好比自毁长城,自废武功。“病急乱投医”。
1.160 双虎之名
谓“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趋炎附势,唯利是图之辈。
此时此刻,足见人心向背。朝中王党,累日齐聚太师府,无一人缺席。更无人转投曹氏父子门下。
经此一事,凝聚人心,淬炼党性。只需令王太师渡过难关,二党之争,孰胜孰负,犹未可知也。
一言蔽之。“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小沛,镇东将军营。
送走彭城相王盖长史刘优。
吕布表情,阴晴不定。
反身入帐,这便言道:“袁公路,何以置陈王宠于死地。”
话说,袁术所谋,吕布知之甚祥。先前还赠米二十万斛,相约共分徐州。且袁术之所以能窃据淮南,陈王宠并淮泗诸国,出力甚伟。即便,索传国玉玺不成,又何以至此?
帐中一时落针可闻。智多如陈宫,亦未能窥破,波橘云诡之时局。
见陈宫无言,张邈遂宽慰道:“将军毋虑。淮泗诸王所行,多是往昔旧事。譬如熹平二年(173年),陈国相师迁,奏前国相魏愔,曾与刘宠共祭天神,罪至不道。有司奏遣使者案验。是时,新诛勃海王悝,先帝(灵帝)不忍复加法,诏槛车送魏愔、师迁,入黄门北寺诏狱,使中常侍王酺与尚书令、侍御史,杂考(交替拷问)。王酺等奏魏愔,职在匡正,而所为不端;奏师迁诬靠其王,罔以不道。前后二陈国相,因‘不端’、‘不道’之罪,皆诛死。先帝却诏赦陈王宠不罪。”
言下之意,前罪已免。不必追究。
“然,若有新罪,又当如何?”吕布必有此问。
“便有后犯,亦是淮泗诸王之过。与国相何干。”张邈答曰:“且‘《春秋》之义,诛首恶而已’。刘宠已死,胁从可免。”
“孟卓,所言极是。”陈宫亦言道:“陈王宠乃为‘首恶’。淮泗诸王,皆为‘胁从’。诸王可免,国相当赦。”
“若不罪诸王,而责国相,又当如何?”吕布仍未安心。
“若淮泗诸相,皆因罪去官。”陈宫眼中,一闪利芒:“将军当效曹孟德入陈,出兵平乱。”
“哦?”吕布猛然醒悟:“此计大妙。”
“然也!”张邈亦喜道:“将军号‘镇东’。掌征伐背叛、镇戍东方。徐州乃司职所在。”
俗语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卫将军曹孟德,既假平乱之名,将兵入陈。我吕奉先,又有何不可。何况徐州四国,近在咫尺。谓“远水不救近火”。舍近求远,兵家大忌,智者不为也。徐州不乱也罢。若乱,舍我其谁。
心念至此。陈宫忽计上心来:“若行此计,需求一人。”
“何人?”吕布忙问。
“鲁相宋奇。”陈宫一语道破。
吕布略作思量,这便言道:“此人素喜黄老,常无为而治。且鲁国乃新封麟子阿斗,非先前淮泗诸国。必非陈王宠之胁从。求之何用?”
鲁国之地,本为东海王所食。
时先帝崩,合肥侯继位。为解七国连横之祸,遂将东海王刘祗,自鲁郡迁回故国东海郡。稍后,又将鲁郡封于麟子阿斗,新立鲁国。扶风贵公子宋奇,领鲁国相。
换言之,即便与陈王宠,暗结盟约。亦是东海王刘祗,而非鲁国相宋奇。
陈宫答曰:“将军与曹孟德,相争兖州。时陈国主薄梁习、鲁国都尉祝臂,曾奉命往来,与卑下相识。鲁相其人,讳莫如深。然卑下观之,乃出蓟王门下无疑。”
“何以见得。”
陈宫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鲁相宋奇,本为金市子钱家所庸,配五县令印,为长公主取食。”
见众人纷纷点头,陈宫又道:“闻年前,蓟国演武决胜。金市子钱家,豪掷十亿钱,得入幕府军市为商。洛阳时,蓟王造九坂悬楼,子钱十家同迁露台里。足见金市子钱家,与蓟王早有往来。”
张邈亦醒悟:“莫非,子钱家,早为蓟王所用。”
“未可知也。”洛阳旧闻,“城上金乌”、“河间姹女”,陈宫亦略有所知。勋贵间有传言。灵帝母子,将卖官鬻爵,所得不义之财,授于金市子钱家。贳贷获利,以钱生钱。
多有列候县主,将食邑、汤沐邑等,以“荒县”之名质押,如约获利。后列候县主,随朝堂迁居甄都。仍如期获利,未曾中断。谓“世无不透风之壁”。一来二往,京师隐秘,这才渐为关东所知。
若背后金主,乃先帝母子。《子钱集簿》,今握于谁人之手。便呼之欲出。
必是永乐董太皇无疑。
话说,甄都天子,三番五次,遣使蓟国。请二宫太皇归。未尝没有,觊觎《子钱集簿》,之意。如今,二宫太皇与蓟王,深度捆绑。
麟子阿斗,更被蓟王收入门墙。
如此说来,鲁国相,无论先前,受雇于何人。必与蓟王,利益共享,福祸同当。
见吕布犹未醒悟。陈宫笑问:“若四相罢黜,徐州易主。曹孟德,一家独大。于蓟王而言,利弊几何?”
“‘鹬蚌持争,得利渔翁’。”张邈一针见血。
“布,受教。”吕布如何能不醒悟。谓“两虎诤人而斗,小者必死,大者必伤;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蓟王“坐山观虎斗”,坐视两败俱伤,方能最大得利。
事不宜迟。吕布遂遣使入鲁国,求救鲁相宋奇当面。
广陵射陂,匡琦城。
与徐州别驾麋竺,并榻而坐。典农校尉陈登,面色凝重。陈王宠遇刺,曹孟德破国。淮泗诸国,谋逆罪证,不日必被公之于众。
徐州四国一郡,大半裹挟其中。若四国相,不能独善其身。徐州必有大乱。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麋竺求问。话说,自将宗族,悉迁郁洲山。东海麋氏,再无后顾之忧。徐州便有大乱,东海寿麋,足可自保。
“曹氏父子,恐难如愿。”世人皆以为,上公之争,胜负已分。不料陈元龙,却出惊人之言。
“何以知之?”麋竺忙问。
“小沛,吕奉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