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1 一致百虑
出征半载。北身毒悉平。
除去零星反叛,国大都城,皆被蓟王所据。十万大军,各据雄城,扼断关津。调兵遣将,攻坚克难。扑灭叛乱,迁徙贵种。
循序渐进,依次梳理。得诸国粮草接济,蓟王不必心急。
除豪取五百亿金。另有三兽,深得蓟王所喜。
金毗罗,青野象,苍水兕。
唐玄奘《大唐西域记·婆罗痆斯国》:“有人慢心濯此池者,金毗罗兽多为之害。”金毗罗,又作宫毗罗,即鳄鱼。
青野象,便是后世所谓“草原象”。
犀兕(si),双角称“犀”,独角唤“兕”。苍水兕,便是后世“印度犀”。
此三兽,乃“蓟五精甲”之“秘环鼍龙甲”、“辟水角端甲”、“却敌水犀甲”,必备。
《考工记·函人》:“兕甲寿二百年。”《荀子·议兵》:“楚人鲛革犀兕以为甲,坚如金石。”又《抱朴子·用刑》:“掼犀兕之甲,以涉不测之渊。”足见经久耐用。
蓟王命将作寺五行工舡,就地取材。打造机关象兵,身毒水陆精兵,制式装备。至于林中猛虎,绣衣吏亦常有射猎。斑斓虎皮,皆上呈蓟王。话说。自麦积山冬狩,绣衣豪侠进献雪皮为始。凡有狩猎,猛兽皮毛,奉献主公,遂成绣衣惯例。
身毒常有猛虎为患。荼毒甚烈。却纷纷惨死于追魂弩下。剥皮拆骨,曝尸荒野。果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故有身毒人,称“与虎谋皮”绣衣吏,为“虎衣”。
金毗罗兽,泛滥之婆罗痆斯国。又名“迦尸国”,“伽奢国”等。意译为“光有体国”、“芦苇国”等。该因盛产“迦尸竹”,而得名。
国都“婆罗痆斯”城,又作“波罗奈”。译作“江绕城”。注曰:“婆罗痆斯国都,城东北有河,同名婆罗痆河,河东北十余里,至鹿野伽蓝,其侧大林名施鹿林,亦鹿苑。”
江绕城,佛陀时代,便是四通八达,身毒名城。南通摩揭陀国华氏城,北通舍卫国舍卫城。“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临殑伽河,长十八、九里,广五、六里。闾阎栉比,居人殷盛,家积巨万,宝盈奇货。人性温恭,俗重强学。”
江绕城,亦是雄城。蓟王命麴氏先登,戍守此城。
由此顺枝扈黎大江,东行三百余里,至战主国:“周二千余里。都城临殑伽河,周十余里。居人丰乐,邑里相邻,土地膏腴,稼穑时播,气序和畅,风俗淳质,人性犷烈,邪正兼信。”
从此东北渡枝扈黎大江,行百四五十里,至毗舍离国(吠舍厘国)。译曰“广严国”。旧称“跋阇国”、“跋耆国”等。为佛陀时代,十六雄国之一。唐玄奘西游时,“城已甚倾颓,其故基趾周六七十里,宫城周四五里,少有居人。”
如前所言,身毒列国,互相攻伐,战乱频发。诸多雄城,多有损毁。蓟王悉数命人,原址重建,亭台楼阁,皆出汉式。却保留罗马列柱厅等,特有建筑。风格样式,东西合璧。无需拘泥。
诸国金库,收入囊中。此战大局已定。余下便是由浅入深,细致梳理。各国图卷、书籍,名册、集簿。源源不断,汇入华氏城。由幕府九译令,翻译整理。已备上计。
北身毒列国,自国主以降,国中贵种,悉数迁入华氏城。乃至华氏人口激增。各国窃以为,蓟王有定都华氏城之意。寻身毒旧例。新王朝诞生,必废各国旧都,增筑新都。将各国贵种,悉数迁入新都定居。且摩揭陀国,素为王朝旧都。定都于此,亦是常理。
各国主以降。贵种以己度人,不明就里。故不做挣扎。举家迁徙。以为,华氏城乃,新居之地。岂料,入城后惊闻。别居华氏城,不过权宜之计。待诸事毕,蓟王将携城中贵种,数十万众,远赴洛阳城。
各国王子公孙,入蓟太学坛。适龄公主,入沉月女校。习汉文,书汉隶。
话说,万里之遥,大汉帝国。人生地不熟的。远离故土,任人宰割。
华氏城,香花宫。
阿逾陀、阿耶穆佉、跋沙、鞞索伽、迦尸、广严、战主、舍卫、瞻波、迦征伽罗、大秦婆罗门、摩揭陀、金耳、多摩梨。诸国主,神色各异,颇多垂头丧志,叹气唉声。
倒是多摩梨王,先知先觉。且又深谙佛理,随遇而安。
“蓟王欲置我等于死地乎?”阿逾陀王,惊魂未定。
“肉袒牵羊,国破家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蓟王但有杀心,何必多行万里。”大秦婆罗门王,亦看开。
“维天有汉。闻洛阳乃大汉帝都,九五雄城。繁盛不下身毒。”战主国王言道。
话说战主国都,不过周十余里。故言洛阳城大。而诸如摩揭陀、瞻波、迦尸,便是大秦婆罗门国都,亦大过洛阳。
多摩梨王,博文广知:“六九乃指王城。王城之外,另有郭地。阳渠三面环绕,南临洛水。三郭北邙,天下第一。”
“原来如此。”众国主各有所悟。换言之。汉家贵戚,皆城居。城外,才是贱民所居。
“蓟王欲迁我等,于何处?”
“离宫别苑。”多摩梨王答曰:“洛阳广有离宫,稍作修缮,足可容身。”
“何为离宫?”便有国主问道。
“离宫,别处之宫。非常居也。”多摩梨王言道。
“原来如此。”另有国主求问:“此城数十万众。洛阳离宫,足否?”
“足矣。”多摩梨王,一声慨叹:“时有菟园,荒废已久。蓟王造为王陵,号十里函园。足纳五十万众。闻洛阳百姓,半数入其中。”
“十里王陵。”诸国主瞠目结舌。
多摩梨王答曰:“汉人,事死如事生。为王守陵,乃无上殊荣。”
“汉人言‘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谓天下万事初虽异,然终同归于一。”大秦婆罗门王,似有顿悟:“四海之内,皆为汉人矣。”
殿中,一片死寂。
终归亡国之君。一时难以转圜。
须臾,便有宫人疾步入殿:“大士至矣!”
闻马鸣菩萨入城。诸国主,惊喜莫名。急忙出殿相迎。
许普天之下,唯有马鸣菩萨,能就我等于水火。
1.132 明王虎衣
“耶和华使摩西告知法老,‘犹太人是我长子’。”——《出埃及记·第四章·第二十二节》。
比起摩西时代,犹太人遭遇之凄惨。时下身毒贱种,所负苦难,恐亦不逞多让。
再比摩西,将犹太人悉数带离埃及。蓟王却反其道而行之。将身毒贵种,悉数迁离。留下贱种,授予名籍,分割田地。约法三章,三十税一。
何言维天有汉,且看三十税一。
平等性智(注1)前,先均田平赋。俗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终归“欲前佛后”。丰衣足食,是一切之前提。
华氏城,香花宫,正殿。
比起蓟王初来时,如坐针毡。马鸣菩萨,物我两忘。“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蓟王刘备与马鸣菩萨殿中对坐。
王权与神权,二次交锋。
“拜见王上。”马鸣菩萨先礼。
“见过大师。”蓟王肃容回礼。
“此去洛阳,王上授老朽何位?”不料马鸣菩萨,竟先有此问。
大俗即大雅,蓟王不敢怠慢:“白马寺监。”
汉有廷尉监。秦置,前汉分置左、右监,隶廷尉。秩千石,禄秩与廷尉正相当而位稍次之。掌逮捕,亦参案例、律条,审理疑狱。与(廷尉)正、(廷尉)平,通署公牍,互相监督。今汉唯置右监,秩六百石。
蓟王,创白马寺监。乃掌管白马寺。类后世“住持”,“方丈”。
见蓟王对答如流。马鸣菩萨知,早有所虑,而非临时起意。又问道:“何秩?”
“秩六百石。”蓟王答曰。
“六百石,乃蓟吏‘长史少吏’之鸿沟。”马鸣菩萨轻轻颔首:“寺众又如何?”
“比丘,比丘尼,沙弥,沙弥尼(比丘、比丘尼、沙弥、沙弥尼、式叉摩那、优婆赛、优婆夷,称佛门“七众”。),僧、师、大师,不一而足。”蓟王答曰。
马鸣菩萨,又问道:“皆得俸禄乎?”
“然也。”蓟王答曰:“寺众,皆得俸禄供养。”
“人数几何?”
“寺满为止。”蓟王答曰:“适可而止。”
“可另造僧伽蓝否?”
“可也。”蓟王无有不许。
“闻诸夏仙门,不欲佛门东渡。蓟王此来,亦为攻灭佛国。中夏虽有白马寺,并诸多浮屠祠。却无佛门为官者。”马鸣菩萨必有此问:“王上何以,为此先驱。”
“大师当知。鄙国有四方馆、四海馆、司寒馆、司炎馆。孤王宫中,高置观天阁。今增设白马寺监,有何不可?”蓟王对诸夏仙门,一视同仁。
“王上无惧佛门大兴乎?”
“无惧。”蓟王毫无芥蒂。
“何也?”马鸣菩萨,必有此问。
“百科全书,独尊儒术。”蓟王一语中的。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知识是唯一照世明灯。
儒术后世劣化成儒教。究其原因,乃因国力不济,常为外辱。唯有抱团取暖,自我约束,共御外辱。想我大汉,兼容并蓄,涤荡万里。日月所照,维天有汉。蓟王去伪存精,将百家融入大儒学。又何惧,神鬼仙佛。
一言蔽之。国富民强,自信不疑。煌煌天汉,唯我独尊,天下第一。纵有仙佛,亦不能乱我根基。
故“病急乱投医”,“临事抱佛脚”。
于是乎,“无事不登三宝殿”。
“蓟王可为明王乎?”马鸣菩萨,终于道破心意。
须知,佛门明王,非汉家明主之意。
佛门明王,又作持明王、忿怒尊、威怒王。时下,“明”,即破愚暗之智慧光明。乃佛之“忿化身(变化身之一种)”。是为教化众生特别贪愚者,而显化至“忿怒(威猛)相”尊神。
正如蓟王号“东王父”。乃仙门所封。
今马鸣菩萨,欲使蓟王身证果位。为持明王。其用意,与仙门,如出一辙。
蓟王心领神会:“大师,与孤何名?”
“虎衣明王(注2),可乎?”马鸣菩萨试问。
“可。”蓟王欣然应允。
马鸣菩萨,心满意足。遂将安世高佛骨舍利还回:“蓟王,果有佛缘。”
蓟王双手接回。
稍后不久。马鸣菩萨亲诵经文。修诵虎衣明王本尊之功德。
如野火燎原,遍传身毒佛国。
原来。大汉蓟王,乃佛之“忿化身”。此番兴兵来攻,乃为救众生于火海。毋论“忿怒(相)”,亦或是“慈悲(相)”,皆佛之化身。行走世间,皆为普度众生,脱离苦海。
虎衣明王,身证果位。
身毒佛国,自上而下,顶礼膜拜,再无忤逆之心。
明王口谕。改“身毒”为“天竺”。
凡有所命,无有不从。
便是除五等种姓,亦如快刀斩乱麻。顺次推行。
稍后,更有百乘王朝,不战而降。此皆是后话,不提。
窥一斑而知全豹。如江东、汉中,政教同体。前期开局,着实无敌。
试想,既是佛门明王,又岂害同门。闻,马鸣菩萨一同东渡,诸国主,涣然冰释,再无执念。
多摩梨王一语中的:相交天竺,时下东土,可谓“极乐净土”也。
众国主,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作为守护初火的帝国。大汉不是极乐净土,普天之下,还有何地可称之?
北天竺,心向明王。再无二心。
马鸣菩萨一人,堪比百万雄师。
更有甚者。试想。若马鸣菩萨东渡。江东国师,又当如何?
本以为非一年半载,不可稳定时局。岂料请动马鸣菩萨,一举定乾坤。蓟王年内,当可携数十万贵种东归。
此行队伍,实过于庞大。不宜再行陆路。尤其需翻越大雪山,横穿西王母国。唯恐仙佛不容,平生事端。蓟王已命三足乌船宫,携王宫舰队南下迎接。次第沿江表十港,返回蓟国南港。将诸王,安置于十夷王邸、五十五国邸,碣石宫,乃至蓟北王城内。待洛阳离宫督造毕,再迁居洛阳不迟。
更六百里,上表朝堂。告知远征诸事。求策封天竺诸王,并安置于洛阳京畿,离宫别苑内,同诸侯王,食俸不减,云云。
料想,甄都天子,必欣然应允。
1.133 王舍为治
关于北天竺建制。蓟王亦有决断。
不增设山南都护府,亦不迁入岭南都护府。更不立为属国,置“使天竺中郎将”领护。而是请立丰州,列为大汉十五州。
时,蓟王欲先将赐支都护府,改立梁州,为大汉十五州;次将扶南等国,立为宁州,为大汉十六州;再将天竺半岛,立为丰州,为大汉十七州。
正因虑及,由内而外,向化程度,参差不齐。赐支都护府,多为八种西羌。向化日久,最易归心。三南半岛次之,天竺半岛最次。
岂料,因借马鸣菩萨之力,蓟王身证果位,为虎衣明王本尊。尤其,佛教盛行之北天竺,假神佛之力,反倒最先归心。
于是乎,水到渠成。蓟王请立丰州。为大汉十五州。
北天竺诸国。其国境,大为一郡,多为一县。皆就地转化成属国。由属国都尉领护,秩比二千石。隶属于辅汉大将军幕府。治民领兵,权如太守。属国官掌属国兵,称“属国骑”或“属国胡骑”。
设丞、侯、千人等官,下有九译令,又置属国长史、属国且渠、属国日逐、属国当户等官。各官由汉人或内属羌、胡首领充任。
其中,摩揭陀、瞻波、大秦婆罗门,三王赐国姓,封“率众王”。又作“帅众王”。两汉时,如羌、乌桓、鲜卑等各部首领,常封此爵。余下诸国,据国土大小,封归义侯、邑君、邑长,不一而足。
《后汉书·百官志》:“四夷国王、率众王、归义侯、邑君、邑长,皆有丞,比郡县。”
自率众王以降,归义侯、邑君、邑长,爵位类比汉家王侯。得享衣食租税。率众王,食一郡。归义侯,食一县。邑君,食一城。邑长,食一邑。以此类推。
先前,蓟王命九译令,将诸国书卷,收集整理,编撰成册。便为《集簿》所用。
如此一来。各国,封君列候,食邑几何,一目了然。封地亦行《推恩令》。王子公主,各有食邑。虽不比先前奴隶城邦,举国为奴,国民所得,皆为国主所用,金银珠玉,堆积如山。
为汉家王侯,亦足称丰衣足食。更加蓟国吏治,令人称道。执政安民,持续释放人力、物力、地利。
料想,衣食租税,尤胜先前。
又譬如,迦征伽罗国,王族绝嗣,役属邻国;城郭丘墟,多居村邑。则立为县。另有临江城等,央恰布藏布江,沿线无主之地。皆被一并划分为县。只需编户为民,穿渠营城。不出数载,皆为良田。
丰州治所,蓟王未设华氏城。而另择王舍城。
王舍城,有新旧二城之分。
佛陀时代(前684年)。摩揭陀国定都于此,取名:“矩奢揭罗补罗”。又作王舍山城。意译“上茅宫城”。“矩奢”意为上茅草、吉祥草。此草有香味,色绀青,如孔雀之尾,似茅类。佛成道前,由诸天受此草而敷座于菩提树下。矩奢揭罗补罗城所生之茅有芳香,故取为都城名。
后此城因毁于火灾,遂向北迁移到九里外新城:“罗阅祇伽罗”。“罗阅祇”意为王舍,“伽罗”意为城。又称“罗阅城”。唐玄奘称“曷罗阇姞利呬”城。
之后,摩揭陀国,为应扩张所需,阿育王三迁其都至华氏城。王舍城逐渐荒废。
法显《佛国记》载,“出(新城)城南四里,南向入谷,至五山里。五山周围,状若城郭,即是芊沙王旧城。城东西可五、六里,南北七、八里。”
玄奘《大唐西域记》又载,“(旧城)崇山四周,以为外郭,西通峡径,北辟山门,东西长,南北狭,周一百五十余里。内城余趾周三十余里”,“曷罗阇姞利呬(新城)城。外郭已坏,无复遗堵。内城虽毁,基址犹峻,周二十余里,面有一门。”
据此可知。
王舍旧城,上茅宫城。建于五山环绕,山谷之中。四周有崇山为外廓,西通峡径,北辟山门,东西长,南北狭,周一百五十余里。宫城,东西五、六里,南北七、八里,周三十余里。
向北九里,谷外另有新王舍城,罗阅城。周二十余里。正对谷口,南面开一门。
上茅城,群山环抱,易守难攻。罗阅城,扼咽喉要道,为入谷城塞。待修复。新旧王舍,可为州治。
首任州牧,并诸国相,及属国都尉人选,蓟王已命南閤祭酒许攸,详加甄选。
蓟王有意殑伽港长万震,为首任丰州牧。
燔史关中郎将安玄,领拓土先锋营,重筑王舍城。各国留守官吏,经考核后,择优录取。充填吏治。
至于北天竺精挑细选,十万精兵,并一万青野象兵。皆划归辅汉大幕府。先前,程普、徐荣,擢升为左右绥西将军,秩真二千石。蓟王有意,将二人之一,调入岭南都护府。除为绥南将军。镇守丰州。
又恐安息大军,尚未退兵。不宜妄动。
若论功行赏。赵云、陈到,位居首功,可升四绥将军。然蓟王又不舍子龙、叔至,外放。
遂开府议,问计群僚。
军正沮授言道:“丰州三登之地,其利之大,不可弃也。”
论地势,不及西域为陇右藩屏。然论地利,则远超西域。上计署预估。丰州一季三登,待圩田大成。当数倍于蓟国。甚至以一州之力,可兼济天下。
失北天竺反哺。中天竺、南天竺,居贫瘠台地,不毛海岸。又遭贵霜猛击。持续失血,回天乏术。国祚难继,再无还手之力。可想而知。如百乘王朝,不降累世仇敌,必投蓟王门下。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沮授之意,蓟王自心知肚明。正因地利之大,难以估计。非贤臣良将,不可牧守。故,赵云、陈到,正当适宜。
“臣举一人。”正是东曹掾徐庶。
“元直,欲举何人?”蓟王笑问。
“真番都尉。”徐庶答曰。
真番属国都尉,亦非旁人。乃蓟王二兄刘武。初时,领兵拱卫督亢城仓,后积功升迁,被蓟王派驻半岛,为真番马韩属国都尉。
“二兄,力有未逮。”蓟王仍有顾虑。
沮授进言:“真番都尉,可为绥南左将军。除绥西将军之一,为右将军。”
以程普、徐荣之一,为绥南右将军。刘武拜,绥南左将军。再擢升合适之人,补二人身后之缺。如此,皆大欢喜。
“可。”蓟王从谏如流。
1.134 署用非次
蓟王少时,北上乌桓贩马。与程普,相识于平波砦。时,砦主程德谋,将平波砦,打理得井井有条。成为周遭商贾,汇聚之地。足见程普,亦通水情。
北天竺因水而兴。尤其诸国雄城,多滨水而建。如江绕城、临江城、圣河城等,国大都城,皆有良港。调派程普前来守护,自是知人善用。
事不宜迟。
辅汉大将军,蓟王诏命。除程普为绥南右将军。真番都尉蓟王二兄刘武,拜绥南左将军。六百里,即刻前来复命。擢升陇西南部都尉马翼,继为绥西左将军。南关令吕常,继为真番都尉。陇西南部都尉,则授予氐人百顷王杨驹长子,护军将军营,军司马杨众。绣衣军曲候郭援,继为南关令。
华氏城,香花宫,正殿。
“臣等,拜见主公。”殑伽港长万震,携一众属吏,赶来相见。一别经年,万震已从落魄书生,为国之宿吏。尤其名扬南州,为沿线诸国所敬。
“免礼,赐座。”蓟王笑道。
“谢主公。”万震再见蓟王,亦不禁激动莫名。
蓟王介绍文武与万震相识。悉知王震,智计百出。常兵不血刃,不战而胜。军正沮授等人,颇多溢美之词。
尤其巧设连环计,奇袭利呾罗城,发行港。助蓟王斩断百乘王朝,东线贸易商道。若西线出海口再被贵霜所夺,北部又皆为大汉丰州之地。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之计成矣。
于贸易城邦而言,商道不啻为生命线。即便国土大半沦陷,亦或是耕地贫瘠。单凭贸易往来,足可衣食无忧。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正如西域诸国这般。
百乘王朝,之所以能羁縻声闻六国。正因居高临下,左右逢源。扼东西天竺半岛,漫长腰际线。凭贸易往来,攫取不菲财富。再购买扶南大舶,雇佣水军。笼络海贼,收为己用。强行登岸、登岛。抄掠岛上积财,搜刮奇珍异宝。以战养战。再反哺国中。此消彼长,因而能羁縻滨海诸小国。
若无蓟国横海舰队,强势介入。可以预见。百乘王朝,当可再称霸天竺沿海,数十年。
奈何东海鲸波。“横海纛,速让道。”蓟式巨舰,铁壁铧嘴,坚船利炮。纵横四海,无可匹敌。纵有扶南大舶,亦不堪一击。
诸多先进造船工艺,水密隔舱、平衡舵、减摇龙骨、钉接榫合,乃至船壳造船法。皆是蓟国独创。试想,不知钉接榫合,龙骨造船。大江之上,被蓟国大舰,列队冲犁。脆弱船身,如何支撑。甚至无需飓风大浪,百年不遇。稍起颠簸,便已解体。正因船身结构不足,故时下各国船只,唯有沿海岸线,近海航行。即便遇大潮,触礁解体。熟悉水性,亦可逃生上岸。
能如蓟国,横海舰队这般。牵星过海,远涉重洋。放眼宇内,绝无仅有。
即便五百年后,盛唐时代。海西游商,亦只乘唐舶往来。只因本国亦或是他国商船,皆无唐舶这般,雨打不动,坚如磐石。如日本遣唐使,更将乘本国船只,远赴大唐,视为九死一生,洪水猛兽。也无怪邪马台遣使进贡,不过区区数尺杂绢。着实人矮船小。载人不能载重,载重不能载人。
“文兴,愿为孤,牧守丰州乎?”蓟王居高下问。
“臣,惶恐。”万震诚惶诚恐,离席下拜。险君前失仪。
“文兴,不必过谦。”蓟王言道:“论知南州风土民情,无人可及。”
“得主公垂爱。臣,以港长之身,加“谏议大夫”,升秩六百石。并无大功,岂再求真二千石高位。”万震以头触地:“若非议主公,‘署用非次’。臣,之罪也。”
注曰:“‘非次’,谓不依班次。”后指,破格提拔。
“君子‘无以毁誉非议定其身’。”蓟王笑道:“文兴,毋虑。”
军正沮授亦劝道:“丰州初立,孤悬海外。主公,举州相托。文兴,‘任重而道远’。且‘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岂不为主,分忧乎?”
“臣,敢不领命。”万震泪目下拜,遂奉王命。
前邪马台国使梯秀,继任殑伽港长。干支海市,常驻殑伽港、多摩梨港、发行港、圣河港、江曲港等,沿线港津。蓟王更有意,命楼船司马胡玉,率麾下舰队,常住多摩梨。待顿逊海渠凿穿,与象林港横海先艂舰队,左右呼应。
诸事循序渐进,时局逐次明朗。余下属吏,只有南閤祭酒许攸,为蓟王分忧。
蓟王设宴,为万震一行,接风洗尘。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蓟王起身罢筵,群臣恭送。
返回后殿。墉宫七玉女,并云霞卫,已候多时。
出征半载,已定归期。短不过一月。长不过数月。待三足踆乌抵达,蓟王便可归航。何时重返,尚无定论。故丰州人事,需面面俱到,不可疏忽。
蓟王累日亲政,常通宵达旦。天竺多美女。尤其诸国公主贵女,烟视媚行,婀娜多姿。异域风情,凡浅尝辄止,直令人欲罢不能。然蓟王却婉拒诸王好意。至今未幸天竺女。然,三百云霞卫,半数已梳盘桓髻。
共侍夫君,沐浴更衣。掀帘入榻,枝灯高悬。侍寝新妇,并陈玉体。枕上青丝如墨,身下素绢皎白:
“脸横秋水溢,眉拂远山晴。粉薄涂云母,簪寒篸水晶。”
“髻学盘桓绾,床依宛转成。博山凝雾重,油壁隐车轻。”
“额点梅花样,心通棘刺情。搔头邀顾遇,约指到平生。”
“鱼网徐徐襞,螺卮浅浅倾。芙蓉褥已展,豆蔻水休更。”
“赵女怜胶腻,丁娘爱烛明。炷香龙荐脑,辟魇虎输精。”
“管咽参差韵,弦嘈倰僜声。花残春寂寂,月落漏丁丁。”
“柳絮联章敏,椒花属思清。剪罗成彩字,销蜡脱珠缨。”
“邂逅当投珮,艰难莫拊楹。熨来身热定,舐得面痕平。”
“匣镜金螭怒,帘旌绣兽狞。颈长堪鹤并,腰细任蜂争。”
一夜无话。
1.135 不足为患
身证虎衣明王果位。利益之大,远超预期。
自上而下的驯服。最大程度,降低治理成本。而政权有序交接,又最大程度,获得文明继承。天竺的历史、文化、技艺。自上而下,皆得以完整保留。只需假以时日。天竺文明,自当与诸多文明一道,去伪存精,融入汉家文明。正如蓟王和光同尘,光融天下。
亦如沮授所言,治乱用法,治世用儒。
先前,建立在种姓制度基础上的佛教,令蓟王深恶痛绝,必除之而后快。然斩断种姓毒瘤,掘尽制度劣根。建立在“民贵君轻,社稷居中”,政均法平,天下大同之上。佛门纵兴盛,亦是蓟王所乐见。
一言蔽之。绝地天通,王权至上。
随吏治深入。天竺属吏架构,亦初见端倪。明王新政,户户得宅一栋,美田一顷。牛马机关器,不一而足。谓“民以食为天”。“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谓定海神针,瞬间稳定时局。
蓟王一声令下,西域都护府百城,抽掉良吏,随绥南右将军程普,出葱岭。经贵霜,顺下开伯尔山口,入天竺境。
舟行枝扈黎大江。不日可达华氏城。
换言之。为行之有效,推行《蓟法》。将蓟国之一切便利先进,放之四海而皆准。蓟王不惜穷尽所能。为北天竺,完整架构,吏治体系。凡斗食少吏,皆出蓟吏。再逐步吸纳,天竺属吏。直至得心应手,与蓟国比同。
丰州编户齐民,亦渐与蓟人无异。丰州左有山南诸国,右有贵霜,北临大雪山,隔望西王母国。看似孤悬。实则,若将南海比作内湖。丰州亦与大汉,血脉相连。待凿穿顿逊海渠,象林港与殑伽港直连。再羁縻丽水三角洲,狼牙修国。疏通丽水航道,直通哀牢。多措并举,据天竺半岛,再行东西夹击,取扶南国土。天竺、扶南二国既定。余下蕞尔小国,不攻自破。
“摩揭陁国,周五千余里,城少居人,邑多编户。地沃壤,滋稼穑,有异稻种,其粒粗大,香味殊越,光色特甚,彼俗谓之‘供大人米’。土地垫湿,邑居高原。孟夏之后,仲秋之前,平居流水,可以泛舟。风欲淳质,气序湿暑。”
周五千余里,径千六百里。有异稻种,其粒粗大,香味殊越,光色特甚,俗谓“供大人米”。
蓟王有幸得见,便是后世“巴斯马蒂香稻”。栽培悠久,米粒细长,外观透明,带有浓郁之坚果香气。且黏性低,口感干硬,易于消化,煮成熟饭,米粒会增长二至三倍。多为汤汁拌饭。天竺人食用本地香米,不仅要将饭煮至或炒至干、硬,还需放入大量香料。如肉桂、番红花、银丹草(薄荷)一起煲制。
蓟人未必喜食。然用于酿酒,却可扬长避短。粳稻耐寒而期长,籼稻耐热而期短。各有优劣。除去极利稻作,蔬果亦多。物产丰富,不胜枚举。
北天竺人,多出大月氏、雅利安、塞种。与诸夏渊源颇深。山南方国,则多为古羌并古越。沿央恰布藏布,顺下高原。而大月氏、雅利安、塞种,则经葱岭,顺下开伯尔山口,再沿枝扈黎大江散布。东西文明,不可避免,于二江交汇处相遇。
繁衍生息,遂成今日之北天竺。
北身毒既定。山南诸国,亦需收归己用。
先前,蓟王兵力四散,唯恐有失。请竹隅女王,出兵相助。稍后,山南诸国,数万联军,屯守临江城。看押十国降卒。今蓟王身证果位。为虎衣明王。北天竺望风归顺。十国降卒,尽取精锐,为幕府雄兵。余下悉数放归,举家编户为民。
人手充足,诸器齐备。临江城,江曲港,数月营造,几近功成。结合北天竺营城法,相互取长补短。城池扼据高岗,易守难攻。岗下江曲港,蓟国良匠,仿都江堰。设分水鱼嘴、飞沙堰(排沙)、宝瓶口(灌溉)。将央恰布藏布江,分成内、外二江。内江泊船、灌溉,外江分洪、航行。另设飞沙堰,溢流排沙。
无论枯水,丰水,皆可畅通无阻。即便立港江北,亦难有泥沙淤积。
话说,蓟王不愧天生。远见卓识。此城,守大章道之尾。与南榖城、章木山城,上、中、下,守护大章道。又经央恰布藏布江水路,连通北天竺。待与枝扈黎大江,二江并流,顺下多摩梨港,西下发行港,东行殑伽港,汇入海上丝路。若将容渠船闸连通水道,称为“内外循环商路”。此番蓟王凿穿,便是“内外大循环商路”。
待凿穿“大秦道(丽水航道)”。羌身毒道,与蜀身毒道,左右相连。可谓“终极循环商路”。待连通海西大秦,可称“究极循环商路”。
事在人为,孤王不疾不徐。
竹隅女王遣使来言。请蓟王赴临江城相见。
话说,蓟王身证虎衣明王果位。北天竺人尽皆知。山南诸国亦有所耳闻。竹隅女王乃出西王母国。西王母政教同体,古羌遗风。素视佛门为生死大敌。蓟王灭佛国,却不灭佛。
究竟所为何来。竹隅女王,必有一问。
不敢轻身赴险,深入北天竺。又唯恐蓟王不欲远行。于是折中,定在临江城相见。
临江城,北背大吉岭。竹隅女王,数日可达。于双方而言,皆便宜行事。
山南诸国,皆以竹隅女王,马首是瞻。蓟王此行,当不可免。
闻竹隅女王,玉清神女房素,邀夫君江曲相见。上元、云华二妃,岂不担心。
蓟王遂好言相劝。
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先前,西王母不过诸夏仙门。一山之隔,北天竺皆佛国。试想,一门之力,如何能敌诸国之威。故十足危机。然今,西王母重立母国,合并东女诸国。而反观北天竺,佛国皆灭,并为大汉一州。佛国遂成佛门,一门之力,如何能当西王母国。此消彼长,西王母还有何惧哉?
一语惊醒梦中人。
诸夏仙门,不患佛门,只患佛国。
一言蔽之。此时佛门,于西王母而言,已不足为患。
1.136 似临江仙
佛国之力,与佛门之力,可谓天壤之别。更何况,佛门对俗世,无欲无求,诵经礼佛,只为早日修成正果,脱离苦海。
即便西王母,不能重组母国。北天竺佛国尽灭,只剩佛门。无雄主假佛来攻,一门之力,又有何惧哉。
正因强弱异位,今时不同往日。更加与蓟王利益羁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西王母,必不会为难。
华氏城,北背枝扈黎大江。为泊蓟式楼船,正攫环渠绕城。待筑毕,亦是环城港。应竹隅女王之邀。蓟王携云霞卫,乘楼船校尉旗船离港。
顺下枝扈黎大江,经二江并流,转入央恰布藏布江。溯江而上,前往江曲港。
沿途水情,多已查明。为防水路汊分。蓟王已命将作寺,详加梳理。尝试筑堤锁水,固定航道。
只需无洪峰过境。寻常年份,水流平稳,主河道多半不会移位。
江曲港,扼守江湾。乃东通山南诸国咽喉。且出竹隅女国,央恰布藏布江,水流渐缓,便利漕运。然只因远离汉土,又非蜀身毒道途径,故不为人所知。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无利不起早。
漕运不兴,只因无利可图。
蓟王筑临江城,守大章道之尾,又扼央恰布藏布江咽喉。未尝没有,朔江而上,与山南方国,通商互市之意。
尤其竹隅女国,大吉岭所在霹雳川,极利种茶。若得蓟国豪商进驻,久必大兴。央恰布藏布江东岸,风土与北天竺相若。亦是三登之地。然水患猛于虎。多年刀耕火种,所辟良田,一朝尽毁。山南方国,圩田不利。至今,不过勉强果腹而已。
山南诸国,文明程度不一。如蓟王所建殑伽港,背后山地丛林中,便有最少三支部落藏身:恰克马、博蒙格、蒙格。部落首领称“拉贾”,意为“国王”。以竹木搭建干栏式茅屋聚居。部民散布山林,多以狩猎为生。族人常被百乘王朝,抄掠贩卖。先前,蓟王所救,便有“拉贾之女”。得拉贾之女传语,蓟王才觅得筑港之地。正因被丛林王国允许,故殑伽港得以独善其身。
随殑伽港,日渐兴盛。三部多有民众,客居港中,不下万人。
若遇海贼来袭。三支部落,必出兵相救。
蓟国楼船,日夜三千里。江曲港,半日可达。
十里白波,滔滔江岸。但见一座雄城,巍然耸立。背后山脊横连,云雾弥漫半山。皑皑山巅,宛如浮于云端。顺下山脚,层林尽染。林木苍翠,碧草如毯。
江风拂面,暖气生烟。
角楼飞阁,似有临江仙。
蓟王举千里镜,一探。不料竟与玉清神女,四目隔空相对。
皆不由得,一笑会心。
蓟王并无非分之想,亦无亵渎之意。
时至今日。难有美色,能动明王心。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汉家城楼,化繁为简。横平竖直,直入人心。
拓土先锋营都尉玄,领一众属吏,甲板相迎。
“拜见主公。”知蓟王身证虎衣明王果位。都尉玄心中振奋,无以言表。
“诸位免礼。”蓟王春风洋溢。数月不见,临江城能有今日气象,先锋营士,足可托付。
众人皆知。蓟王此来,乃为赴竹隅女王之会。都尉玄自知事大,唯恐东女国主,心怀不轨。故倍加小心。里里外外,安置妥当。蓟王座前,更设有清钢琉璃壁。终归,人心隔肚皮。
蓟王步入临江楼。示意众人止步,独自一人,乘天梯直升高阁。
“妾,拜见王上。”移门开启,但见宫装美人,大礼相迎。
“女王免礼。”蓟王回礼。
移步榻上,宾主落座。
“王上得证明王。丰州再无刀兵之祸。”竹隅女王先言。
“如女王所言。”蓟王顺其言。
“然利弊几何?”竹隅女王,必有此问。
“有百利而无一弊。”蓟王言道。
“王上,乐乎哉?”竹隅女王再问。
“于国于民,皆有大利。何乐而不为。”蓟王再答。
“马鸣大士言,王上果有佛缘。”竹隅女王,眸光隐现:“若佛门因王上,大兴于中夏。祸兮,福兮?”
“犹未可知也。”蓟王如实作答。
“王上天生,尚且不知。何故,携佛东渡。”
“丰州,可修仙否?”蓟王不答反问。
“且难。”竹隅女王答曰。
“女王近在咫尺。何不一试?”蓟王笑问。
“王上之意,妾,已尽知。”竹隅女王慨叹。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疏川导滞,钟水丰物’。终归,堵不如疏。”蓟王言道:“女王当知,孤亦号‘东王父’。”言下之意,并非厚此薄彼。
“王上既通海路,竹隅不为国门。妾,愿伴驾左右,马首是瞻。”竹隅女王,颇有自荐枕席之意。
“不必。”蓟王婉拒:“孤得上元、云华诸妃,足矣。”
“王上后宫,何多妾一人。”竹隅女王再拜。此处折腰,乃为天下仙门。心情当与先前上元,一般同。
“女王入宫,大材小用。”蓟王答曰:“山南方国,缺君不可。”
竹隅女王心领神会:“王上,欲灭扶南。”
“然也。”蓟王实言相告:“江河所至,日月所照。孤当,薪火相传,焚尽蛮荒。”
“妾,敢不从命。”竹隅女王,深知重任在肩。
蓟王言尽于此。正欲起身。
不料竹隅女王又窃声言道:“妾,亦兼玄素。”
“女王亦通玄素术?”蓟王惊问。
“然也。”竹隅女王,倾国倾城,难掩娇羞。毕竟,三十年前,险为墉宫之主。
蓟王虽有意动,却又戛然而止:“私授,非孤所欲。女王好意,心领之。”
蓟王磊落,快意恩仇。竹隅女王不禁心生折服。话说,竹隅女王,既号“玉清神女”,当与巫山神女,仙班相若。
临别时,竹隅女王又道:“待平扶南,乞一席安身。”
“可。”蓟王金口玉言,一诺千金。
山南诸国,对竹隅女王,言听计从。由其代为笼络,必然事半功倍。正如蓟王所言,竹隅女王,于家国皆有大利,岂能因小失大。只为床笫之欢。
功成名就。再论儿女情长,不迟。
1.137 二岐三通
与竹隅女王会面,乃蓟王此行目的之一。
山南诸国主,亦不可怠慢。山南诸国所在地,后世称“三江并流”。
“三江”指金沙江、澜沧江和怒江。其中金沙江是长江上游,澜沧江是湄公河上游,怒江是萨尔温江上游。自西向东,高黎贡山、怒江(黑水)、怒山、澜沧江(兰沧水)、云岭、金沙江(绳水),“三山并列,三江并流”。三江,自北向南,纵贯全区,被紧束于(60~100千米)群山峡谷(怒江大峡谷、澜沧江梅里雪山大峡谷、金沙江虎跳峡大峡谷)。形成“江水并流而不交汇”,神工鬼斧,自然奇观。
出山南诸国,三江水流趋缓。滋养三南半岛,扶南、骠、究不事(柬埔寨)等国。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肃宗元和元年(84年),日南徼外蛮夷‘究不事人’,邑豪献生犀、白雉。”时下,究不事人,羁縻于扶南。
山南诸国,散居“三山并列,三江并流”之地。扼守大汉西南境。多为羌、越,后裔。素为诸夏上古先民。
除去蜀身毒道,可连通山南。蓟王欲另辟央恰布藏布江,中下游航道。万石楼船,溯江而上,经竹隅,通车离、汉越、达光,并辐辏三南半岛。
稍后,待疏通大秦道。将丽水与央恰布藏布江二流域,经天竺外海相连。占据半岛西境。再有日南郡象林县,扼半岛东海岸。三南半岛,插翅难逃。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蓟王之所以百战百胜。正因战争尚未打响,战略已定。此次正反·围魏救赵之计。贵霜帝国,虽未能如约东进,与蓟王会师华氏城。然二路兵分,副王所率十万铁蹄,却将中部台地百乘王朝,牢牢拖住。使其无从分兵北上。才有金耳国之溃败。
换言之,金耳国出兵多摩梨,乃百乘王朝授意。按原先设想,金耳国先锋为饵,百乘大军,紧跟其后。待窥蓟国兵锋所指,再随机应变。
岂料贵霜铁骑席卷。百乘猝不及防。金耳国更措手不及。被赵云、陈到,联手攻灭。
正因虑及贵霜确有功劳,故蓟王未曾责难,重立盟约。又授以攻城诸器,助其成事。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贵霜与百乘之战,毋论胜败,皆非一日之功。丰州暂无外患,当可安心圩田。
只需户户分得一顷美田,行三十税一。不出数载,蓟王当尽收人心。即便再有人,不轨居心。欲再复辟种姓,亦不得人心。
蓟王一举克北天竺,震动山南。达光玛展王等,纷纷请求内附。蓟王欣然应允。代为上表朝堂,赐以印绶。
诸国求造港津,通商互市。亦不出蓟王所料。待拓土先锋营,督毕临江城,并江曲港。可朔江而上,入山南诸国,寻址督造港津,顺延枝分商路。蓟王取名“竹隅道”,续接蜀身毒道。
世人皆知,岭南多瘴气。《读史方舆纪要》:“云南古蛮瘴之乡,去中原最远。”《隋志》载:“岭南二十余郡,地势低湿,暑热,湿气交蒸,疫疠为害,向被称为瘴疠之区。”
只因岭南万山叠嶂,交通闭塞,蚊蝇群舞,虫媒猖獗,蛮荒僻壤,瘴疠流行,故常被冠以“瘴疠之乡”、“蛮瘴之乡”之名。中原汉人,轻易不愿涉足。稍后至唐宋,岭南更是谪贬犯官之地。时下日南比景,亦为徒官之处。由此可见,时人畏岭南如虎,皆避恐不及。蜀身毒道,其中艰险,可想而知。
本以为,“天高皇帝远”。“穷山恶水多刁民”。
岂料蓟王,反其道而行之。先定北身毒,再朔江而上。借水运之便,消弭丛林毒虫猛兽,瘴疠之害。香樟楼阁,虫蝇远遁;水面坞堡,猛兽莫及。船上应有尽有,衣食住行,无往不利。无处跋山涉水,虎狼为伴。更无需深入蛮区,纷争骤起。
只需择要津,督造港津。觅得立足之地。便是向化之始。
此亦是,“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之深意。日月所照,为我可见。江河所至,助我可达。于是,兵锋所指,皆为汉土。
蓟式机关,独步天下,无可匹敌。
君不见,号称靡胜之国阿逾陀。在蓟国机关兵器面前,不堪一击。毫无还手之力。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胜战之道也。
蓟王又准山南诸国所请。于丰州治,王舍城中,立山南“方国邸”。由丰州牧,领护山南诸国。
为守备大章道。蓟王命拓土先锋,分营驻守,章木山城、南榖城、临江城。待日光城筑毕,拓土大营,将从燔史关,迁至高原雄城。转隶赐支都护府。与东女国,通商互市。捎带营城圩田,筑路通渠。开山营,乃其精锐。足可障道据险。
山南诸国主,凡有所求,蓟王无有不许。修筑港津,通商互市。再立方国邸,互通有无。如此。二江流域:右通枝扈黎大江,左通央恰布藏布江,二江对流,南下交汇,直通外海,共组“丫”字型主航道,被蓟王命名为:“两岐道”。
号“两岐三通”。
盘恒数日,蓟王重返华氏城。
稍后,蓟王万里上表,日夜三千里,呈送甄都。
除蓟王表奏。随船所载,天竺奇珍异宝。更林林总总,摆满大殿。金光刺目,珠光耀眼。满朝文武,纷纷以袖遮面,竟不敢直视。
饶是董侯,亦小天通红。细看使者上呈礼单。一时惊心动魄。
实难以计数,天子这便问道:“蓟王奉金几何?”
大行令虞良,伏地答曰:“折钱十亿。”
此言一出,满殿惊呼。
十亿,乃蓟国一年献费。更是甄都朝堂,全年资费。
“蓟王大胜乎?”天子当有此问。若非大胜而归,岂得如此巨富。
“然也。”虞良再答:“下臣来时,主公已攻灭阿逾陀,据北天竺十余国。”
“一战灭十国。”少年天子,不由心生向往:“蓟王表奏何在?”
尚书令桓典,奉书出列:“回禀陛下,蓟王表奏在此。”
原来,蓟王自遣使入朝。又六百里加急,送书尚书台。
虽身居高位,然却恪守君臣之道,有礼有节。
换言之,蓟王何所求,王太师已先知。
董侯笑容更盛:“且奏来。”
“喏。”
1.138 峨冠博带
尚书令桓典,早已烂熟于胸。于大殿之上,将蓟王上表,朗朗诵读。
言简意赅,情真意切。
尤其听闻,年内将携北天竺诸国主,举家北上,计数十万众,迁居大汉。又闻,蓟王求将北天竺十余国,并立为大汉第十五州,取名丰州。
满朝文武,一时长吁短叹。
不愧汉室明王,大汉一藩。
董侯兴致盎然,遂细问北天竺,风土民情。
闻北天竺,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有民,千五百万众。二江对流,纵横枝津。土地沃壤,稼穑时播,多花果,出宝物。气序温暑,一季三登。果蔬食之不尽,美酒饮之不竭。
少年天子,不由浮想联翩。
蓟王取名“丰州”,可谓实至名归。
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蓟王大捷上表,又奉献金十亿。但有所求,天子无有不应。更何况,蓟王行事,有礼有节。单凭将北天竺立为丰州,为大汉十五州一项。足可堵悠悠众口。
须知,自先帝沙丘托孤。蓟王已扶立三帝。可谓四朝元老。且历位天子,皆不吝封赏。如今,蓟王已尊尚父。又赐九龙华表,许蓟王拓土分封。且幕府远征,耗费钱粮无数。皆出蓟王,未动天子府库分毫。今一战功成,非但进贡十亿,又将广袤千万里之三登沃土。悉数归为大汉一州。
磊落如斯,心服口服。
天子问计太师。
太师言善。
天子又问太傅。
太傅言美。
天子又问车骑大将军董重。
董重言妙。
于是天子诏命,可。
蓟王无难事,蓟王无小事。
天子悉命尚书台,听命行事,不可有误。
因沾蓟王之光。王党大获全胜。下朝后,王党扬眉吐气,结伴驱车,奔赴太师府。待不其侯伏完并尚书令桓典同车入府。太师府里道,已车水马龙。人人皆有喜气。
问过方知,除去进献宫中。三公九卿,皆有厚礼送到。太师自不可免,且尤其丰厚。闻不下亿钱。太师素清简。于是将蓟王所奉,悉数下赐。
金银珠宝,或作价十万,或价值百万,乃至千万。便有好事者,取所得宝珠,入质舍询价。本以为作价十万,已是巨富。不料商家出价百万。
王党徒众,幡然醒悟。“金玉有价,情义无价”。蓟王献宝外舅,恐不下进贡天子。
纷纷抖擞官威,一时士气大振。
财能通神。
王太师虽淡泊名利。然所赐千金之珠,又如何不能,收买人心。曹太保所获,虽亦不逞多让。然将心比心。曹嵩又岂能如王允那般,两袖清风,家财散尽。蓟王所献南海奇珍,多被中饱私囊。些许赏赐,不过杯水车薪。又岂能与王允,相提并论。
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稍后朝会,王党徒众,峨冠博带,珠光宝气。皆佩南海奇珍,昂然上殿。
虽是早朝,天光微亮。然殿中却堆光如昼。
天子亦不禁暗自咋舌。要说蓟王出手,着实阔气。闻随身佩玉,虽值千金,亦常取之赠人。遂有诸多脍炙人口,美谭流传。
便是四大舰之游麟,亦被赠于水衡都尉周晖。甚至未谋一面。更有甚者,洛阳金水小市,一众好友,吃喝玩乐,分文不取。后袁术渡河,求蓟王当面、
蓟王只论故友旧情,便豪赠亿钱。
故即便旧时好友,分道扬镳。各为其主,亦不减私交。公私分明是也。
千金不如一诺。故一诺重千金。
蓟王威信天下,从未食言。如何不令“天下英雄竞折腰”。
君,不为五斗米折腰,可为蓟王乎?
五斗之米,何其轻贱。大汉明王,何等高贵。良禽择木,良臣择主。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既怀珠玉,岂可贱卖。
又谓待价而沽,价高者得。
时至今日,还有何人,能比蓟王价高。
不论二十等爵,三食君俸。再续汉祚二百年,泽披子孙后代。其利之大,何必多言。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更难能可贵。蓟王和光同尘,兼济天下。一言蔽之,发家致富,精忠报国,合二为一,毫不冲突。叨食汉禄,心安理得。明主贤臣,相得益彰。鸾凤和鸣,交相辉映。岂不美哉。
所谓“尘垢不污玉,灵凤不啄腥”。
“五斗米”,“蓟王(高)枝”。
孰轻孰重,何必多言。
蓟王以一己之身,广济天下。三兴汉室,定鼎神器。指日可待也。
王党徒众,趾高气昂。反衬曹党,相形见绌。颇多自惭形秽,士气低迷。
曹孟德,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咬牙苦劝,却惹曹嵩一通痛骂。总归是钱财难舍。
车驾出太师府。
见洛阳时号“骢马御史”之尚书令桓典,亦对南海明珠,爱不释手。不其侯伏完笑道:“蓟王尽收人心矣。”
桓典闻言一愣,随即抚掌而笑:“君子岂无爱乎?”言下之意,便是君子,亦有心中所好。
伏完不以为意:“蓟王所赠,太师所赐。君子当仁不让。”
见桓典频频点头,伏完话锋一转:“然,令君可知,太师深意?”
“未知也。”桓典不解。
“蓟王求修缮旧都郭下,离宫别苑,以安天竺诸王。”伏完点中关窍:“令君且思,蓟王何意?”
此乃蓟王表中所陈之一条。先前桓典并未在意。如今再深思,忽有所得:“莫非,蓟王亦有劝谏天子,迁回旧都之意。”
“蓟王若无此意,何必将天竺列王,东迁洛阳。北上蓟国,亦或是迁来甄都,有何不可?”伏完笑问。
“原来如此。”桓典又道:“许,见洛阳离宫,久无人居。蓟王另作别用,亦未可知。”
“蓟王行事,必有深意。我辈岂能轻如儿戏。”伏完摇头。
若非兹事体大。蓟王又何必,条条书于表奏。且豪掷亿钱,收买人心。
虑及此处,桓典亦知事大:“若蓟王过有此意。又当如何?”
“蓟王有意,必利社稷。即便太师不允,亦需强为。”伏完一语中的。
“计将安出?”桓典忙问。
1.139 根深本固
“只需,如此,如此……”恐隔墙有耳。二人耳语,渐不可闻。
大汉十三州,天下皆知。话说,天下九州,乃大禹所分。两汉增至十三,足证继往开来,拓土有功。正因如此,两汉才为人津津乐道。蓟王先前,虽分河西四郡并西海郡,增立雍州为大汉十四州。却非拓土之功。
然,今攻灭北天竺,增立丰州。为大汉十五州。比起重开苍海、真番,复立前汉边郡,“功薄蝉翼”。如今辟土万里,堪称“功高盖世”。且与海外荒洲,蛮荒之地迥异。
北天竺,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千五百万民。二江对流,土地沃壤。稼穑时播,一季三登。于农耕文明而言,可谓风水宝地,世外桃源。
蓟王厥功甚伟,势必青史留名。
便当幕府大行令虞良,奉命出使甄都。楼船校尉郭祖,亦押运北天竺国库积金,抵达南港。可想而知,必万人空巷。
除金银珠宝,还有天竺诗人、学者、巫医、工匠、乐师、舞姬,各色人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计数万人,随船抵达。
由九译令,全程陪同。皆登名造册,入蓟国署寺。领食君俸。比起北天竺王亲国戚,蓟王更诊视这些“文明的传承者”。
此非北天竺专属。先前,亦有西陆文明承者,举家自西域迁入蓟国。今已安居乐业,与蓟人无异。正因兼容并济,包罗万种,方有怏怏上邦之风。
世人皆知。蓟国立国之本,乃大儒学。出自《荀子》。正如诸多儒家先贤,各有所见,各有所长。荀子亦不例外。然不可否认,其义理一脉相承,皆出孔孟圣人之道。
此处可有定论。蓟王大儒学,与天下名经,皆出一家。
通常而言。儒经,分为《四书》、《五经》。
《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
《五经》:《诗经》、《书经》、《礼经》、《易经》、《春秋经》。
除此之外,又依次细分为。
《六经》:《诗》、《书》、《礼》、《易》、《乐》、《春秋》。
《九经》:《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周礼》、《仪礼》、《礼记》、《易》、《书》、《诗》。
《十三经》:《诗经》、《尚书》、《周礼》、《仪礼》、《礼记》、《周易》、《左传》、《公羊传》、《谷梁传》、《论语》、《尔雅》、《孝经》、《孟子》。
自蓟王立大儒学。《荀子》风靡蓟国。
《蓟国大百科全书》收录《荀子》于《书》。称《五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荀子》。
将荀子与孔孟并列。
谓“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
须知。《书》、《经》,虽常并用。然其意,却大有不同。若以诸夏儒家文明而论。《书》乃灵魂骨架,《经》乃血肉填充。《书》与《经》,共同构建,儒家世界。
可大略认为:《书》架构儒家三观之世界观,《经》规范儒者三观之价值观。
于是乎,各门各派,对儒经领会,集“校”、“疏”、“注”、“解”,合并成“一家之言”称《学》,各塑三观之人生观。
时下,《书》、《经》、《学》,构成儒家三观。
荀子,承素王孔子“内圣外王之道”。去伪存精,集诸子百家之精要。立“明于天人之分”之自然观,“化性起伪”之道德观,“礼仪之治”之历史观。乃大儒学之奠基人。
儒宗将《荀子》,用于塑造蓟人世界观。与《孟子》并列。
足见持重。
尤其。荀子所创,制天命、性本恶、法后王。无时无刻,不影响蓟人,处世为人。
司马光言:“自三代(夏、商、周)既亡,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也。”
后世亦有人言:“尝谓三代(国传三帝)以下之天下,非孟子治之,乃荀卿治之。”
换言之,蓟王所行大儒学。于汉家儒学治天下,一脉相承。即便与别家迥异,亦不过是门派之争。同出“独尊儒术”。
正因蓟王行事,从未离经叛道。故才有今日之盛。
君可不尊荀卿,然不可不遵孔孟。
最大程度,助蓟国站稳道义高地。
之所以,蓟国诸多新政,看似惊世骇俗。然天下大儒,皆处变不惊:非是蓟王一意孤行,只因《荀子》先前不为人所用也。
谓“根深本固”。蓟王尊《荀子》,为立国之本。王道治国,无可指摘。
积重难返,又不死社稷,唯变法图强。
然自先秦以来,历代变法者,少有善终。变法革新,必遭既得利者,誓死抵抗。即便有王权护佑,保得一时。待先王驾崩,变法者骤失依靠,“兔死狗烹”,常祸及满门,难保一世。
少时,恩师谆谆善诱,豪门、寒门,皆是百姓。便是要蓟王行事,面面俱到,兼顾各方。亦是要蓟王,善保千金之躯。毋轻易与人结仇。
变法图强:革旧弊,除顽疾、清阻力。为除种种弊端,所耗费人力、物力,付出社会撕裂、新旧对立等,代价总和,后世唤做“切换成本”。
试想,蓟王以《荀子》为立国之本。独尊儒术,王道治国。庖丁解牛,顺势而为。真可谓,无级变速。一脚油门,风驰电掣,纵享丝滑。
又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试想,若蓟王大刀阔斧,快刀斩乱麻。将后世治国之策,悉数照搬照抄。不管国情民生,时代风貌。一味强推,其阻力可想而知。
故孙子曰:“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一言蔽之。《荀子》,便是蓟王治国,上善之选。
与时代契合,又极具前瞻。
甚至,蓟王窃以为。《荀子》乃首开,唯物论之先河。
诚然。无论何种理论,必有其时代局限。如何实施,当因地制宜,不可拘泥。
吏治与法制,不可缺一。
1.140 刮地三尺
五百亿金银珠玉,并无可估量之上古奇珍,悉数转运国中。助涨国力,更上一层楼。
须知,蓟王出征时,演武决胜。便募得军资,不下三十亿钞。右相耿雍,开征客税,可充国库,二百余亿。今蓟王一战功成。除收缴五百亿钞。巨资入库。更有广袤千五百万里,三登沃土,并千五百万,顺服民众。
象林苑,蓟王家船坞。更卖出百二十艘木兰大舡,并百艘机关斗舰。得钱五十二亿。象林苑中,古木参天,丛林叠嶂。取其大木,用于造船。获利之丰,足够王室开支。然论利大,时下当属种田。试想,兰沧苑中,二千万亩,三熟美田。一季稻作,亩产十五石,计三亿石新谷。三百钱一石,足可得钱九百亿。令人瞠目结舌。
诚然,自蓟王迁十万新野流民,入兰沧苑。金瓯半岛,开垦不过十之一二。远未尽地利。
不比北天竺,良田早殖,邑落自成。先前尽属国中贵种。如今,悉均分编户。以老弱青壮,十人一户计。并以一季三登,十二石计。今季可得新谷,足有九亿石。三十税一,国库可入新谷三千万石。且编户必有余粮外贩。除户户一顷分出,丰州足剩官田,数百万顷。诚如蓟王所言,纵十年绝收,大汉亦可足食。
或有人问。供过于求,谷贱伤农。又当如何。
蓟王早有所虑。酿酒、及蒸馏酒精。酒精除杀菌消毒,调配百花香露。蓟王亦准备代替石炭,有朝一日,试造蒸汽、内燃机关器。
此皆是后话,不急。
贵霜扼葱岭以西。如今二国结盟,贵霜自不会阻拦,都护府车队。更何况,西域都护府,已介入安息与康居纷争。据说,康居狮子大开口,让安息割地赔罪。可想而知,安息岂肯就范。又闻,沃洛加西斯四世,虽勃然大怒,然二国皆保持克制。仍在西域都护府斡旋下,竭力弥合分歧。以期,早日达成共识。
近日新闻。安息王沃洛加西斯四世,病情恶化,恐不久于人世。因事关传位,故安息东境大军,归心越发急迫。
究其原因。乃安息国情所定。与其说,安息是一个统一的大帝国,不如说是由八个独立王国、并诸多自治城邦、贵族领地、乃至行省,所组成之政治联盟。小王或领主,不但拥有治权、铸币权,还常拥兵自重(注1)。
更有甚者,安息帝国,竟无常备军。用兵时,需向属国征召兵力。安息王,虽拥有一支由贵族、奴隶及雇佣兵组成之国王禁卫军,但规模有限。
沃洛加西斯四世诸王子,乃至皇室成员,背后皆有盟友。若老王一旦驾崩,何人继承安息大位。唯凭实力说话。必要时,即便刀兵相向,亦在所难免。
可想而知,东部联军,对垒边境。西部属国及城邦,必得渔翁之利。
不出所料,安息帝国,东西邦国,分别支持老王二子(沃洛加西斯五世和阿尔达班四世)。东部支持长子,西部支持二子。
显而易见。对垒越久,于安息王长子,越不利。反对王次子,越发有利。
作为扼守东西丝路,腹背受敌之安息。其国,亦有东西交汇,多股风潮。西部希腊化,信奉多神教。中部保守,乃祆教传统信区,东部正从贵霜,传入佛教。
一言蔽之。东西属国与中央王廷,除去利益之争,还裹挟有信仰冲突。
何人即位为王,事关自身利益。此时,东部联军被困边境。于西部邦国而言,可谓喜从天降。
于蓟王而言。希腊化之安息,并佛化之安息。利弊几何,不言而喻。
此番,蓟王从西域都护百城,调派属吏。自上而下,搭建丰州完整吏治体系。亦是深思熟虑。
首先,西域号绿洲熔炉。都护百城,少有汉人。多是域外奴隶,迁徙定居。与北天竺亦是外族,民情相若乃其一。西域都护府属吏,出身亦是奴隶,将心比心是其二。论及属吏出身,多为罗马、安息、大月氏,塞种,若以种姓划分,乃属贵种,为其三。
深谙蓟国吏治,又有共情之力。最妙便是,被视为贵种而浑不自觉。
一举三得。三重利好叠加。调派西域属吏,为大汉牧守丰州。可谓事半功倍。无往不利。
华氏城,香花宫,正殿。
自临江城返回,蓟王深居简出,日理万机。辅汉大幕府,纵人才济济。然政令所出,牵扯既广且深。并土立州,又是初次经历。别无前事可鉴。故凡有不觉,皆需蓟王钦定。
当下,最为棘手,便是各国大都城,待贵种迁出,宅邸如何分配。
幕僚各抒己见。如赵云进言:“霍去病以匈奴未灭,无用家为。今国贼非但匈奴,未可求安也。须天下都定,各反桑梓,归耕本土,乃其宜耳。丰州人民,初罹兵革,田宅皆可归还,令安居复业,然后可役调,得其欢心(改摘至《云别传》)。”
赵云忠心可鉴。此亦是肺腑之言。
只因国大都城,多为贵种所居。宅邸华美,奢靡之风,无所不用其极。若不做修减,赐予编户齐民。由俭入奢,反而不美。
蓟王以为,当择城中吠舍街衢,安置编户齐民。富贵之家,改为官吏所居。王宫空悬,只设宫婢女官,日常打理。待诸子长成,再分封为王,入主不迟。
饶是如此,宅邸诸多逾制装饰,亦急需清理。
五行舡,将作寺属吏来报。若将王大都城,宅邸装饰,悉数去除,熔铸成金。恐亦是巨资一笔。
汉人尚简。
雕楹漆铜,蓟王尚觉奢侈,不敢多行。岂能坐视北天竺,镶嵌真金!
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刮地三尺。定要将金玉其表,悉数除去。
蓟王金口玉言。驻军闻风而动。凡有悖汉风,务必除尽。
又得横财一笔。
蓟王心情大好:“程普,已行至何处?”
“绥南右将军,已抵富楼沙。”梁姿柔声答曰。
1.141 十洲之主
先前。贵霜王迦腻色伽一世,将首都迁入布路沙不逻山谷,后世称白沙瓦。
迦腻色伽,又将入侵身毒所得佛钵等圣物,一同搬入。建“迦腻色伽大寺”,并“迦腻色伽大塔”,以安置佛门圣物。塔在汉史中,颇为有名,唤做“雀离浮图(cakri stupa)”。西行求法之东土高僧。如法显、玄奘等,皆对此塔,赞叹有加。“雀离浮图”意为“轮王之塔”或“轮塔”,位于富楼沙郊外,沙琪基泰里(shah-ji-ke-dheri),即“王之丘”。之后数百年,此城为佛教中心。法显过此城,称其为弗楼沙国。又称“富楼沙”。
龙树菩萨造、后秦龟兹国三藏法师鸠摩罗什奉诏译《大智度初品》云:“‘富楼沙’,秦言‘丈夫’。”即是说,富楼沙,汉译为“丈夫之城”。另有名:迦腻色伽布逻(kanishkapura),意为“迦腻色伽城”。俗称贵霜王城。
富楼沙,扼开伯尔山入口。乃进出天竺,咽喉要道。背依高附(注1)谷地。出开伯尔山口,便是旧时游牧行国,入开伯尔山入口,信度河流域,已转农耕。
高附亦据葱岭以西,扼进出西域商路咽喉。
换言之,时下贵霜帝国,以一国之力,霸占东通大汉,斜驱天竺,二大商道要津。
获利之丰,何止日进斗金。
安息觊觎高附旧地,久矣。若能据此地,可将贵霜帝国,拦腰斩断。并直连葱岭。与西域都护府,通商互市。不必忍受贵霜内外关卡,重重盘剥。
还是那句话。作为守护初火的帝国。大汉令天下人,心生向往。正如多摩梨王所言,大汉乃是时下,距天国最近之极乐净土。
域外奴隶,只需抵达远远的绿洲。即刻断开枷锁,重获自由。享有田宅牛马,取三十税一。子子孙孙,永不为奴。此与天国何异?
蓟王刘备,冗长而熠熠生辉之头衔,又添词缀:
“北境守护者,草原撑犁孤涂,鲜卑驯鹿人,哺万马者,东胡共主,诸羌执鞭者,遥远绿洲主人,陇右牧羊人,三南大君,四海炎船主,东王君父,十洲之主,虎衣明王。”
人名树影。
虽说称号并无效果加持。然足令人肃然起敬。
其中,十洲之主。取自东方朔所撰《海内十洲记》:“汉武帝既闻西王母说八方巨海之中有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有此十洲,乃人迹所稀绝处。”
故时人将海外荒洲,统称“十洲”。蓟王又立江表十港。故不明就里,以为蓟王于十洲立十港。故有“十洲之主”之说。
虽多有谬误,却也贴切。毕竟,只需荒洲港城督毕,必向外辐辏。一港变二港,二港变四港,四港变八港。如珠串相连。乃至包围荒洲,自四面八方,向内陆辐辏。最终,据拥整座荒洲。向化野民,修筑城邑。源源不断,舶来上邦风物。如此潜移默化,圩田数代,尽为汉土。
谚曰:“国一日不可无君,家一日不可无主。”蓟王天下布种,亦必不可少。
自上而下,循序渐进。
《蓟法》:“王爵妻妾不过四十;关内侯一妻八妾;五大夫一妻二妾;公士一妻一妾”。
百子再生百子:虽孤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地不加增,何苦而不占尽?
生于蓟王家,当续鸿鹄之志。薪火相传,焚尽荒蛮。前途必然艰辛,然避无可避。唯有砥砺向前。
和合之风,日有增益。蓟国二十等爵,一等公士,何其多也。凡姻亲之家,无需五户联保,便可客庸蓟国。纳客税期满,可为蓟人。
客税新政一出,立刻风靡国中五百城港。八月案比。今季五十万新户,争相补足十年客税。计征二百五十亿钞。纳四百万,客庸入籍。蓟国人口,果破二千万。
幕府、封国,编户相加。再并入丰州千五百万众。蓟王治下,足有人口,五千五百万。已达两汉巅峰时人数。
三兴炎汉,定鼎神器。已无意外。
蓟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断不可轻身涉险。中垒将军典韦,位列四凶,然却从不轻易外放。正因蓟王安危,兹事体大。
亦如此想。故蓟王不欲将赵云、陈到等牙门八将外放。
幕府营士,无论兵车大营,亦或是兵甲诸器,皆精益求精,不惜工本。只因蓟王身系大汉国祚,万民福祉。断不可有万一之失。
微服私访,江湖艳遇。想都不要想。便是近身侍奉,亦需千挑万选。能侍寝榻上,必万中无一。不干不净,不明不白。岂能轻易涉险。
正如日前,赴临江之会。若非竹隅女王,能笼络山南诸王,为蓟王所用。上可助平丰州,下可助灭扶南。蓟王又岂能大开方便之门,许诺事成后,收入宫墙。
不言利益,只论私欲?
寡人无情,请君切记。
和亲,互为最高等之人质;血嗣,互为最高级之羁绊。所以,谈情说爱,是一回事。喜结连理,又是另一回事。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是故,君子“发乎情,止乎礼”。“何谓礼?纪纲是也”。便是礼制。
将心比心。长姐,甯姐姐,七位小姐姐。在刘备心中,弥足珍贵。
蓟王后宫,子嗣众多。唤生母为“阿母”,唤食母为“诸母”或“庶母”,唤嫡母为“亲母”或“母亲”。蓟王子嗣,皆由妃嫔,共同哺育。食母,亦是王妃。
“命楼船司马胡玉,朔江入贵霜。接回程普一行。”
“喏。”常宁美人,右御卫长梁姿,柔声奉命。闻上元、云华二妃,珠胎暗结。夫君似有解禁育之意。云霞卫,近水楼台,向阳花木,自当仁不让。
且王太后早有先虑。今汉封国不过一郡之地。蓟王所辟海外荒洲,并北天竺广袤沃土。若不多生,如何分尽。若不能尽为子孙所有。为他人做嫁衣。岂非徒劳无获。令天下窃笑,反而不美。
1.142 古今一也
因何将海外十洲之地,皆分封子嗣。只因,唯蓟国崇尚《荀子》,行“内圣外王之道”。
唯蓟王子嗣,自幼言传身教,方能将蓟国之一切先进便利,放之四海而皆准。此乃蓟国共识,毋庸置疑。
尤其荀子,制天命、性本恶、法后王。深入蓟人心。
蓟王诸多行事。皆可,以“法后王”概括。
先论荀子“法后王”者,乃太史公司马迁。《史记·六国年表》:“《传》曰:‘法后王’,何也?以其近己而俗变相类,议卑而易行也。”
“法先王”与“法后王”,乃儒家不同派别,之政治主张。“先王”指上古帝王:尧、舜、禹、汤等。先王德政,典籍多有记载。如尧禅于舜、舜选贤能、大禹治水、商汤伐桀、武王伐纣等。
素王孔子、亚圣孟子等儒家先贤,对“先王”皆推崇备至,或言传身教;或“言必称尧舜”。荀子遂将“法先王”,概括为儒家治世之本。自汉武大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遂成封疆王朝,二千年之正统。“法先王”亦为历代王朝。奉为金科玉律,凡国有大事,皆要归本溯源,从“先王”处,寻求解决之道。
诚然。儒家“法先王”,亦非墨守成规。《礼记?乐记》云:“五帝殊时,不相沿乐;三王异世,不相袭礼。”
与“法先王”相对应,便是“法后王”。“法后王”乃荀子提出。指“取法今王”。荀子认为:“故尊圣者王,贵贤者霸,敬贤者存,慢贤者亡,古今一也。”言下之意,先王的礼乐制度,代代相传。故后王之法,实为上古圣王之迹。于是,“法后王”即“法先王”。前后传承有序。
荀子门生韩非子,又进一步提出“尊今王”:“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韩非子认为,应当因地制宜,因时化育,制定国策。断不可,食古不化。对“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法先王”之说,并不以为然。
荀子“法后王”与韩非子“尊今王”,最大不同。便在于,荀子以为,“古今一也”。后王之政,乃先王之迹。古今王者,传承有序。
而韩非子以为,“治世不一道”。于是“国不法古”。今时王朝,无需效仿古代。斩断了古今之联系。
正因如此。荀子虽屡遭非议,言其“儒法合流”。然荀子乃出儒家门下,天下无有异议。
韩非子,“无君无父(注1)”,必是法家无疑。
于是乎。凡新朝创立之初,皆效法家“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轻装上阵,革弊除积,所向披靡。然待稳坐江山,皇位传承有序。却又纷纷,“尊圣敬贤”。极力寻求并佐证,王朝更迭之正统。国策亦由“治乱用法”,渐向“治世用儒”,悄然转变。以求达到二家平衡:“儒法合流”。便是所谓“儒皮法骨”。
于是才有,后人慨叹。“尝谓三代以下之天下,非孟子治之,乃荀卿治之。”
再看蓟王行事。
无论《二十等爵》、《圩田制》、《编户齐民》,皆出“先王之法”。然蓟王并未墨守成规。而是因地因时而变。《二十等爵》,权力与义务,相匹配。《圩田制》,允许先行举债,分期偿还。《编户齐民》,分户而不析产。诸如此类。蓟王之法,实为先王之迹。故“法后王”即“法先王”。
蓟王新政。继往开来,传承有序。正出《荀子》,大儒学无疑。
正因蓟王行事,有礼有节、循规蹈矩。故才为天下所敬。
一言蔽之。身处儒家一统朝野之大汉皇朝。岂不言儒?
窥一斑而知全豹。
天下名儒,纷至沓来。正因蓟国以《荀子》为基,开立大儒学。且汉室三兴在即。以颍川荀氏《家学》为代表。《荀子》一派,必然兴盛。待炎汉三兴,当为显学。
儒宗将《荀子》,入列《五书》。其用意,不言自喻。
知微见著。
通晓蓟人法后王。荀子制天命、性本恶,于蓟人而言,其所作所为,亦水到渠成。
天下儒生,又岂能不趋之若鹜。
切记,《荀子》亦是儒学!
无需弃毕生所学,而转投他门。更无需受三观之变。单就“切换成本”而言,与长远得利相较,实不值一提。
说到底,不过儒家弟子,门派之争。蓟王以最小之代价,求最大之共同。才有今日之盛。
言归正传。
蓟式机关船,日夜三千里。蓟王遣使入朝。朝野上下,散财无数。俗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且甄都天子,金口玉言。凡有所求,必有所应。但有丝毫差池,即刻问罪。
蓟王表中所陈。交由三公九卿,协力完成。由尚书台编撰成册,交由王太师过目,再上呈天子。天子遂专开朝议。命太傅、太师、太保,三上公,并车骑大将军,入宫议事。
无有异议。遂下诏命。
准蓟王所请。并北天竺十余国,立丰州。拜南州高士万震,为首任丰州牧。治王舍城。领护山南方国。如绥南右将军,绥南左将军刘武,等一切人事任命,悉与蓟王同。
至此,蓟王远征,暂告段落。
待诸事皆备。蓟王便可择机,班师回国。
“贵霜与百乘之战,胜负如何?”待常宁美人,右御卫长梁姿,奉命出殿,蓟王又问。
常宁美人,左御卫长白微,答曰:“胜负未分。”
“百乘居高击下,贵霜仰攻不利。”不出蓟王所料。一日难分胜负,蓟王便一日不能命康居撤兵。康居不动,安息东部大军,亦不敢妄动。僵持不下,若安息老王,一命呜呼。王位必落入亲西境邦国,次王子之手。若与罗马,握手言和。全力东顾,贵霜自顾不暇,百乘乘机续命。丰州南境,再无宁日。
心念至此,蓟王遂言道:“贵霜王所求斗舰百艘,可行予之。”
“喏。”白微柔然领命。夫君乃是要助贵霜,一臂之力。
1.143 性自命出
蓟国自上而下,券书风行。从开立客庸账户,需五户联保。到蓟式券钞,约定价值;寄舱券,寄田券,如约获利。皆是荀子性本恶之体现。
正因,人“生之所以然者”:“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与生俱来,便有对物质的欲求,人性“生而有好利焉”、“生而有疾恶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色焉”。以上种种,便是儒家先贤所言“性自命出”。故若“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纷乱理而归于暴”。所以,“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亦因,人“性本恶”。故需循循善诱,谆谆教诲。蓟国毋论男女,适龄子弟皆入学、校。以圣人之说,除人性之恶。此其一也。
效高祖灭秦,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凡利益往来,必先共约。口说无凭,立字为据,为其二也。五户联保,建立诚信档案。能如约而行,守约施博,积累信任。直至“不约而同”。
从如约,到不约。便是孔子所言:“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
从外在券书公约,到内在自我约束。除人性之恶。亦是蓟人,日常行事准则。
蓟王兼济天下,蓟国包罗万种。和合之风,向化大行。然无一例外,凡初临蓟国,毋论种出何处,是何家门。皆需五户联保,市楼立约。若行经商,还需等价质押。种种举措,皆是荀子性本恶之具现。
大而化之,先立规矩,并非只针对你一人。而是针对所有。我等,亦如此这般,循序渐进,终为蓟人。你我之间,别无不同。不过“得道有早晚”,而已。
至于,制天命。待蓟王三兴,足可证也。
俗语曰:“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蓟王独尊儒术之心,与汉武大帝,如出一辙,别无二致。看似“惊世骇俗,有害於道”。然种种国策背后,皆有根深蒂固,儒学之基。
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蓟王徵辟天下名士,无有不至。便如儒宗郑玄等,名宿鸿儒,纷至沓来。正因“道合”而“志同”。
在儒家大行其道,一统天下。被司马光盛赞,“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为人王者,岂能不独尊儒术。
楼桑,将作寺,机关署。
闻左国令黄承彦并将作令苏伯,联袂来访。
西林少年马钧,急忙出舍相迎。
“拜见国令,见过令君。”
“毋需多礼。”左国令笑道:“老夫闻德衡,杜门谢客。已‘三月不知肉味’。何故?”
“禀国令,乃为造水转百戏图。”马钧如实作答。
“原来如此。”左国令欣然点头。
“‘旋风砲象’,立下奇功。主公敕令褒奖。”将作令苏伯,遂道明来意:“升爵三等。赐宅一座。”
“臣,马钧,谢主公。”马钧伏地接令。
“主公赞德衡,‘天下之名巧’。”将作令苏伯又道:“水转百戏图,暂置一旁。东宫王子公主,年岁渐长。王太后传书,宫中织室,六十蹑绫机,不足为用。故主公问,‘德衡可有改进之法’。”
绫机,便是织绫机。旧时织绫机,足有百二十蹑(踏具),织工围绕绫机,踏蹑织锦。织一匹花绫,足需二月。后虽经多次简化。时下,踏蹑,仍足有一半。且,“五十综者五十蹑,六十综者六十蹑”,非常笨拙。正因效率低下,故蓟王命将作寺改进。且传语,命马钧施为。
“臣,领命。”马钧责无旁贷。
待起身,左国令又道:“主公又言,若能以水力驱之,则大善。”
“喏。”马钧默记在心。
欲改织绫机,毋需入宫中织室。城中织肆,随处可见。论楼桑城中织肆。当属王太后所置(女)“工楼”。最为知名。时,蓟王为陆城侯。互市三郡乌桓。见西林邑中胡妇,善缂织。遂取羊毛,织金丝毛毯。为楼桑名产。王太后遂于寝肆之上,立织肆。传授邑中妇人,缂织之术,称女工楼,又称绣楼。命匠人造“缂丝机”。
后有钜鹿陈氏宗人,逃难蓟国。呈“蒲桃锦”、‘散花绫’织造之法。被女工大家,王太后慧眼识金。经亲手改良,遂成蓟国名产。织造工艺亦由白湖女校,传给国中善巧工之妇人。又命匠人,广造百二十蹑“织绫机”。
时“机用一百二十蹑,六十日成一匹,匹值万钱”。足见名贵。
待蓟王迁入临乡王城。王太后又循汉宫旧例,于西宫置织室。王子、公主衣服,多出蓟王妃之手。东宫王子、公主,虽多,毕竟婴儿,尚足一用。如今,王子公主,身形渐长。已不足为用。王太后家书言及此事。蓟王遂传敕命,由西林少年,“天下名巧”之马钧,着手改进。
事不宜迟。
马钧遂亲赴绣楼,观百二十蹑绫机。
楼桑四市,夜市、坊(蕃)市、桥市、后市。屡经增筑外扩,皆为大市。八方旅人,四海番商,南北百货,云集其中。
不愧蓟王商都。
将作寺,临白湖。与水军大营,隔岸相对。楼桑八景,天下知名。另有新八景,亦广为人知。将作寺“玲珑(巧)阁”,便位列其中。
玲珑天阁,本是右国令所造,琉璃暖阁。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唯恐甯姐姐,睹物思人。蓟王遂命将作寺,改造成玲珑天阁。用于陈列,墨门奇巧之物。取“八面玲珑”之意。
与太学圆楼顶,陈列蔡少师学富百车之“宝玦(书)阁”,功用相同。
凡墨门弟子,将作寺工。皆可登阁,一窥究竟。
楼桑乃蓟王,龙兴之地。少时,蓟王豪言,欲使天下,皆为楼桑。言犹在耳,河北已如楼桑。料想,有生之年,当可得见。
信步走来,浓妆淡抹,鲜活人烟。
西林少年,浃髓沦肤,身心俱醉。
行至楼桑,环岛街心。亮明身份,道明来意。便有主事,引马钧登绣楼。
天梯移门,不及开启。机杼之声,已入耳畔。
1.144 天下名巧
稍后再看。
----------
先前,楼桑寝肆有前后二院。
前院重楼巍峨,后院排设工房。堆积麻丝、生牛皮之仓房,熬制牛胶之胶房,压制麻垫之碾房,缝制垫面里衬之绣房等。
后起“回”字,四面重楼。中庭迭石鱼池,曲径通幽,改为园囿。寝肆遂改为蓟王家邸(舍)。隶属少府,专掌蓟王家交易。
寝肆主事,改为邸丞。一干人等,皆为邸吏。
绣楼位于东楼。蓟国技艺最佳之缝人、女工,皆受聘少府,为王宫织造。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王宫御赐百官,四季朝服,皆出绣楼。
百二十蹑织机,便居中置于各机房之内。
时下织绫机,后世称“多综多蹑提花机”。
提花机,又称花机、花机子。为华夏古代织造机械,最高成就。直到十八世纪末,仍领先世界。
河姆渡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原始织机,称“踞机”或“腰机”。距今已有六千余载。乃现代织布机之始祖。据信,最迟殷商时,华夏先人,已能织提花“绮”。周时,已能织多色提花锦。
提花机,能分别升降各根经纱之机构,称“综”。用来驱动综框之踏板,称“蹑”。
通常,一蹑控一综。故“五十综者五十蹑,六十综者六十蹑”。
因花纹复杂程度不同。“综”、“蹑”数目,亦不尽相同。后世统称为“多综多蹑提花机”。最迟,战国时已出现。
两片综框,仅能织平纹。三、四片综框,可织斜纹。五片以上,方能织缎纹。蓟国散花绫,“机用一百二十蹑”。足见花纹精美。无怪一匹万钱。
须知。提花织技中,最难掌握,便是结“花本”。所谓花本,便是将设计纹样,分拆成一根根经纱,再比照织绫机工作原理,编制成一整套织造方法。
《天工开物》有载:“凡工匠结花本者,心计最精巧。画师先画何等花色于纸上,结本者以丝线随画量度,算计分寸杪而结成之,张悬花楼之上。”
即是说,织工若想把设计好的图案,原样复刻在织物上,便需依照图案,编撰出全套织造步骤。依次踏蹑,上下提综。使千丝万缕,纵横编织,无有差池。匠心独运,足见一斑。
若不能理解。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将已织成散花绫,抽丝剥茧。每一根彩丝,应位于何处。皆需由织工,提前编撰成“花本”。
再循花本,逐次踩踏百二十蹑。编织千丝万缕。复杂程度,可想而知。
正如眼前这般。
百二十蹑织机,四四方方,巨大机体。四女工,各居一面。东南西北,依次踏蹑。蹑板排列如琴键。一面三十蹑,编号从一至三十。东(面)女(工)踏一,西女踏十,南女踏七,北女踏九。此为一轮。而后再变换蹑板,或三七二一,或四九三六。如此周而复始。女工织锦,好比合奏一曲。配合默契,无有差池。
观女工织绫。当真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何才能提高效率。
马钧废寝忘食,钻研多日,渐有心得。
改进之法,无非减人,少蹑。
如能将百二十蹑,减为九十蹑,三人可织。减为六十蹑,二人可织。减为三十蹑,一人可织。
如何才能减蹑。
楼桑将作寺,机关署,精舍。
马钧正苦思冥想。忽闻好友来访。
“德衡。”
“孔明。”
二人落座,诸葛亮笑道:“闻德衡,爵升三等,故来相贺。”
须知,一等爵位,作价十亿钞。连升三爵,非大功不可得。时至今日,蓟王千万之众,唯豪商田韶,因贩飞云连升三爵。稍后,虽又贩盖海、翥凤,却次减一等。
闻西林少年,亦连升三爵。举国震动。
诸葛亮亦喜机关术。常往来将作寺,故与马钧相识。二人遂成好友。
好友当面,马钧亦不做遮掩:“主公殊遇,另赐宅一座。”
诸葛亮笑道:“何不使人传书,举家迁来。”
“我亦有此意。”马钧言道:“奈何,织机尚未造毕。”
“可是王上敕令。”诸葛亮这便了然。
“正是。”马钧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又取手绘图卷相示。
诸葛亮细观后,这便言道:“何处难为?”
“五十综,五十蹑;六十综,六十蹑。故有一综,必置一蹑。不去综,如何减蹑。”马钧吐露心中所惑。
“减蹑,不减综。”诸葛亮,亦知关窍所在。
诸葛亮,才智机辨,不在马钧之下。二人苦思良久,忽闻诸葛孔明问道:“散花绫有几色?”
闻此问。马钧好似醍醐灌顶,灵光乍现。
“多谢孔明!”
1.145 市邑初开
大花楼机,将四人操百二十蹑,减至二人操十二蹑。
预计。可从“六十日成一匹”,减至“足月成匹”。女工从四人,减至二人。原先,四人六十日成一匹。如今二人三十日成一匹。
二项相加,织速乃先前四倍。
之所以能化繁为简。便是改“多综”为“束综”。用线制花本,代替竹制花本,贮存提花程序。提花经线,弃用综片,改用线综控制。有多少根提花经线,便要置多少根线综,升降轨迹相同之线综,结成一束,吊挂花楼之上。
此,便是诸葛孔明所问,散花绫有几色之真谛。
并立楼下,仰望大花楼机。诸葛亮笑道:“花楼机成,德衡当可复命。”
马钧却道:“主公言,若能水转,则大善。”
“‘水转百戏图’成否?”诸葛亮必有此问。
“与此相比,水转百戏,如同儿戏。”马钧所言非虚。提花机,最复杂之机关,便是“花本”。女工即便烂熟于胸,尚差之毫厘。何况借水运机关之力。
为提花机,编撰花本。可比后世为计算机编程。无人力操作,单凭水运机关,如何能令千丝万缕,照本宣科,自行编织。且无有错漏,人力莫及。
如何为自织机编程?
“比自鸣钟,如何?”诸葛亮又问。
众所周知,蓟国自鸣钟,乃右国令张机,改木圣张衡“瑞轮蓂荚”所造。可精确报时。其内部机关,堪称神工鬼斧,集墨门之大成。然水转大花楼机之巧夺天工,恐不在水转自鸣钟之下。
“未可知也。”马钧如实作答。
“孔明,德衡。”忽闻背后高声相唤。
正是至交好友,自云台观邸,四海仙馆,联袂而来。
九九重阳在即。蓟王四海姻亲,属国使节齐聚。各使团,无有轻车简从。皆不约而同,组庞大车队。四海百货,商贾云集。话说,年前北匈奴使团,携金银珠玉,神驹三匹。于长安市中,获利十亿。可想而知,此番前来。四方使团,皆携国中奇珍异宝,满载而来。
欲善其事,必利其器。
自蓟王凿穿内外大循环商道。水陆通达四海。更大肆售卖蓟式机关车船。助推商路繁盛。蓟钞广输天下,更有琉璃宝钞,为大宗交易,保驾护航。凡有客籍,必开账户。反之亦然。只需干支海市所能及,蓟钞便可通行无阻。先前,蓟国海市止于江表十港。如今,蓟王已并北天竺为大汉十五州。再顺延商道五千里。如此,贵霜使团,甚至无需翻越葱岭,只需自开伯尔山口斜驱丰州。顺下两歧道出海,便可经殑伽港,入大循环商道。一路畅通无阻。
比起翻越葱岭之漫漫险途。自阿逾陀国境,便可换乘木兰大舡。日夜三千里,“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蓟王本意,九九重阳,秋风送爽,衣不沾身。正适出行。且蓟国稻作,已入尾声。立冬前后,便可开镰。亦是难得,忙里偷闲。笼络羁縻之意,不言而喻。
然“入宝山岂能空回”。趁此盛会,四海姻亲,皆携庞大使团前来。久而久之,九九重阳,除去姻亲相会,亦是通商互市之会。
《易·系辞下》:“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九九重阳前后,自立冬前。蓟国城港,人满为患。唯恐大疫传播。右丞遂奏请蓟王,将先前各处流民营地,悉数辟为互市之地。如此,庞大商旅,无需入城。只需入互市营地,便可与蓟商交易。
此举大善。蓟王欣然允之。更有甚者,流民营地,皆立于交通要道,或水陆通达之处。便于往来,是其一。远避国中心腹要地,乃其二。
更加流民日稀。各处大营,历经修造完善,功能齐备,十分便利。若就此拆除,甚是可惜。营中属吏,亦需另置。改为互市营地。变废为利,一举多得。
百余座,互市营地,转由市舶寺掌管。蓟王遂增设“互市署”,专掌互市营地。
虽属营地,却堪比城邑。俗称“市邑”。
乃出王符《潜夫论·浮侈》:天下百郡千县,市邑万数。”本指,郡县之下,诸多乡野邑落。蓟国用在此处,乃专指“互市之邑”。
且有固定互市场所。毋需九九重阳,一年四季,皆可北上蓟国互市。且与一般城中商市迥异。市邑乃是一座居行皆宜,商贸两便之城邑。且为防大疫,另有病舍、汤池、庵庐、疠迁所(传染病院)等,诸多辅助设施。远非市中可比。
今季九九重阳,乃市邑首开。蓟王虽未及班师。然蓟国吏治,井井有条,足可称道。必不会有失。
出蓟王家邸。
诸葛亮、马钧等人,相约共游玲珑阁。
乘楼桑八景之“云霄天梯”,扶摇直上。重楼高阁,尽收眼底。
前线邸报,如期而至。众人皆已悉知。尤其旋风砲象,一战成名。立下大功。蓟王传命褒奖。亦是情理之中。
蓟国二十等爵。积勋而升,非功不授。
八月案比。与蓟人息息相关,便是升爵。如前所言,编户齐民,如约偿还,足额赋税,未有作奸犯科及图为不轨。满五载,可升公士。满四载,可升上造。满三载,可升簪袅。满二载,可升不更。再满一载,可升大夫。编户齐民,升民爵五等,计十五载。
若父辈为蓟人,《圩田制》分户不析产,年二十成家立业。待位居大夫爵,当三十有六。
谓“万事开头难”。尤其前三等爵,足需十二载。换言之,马钧连升三爵,已免去十二载光阴。再满二载,可升不更。再满一载,可升大夫。如此迅捷,恐不及冠,马钧已得显爵。
自当,可喜可贺。
亲眼得见,旋风砲实物。一众好友,不由啧啧称奇。周瑜细问机关原理。马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日薄西山,意犹未尽。于是又相约天街酒垆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