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9 一战克敌
百乘王朝(娑多婆诃),其创建者,乃佛世时代**古国之案达罗国(注1),百乘族人须慕迦(simuka)。约在秦王政十七年(前230年),自孔雀王朝中独立。
如前所言。作为身毒中南部王朝,百乘亦是由,数列国合并而成。其中又以,案达罗、羯陵伽,二国最为强盛。
据后世唐玄奘所载。
案达罗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四十余里。土地膏腴,稼穑殷盛。荒野多邑居少。气序温暑,人貌厘黑。性猛烈,好学艺。”
羯陵伽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稼穑时播,花果具繁,林薮联绵,动数百里。出青野象,邻国所奇。气序暑热,风俗躁暴,情多狷犷,志存信义。言语轻捷,音调质正,辞旨风则,颇与中印度异焉。”
自羯陵伽国,“西北山林中,行千八百余里,至憍萨罗国(舍卫国)”。舍卫国,便是马鸣菩萨故国。
自百乘王朝南下,便是泰米尔三国:朱罗,哲罗,潘地亚,传统疆界。
从地理上看,身毒半岛,可分三大区:一是北部印度河至恒河流域;二是中部德干高原;三是半岛南端尼尔吉里山区。
其中,北部多为雅利安人,南部则为达罗毗荼人。
自案达罗国,“西南行千余里,至珠利耶国(朱罗国)”。从朱罗国“南入林野中,行千五六百里,至达罗毗荼国。”后世达罗毗荼人,便出此国名。
达罗毗荼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号‘建志补罗’,周三十余里。土地沃壤,稼穑丰盛,多花果,出宝物。气序温暑,风俗勇烈。深笃信义,高尚博识,而语言文字,少异中印度。”
后世达罗毗荼国,便是时下黄支国。
自达罗毗荼国,“南行三千余里,至秣罗矩吒国(潘地亚)。”
此亦可佐证。时下黄支国,正是泰米尔三国,朱罗,哲罗,潘地亚之出海口。
当今时局,若照地理划分。
北部两河流域,正处于列国割据时代,以摩揭陀国为中心,抵御贵霜入侵,稍后将诞生笈多王朝。
中部德干高原,为百乘王朝所统一,羁縻诸小国,以案达罗国为中心,抵抗贵霜西部总督区。
南部尼尔吉里山区,诸国林立,以黄支国为中心,处于母系部落联盟,向城邦制过渡之潘地亚王朝时代。
人种自北向南,亦是由雅利安人向达罗毗荼人,不断更替。
蓟王此战,当尽取两河流域,枝津纵横,三登之地。先前,蓟王曾与贵霜王相约,共分其地。今贵霜王,二路兵分。欲与百乘,争夺西岸良港。
如此,先前盟约,自当废弃。二国另立新盟。沮授等,窃以为。当以贵霜与身毒,传统国界为准。北身毒并东身毒,皆归蓟王所有。
料想。贵霜王,必欣然应允。擅改盟约,蓟王若真行釜底抽薪。贵霜必遭灭顶之灾。
东身毒、北身毒,十国兵败,国力空虚。几无可抵挡,任人宰割。为控制局势,中身毒百乘王朝,蓟王当先行威服。若坐视其败亡,贵霜再无掣肘。
故,蓟王当机立断。命陈到携机关战象返回多摩梨,攻灭金耳国,威服百乘。为与贵霜王重立盟约,占据主动。
且金耳国,“周四千四、五百里”。得此国,可与瞻波、摩揭陀等国,共扼枝扈黎大江,中下流域全境。并打通东线,南下之路。与贵霜副王,领十万大军,自西线南下,相呼应。
一言蔽之。灭金耳国之战,事关全局。需一战克敌,毕其功于一役。
此时,牙门诸将,皆有将令在身。中垒将军典韦,需拱卫蓟王安危,不可轻动。拓土先锋开山营,亦需押解俘虏,分批前往江曲港。赵云、陈到,除机关象兵,唯麾下数千白毦可用。故,即便明知,其都北背大江,“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然却苦无人手,掘环渠困之。
唯有对垒战胜。
话说,一汉当五胡,白毦一当十。粗略算来。一白毦,足可当五十身毒奴兵。
灭金耳国,绰绰有余。
多摩梨王城,亦需留守。赵云、陈到,各领白毦千人。二路出击。
赵云攻国境军营。陈到朔江而上,奇袭王都。
二人相约,金耳城中相见。
临行时,陈到笑言:“我走水路,日夜三千里。子龙追之不及也。”
赵云亦笑:“此行西北,不过七百余里。三日之内,胜负难料也。”
二人互道珍重。领兵出发。
战象日行二百至三百里。如赵云所言,三日之内,可达敌营。
亦如陈到所言,舟心一日,千五百里。金耳国半日可达。
遥见蓟国斗舰,旌旗如林,火云席卷。金耳水军,望风逃窜。与大秦婆罗门国,圣河城大同小异。金耳城,亦立于近水坡丘。王宫地势最高。河港在城郭之外。距城门一里之遥。此刻,港口民众,正蜂拥入城。多有往来扶南大舶,仓促离港,向上游逃窜。
放其离去,不做追赶。陈到遂命斗舰,一字排开。升霹雳发石车,齐射震敌。
蓟国机关大舰,一战扬名。身毒列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霹雳发石车,城头守军,大呼小叫。港口民众,拥塞城门,一时哭声震天。
目睹城门惨状,陈到遂言道:“命人传语。民人入城,霹雳再击。”
“喏!”楼船司马胡玉,领命自去。陈到位居牙门将。便是楼船校尉郭祖,亦需听命行事。更何况,此来本就奉王命,助二人夺城。
少顷,便有随军九译令,携麾下佐吏,齐声传语。
梵语字正腔圆。一里开外,字字入耳。
城上城下,惊疑不定。直到民众悉数入城,霹雳果未先攻。
城内城外,不及松一口气。
忽闻鼓声隆隆。
话说,定军山上。“一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
用在此处,便是“一通鼓,望山瞄;二通鼓,绞车摇;三通鼓,重锤高;四通鼓,石呼啸”。
三通鼓罢。
霹雳弦惊,石砲雨落。
1.120 叔至名到
霹雳发石,声如其名。山崩地裂,如雷如霆。
金耳城墙,砖石迸溅。龟裂游走,碎屑纷飞。
便有高塔,千疮百孔,拦腰崩折。宛如置身,阿鼻地狱。城内民众,鬼哭狼嚎,涌出家门。沿大街小巷,向王宫逃窜。不顾一切,只需能远离河岸。
霹雳投石车,远射八百步。为震慑城内金耳王,陈到遂命人瞄准城内一座僧伽蓝旁,金顶窣堵坡(佛塔)。目视,当在射程之内。
胡玉领命。
便有数艘斗舰,闻风而动。
此刻,金耳王宫。金耳王正面色凝重,登高远窥。便有宠臣进言,蓟国机兵,虽可自河远射。然不过城门耳。
见石砲,果轰城墙。金耳王稍得心安。
不料呼啸声中。城内窣堵坡,金顶飞炸。碎石雨落。
僧伽蓝内僧侣,四散逃命。多有被碎石击中。皮开肉绽,袈裟血染。
群臣惶恐至极。便是金耳王,亦惊怖莫名。
闻蓟王此来,乃为灭佛国。如今来看,传言非虚。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金耳王,当有此问。
“当速向百乘求救。”宠臣进言:“再命大军回转。”
“依计行事。”金耳王,言听计从。
便有二队骑士,自南门出奔。分道扬镳,一队转向东南,命陈兵国境之大军回援。一队折向西南,向羯陵伽国求援。
从金耳国,“西南行七百余里。至羯陵伽国”。如前所言。百乘王朝,以案达罗、羯陵伽,二国最为强盛。
二队骑士,此时分头报信,正当适宜。
然金耳国行事,早被陈到预料。便有白毦精骑,预先设伏,截杀二路骑兵。
不久,便有残兵逃回城中,哭诉袍泽皆死。
“再出信使。”金耳国,面无血色。
“喏!”
每隔一炷香,便有二队信使出城。亦多有残兵逃回。然必有人,破阵而出。只需将王命传达。纵死伤惨重,亦在所不惜。
毕竟船少。石发半日,未能轰破城墙。待夜幕低垂,无从可辨。唯有鸣金收兵。此时,斗舰上下,琉璃风灯、枝灯、信灯,次第点亮。堆光如昼,豪光怒放。
金耳王,惊怒交加。欺我国中无人乎。
少顷,便有白毦队率登船。
“如何?”陈到先问。
“出城二十队(波特提),放回八人,余下悉数被擒,得衣甲九十二,符传二十。”队率答曰。
“甚好。”陈到大喜:“依计行事。”
“喏!”
是夜,金耳城中百姓,藏身床下,瑟瑟发抖,不眠不休。天将露白,又闻战鼓催命。
呜呼哀哉,援军何时至也!
又过一日。城墙摇摇欲坠,破城近在咫尺。大军屯驻国境,内城空虚。城破之日,便是亡国灭种之时。生死关头,金耳王,痛开国库,重赏三军。必有勇夫,趁夜修筑破损城墙,封堵城门。
是夜,国境大营。
楼橹守卫,忽见密林举火,似有人马穿行。
急忙吹号示警。
营中金耳兵卒,随即上墙守备。
为何从身后来?
“休要放箭。”便有信使,举火上前:“蓟国水军攻城,王命即可班师!”
“敕令何在?”樯上守将,高声喝问。
“敕令在此。”信使高举敕令。
“且射来。”主将又道。
“喏!”信使张弓搭箭,将广幅布所书敕命射入营中。
取来一观,如假包换。
守将又问:“兵符何在?”
“符传在此。”信使打马上前,人借马势,掷入营中。
敕令、兵符,双全。守将焉能不信。
“速开营门。”
“喏!”一声令下,营门徐徐升起。放一众信使入内。
话说,区区人马,不足白骑。即便有诈,入我大营,数万精兵。又有何惧哉。
见砦门开启。打头信使,嘴角微微扬起。正是陈到无疑。
“尔等,退后。”身侧信使,乃九译令假扮。一问一答,皆由其代劳。月黑风高,人马嘶鸣。又隔樯橹深壕,如何能细辨。
“喏。”九译令亦捉刀在手,稍稍勒马退后。话说,汉家儿郎,允文允武。投笔从戎,又岂独班定远,专美于前。
吊桥落定,闸门高升。陈到这才驱马上前。
百骑列队,次第而进。眼看守将已下樯,正领人前来问话。
陈到遂驱马迎上。
相风乌,神驹如龙。远非身毒马,中等体型可比。先前居高俯瞰,且距离亦远,未觉有意。
待步履平地。骤见高头大马,守将猛然一愣。
这便出言相问。
陈到一马当先,九译令皆不在身边。守将所言,如何能知。电光石火,灵光一现。也不答话,遂取符传,远远抛出。
守将果然中计,急忙伸手去接。
便在这电光石火。陈到轻夹马腹,相风乌电射而出。
耳畔惊呼将起,人马已撞入眼帘。心血倒灌,天旋地转。
双眼再能视物,人已被倒提半空。
“勿动!”陈到大喝一声。
周遭兵卒,呆若木鸡。全然不知所以。
忽听中军大帐,一声怒喝。金耳兵卒,如梦初醒。挥舞刀盾,一拥而上。
守将非主将。
陈到洒脱一笑。将人质掷于身后。纵马杀奔,中军大帐。
身后百骑,斩关断锁。攻占营门。鸣笛射空,密林举火。数百蛰伏白毦,精骑四出。赶来驰援。
左右樯橹,弓箭乱射。却被相风乌,甩在身后。偶有命中,亦被七星镰斩断。
先前发号施令之人,又出连珠急言。必令兵卒,拦阻无疑。
听声辨位。陈到金戈铁骑,一马当先。
先前,弓箭手奉命登樯橹。营中刀盾手,三五成群,不及结阵。被陈到,单枪匹马,破围而出。直冲中军大帐而去。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
世人皆知,常山赵子龙。可闻汝南有陈到。
“挡我者死!”七星画弧。寒芒乍起,透背而出。
直立尸身,不及断裂。便被相风乌,迎面撞碎。
残肢断臂,血崩如雨。
卷起血千堆。
1.121 何不早降
中军必是精锐。身家性命,早与主将,世代捆绑。远非一般奴兵可比。
悍不畏死,以命相填。
七星镰,居高挥下,一刀两断。相风乌,怒马扬鬃,横冲直撞。
密集结阵,血崩决溃。虽有兵卒,围追堵截。却难当猛将之烈。
再得白毦精骑,结队冲锋,清障开路。
助陈到,凿穿中军,透阵而出。
人马血染,斩神修罗。与陈到四目相对,主将亡魂丧胆,斗志全无。这便翻身上马,夺路而逃。
“敌将休走!”
言犹在耳,后颈生风。
相风乌,马如游龙,疾蹄腾空。七星镰,海底捞月,勾中肩窝。将金耳主将,倒拽下马。
和甲坠地,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不及挣扎,七星镰已架喉颈。
周遭兵卒,前一刻,还死战不退。这一刻,已斗志全无。
“弃刀免死。”陈到居高喝下。
主将竟能听懂:“将军何人也。”
“汝南陈到。”
“可是长坂杏林坞,孤身护主母者。”
“正是陈某。”
“‘名不虚言,士不虚附’。”主将遂用梵语,发号施令。
大营兵卒,纷纷弃刀跪地。无有违命。
营中降卒俘兵,命人好生看管。陈到遂与白毦精卒,接管城防。
三日晨。
赵云引兵而至。
见砦上赤鹿焰角,王旗高悬。楼橹上立一人,正是陈叔至。
二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世人皆知,常山赵子龙,一身豪龙胆。不料陈到,亦不逞多让。之所以敢百骑袭营。正因知晓,赵云不日将至。足可威服营中降卒。
二人中帐落座。
陈到言道:“郭东曹曾言‘兵贵神速’。当再行此计,迟恐为金耳所知。”
赵云心领神会:“同往。”
事不宜迟。二人这便领五百精骑,携五百金耳衣甲,一人三马,日夜兼程。赶去金耳城,与楼船司马胡玉汇合。
乘夜凑足一千白毦精锐,皆外裹金耳甲胄,挟持被擒守将,悄无声息,绕行城南。于数里之外,列队齐整,举火奔城。
南墙守军,远远得见,急忙通报。
南门将,登城喝问:“来者何人!”
“大营先锋。”被擒守将,听命作答。昨夜被陈到只手擒拿,倒提坠马。见主帅先降,守将亦投汉。
举火照面。正是袍泽。南门将这便心安:“大将军何在?”
“军主,命我先行,大军随后便到。”守将答曰。
闻国都遭袭。主将速遣先锋驰援,亦是常理。南门将不疑有他,遂夜开城门。
陈到、赵云,微微勒马。一千白毦精骑,自上而下,不动如山。果不其然,门启一半而止。
见全无破绽。南门将遂命人,再开城门。
有惊无险,驱马入城。
城门将,下墙相迎。与被擒守将,四目相对。话将出口,却戛然而止。
两眼一花,疾风过颈。但见一左一右,二神将,齐头并进。杀奔王宫而去。
城门将,又惊又怒。怒目被擒守将,一时切齿生恨。
却见其,苦笑发声:“事不可为,何不早降?”
擒贼擒王。
金耳王肉袒牵羊,金耳城不战而降。
书报圣河旗船。
蓟王遂遣楼船,将金耳王公贵戚,悉数运来。设宴为诸王压惊。见多摩梨王、大秦婆罗门王、瞻波王、摩竭陀王等,身毒列国主,齐聚一堂。
金耳王,这便心安。亦不敢再生,忤逆之心。更加楼船巍峨高绝,浮于水面。王室显贵,插翅难逃。用于软禁,正当适宜。
待战罢,国中贵种,皆随国主,迁往汉土。美其名曰,百蛮贡职,入京奉献。
是否安置于赐支都护府,蓟王仍未决断。
话说。譬如郡国邸。将身毒列国主,迁往帝都。效秦王阿房宫,紫渊六国馆。择历代先王所造,离宫别馆,集中安置。亦未尝不可。且好处显而易见。
“妃嫔滕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好比侍子,举家为质。列国未曾归心前,便有余孽,阴怀不轨。亦不敢轻举妄动。
待引入《蓟法》,《二十等爵》、《圩田制》,深入人心。民风向汉,蔚然成风。诸国主,可有可无。换言之,善待诸国主,除去乃汉家待客之道。亦未尝不是,权宜之策。
圣河旗船,琉璃爵室。
一夜酒醒,蓟王遂开府议。
“金耳亦定。为今之计,又当如何?”
“再下一城,可与贵霜王,北上挥师也。”军正沮授进言道。
“再下何城?”蓟王笑问。
“折利呾罗。”沮授答曰。
羯陵伽国,“东南境临大海滨,有折利呾罗城,周二十余里,入海商人、远方旅客,往来中止之路也。其城坚峻,多诸奇宝”。
折利呾罗,意译“发行”。取船舶出航之意。乃身毒半岛,东岸良港之一。上接多摩梨,下通黄支国。
沮授不愧谋主之列。只需夺此城,羯陵伽国再无港口,必生惧意是其一。续接半岛良港,为其二。如此一来,除黄支国外,半岛东线出海口,皆被蓟王所占。蓟国机关巨舰,铁壁铧嘴,望而生畏。断难与敌。巡弋沿线,行闭关锁国。诸贸易城邦,痛失关税来源。久必自乱。
正如先前所言。身毒半岛,自北向南,由平原、台地、山区,次第过渡。人种各不相同。黄支国港口,必不为百乘帝国所用。正如北部列国,皆经多摩梨出海。
待西部海岸,亦被贵霜所占。东有蓟国,西有贵霜。百乘再无出路,必择其一臣服。料想,与贵霜西部总督,鏖战多年,结下血海深仇。必向东望。
中身毒既定。南身毒四面楚歌,何以独存。
“命已程不国,箜篌港驻军,袭取发行港。”蓟王当机立断。
“喏。”公车令郭珉,遂去传命。
箜篌港,便是已程不国,北大岛港。俗称“(胡)琴港”。乃殑伽港长,万震所辟。大兴土木,半载有余。已今非昔比。此番,正当大用。
“贵霜王,行军何处?”蓟王欣然问道。
大行令虞良,起身对曰:“回禀主公,贵霜王,兵围阿逾陀王都,久攻不下。”
“哦?”蓟王遂问:“且说此国。”
虞良答曰:“‘阿逾陀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谷稼丰盛,华果繁茂。气序和畅,风俗善顺。好营福(祈福),勤学艺’。其国名,便是‘难胜’、‘靡胜’之意。”
1.121 何不早降
中军必是精锐。身家性命,早与主将,世代捆绑。远非一般奴兵可比。
悍不畏死,以命相填。
七星镰,居高挥下,一刀两断。相风乌,怒马扬鬃,横冲直撞。
密集结阵,血崩决溃。虽有兵卒,围追堵截。却难当猛将之烈。
再得白毦精骑,结队冲锋,清障开路。
助陈到,凿穿中军,透阵而出。
人马血染,斩神修罗。与陈到四目相对,主将亡魂丧胆,斗志全无。这便翻身上马,夺路而逃。
“敌将休走!”
言犹在耳,后颈生风。
相风乌,马如游龙,疾蹄腾空。七星镰,海底捞月,勾中肩窝。将金耳主将,倒拽下马。
和甲坠地,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不及挣扎,七星镰已架喉颈。
周遭兵卒,前一刻,还死战不退。这一刻,已斗志全无。
“弃刀免死。”陈到居高喝下。
主将竟能听懂:“将军何人也。”
“汝南陈到。”
“可是长坂杏林坞,孤身护主母者。”
“正是陈某。”
“‘名不虚言,士不虚附’。”主将遂用梵语,发号施令。
大营兵卒,纷纷弃刀跪地。无有违命。
营中降卒俘兵,命人好生看管。陈到遂与白毦精卒,接管城防。
三日晨。
赵云引兵而至。
见砦上赤鹿焰角,王旗高悬。楼橹上立一人,正是陈叔至。
二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世人皆知,常山赵子龙,一身豪龙胆。不料陈到,亦不逞多让。之所以敢百骑袭营。正因知晓,赵云不日将至。足可威服营中降卒。
二人中帐落座。
陈到言道:“郭东曹曾言‘兵贵神速’。当再行此计,迟恐为金耳所知。”
赵云心领神会:“同往。”
事不宜迟。二人这便领五百精骑,携五百金耳衣甲,一人三马,日夜兼程。赶去金耳城,与楼船司马胡玉汇合。
乘夜凑足一千白毦精锐,皆外裹金耳甲胄,挟持被擒守将,悄无声息,绕行城南。于数里之外,列队齐整,举火奔城。
南墙守军,远远得见,急忙通报。
南门将,登城喝问:“来者何人!”
“大营先锋。”被擒守将,听命作答。昨夜被陈到只手擒拿,倒提坠马。见主帅先降,守将亦投汉。
举火照面。正是袍泽。南门将这便心安:“大将军何在?”
“军主,命我先行,大军随后便到。”守将答曰。
闻国都遭袭。主将速遣先锋驰援,亦是常理。南门将不疑有他,遂夜开城门。
陈到、赵云,微微勒马。一千白毦精骑,自上而下,不动如山。果不其然,门启一半而止。
见全无破绽。南门将遂命人,再开城门。
有惊无险,驱马入城。
城门将,下墙相迎。与被擒守将,四目相对。话将出口,却戛然而止。
两眼一花,疾风过颈。但见一左一右,二神将,齐头并进。杀奔王宫而去。
城门将,又惊又怒。怒目被擒守将,一时切齿生恨。
却见其,苦笑发声:“事不可为,何不早降?”
擒贼擒王。
金耳王肉袒牵羊,金耳城不战而降。
书报圣河旗船。
蓟王遂遣楼船,将金耳王公贵戚,悉数运来。设宴为诸王压惊。见多摩梨王、大秦婆罗门王、瞻波王、摩竭陀王等,身毒列国主,齐聚一堂。
金耳王,这便心安。亦不敢再生,忤逆之心。更加楼船巍峨高绝,浮于水面。王室显贵,插翅难逃。用于软禁,正当适宜。
待战罢,国中贵种,皆随国主,迁往汉土。美其名曰,百蛮贡职,入京奉献。
是否安置于赐支都护府,蓟王仍未决断。
话说。譬如郡国邸。将身毒列国主,迁往帝都。效秦王阿房宫,紫渊六国馆。择历代先王所造,离宫别馆,集中安置。亦未尝不可。且好处显而易见。
“妃嫔滕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好比侍子,举家为质。列国未曾归心前,便有余孽,阴怀不轨。亦不敢轻举妄动。
待引入《蓟法》,《二十等爵》、《圩田制》,深入人心。民风向汉,蔚然成风。诸国主,可有可无。换言之,善待诸国主,除去乃汉家待客之道。亦未尝不是,权宜之策。
圣河旗船,琉璃爵室。
一夜酒醒,蓟王遂开府议。
“金耳亦定。为今之计,又当如何?”
“再下一城,可与贵霜王,北上挥师也。”军正沮授进言道。
“再下何城?”蓟王笑问。
“折利呾罗。”沮授答曰。
羯陵伽国,“东南境临大海滨,有折利呾罗城,周二十余里,入海商人、远方旅客,往来中止之路也。其城坚峻,多诸奇宝”。
折利呾罗,意译“发行”。取船舶出航之意。乃身毒半岛,东岸良港之一。上接多摩梨,下通黄支国。
沮授不愧谋主之列。只需夺此城,羯陵伽国再无港口,必生惧意是其一。续接半岛良港,为其二。如此一来,除黄支国外,半岛东线出海口,皆被蓟王所占。蓟国机关巨舰,铁壁铧嘴,望而生畏。断难与敌。巡弋沿线,行闭关锁国。诸贸易城邦,痛失关税来源。久必自乱。
正如先前所言。身毒半岛,自北向南,由平原、台地、山区,次第过渡。人种各不相同。黄支国港口,必不为百乘帝国所用。正如北部列国,皆经多摩梨出海。
待西部海岸,亦被贵霜所占。东有蓟国,西有贵霜。百乘再无出路,必择其一臣服。料想,与贵霜西部总督,鏖战多年,结下血海深仇。必向东望。
中身毒既定。南身毒四面楚歌,何以独存。
“命已程不国,箜篌港驻军,袭取发行港。”蓟王当机立断。
“喏。”公车令郭珉,遂去传命。
箜篌港,便是已程不国,北大岛港。俗称“(胡)琴港”。乃殑伽港长,万震所辟。大兴土木,半载有余。已今非昔比。此番,正当大用。
“贵霜王,行军何处?”蓟王欣然问道。
大行令虞良,起身对曰:“回禀主公,贵霜王,兵围阿逾陀王都,久攻不下。”
“哦?”蓟王遂问:“且说此国。”
虞良答曰:“‘阿逾陀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谷稼丰盛,华果繁茂。气序和畅,风俗善顺。好营福(祈福),勤学艺’。其国名,便是‘难胜’、‘靡胜’之意。”
1.122 形制之势
阿逾陀,中身毒古国。其地为身毒上古文明中心之一,列国时代(前7~4世纪)便已存在。身毒史诗《罗摩衍那》,将其描绘成,神国兼神国之都。王子罗摩(注1),更是《罗摩衍那》史诗主人公。
话说。自大月氏西迁,孔雀王朝已衰落。大月氏遂占领喀布尔河谷,定都高附(喀布尔)。后贵霜强盛,取代大月氏。兵进开伯尔山口(注2),攻占信度河(印度河)全域,并枝扈黎大江上游,迁都富楼沙(白沙瓦)。身毒列国,退缩中下游流域,稍后称笈多王朝(约320年~540年)。
而阿逾陀国,与贵霜毗邻。历来为抵御贵霜入侵之桥头堡。
其国名,含义为“难胜”、“无斗”、“靡胜”、“不可战”国。足见一斑。
即便如此,贵霜十万大军,久攻不下,亦颇多耐人寻味。
军正沮授,一语中的:“贵霜王私改盟约,恐为主公所罪。先放安息大军归。故投鼠忌器,不敢全力攻城。”贵霜王亦恐蓟王,行釜底抽薪。命西域都护府提前介入,为三家解兵。安息大军,再无掣肘,必乘虚而入,攻略贵霜。贵霜王屯兵国门,若知安息入寇,足可转圜。
贵霜不能胜战,非蓟王所愿。
身毒诸国林立。蓟王纵有十万大军,亦不可面面俱到。若分兵四散,犯兵家大忌,被各个击破。乃至损兵折将,前功尽弃。
然贵霜王瞻前顾后,心结难解。且十国连兵,大国尽在,唯缺阿逾陀。许早有防备贵霜入寇之心。
“主公当先赴摩揭陀王都。”沮授进言:“以示无意背约。”
“善。”蓟王从谏如流。
蓟王远征身毒,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灭十国连兵,降身毒诸王。若只为入寇。尽可抄掠一空,再付之一炬。然若如此,必失人望。再无并土分封之可能。牙门八将,悉数遣出。饶是如此,兵力愈发捉襟见肘。贵霜二十万铁骑,即便兵分二路,亦足够支援。断不可有失。
思前想后,蓟王又出王命:“传书竹隅女王,请山南方国,出兵相助。”
“喏。”大行令虞良,这便领命。
待将十国降兵,安置妥当。张郃、华雄、许褚,三将,各守大国王城。楼船校尉郭祖,巡弋上下水路。
蓟王遂领中垒,携诸国主楼船,逆入枝扈黎大江,奔赴华氏城。
与此同时。
蓟王敕令传至,已程不国,北岛琴港。殑伽港长万震,坐镇此岛。智计百出,恩威并济。羁縻岛上豪杰,招降大小海贼。更效西域都护府行事。借东西航道之便,大肆贩入海西奴隶。
如今,北大岛港,已取代殑伽港,成为江表十港,西进桥头堡。蓟国号称月起十万楼台。半载之间,坐坐汉家重楼,拔地而起。往来船商,争相停泊。转运蓟国名产。干支海市,亦常驻港中。便是已程不国百姓,亦纷纷北上。客庸港中。
凡海市所至,必先兴蓟钞。蓟国币制,日渐通行已程不国。凡大宗交易,必以账户结算。
且自从已程不国老王,遣大将军室利那伽子,弗诃利迦入侍。并以大将军弟,苏巴提婆为使,久居蓟国,代领国事。二国邦交,突飞猛进。
眼看篡位之祸得解。老王心病,不药而愈。再得海市船医,良药调理。竟有枯木逢春,老树新芽之势。闻宫中王妃,珠胎暗结。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闻殑伽港长,加谏议大夫万震,入宫辞行。老王急忙大殿相见。
“大夫,何故早归。”
“王命难违。”万震遂将蓟王敕令告知。
“哦?”蓟王远征之事,已程不国,人尽皆知。闻十国连兵,百万援军。本以为,此战必旷日持久。岂料十国速败。蓟王已大获全胜,羁縻多国。老王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敢问大夫,蓟王今何在?”
“我主已赴摩揭陀王都。”老王言行,皆不出万震所料:“与贵霜王会师。”
“贵霜亦入(寇)身毒乎?”老王震撼无以复加。若此战乃蓟国与贵霜联手。身毒必败。虑及此处,老王已有决断。
“然也。”万震赤诚君子,必言而有信。
“大夫既去,孤王岂有不送之礼。”老王这便定计:“速请大将军,入宫相见。”
“喏。”
须臾,大将军室利那伽,奉命入宫。
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老王试问:“不知大将军,愿助万大夫,立此功乎?”
“固所愿也。”以本国特产摩尼珠,换得蓟国楼桑兵甲。室利那伽麾下人马,今非昔比。尤其,已程不国水军,皆更换象林苑所造,机关斗舰。远非扶南大舶可比。
此去,当有一战之力。
万震心满意足,深谢不提。
稍后,万震携海市战舰,并已程不国水军,合兵北岛。欲奇袭折利呾罗城,发行港。
北岛大港,干支海市,旗船爵室。
万震已有定计:“折利呾罗,乃羯陵伽国,东南雄城。周二十余里。其城坚峻,易守难攻。此去,当智取,不可强为。”
“计将安出?”室利那伽求问。
“表里相应·形制之势也。”万震答曰。
“愿闻其详。”室利那伽,虚心求教。
表里相应,便是所谓里应外合。典出《汉书·燕刺王刘旦传》:“非以中外有人,表里相应故邪?”
形制之势,乃出《史记·郦生陆贾列传》:“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大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本意,据有利地势而制胜。
万震与表里相应连用。乃指,里应外合,造势而制胜。
悉知详情,室利那伽这便幡然醒悟:“大夫妙计。”
二人这便依计行事。
三日后。
便有干支海市之“枝分角市”,经北岛琴港,渡海北上。绕行身毒半岛,一支使向黄支国,一支驶向折利呾罗城。
1.123 投砾引珠
谓“过犹不及”,“事与愿违”。
此番行里应外合,奇袭夺港。若尽遣干支海市,大小船只,千帆竞渡。无论黄支国,亦或是折利呾罗城,必如临大敌。不敢轻易放入。
然若,所遣舰队,过于羸弱。又无济于事。
于是,枝分角市,正当适宜。角市规模,亦是蓟国市舶寺,经年累月,厚积而成。与所赴枝津港邑,规模相当。
蓟国干支海市,计百二十支。遍布内外循环水路,凡我蓟人,只需有载重千石商船,便可录市籍,入“枝分角市”。万石大舡,可入“干支大市”。
便是枝分角市,船舶亦多为斗舰级。远非时下身毒水军,扶南大舶可比。
或有人言。为何同赴黄支,并折利呾罗二港。
此亦是,有意为之。一视同仁,不厚此薄彼。方可以假乱真,隐藏真意。
正如多摩梨王,知水军覆灭,却秘而不宣。唯恐惊扰港市商贾。此与往来居延外道商队,被草原各部奉为上宾,同理。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又岂会自断财路。
更何况,凡蓟国海市所至,必引举国轰动。四海船商,更是闻风而动。日赚斗金,一夜暴富亦不是梦。
譬如已程不国,有出‘摩尼珠地’,“方可十里。王使人守护,若有采者,十分取三”。先前,如意宝珠,价格虽贵,却不足以一夜暴富。待蓟国海市抵达。摩尼珠,身价暴涨。诸多采珠人,一夜暴富。唯恐被人所害,纷纷迁居北岛。购买汉家重楼高阁,深宅大院。坐享富贵荣华,一世平安。
闻蓟王,年前腊赐。便有“摩尼华胜”入列。其中大如燕卵,赤红似火。唯蓟王三后,方可佩戴。摩尼珠,除赤红,亦有天青、海蓝。镶嵌金爵、绶带、如意等,赏赐重臣。引领大国风尚。
更引周遭列国,垂涎三尺。
奈何,蓟国坚船利炮,铁壁铧嘴。已程不国主,将北大岛,划归蓟国,通商互市。既归大汉一藩所有。周遭列国,又岂敢轻易染指。
闻鼎鼎大名,蓟国枝分角市,经由已程不国北上,另辟新商道。黄支,并折利呾罗二港,皆大开方便之门。
除去蓟国名产,另有象林苑官肆,售卖各式蓟国海船。
牵风探海,四式木兰。船模栩栩如生。更有白波楼船斗舰,居中陈列。
十国连兵战败,诸国先后归降。时已遍传身毒半岛。话说,正因水运之便,故诸国王都,皆滨水而建。如此,国中钱粮,可经水路,直达王都。诸多便利,不胜枚举。正因国都临水,故各国亦不遗余力,购买扶南大舶,大兴水军。岂料“大舶”,在蓟国横海巨舰面前,不值一提。闻双方水军,于大江之上,狭路相逢。蓟国巨舰,甚至不屑动用机关利器。倚仗铁壁铧嘴,摧枯拉朽,冲犁敌舰。号“身毒第一”,多摩梨水军,毫无还手之力。一干人等,将将落水。便被刺网弩炮,一网打尽。
蓟国水军,扬名身毒。“横海纛,速让道”。更是深入人心。
本以为,神兵利器,必不授人以柄。岂料蓟国海市,竟公开售卖。
欺我,无财乎?
便有黄支国豪商登船,订下四式木兰舡十艘。
木兰舟,艏尖艉肥,面阔底尖。三桅至六桅不等。艏、舯、艉,三处船楼,错落高低,不同搭配。集水密隔舱、平衡舵、减摇龙骨、钉接榫合并船壳造船法于一身。楼内各式便利,一应俱全。居家载客,两相宜。
木兰大舡,长二十六丈,宽六丈七尺八寸,高三丈二尺六寸,吃水二丈五。飞车桨并鸾翼帆,双驱动。昼夜可行三千里。
吃水深、稳定好、航速快、续航强。
甲、乙、丙、丁,四式木兰舡。分客船、货船、客货两用。艏、舯、艉三楼,并樯桅数目,各有不同。作价皆千万蓟钞起步。因功用递增,而相应加价。如若不用鸾翼帆,改用新式翀嚣帆,挂满十二帆。甲板上下,无论“帆樯机关”,亦或是“船翼机关”,皆需更换。故价格不菲。
然必物有所值。据说,十二翼翀嚣帆,若乘风便,昼夜可多行五百里。迅捷如斯,可想而知。
黄支豪商问,十艘木兰舡,需几年造毕。
角市丞笑答,象林船坞,多有余船,不出半月,便可送达。
闻者无不咋舌。
音犹在耳,十日之后。便有十艘崭新四式木兰舡,绕行顿逊海崎,抵达黄支国港。
黄支豪商,闻讯登船。先前模型,虽栩栩如生。却远不及实船震撼。更有甚者,甲板上下,工师齐备。初次购买,还设专人,言传身教。待各处船员,皆得心应手,船主签押以证,方得圆满。
蓟国机关大舡之先进便利。引黄支国万人空巷。更引国中权贵豪商,趋之若鹜。纷纷登船,亲眼一观。
五日之中。角市丞,售出各式机关船百艘。得金珠十亿。
另有黄支豪商问:百艘木兰舡,需几年造毕?
角市丞仍旧笑答:象林船坞,破有余船,不出半月,当可送达。
闻者无不瞠目结舌。
于是乎,一传十,十传百。百艘大舡,半月送达。角市丞豪言壮语,人尽皆知。
十日之期,转瞬即至。
果见外海,帆樯如林。黄支水军,如临大敌。警钟长鸣,号角惊魂。便有豪商,结伴前来,备说购船详情。然黄支举国上下,皆不敢大意。直到角市丞,闻讯而至。遣人出港传令。百艘木兰大舡,列队入港。由黄支水军,沿途护送。举国上下,这才安心。
果然虚惊一场。
百艘木兰大舡,列队泊位。气势如虹,势不可挡。饶是黄支国主,亦被惊动。
传诏角市丞入宫。
商谈贩购蓟国白波战舰事宜。
与此同时,黄支豪商,购买百艘木兰大舡之事,早已遍传,折利呾罗城,发行港。
有黄支国珠玉在前。
料想,折利呾罗城,又岂会见疑。
所谓“勉为瓦砾投,幸有金珠报”。投砾引珠、抛砖引玉,是也。
1.124 再下一城
折利呾罗城,发行港。
谓“万事开头难”。与黄支国,远在南身毒,后知后觉迥异。位居中身毒之羯陵伽国,尤其东部沿海,与多摩梨毗邻。唇亡齿寒,心有戚戚。
虽说,早有传闻。蓟王此来,乃为大雪山南麓枝扈黎大江流域,三登美田。羯陵伽国,“林薮联绵,动(辄)数百里”,又“出青野象,邻国所奇”。不利圩田,当可幸免。
然亦不可大意。毕竟,事关家国存亡。
故待枝分角市抵达时,折利呾罗城,虽未拒之门外,却也报之以十二分警惕。
累日,门可罗雀,车马稀。便有人驻足观望,亦不敢轻易靠近。稍有权势,避恐不及。
不愧深谙南州,风土民情。一切皆不出万震所料。
待黄支海市,诸多奇闻,传至折利呾罗城。尤其百艘木兰大舡,十日渡海。轰动发行港。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何况向海而生,贸易城邦。
欲善其事,必利其器。海上贸易,船舶之利,无可匹敌。折利呾罗,发行港。与黄支国港,同为身毒东海岸,贸易城邦。必你来我往,时有竞争。
试想,得蓟国机关商船之利。河东大盐,从一石八百钱,降至五百钱。获利不降反升。足见僦费之重。同理。扶南大舶,满载不足千石。白波大舡,却足载万石。且昼夜三千里。重载而迅捷。获利之丰,可想而知。若黄支海商,皆更换木兰大舡。羯陵伽海商,如何相争。
商场如战场。其中利害,何必多言。待黄支海商,将僦费拦腰斩断。发行港内,如丧考妣。眼看财路被劫,商路断绝。如何还能稳坐钓鱼台。
便有发行港中豪商,联袂登船。求购蓟国四式木兰。
来者皆是客。角市丞,笑脸相迎,殷勤备至。
豪商稍得心安。然毕竟先机已失。若不奋起直追,待木已成舟,悔之晚矣。
咬牙订购百五十艘四式木兰舡。
问何时可至。
角市丞却言,一年半载。
发行港豪商,如坠冰窟。待一年半载,商道皆为黄支垄断,断难回天。
便有豪商情急发问,角市丞何以厚此薄彼。黄支十日已达,为何我等,迟迟不至。
角市丞好言相劝:诸位有所不知。黄支所贩,皆为象林船坞,先行造毕。今,积船已售罄。唯从蓟国本土发船。远在万里之遥不说。更加库存几何,亦未可知。故一来二往,绝非一日之功。
终归“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闻此言。众豪商,各个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事关身家性命,荣华富贵。如何能轻易就范。便有豪商,垂泪下拜。求变通之法。引一众豪商,齐齐下拜。
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佑之,吉往不利。”
见众豪商,情真意切。
角市丞斟酌言道:象林船坞,另有斗舰百艘。长十八丈,广四丈,高五丈一尺。本为水军所用。虽略小于木兰舡,然亦足可载万石辎重。若改成商船,亦不逞多让。
众豪商,却迟疑不决。
须知。木兰大舡,长二十六丈,宽六丈七尺八寸,高三丈二尺六寸。飞车桨并鸾翼帆,双驱动。昼夜可行三千里。斗舰足短八丈。且为便于作战,置飞庐、爵室,重楼颇高。远不如艏尖艉肥,面阔底尖,木兰大舡,便于远航。
且因重楼飞阁,遍藏机关。作价三千万钞。木兰大舡,不过一千万钞。商人逐利,岂能舍本逐末。
一日无果而终。
不出三日,忽闻黄支国,又购百艘斗舰,充填水军。
众豪商,欲哭无泪。急忙登门。
果不其然。
角市丞言,黄支国所购,正是象林船坞所造。
不过,亦有好消息。角市丞,已问过上官。
北岛琴港海市令,答曰:蓟国五百城港,大型船坞虽皆被王征用,督造诸王子旗船。然各处船台,亦足有木兰大舡贩卖。三月往返,足可抵达。
众豪商,喜从天降。然虑及三月之缺,仍如坐针毡。
角市丞试言道:不若便宜行事。先取斗舰,暂用三月。待木兰大舡抵达,再将斗舰,转交黄支水军不迟。
谓病急乱投医,临事抱佛脚。更何况,本就利欲熏心。众豪商,不作他想,满口答应。
余下诸事,毋需角市丞操心。自上而下,自有豪商,代为疏通。
书信传回海市旗船。
室利那伽喜道:“事成矣。”
万震言道:“大将军,依计行事,必得大功。”
事不宜迟。室利那伽,领兵自去。
如前所言,已程不国水军,皆更换蓟式斗舰。又假“送舰”之名,攻其不备。此战易耳。
待室利那伽领兵出港。万震又言道:“百艘斗舰,当后至。”
海市令不解:“妙计既成。大夫何必,画蛇添足。”
“我泱泱上邦,岂言而无信。”万震眼中,精光一闪。
海市令,闻弦歌而知雅意:“莫非,大夫别有所谋。”
万震含笑不语。
十日后。见百艘斗舰,掠海而来。折利呾罗城,发行港中一干人等,不惊反喜。皆以为,此乃“便宜行事”。有百利而无一害。
水砦洞开,毫无防备。
待室利那伽,命人升起已程不国王旗。折利呾罗城,悔之晚矣。
斗舰入港,石发霹雳,乱箭如雨。港中折利呾罗水军船只,悉数被毁。待已程不国,大军登岸,胜负已定。
又过五日。另有百艘崭新机关斗舰,驶入发行港。
此方是“便宜行事”。
一众豪商,欲哭无泪。
将城中积财,抄掠一空。室利那伽,心满意足,携大军折返。城中官吏,早在城破时,便一走了之。城中秩序全无。角市丞唯恐百艘斗舰,被人所夺。遂上报蓟王,遣楼船校尉部,司马胡玉,权且镇守。
蓟王兵不血刃,再下一城。
众豪商,破财消灾。
角市丞,好言安抚。将黄支国所购,百艘斗舰,暂借发行港,众豪商一用。
话说,万贯家财,虽被掠尽。万幸,邸舍货物皆在。只需如约贩卖,及时止损。自有东山再起时。
黄支国得闻,重金求购机关斗舰,竟被发行港,据为己有。
心中恶劣,可想而知。
1.125 攻守易主
已程不国水军,抄掠折利呾罗城。令黄支国如芒在背。
是否与蓟国海市合谋,众说纷纭。然待百艘斗舰,五日后如约而至。本是黄支国,重金购买。却被蓟国海市,先假于折利呾罗豪商,充作武装商船。又令时局,扑朔迷离。
为何迟来五日。只因先前,折利呾罗豪商,颇多顾虑,不愿便宜行事,是其一。且售卖军舰,与售卖商船,亦不可等同,为其二。故一来二回,多费五日。
在商言商。蓟国海市,言出必行。既售黄支,又岂不卖折利呾罗。
于是乎。多有人深信,乃已程不国水军,趁火打劫。更何况身毒列国与已程不国,积怨颇深。北岛豪强,多出身毒,足可例证。觊觎已程不国“摩尼珠地”,早已不是秘密。后世本岛僧伽罗人和南下泰米尔人,争战不休,乃至南北对峙,王朝分裂。亦屡见不鲜。
先前,已程不国,困守孤岛,敢怒不敢言。今与蓟国通商互市,又凭摩尼珠,一夜暴富。购买蓟式斗舰,楼桑兵甲,并诸多机关重器。水军因而强盛。趁机报复,亦在情理之中。
许,正是得闻,黄支豪商,贩百余艘木兰大舡。又闻黄支国主,求购百艘斗舰。已程不国才转攻折利呾罗。
若果真侥幸得存。又岂无斗舰御敌。
黄支国主,累日召见角市丞,欲索回百艘斗舰。已求早日,得偿所愿。
忽然之间,形势反转。
已程不国,因互市蓟国而势强。与扼守大江口之多摩梨,呈上下夹击之势。身毒东部海岸线,皆在蓟王掌控之中。
此皆是后话不提。
话说,蓟王率中垒,朔江而上。逆进枝扈黎大江,奔赴华氏城。
华氏城,又称“巴连弗”邑。先时(前490年),本是身毒阿阇世王,在枝扈黎大江边所建坞堡,后扩为大城。稍后又为**国之摩揭陀王都,取代原王都王舍城。位于枝扈黎大江南岸,“周七十余里”。足见其阔。
“拜见主公。”九国兵败,张辽、庞德携麾下精骑,奇袭夺城。一举平定摩揭陀。
“诸将免礼。”蓟王如沐春风。
锦马超,则携三千西乌铁骑,攻占瞻波城。十国连兵,三大国皆败。余下小国,不攻自破。由诸将麾下五校据守。循大汉军制,称将军号者,营必五校:前后左中右。牙门将,亦列将军位。故麾下有五校尉。
校尉麾下兵卒,不一而足。蓟王为辅汉将军时,大营五校,各有精兵二千五百,辅兵二千五百。共计五千人。此乃“满编”。通常多不满员,如北军五校,一校七百,不足千人。除部分军资,乃由朝廷供给外。余下,需将军自筹。自养兵卒,谓之“私兵”。自桓灵以来,天下播乱,群盗蜂起。兵士多募,几成惯例。
朝廷无力供给,唯行军屯。故凡将军,必割据州郡,蓄养兵士。遂成群雄并起。乃至藩镇林立。能如蓟王,沃土千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凤毛麟角。
故言,蓟王堪比光武。身证三兴之声,此起彼伏。几成天下公论。
尤为可贵。蓟王一切,皆合天命。出身汉室,有高祖之风。天下英杰,慕名来投。终归,人心思汉。
十国败兵,皆被移至临江城,督造江曲港。城内除些许豪强私兵,皆为汉军把控。今又得中垒白毦,并麴氏先登、列城陷阵屯驻。可谓固若金汤。
摩揭陀国,素为身毒历代王朝,发家之地。其国大都,亦是身毒第一雄城。位于北身毒中央。其城,可分为宫城并都城。西部宫城,名唤“拘苏摩补罗城”,意译“香花宫城”。东部都城,名唤“波吒厘子城”,意译“华树之子城”。简称“华子城”,谬为“华氏城”。
拘苏摩补罗城与波吒厘子城相邻,位于波城之西。盖因拘苏摩补罗城,中心渐向西移,其故地遂发展为波吒厘子城。
得此国。枝扈黎大江,中下游列国,皆在羁縻之中。
此城东西绵长,南北促短。蓟王实地观瞻,城市规模虽有夸大之嫌,却也足可称雄身毒。然城市建造,为最大程度,利用枝扈黎大江,水利之便。故东西长达三十余里。南北不过五、六里。其布局,可比横竖六里大城,五座联排。之所以有五百余处城楼,六十四座城门。多是切割内城,环环相开。
扁平如斯,守城极其不利。尤其蓟国霹雳投石车,远射八百步。横列枝扈黎大江,石发如雨,半城废墟。
诚然,攻守易主。此城于蓟王,则有大利。
试想,凭铁壁铧嘴,坚船利炮,蓟国水军之利。防御此城,可谓绰绰有余。再掘四十里明渠,环绕城池。如此,北江南渠,前后夹击。满城皆为废墟。何人敢轻言谋逆。
满城贵种,需早日迁徙。
王驾驶入,香花宫城。中垒将军典韦,遂接管城防。
不愧是王城古都。城内宫殿巍峨,伽蓝林立。
街衢纵横,分割如棋盘。主要干道与建筑,均按当地风向,取正南北。城分两区,西侧稍高为宫城,东侧广而下湿,为东市街地。与汉人街巷对应。东西道,称“街”,南北道称“宽街”。凡有城中高地,多建窣堵坡。
城内沿墙根,另辟环城街道,用于宗教游行。
西城居中高丘,上建宫殿,地处洪水位之上,通体以五丈余高,砖墙围护。
西城主要附属建筑有:大谷仓、大浴场、大图书馆、大医院、列柱厅,及两个大型寺庙。
大浴场,排水设施完备。大谷仓,通风并装卸设施齐备。
东市街地,以道路划分街巷、闾里。房屋面巷对开,面积大小不一,多为两层楼宇。排水设施,堪称完善。二楼冲洗式厕所,污水可经墙内陶管,排入下水道。若为高楼,还另设垃圾倾倒管道,由奴工统一运出城外。各家生活污水,直排楼下沉降池,沉淀污物后,经暗渠汇入地下管网,排入河流。
窥一斑而知全豹。若非奴隶王朝,身毒颇有可取之处。
1.126 靡胜之国
汉人以高为贵。盖因九州地势,西高东底,故贵西。
不料时下身毒,亦贵西。
究其原因,许因雅利安贵种,皆自西来。“国大都城”,便是“国都大城”之意。列国绝非只有一城。
如摩揭陀国,亦多有城邑。世人皆知,身毒列国,纷争不断,王朝兴亡,交替不绝。必有他国王城,并入其中。却多被拆毁。用于扩建、增筑,本国王都。譬如名城吠舍厘城,被摩揭陀国所并。待唐玄奘西游时,“已甚倾颓。其故基址,周六七十里。宫城周四五里。少有居人”。
料想,吠舍厘城中贵种,早已迁入摩揭陀王城,亦未可知。
故纵有城邑,规模亦远逊国都。只需占据王都,将贵种一网打尽。国王肉袒牵羊,余下城邑,不攻自破。
自上而下的鄙视,逆激自下而上的驯服。更加神性禁锢。贱种对贵种,顶礼膜拜,唯命是从。亚历山大帝国,贵霜帝国,萨珊帝国,伽色尼王朝,恺加王朝,杜兰尼王朝,莫卧儿帝国,之所以能一而再,再而三,先后统治身毒半岛。与种姓制度,并建立在种姓制度之上的宗教禁锢,密不可分。
此生皆为“业”,来世方是“果”。利弊得失,见仁见智。
待西线战报,不断传回。蓟王方知。久攻不下,恐非贵霜王,有意为之。
亦因阿逾陀国,易守难攻。
阿逾陀国,“城北四五里,临殑伽河岸大伽蓝中,有窣堵坡,高二百余尺”。单凭此句,可知其国都,距枝扈黎大江岸,足有五里之遥。
“城西南五六里,‘大庵没罗林’中,有故伽蓝。”再凭此句可知,西南有丛林为屏。
庵没罗,又作庵摩罗树、庵婆罗树、庵罗树。意译为“奈树(mango)”。身毒人,称之为树王。因其高可达数百尺,世尊说法时,时信众会以此树,喻其高壮、伟大。果实甜美,唤做“庵没罗果”。
“大庵没罗林”,便是丛林之意。
时下拓土先锋营,正全力督造临江城。再无余力,二十日掘成环渠。霹雳投石,亦鞭长莫及。更加此城,早已被史诗神话。前阿逾陀王子罗摩,更是守护神毗湿奴的化身,击败罗刹魔王罗波那。且贵霜铁骑入寇,未曾携带攻城重器,故久攻不下。
此亦是信仰之力。号“靡胜之国”,名副其实。
香花宫,大殿。
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入目金珠宝玉,遍及异宝奇珍。东西合璧,交相辉映。
氤氲缱绻,异香扑鼻。
奢靡之风,瞠目结舌。尤其列柱大厅,出自海西大秦。精雕细琢,巍峨高耸。好比巨神所居,令人敬畏。
与汉人尚简之风,可谓云泥之别。
别说督造此宫。便见蓟王久居此地,似流连忘返。必有国老,涕泗进言:穷极奢靡,亡国不远。
见蓟王一时,如坐针毡。
军正沮授遂谏言,移驾中庭,寓情于景。
蓟王欣然应允。
宫廷风景,亦是至臻至美。然却胜在自然写意。不似殿中富贵堆砌,令人窒息。
论穷靡极奢。身毒列国若甘拜下风,无人敢言执牛耳。饶是蓟王,片刻便觉不适。可想而知,名士大儒,片刻难容。无怪佛门兴盛,且高僧大士,多种出婆罗门。富贵至极,返璞归真。看破红尘。
举国财富,汇集成金字塔尖。其中惨绝人寰。岂是一句成王败寇,一将功成万骨枯。能够道尽。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见识过穷靡极奢。蓟王心如止水。
身毒,一无是处。孤必灭之。
蓟王已有定计:“贵霜王,不能速胜阿逾陀。诸国贵种,必有人,心存侥幸。孤当亲往之。”
军正沮授,心领神会:“主公欲攻,靡胜之城乎。”
“然也。”蓟王轻轻颔首。唯神话破灭,方心如死灰。妄图阴谋复辟之人,再无神迹可循。
“主公,臣愿先登。”正是偏将军麴义。
“主公,臣愿陷阵。”必是裨将军高顺。
“善。”蓟王一言九鼎:“先发檄文,命诸国主,一并同行。”
“喏。”大行令虞良,起身领命。
蓟王乃为杀鸡儆猴。与会众人,无不领会。得诸国水军为向导。枝扈黎大江,中下游水情,尽在掌握。蓟国水军,无敌天下。又岂只凭,坚船利炮。人言蓟人殷富,谷积如山。多至酿酒,糜至外贩。
蓟式舰船,又何尝不是如此。
此战,令蓟式海船大卖,亦是情理之中。
贵霜王,久攻不下。蓟王正反·围魏救赵之计。难言完满。如今亲提大军,欲陷靡胜之城。身毒半岛,乃至三南方国,皆拭目以待。
此战若胜。身毒半岛,再无敌手。
此战若败,遗祸无穷。必有后来者,托言神佛,蛊惑人心,反叛不断。
得蓟王檄文,贵霜王,亦长出一口浊气。
蓟王既亲临。必有协商之意。只需如实相告。料想,蓟王定不会怪罪。
祇树给孤独园。
便有高僧,入殿通报:“已程不国,入寇折利呾罗城。发行港,已被蓟王所得。除黄支国港,东岸港津,皆为蓟王所据。百乘(王朝)表里受敌,恐难独存。”
马鸣菩萨,不置可否:“蓟王,今何在?”
“蓟王传檄,欲引大军,亲征阿逾陀。”高僧答曰。
“此战,可定胜负。”马鸣菩萨言道。
“敢问大士,胜负几何?”高僧心存幻想,未及破灭。
“已程不国,既敢入寇。胜负定矣。”马鸣菩萨再无言语。
高僧不敢多言,躬身自去。
亦如平常。出殿便被僧众围住。
军情一日数报,眼看败局已定。忽闻蓟王亲征靡胜之国,众僧侣似觅得一线生机。
“大士,何所言?”
“大士言,胜负已定。”高僧模棱两可。
“此言,何意?”必有人追问。
“未可知也。”高僧暗自叹息。
便在此时,另有守门弟子,飞奔入园。
“何事急迫?”高僧出言相问。
“蓟王。”守门弟子,喘息答曰:“遣人送函。”
“函中何物?”
1.127 神佛无秩
“未可知也。”弟子摇头作答。
汉人书信,皆函装泥封。泥封,便是“以泥封书”。“天子信玺,皆以武都紫泥封”。意思是说,天子诏命,皆以武都紫泥封函。内官“守宫令”,便“主御纸笔墨及尚书财用诸物及封泥”。
辅汉大将军幕府,则由公车令郭珉掌管。
泥封未除,如何能知函中之物。
高僧取函一观。只见封泥,非是辅汉大将军。乃是蓟王之玺。
毋论辅汉大将军亦或是蓟王,皆出刘备本人。毋庸置疑。然。蓟王来函,与辅汉大将军来函,却迥然不同。辅汉大将军,乃为大汉征讨四方。蓟王此来,却为拓土开疆,分封三百子嗣。
天下皆知,汉廷授蓟王九龙桓表,可并海外封国。蓟王此次远征,便为尽取,枝扈黎大江中下游,三登美田。
见高僧无语。便有僧众悄声发问:“蓟王何意?”
闻此问,高僧猛回神:“蓟王与大士,坂上论道。手书‘围魏救赵’以示。今,胜负已定。料想,必是请大士与会。”
听者有意:“莫非,蓟王欲礼佛乎?”
“然也。”高僧忽觉,海阔天空。
一众僧侣,皆如临大赦。
事不宜迟。遂令守门弟子,奉书入殿。
僧侣团,各个气定神闲。一扫先前,阴郁之气。
既为佛门弟子,出家之人。虽得各国主礼遇,国民供养。然毕竟,遁入空门。红尘俗世,与我辈皆如浮云。王朝兴亡,早有定数。非我辈可参与其中。
摩揭陀国,香花宫,前殿。
“主公何意?”大行令虞良,求问军正沮授。
“乱世用法,治世用儒。”沮授一语中的。
汝南六贤,皆为辅汉营吏。与军正沮授,分属上下。自无话不谈。
公车令郭珉求问:“莫非,主公欲用佛门。”
“然也。”沮授答曰。
军市令樊章,又问:“既如此,主公此来何为?”
沮授答曰:“灭佛国,而不灭佛。”
与同僚,众目相对。符节令李充,再问:“有何异同?”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沮授再答:“惟(王)命是从,不假神佛。”言下之意,王权至上。
武库令和洽,先悟:“民君上下,社稷居中。并无神佛之秩。”
闻此言,典仓令杨先,亦醒悟:“‘人神不扰,各得其序’。”蓟王此举,乃绝地天通是也。
“诸君既知主公心意,当勠力一意,为主分忧。”
“喏。”六令齐声应诺。
便有武库丞吉干(注1),奉命入殿。蓟王欲将列王宫殿,迁往洛阳,原样重造。王宫则改造成汉式宫廷。先由国相驻守,与民休息。待诸子长成,再分封为王不迟。
先据二江流域,三登沃土。
中、南身毒,当徐徐图之。蓟王此来,行东西夹攻,正反围魏救赵。待再次再来。便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先羁縻南身毒诸国,再南北夹攻,东西合围,一举攻灭中身毒。至于贵霜帝国,并塞种西部总督。亦在羁縻之列。
待蓟王亲征,方知因何贵霜国境,自西北斜驱东南。只因枝扈黎大江中下游,枝津纵横,密林丛生。猛兽蛰伏,野象横行。人马泥足深陷,再遇毒瘴暑热。不等兵临城下,已十去二三。更加列国“都城垒砖,其高数丈”,“基址崇峻,却敌高险”。久攻不下,粮尽兵退。
贵霜之所以占据,信度河全流域。只因信度河,东北倚群山(喀喇昆仑山脉、喜马拉雅山脉),东南连(塔尔)沙漠,西北为(兴都库什)山脉,西南是(俾路支)高原,面朝大海(阿拉伯湾),分明四季。气候介于,干燥、半干燥,热带、亚热带之间。
不似枝扈黎大江中下游,土地卑湿,绵延雨季。兼夹飓风洪水。贵霜游牧行国,断难适应。此番二路兵分,除去夺回信度河入海口处,周遭海岸平原及贸易良港。亦为避重就轻,不敢泥足深陷。唯恐折损过巨,伤及国本。
蓟王本以为,东西夹攻,此战易如反掌。
岂料设身处地,方知贵霜铁蹄,全无一用。诚然,为蓟王挡百乘王朝北上驰援,亦是大功一件。
比起蓟王远在万里之遥。贵霜与身毒毗邻而居。对身毒风土民情,自当了若指掌。之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因内外交困,危在旦夕。唯外战身毒,并大胜之,方能缓解矛盾,续命国祚。唯恐,蓟王悉知“铁骑无用”,而罢远征之念。于是,贵霜上下,皆讳莫如深。
换言之。自与蓟王相约共进退,结攻守联盟之初。贵霜早有兵分二路,南下半岛之意。
于蓟王而言,开弓无有回头箭。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将错就错,将计就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亦有利好。毋需再与贵霜,平分三登沃土。待蓟王攻灭靡胜之国阿逾陀。当与贵霜,沿用旧界。
万事俱备。蓟王引军出城。
朔江而上,奔赴阿逾陀国。与率十万大军围城之贵霜王,城下会师。
舍卫城,祇树给孤独园。
僧侣团,一众高僧。满怀期待,奉命入殿。
马鸣菩萨,以蓟王来函相示。
高僧次第观瞻。匣中锦垫,中置一颗,佛骨舍利。《金光明经》:“舍利者,是戒定慧之所熏修,甚难可得,最上福田。”
马鸣菩萨言道:“乃出安世高。”
高僧斟酌答曰:“闻,蓟王为临乡侯时,奉计入京。与安世高兄妹相识。后安世高坐化白马寺,乃蓟王亲手葬之。火中得舍利,由康僧巨,授蓟王。身佩至今。”
“蓟王与佛有缘。”马鸣菩萨,一语中的。
“大士,明见。”高僧窃喜。
马鸣菩萨,语出惊人:“蓟王欲请我,东去白马寺。”
一众僧侣,甘之如饴。
俯观众生相。马鸣菩萨又道:“与列王同行。”
此,才是关窍所在。蓟王请马鸣菩萨,与身毒列国主同行。除去安抚诸国主,亦有为蓟王说客之意。此番身毒贵种,举族东迁,必有人心生间隙,乃至怨念淤积。
若得马鸣菩萨,佛法纾解。此行,必得圆满。
于佛门而言。此乃投名状是也。
1.128 权变锋出
时下,切莫轻视,信仰之力。
话说。先知摩西,受上帝之命,率领以色列人,逃离古埃及。历经四十余载艰难跋涉,终抵迦南。“流着奶和蜜”的“应许之地”。
马鸣菩萨,蜚声东身毒,与南身毒提婆,西身毒龙树,北身毒鸠摩罗多齐名。并称“四日照世”。于佛教徒心中地位,不下犹太教之摩西。
只需马鸣菩萨,率众东行。信众必举家跟随。尤其身毒贵种,百口莫辩,再无异议。
干是不干?
此乃摆在马鸣菩萨及众僧侣,乃至芸芸众生当面,命运之选。
祇树给孤独园中大殿,一时落针可闻。
自明帝夜梦金人,遣使求佛。西佛东来,遂成佛门高僧,日思夜想,不绝之念。
正如蓟王,传火天下。佛门又何尝不想,传入炎汉。
携身毒贵种,东迁入汉。可比大庵没罗林,整体移栽。佛门广有信众。远非异域高僧,孑然一身,跋涉万里。如无根浮萍,无足轻重。累及佛门至今,毫无建树,可比。
前者,独木不林。今者,丰草长林。
得身毒贵种相助,何愁佛门不兴。
心念至此。众高僧,信众急切,已难遮掩。便要互相撺掇,大胆进言。
不料马鸣菩萨已开金口:“回书蓟王,我等愿往。”
“喏!”众僧大喜拜退,各自忙碌不提。
待殿中只剩己身。马鸣菩萨忽起低语:“天地为鑪(炉),造化为冶;众生平等,同赴净土。”
马鸣菩萨博学。知前半句,乃出《庄子·大宗师》:“今一以天地为大鑪,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
意思是说,以天地为炉,以造化为炼,无可不至也。是故,“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
蓟王乃劝说马鸣菩萨,安时处顺,无可不至。只需心存天地,何畏造化弄人。纵刀山火海,一往无前。区区东徙洛阳,有何惧哉。
后半句,深谙佛法,则有大玄机。
蓟王之意,贵种、贱种,一视同仁,无论东迁贵种,还是留守贱种,皆可得享清平之乐。
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时至今日。蓟王所行,马鸣菩萨,如数家珍,知之甚祥。蓟国《二十等爵》,《圩田制》等,海内皆知。待将蓟国之一切,放之四海而皆准。便是天下大同,垂裳而治。
蓟王,内圣外王,至人无己。
马鸣菩萨,当可信之。
孙子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故后世有俗语,“计划不及变化”。
唯有因时而异,与时俱进。方能权变锋出,立于不败之地。
“治平者先仁义,治乱者先权谋。”便是蒯越“臼犯之谋”之真谛。故曹孟德言:“不喜得荆州,喜得蒯异度耳。”
汝南六贤,并军正沮授、东曹徐庶,閤下书佐法正。之所以堂而皇之,言及:“乱世用法,治世用儒”之说。乃因,众人皆非儒,而是士。或称士人。声名显赫,称名士。儒家专称儒士。
《白虎通义·爵》:“士者,事也,任事之称也。”《礼记·表记》:“唯天子受命于天,士受命于君,故君明顺则臣有顺命。”可知,士,受命于君,出仕任事。可统称官吏。士族,便是经学传家,历代为官之家族。其中累世公卿者,称为名门世族。
自两汉以来。卿大夫没落,士人崛起。士族兴盛。既著书立传,又开门授业。被公府徵辟,则出仕授官。遇亲友丧,弃官守孝。与上官一言不合,便挂印而去。
比起后世门阀,等级森严。时下士人,“时过于期;否终则泰”。何必拘泥。
用后世话说,士人,便是官僚阶级,吏治体系。需兼通百家,非专精儒学。
言归正传。
阿逾陀国都五里,枝扈黎大江,楼船校尉旗船。
蓟王携身毒诸王,与贵霜王相见。
贵霜胡毗色伽王,乃出大月氏种。
正因大月氏被匈奴击破并西迁,驱逐塞种人所立大夏国(巴克特里亚王国),分五部翕侯。才有贵霜崛起。将都城从大夏之高附,东迁今之富楼沙。兼顾农耕游牧。又扼葱岭丝路。因而强盛。
二国缔结邦交,约为盟友。故不分尊卑。与蓟王并坐。身毒诸国主,陪同在列。
蓟国楼船巨舰,胡毗色伽,亦是初见。心中震撼,无以复加。无怪身毒诸国,一败涂地。贵霜泥足深陷之弊,正是蓟国乘风破浪之利。
枝扈黎大江,能陷贵霜十万铁蹄,却亦可载蓟国万石楼船。
“孤亲临身毒,方知不利游击。”蓟王先言:“一时不察,急结盟约。陷王上进退两难,孤之过也。”
“王上言重,卑国岂敢。”胡毗色伽,急忙请罪:“分兵南下,未曾先言。乞王上毋罪。”
“不知者,不罪。”蓟王语透深意:“‘通功易事,交利俱赡’。”
分工合作,互通有无,互惠互利,二国共赢。
“王上明见。”胡毗色伽,面露惭色。
蓟王与生俱来,怏怏上邦之风。直令人心生折服。
身毒列国主,今为座上宾。耳闻目染,一时五味陈杂。蓟王与贵霜王,早有盟约。行东西夹击。先前相约,会师于华氏城。岂料贵霜王,以短击长。久攻不下。反倒是蓟王,势如破竹,束战速决。先至华氏城。
于是提兵来援。助贵霜王一臂之力。
东西二大强国联手,身毒列国,双拳难敌四手。此战,败局已定。
念及此处,忽觉释然。“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一时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翌日,蓟式楼船,次第入港。放下诸多,营造重器。蓟王竟不急于攻城,亦未遣人掘渠。而是自水岸,排设轨路。不疾不徐,绵延向五里外,阿逾陀国而去。
年末,演武决胜。天下皆知。演武兵棋,风靡海内。各式演武器棋子,活灵活现,栩栩如真。捉对厮杀,令人欲罢不能,直呼过瘾。
便是贵霜,亦悄然兴起。
胡毗色伽,亦常与后宫妃嫔对弈。本以为,奇巧之物,博人一笑罢了。
待今见实物,方知何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1.129 渐靡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