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6 围点打援
大秦婆罗门王,登高一观,目眦尽裂。
百余艘,无敌巨舰,横行圣河。庞然大物,四射神光。铜钱铁壁,琼楼玉宇。
身毒列国,虽闻汉家楼船,如何巍峨壮观。然无论四海船商,如何绘声绘色,不过夸夸其谈。国中人等,只当是光怪陆离,神仙志异。博人一笑罢了。
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如今亲眼得见,如此巨物。焉能不惊恐至极。
汉家楼船,巨大壮美。已远超大秦婆罗门国人,所能想象。
先前,圣河港口民众。遥见巨舰来袭,凡有舟船躲闪不及,亦或是舟子呆若木鸡,即被迎头撞碎。一时水浪冲天。如海怪噬人。王城守军,见巨舰逼近。不等城外居民奔入,便早早落下城门。大批民众,拥塞城下,望城而哭。
这才惊动大秦婆罗门王。
结果登城一看,两眼一黑。
胖大身躯,当即萎靡余地。
速传御医救醒。宠臣急忙进言:大王勿慌,纵有巨船,亦需浮于水上,如何攻我坚城。
话音未落。忽听城外声如雷吼。
石丸划城而过。正中城头高塔。
一声巨响,土石崩飞。高塔宛如天鹅折颈,轰然坍塌。
塔上守卫,纵身跃下,生死未知。
城下所聚民众,被塔崩震怖。各个抖如筛糠,竟忘哭号。
见帆樯折叠,船翼翻转。一座座霹雳发石车,自船腹下,徐徐升起。
城头守军,各个面如死灰。
楼船校尉旗船,爵室。蓟王手持千里镜,环视周三十余里,国大都城。一干人等,历历在目。
“禀主公。霹雳车,发石以毕。”得旗语通报,楼船校尉郭祖,躬身通禀。
“齐射吓敌。”蓟王一声令下。
“喏!”
鸣镝射空,如雷如霆。
百艘巨舰,投石齐射。
面向圣河之城墙,碎砖如雨。高塔箭楼,接连崩塌。宛如末世。迤逦城墙,断壁残垣,犬牙交错。地动山摇中,龟裂游走,摇摇欲坠。几将墙面撕碎。
受制于舱容所限。无从向演武决胜时,机关兵器那般,高架十丈吊臂。石丸远射,不过八百步。“六尺为步”。八百步,足有四百八十丈(???米)。
城外虽有港津,然城门近河。不幸入射程之内。一轮齐射,土崩瓦解。
两股战战,闭目等死之时。便有先前舫舟,自巨舰腹中驶出。徐徐靠岸。
“汉使,郭珉。求见大王。”登岸行礼,而后儒服高冠,不疾不徐,走向城门。
沿途大秦婆罗门国人,如避神鬼。让出通途。
门下站定。汉使背身而立。身无寸铁,然墙上残军,却各个如临大敌。如何敢轻启城门。
蓟王举千里镜得见。这便笑道:“为国使开道。”
“喏!”楼船校尉郭祖,心领神会。
机关声中,数艘巨舰,转动转车盘。瞄准城门,齐射二轮。
一声巨响,木石崩碎。好比被一拳打飞门牙。天堑变通途。
汉使信步入城。沿御道直入宫廷。
而后趋步入殿,肃容下拜:“汉使郭珉,拜见大王。”
五体投地,极尽礼遇。
然满朝文武,却以袖遮面,不敢正视。
见汉使此时,有礼有节。大秦婆罗门王,打碎门牙往肚里咽:“汉使,免礼,赐,赐座。”
“大王毋虑。如下臣,先前所言。我主,素行果决。不及大王传语,已亲登国门。”
大秦婆罗门王,凄惨一笑:“今日方知。贵使,所言非虚。悔不及也。”
此话,无需答。公车令郭珉,再拜。
强压心头莫名惊怖,大秦婆罗门王倍加小心:“敢问贵使,蓟王何所求1?”
公车令郭珉,肃容答曰:“求假(借)一城,为通商互市之用。”
“只求一城乎?”大秦婆罗门王,心头曙光忽现。
“然也。”公车令郭珉,如实相告。
“不知,蓟王欲……假。何城?”大秦婆罗门国王,小心翼翼。
“便是此城。”公车令郭珉,笑容可掬。
“这……”大秦婆罗门国王,瞠目结舌。
话说,身毒列国,此时皆为城邦制。一城即为一国。之所以不惜工本,建周三十余里,国大都城。只因恨不能,举国贵种,皆入城中。余下皆为邑落。散居国中,居贫无依,生死有命,皆是下种。
一言蔽之,王城是唯一明珠,余下皆粪土。
“贵使,笑谭耳。”便有宠臣斗胆相问:“若假王城,我主,当居于何地?”
公车令郭珉答曰:“王上,已于汉土,另筑王城,大王何不迁居,享清平之乐。‘宜蒙福祐子孙,千亿之报’。”言下之意,家小一并带走。共享天伦之乐。
大秦婆罗门王,振奋作答:“常慕大汉风化,东望已久。然山川道阻,无由至也……”
“无妨。”公车令郭珉,早有准备:“我主舟行万里,可与大王同返。若不然,另有大章道,穿大雪山。车入昆仑,亦不过数月之行。”
见大秦婆罗门君臣,无言以对。
公车令郭珉,此行已得圆满:“下臣亦知,兹事体大。大王饬治行装重赍(ji,重礼),亦需时日。故我主言,以十日为期。”
“如此,甚好。”闻十日为期。大秦婆罗门王,忽得一线生机。
恭送汉使出城。
宠臣急急忙返回。
殿中群臣,各个唉声叹气,如丧考妣。
唯有大秦婆罗门王,尚有一丝骨气:“十日之中,可请援军几何?”
“摩竭陀、多摩梨、瞻波,身毒大国,皆可至也。”宠臣耳语答曰。
“如此,且传语蓟王。十日后,孤当迁居汉土,享清平之乐!”大秦婆罗门王,切齿言道。只需要一根稻草,溺水者亦会紧抓不放。
“喏!”宠臣领命自去。
稍后,宠臣与汉使同船。驶入巨舰船腹。一路所见所闻,宛如梦中天国。不等升入爵室,已耗尽血勇。
“王上饶命!”郭珉未及开口引荐,宠臣便五体投地。将大秦婆罗门王暗中图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唯恐言之不及。
室中陪坐众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此等货色,窃居高位。
大秦婆罗门,灭不足惜。
1.107 胙土命氏
亲眼目睹,巨舰围城,石丸毁墙。
蓟王忽生一丝,殖民者的罪恶。又瞬间隐去。毕竟是守护初火的帝国。毫不客气的说,此番固是为大汉开疆辟土。甚是可以直言,乃为自家三百子嗣,裂土分封。然之于身毒万千贱种而言。不啻一场解放之战。若以身毒贱种为例,大汉没有奴隶。
世家大族,豢养佃户。蓟王并六雄,尚不能忍。何况农奴。放眼宇内,贵霜、安息、罗马,皆是奴隶制。时下,罗马帝国“隶农制”,亦于贵族庄园中兴起。其时间跨度,从西罗马帝国衰落,直至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爆发。几乎经历了整个漫长的中世纪。
换言之。西方所谓的“封建时代”,与华夏“封邦建国,胙土命氏”,有本质区别。所以,即便因工业革命,新兴资产阶级,将大量劳动力,从贵族庄园中“解放”,送入工厂。亦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残酷剥削。一言蔽之,无论是西罗马帝国,还是日不落帝国。其上层建筑,统治阶级,从来就不是,执政为民。因为没有自耕农,亦或是自由民。所谓“民选政府”,其本质,可想而知。
作为封建时代的巅峰。言大汉是守卫初火的帝国,可谓实至名归。
此便是高等文明,传火的意义。
为彻底根除鄙视链。蓟王需将身毒贵种,悉数迁出,集中安置。满城皆贵种,唯有自食其力。再有西羌八种,四氏云霞杂居。全面引入汉家文明。不出三代,当可革除顽疾。
蓟王本以为,举国剥离,必然棘手。岂料时下身毒,乃是城邦制。贵种皆聚集“国大都城”。只需将都城居民,悉数搬空。散居国境,皆贱种。即便有大国,不止一城。城里、城外,便是贵贱之分。诚然,单从肤色,亦只眼可辨,极易区分。
蓟王之所以稳扎稳打,从容不迫。只因洞悉水情,凿穿内外水路。粮草辎重,无需经羌身毒道,辗转运输,十去**。经江表十港,中继珠串,接力运输。甚至无需从万里之外的蓟国运输。象林兰沧苑,金瓯半岛,三熟美田。足可支应。
待顿逊海渠凿穿。自象林港出发,十日可达殑伽港。而后朔江而上,三日可达大秦婆罗门王城。蓟王取名圣河城。
比起后世,戈罗多亚河,不过一条细弱枝津。时下,波涛浩渺,绿水如蓝。宛如一条玉带,自西北流向东南,汇入央恰布藏布江。
谓“枝津散布”,“河道汊分”。可理解成,似散未散,似崩未崩的,多股麻绳。每一条枝津,便是一股绳。彼此缠绕、扭曲,争流、离散。河床密集交错,河道聚散无常。看似一望无际,广幅十里白波。实则,水流参差不齐,河床深浅不一。何处是主河道,非周遭列国,不可知也。尤其蓟式楼船,稍有不慎,搁浅坐滩。
诸将勿慌。只需得一片立足之地。假以时日,将作寺良匠,自可探明水情,确定航道。
一言蔽之。蓟王需一座,足可自给之近水坚城。最好能兼顾山南方国,并大章道。
再没有比达大秦婆罗门王城,更适宜之地。濒临圣河,周回三十里。不惜工本,砖石堆砌。若非霹雳投石车,普通刀兵,断难攻破。唯一缺陷,濒水近河。
诚然,于蓟王而言。近水楼台,乃优势所在。
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注1)。
便有佛门高僧吗,将细作传书,呈报马鸣菩萨座前。
“蓟王设下十日之期。大秦婆罗门王,欲行背水一搏。快马传书,摩竭陀、多摩梨、瞻波诸大国……”
“诸国如何?”马鸣菩萨遂问。
“诸国皆已出兵。”高僧答曰。
“蓟王,计成矣。”马鸣菩萨一声慨叹。
“然此战,胜负几何?”高僧无从窥破天机,遂问佛门大士。
“‘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动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马鸣菩萨,一语中的:“蓟王必得全胜。”
“《孙子·军形》。”高僧亦恶补华夏兵法:“藏於九地之下,动於九天之上。正如蓟国机关巨舰。”
马鸣菩萨,再无言语。高僧拜退,窥见坐下所置,正是《荀子·天论》。其中“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制天命而用之”,尤其刺目。
圣河,楼船校尉旗舰。
斥候来报,军情汇总。
“以摩竭陀、多摩梨、瞻波三大国为首,号‘十国连兵’,水陆并进,称十万之众。凡有四兵,步、马、车、象;并水军、辎重,计六军,十‘阿克绍希尼’。”
身毒列国时代,军队已从吠陀时代,车、步二兵,发展到步、车、骑、象四兵种。军队编制,不尽相同。
据《摩诃婆罗多·初篇》所载,列多多为“三三制”四兵种混编。
其最小作战单位称“波特提”,相当于一伍,由一象、一车、三马、五兵组成。三波特提,组一“塞那穆克”;三塞那穆克组一“怙勒摩”;三怙勒摩组一“哥纳”;三哥纳组一“瓦希尼”;三瓦希尼组一“普利特那”;三普利特那组一“杰穆”;三杰穆组一“阿尼吉尼”;三阿尼吉尼组一“阿克绍希尼”。阿克绍希尼,为其最大编制,相当于一个军团。其兵员总数为,六千五百六十一头战象,六千五百六十一辆战车,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三名骑兵,三万二千八百零五名步兵(注2)。
十支阿克绍希尼。军力之盛,可想而知。无怪亚历山大大帝,东征折戟。身毒列国之强,远非西陆可比。
不料蓟王,不惊反喜:“计成矣。”
楼船校尉郭祖,抱拳求问:“主公,何意?”
“正反·围魏救赵之计也。”徐庶笑答。
蓟王一声令下,升旗点兵。麾下参谋将校,齐聚爵室。
祇树给孤独园。
马鸣菩萨座前,正平铺二面,白疊广幅布。
布上,一正一反,正是马鸣菩萨手书,围魏救赵四字。
1.108 智者千虑
十国连兵百万。水陆并进,驰援大秦婆罗门国。
祇树给孤独园中。高僧议论纷纷。
“震旦蓟王,不过携十万兵马。摩竭陀、多摩梨、瞻波十国连兵,不说百万,足有五十万众。何以言,蓟王必胜?”高僧必有此问。敌我悬殊,且蓟王客军至此,又主攻。天时、地利、人和,皆非利好,如何必胜。
便有高僧答曰:“蓟王南征北战,未尝一败。尤善谋术兵法。客军至此,必有万全之策。”
“大士,今何为?”另有一人,低语言道。
“跏趺坐法(注1)。”高僧答曰。所谓智者千虑。马鸣菩萨,所思所想。又岂是凡夫俗子,能窥破一二。
连兵十国,大小不等,远近各易。最近莫过多摩梨。摩竭陀次之,瞻波国最远。
瞻波,又名,鸯掘多罗国、鸯伽。国都位于恒河南岸,瞻波城。前为身毒**国之一。西邻摩竭陀国。疆域包括今印度比哈尔邦、贾坎德邦及尼泊尔东南平原地区,都城位于比哈尔邦东北,帕格尔布尔(bhagalpur)一带。
瞻波城,名称由来,传说是因此地遍植瞻波树。花开金色,香气袭人,故名之。又国以城名,称瞻波国。
法显《佛国记》:“顺恒水东下十八由延,其南岸有瞻波大国。”既此。
《大唐西域记》云:“瞻波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北背殑伽河,周四十余里”,“都城垒砖,其高数丈。基址崇峻,却敌高险。”
国大都城,尤胜大秦婆罗门一筹。余下诸小国,散布三大国之间。被裹挟出战,亦是弱国常态。
象兵、骑兵,先不论。足有五十万众,乃蓟王兵力数倍。水军沿枝扈黎大江,上下航道,相向而进。经二江交汇处,再入央恰布藏布江。而后转入大秦婆罗门圣河。
此时身毒,仅具有初级造船术。后世朱罗帝国古船结构复原图可证,其战船,远逊扶南大舶。时下身毒列国,水军主力,正是扶南大舶:“为船**丈,广裁六七尺,头尾似鱼”。此等小艇,便是比起长十八丈之机关斗舰,亦远远不如。更何况长三十六丈之楼船大舰。
蓟王已命楼船校尉郭祖,麾下各部斗舰,埋伏江口。截击十国援军,先拔头筹。
至于地面部队,蓟王早有定计。
十日之中,蓟王假装一无所知。谓“戏演全套”。大秦婆罗门王,一声令下。国都贵种,纷纷打点行装,列队装车。只待十日之期,随蓟王远赴汉土。终归故土难离,家财难舍。诸多贵种,不明就里。多有家中老弱,顿足捶胸,嚎啕大哭。悲声满城。便是文武百官,亦不例外。
大秦婆罗门王,非但不言明真相,还刻意隐瞒。唯恐汉家细作入城,四门紧闭,只进不出。美其名曰,恐国人私自逃亡,害国主失信于大汉蓟王。
至于城外如何,一无所知。
百艘楼船,横列圣河水面,更有斗舰,巡弋河道。日升,战鼓隆隆。日落,夜放豪光。更加蓟国屡出骑兵绕城,举火如龙,以为震慑。便是城头守军,亦不敢轻易冒头。
唯恐稍有异动,落石天降,全家毙命。饶是大秦婆罗门王,一夜数起,变换寝宫。断不敢久居一室。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待十国联军开拔,十日匆匆而过。
蓟王遂遣使入城,诚邀大秦婆罗门王,动身远行。
大秦婆罗门王。不得已。竟以头触柱。溅血卧床。蓟王得闻,大秦婆罗门王,不幸重伤。亦传语宽慰。言,可宽限十日。
大秦婆罗门王,苦肉计成。然心中急切,无从疏解。满头青丝竟一夜斑白。
十七日,终有信使入城。言,多摩梨国二十万大军,已不足三日脚程。
大秦婆罗门王,猛然坐起。与信使约定。十九日夜,三门洞开,引援军入城。
又问水军何在?
信使摇头无语。
大秦婆罗门王,这便了然。蓟国巨舰,铁壁铧嘴。横冲直撞,列队冲犁敌舰。扶南大舶,毫无招架之力。船毁人未亡,已被一网打尽。
场面着实,惊悚。
大秦婆罗门王,强忍头痛欲裂。切齿言道:“无妨。得多摩梨,二十万精锐。此城固若金汤。”
“另有四十万瞻波国、摩竭陀大军,不日可至。”信使又道。
大秦婆罗门王言道:“蓟王所仗,坚船利器。若弃船登岸,此战必负。”
“大王,明见。”信使乘夜潜出。
此后,二日三夜。大秦婆罗门王,患得患失,如坐针毡。唯恐泄密,被蓟王窥破。一怒之下,落石如雨。周回三十里王都,皆成瓦砾。
是夜。
蓟王立于旗船爵室,三面清钢琉璃壁前。举千里镜,俯瞰圣河雄城。
“报!多摩梨先锋骑兵,已奔冲城下。”史涣入室通禀。
“依计行事。”蓟王心中大定。
“喏!”
二十日,之于大秦婆罗门王,可谓一言难尽。然之于蓟王,足可定一战胜负。
初时。多摩梨援军,还谨小慎微,颇守军纪。待象兵抵达,已无从遮掩。人马嘶鸣,喧嚣震天。见圣河上蓟国楼船,不为所动。援军胆气高涨。乱举明火,蜂拥入城。
火光处,巨大战象,历历在目。
话说,若两军对垒,狭路相逢。象践之下,蓟王恐全军覆没。所幸,圣河宽阔。象兵唯有望河兴叹。
故此战,不在杀敌,而行御敌。不求速胜,只求久战不败。
祇树给孤独园,大殿灯火通明。
马鸣菩萨,已跏趺坐法二十日。
座前平铺,白疊广幅布上。正是一正一反,“围魏救赵”四字。
“蓟王行正反·围魏救赵之兵法。”心中忽起触动,马鸣菩萨徐徐睁开双目:“反,已知晓。然,正从何来?”
“或东?”马鸣菩萨摇头道:“诸国虽有心东望,然并无余力。”
“或北?”马鸣菩萨又摇头:“竹隅女王,亦非雄国之主。”
“或南?”马鸣菩萨再摇头:“已程不国,自保尚难,如何外战。”
“或西……”马鸣菩萨,灵光一闪:“必是贵霜。”
“来人!”
1.109 必有一失
以马鸣菩萨,慈悲大智。虑及贵霜,不过瞬息之间。何须二十日。只因,早早将贵霜排除在外。贵霜国情民生,马鸣菩萨,可谓了若指掌。
一言蔽之,内外交困。
尤其,胡毗色伽二世王继位,康居、大宛先后摆脱羁縻。呼罗珊、欢潜亦脱离统治。更加西域都护府,强势崛起。在蓟王斡旋下。康居、大宛、大、小乌孙,诸强国,纷纷和解。心向西域,一致御外。此消彼长,乃至贵霜衰弱。贵霜帝国,江河日下,衰败迹象,日渐显露。
且因先王,死因成迷。国内五翕侯,一度兵戎相见。胡毗色伽二世,虽力压群雄,夺得大位。然终归未能令举国信服。正因内忧外患,内外交困。西境大国安息,时有兴兵来犯之意。安息王沃洛加西斯四世(mithridates),欲洗东征贵霜(148-151年),被贵霜名王迦腻色伽一世,击败之耻。以求在临死之前,积累名望,传位其子(沃洛加西斯五世)。
国情鼎沸,莫过如斯。此时此刻,贵霜自顾不暇,如何敢兴兵入寇。
不惧安息,乘虚而入,背后一击乎?
正因马鸣菩萨,久居贵霜,熟知隐情。故早早将其,排除在外。奈何二十日苦思无解。唯一可能,只剩最不可能之贵霜帝国。
“大士。”便有高僧,奉命入殿。
马鸣菩萨,低头沉思。须臾,这便言道:“命门下,刺探贵霜兵情。”
“喏。”高僧领命退下。
马鸣菩萨,蜚声东身毒,与南身毒提婆,西身毒龙树,北身毒鸠摩罗多齐名。唐玄奘,将四人并列,称“四日照世”。
时下,佛门弟子,遍布五身毒。势力之广,可想而知。更何况,马鸣菩萨于贵霜,传道多年。门下弟子众多。若要探听贵霜军情,亦非难事。
马鸣菩萨,一时心绪难平。
奉命高僧,将将出殿。便被僧侣,团团围住。
“大士何所言?”
“大士命门下,刺探贵霜兵情。”高僧答曰。
引一众僧侣,长吁短叹。另有高僧,手持《孙子兵法》,摇头慨叹:“我佛慈悲。”
闻者,无不心有戚戚。我辈研读佛门典籍,尚恐心有余而力不足。岂有闲暇,累日诵读兵家之说。更何况,兵家杀伐论战,岂是佛门弟子,可观瞻。
事关家国存续。众僧侣亦不敢大意。这便放高僧自去。
“大士已窥破,震旦明王,正反之计。若果是贵霜入寇,身毒危矣。”
“贵霜自保,尚且艰难。且安息王,常有雪耻之心。贵霜新王,焉敢入寇。”
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蓟王出人意料。正反·围魏救赵之计。除去围点打援,引身毒诸国,联军来援,此乃“反·围魏救赵”。十国共组联军,号称百万。趁诸国守备空虚,贵霜二十万铁骑席卷,此乃“正·围魏救赵”是也。
圣河雄城,旭日东升,霞光万道。
得多摩梨,二十万精锐壮胆。大秦婆罗门王,被夺心智,恢复如初。话说,国都横八竖七,周回三十里。王宫居中而建。距圣河岸,足有五里之遥。蓟王纵有机关神兵,又岂能远射至此乎。
不等汉使入城。这便尽遣精锐,列队齐整,自东西二门并发。浩浩荡荡,奔赴圣河岸边。
列队齐整,不为鏖战。乃为陈兵示威也。话说,两国交兵,不得不宣而战。今日便为“宣战”。
大秦婆罗门王,乘王驾象辇。为象兵簇拥,徐徐出阵:“请大汉蓟王一见。”
“请大汉蓟王一见!”不敢三军齐呼,恐惊扰象群。
忽听圣河上空,号角雄浑。战鼓声中,旗船出列。爵室三面撤帘。大汉明王,正立于琉璃壁前。
由望楼兵士,代为通传:“归期至矣。大秦婆罗门王,陈兵何意?”
“故土难离,宗庙不敢轻弃。今得多摩梨二十万大军相助,另有八十万瞻波国、摩竭陀援兵将至。蓟王何不早归?”
“大秦婆罗门王,欲背水一战乎?”
“非也,非也!蓟国坚船利器,鄙国水军不敌。然蓟王敢舍舟,上岸一战乎?”
“上岸一战!”便有多摩梨众将,振臂齐呼。战象虽畏尖啸之声,忍耐力却远非野象可比。
待高呼落定,琉璃壁后蓟王,仍无动于衷。
传语望楼。军士高声答话:“大秦婆罗门王心意,孤王已知。便约三日之期。如何?”
“固所愿也!”
宣战毕。大秦婆罗门王,遂领大军,原路返回。入城死守。并命人加紧修复北面城墙。封堵破碎城门。胆战心惊,一夜过去。
蓟国并未投石夜袭。大秦婆罗门王,稍稍得安。许不出所料。王宫必在射程之外。
果不其然,一连二日,安然度过。此刻,北城墙桓,多已加固。城门亦被堵死。城中丛丛障壁。周回三十里王城,纵横街巷,皆陈重兵。严防死守,固若金汤。
大秦婆罗门王,坚信。纵不可御敌一世,足可抵挡一时。待瞻波国、摩竭陀援兵抵达。蓟王背腹受敌,此战必败。
多日如坐针毡,今日终得纾解。是夜,大秦婆罗门王,睡意昏沉,酣然入梦。
天光微亮,便有公车令郭珉,升船来报:“诸事皆备。”
“开闸放水。”蓟王一声令下。
“喏!”
藏于河岸之,东西两侧水闸,同时开启。
圣河洪水,轰然灌入暗渠。“湍流倾泻,沙石随走”。支撑暗渠之捆扎竹柱,接连冲毁。暗渠随之坍塌。
于大秦婆罗门王城,一箭地外。
地面接连塌陷。一时山崩地裂,浊浪滔天。暗渠遂成明渠。环绕王城一周,与圣河相通。
更有甚者,大秦婆罗门国,“土地卑湿”。便于掘进乃其一。蓟王效少时清溪除石。陷地神术,故技重施。
环渠足宽十余丈。城中军民,插翅难逃。周回三十里王城,遂成死地。
少顷。捆扎坚竹支柱,接连浮出水面。除斗舰搁浅之患。
机关斗舰,劈波斩浪,顺下环渠。
将大秦婆罗门王城,团团围困。
正是曹孟德,掘环渠以陷寿春之计。
1.110 王命却敌
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蓟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待水到渠成。大秦婆罗门王城,已成孤岛。多摩梨二十万援军,困死城中。蓟王乘胜追击。
战鼓隆隆,蔽日旌旗。
旗船爵室。蓟王正襟危坐,文武列席。
“多摩梨国,精锐尽出。其国都多摩梨城,守备空虚。谁愿拔此城。”蓟王居高言道。
“臣,愿往。”正是前牙门右将赵云。
“臣,愿同往。”乃前牙门左将陈到。赵子龙、陈叔至,名动天下。正是杀敌立功之时。
蓟王欣然应允:“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喏!”赵云、陈到,抱拳接令。赵云、陈到,皆非滥杀之人。此去,蓟王足可安心。
军正沮授,面授机宜:“多摩梨城,扼枝扈黎大江口。先前,多有水军被俘。可假败军回城,诈开城门。入城后,直取多摩梨王宫。多摩梨王被俘,不战而胜矣。”
“多谢军正。”赵云、陈到,默记在心。
“瞻波国、摩竭陀,援军将至。谁人敢,背水结营。”蓟王又问。与多摩梨正相反。瞻波、摩竭陀二国,自西北向东南而来。背水结营,乃为断二军渡河驰援。
“臣,愿往。”正是右牙门右将张郃。
“臣,愿同往。”不出意外,乃右牙门左将马超。
蓟王遂授将令:“择北岸高坂,立兵车大营。掘环渠引水,守满十日,便是大功一件。”
“喏!”张郃、马超,双双领命。
军正沮授,又赠良言:“择圣河上游,扼水道要冲。与王城互为犄角,需防敌军板筑断流。”
“喏!”
有上必有下。言左必语右。
“下砦,何人愿往。”蓟王又问。
“臣等愿往。”正是左牙门二将,张辽,华雄。
“依计行事。”蓟王授将令。
军正沮授,字字珠玑:“择圣河下游,扼水道要冲。与王城互为犄角,亦需防敌军板筑断流,水淹诸军。或负土填河,接应城内孤军。”
“喏!”
“许褚、庞德。”蓟王直下号令。
“臣在!”二虎将,轰然起身。
“出为游击。”蓟王言道。
“喏!”
“至敌缓行即可。断不可强攻。”军正沮授,不忘叮嘱。
“唉!”许褚、庞德,领命出室。
“敢问主公。我等兄弟,当击何处?”辅汉偏将军麴义,抱拳急问。攻城拔寨,岂无我麴氏先登。
“养精蓄锐,后为先登。”蓟王早有定计。
“喏!”麴义大喜领命。
另有辅汉裨将军高顺,虽稳坐席位,却难掩十足战意。
牛刀割鸡。
蓟王此番远征,所携精兵强将,放眼宇内。几无可匹敌。
正当蓟王紧锣密鼓,谋划江山。
圣河城内,军民如丧考妣。
短短二十日。蓟王竟悄无声息,掘通四十里暗渠。更有甚者,为一举冲毁,又防立柱触底。竟用十余根毛竹,捆绑成暗渠支柱。间隔排列,足见煞费苦心。
十丈环渠。堪比天堑。便是战象亦无从逾越。何况,还有蓟国斗舰,往来巡弋。不及入水,恐已遭乱箭暴毙。
王城虽广有粮仓,然二十万援军,人吃马嚼。更有满城贵种,嗷嗷待哺。不出数月,粮尽矣。
“一朝无粮兵马散”。
蓟王不费吹灰之力,胜券在握。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大秦婆罗门王,忽觉头痛欲裂。旧伤复发。
“大王毋虑。待下臣,出城一战。”便有多摩梨大将,瓮声言道。形势危急,唯有背水一战。若待粮尽,追悔莫及。
大秦婆罗门王,动了动嘴角。然激励之语,却断难出口。
稍后,见象兵开拔,城中欢声雷动。庞然巨物,自能鼓舞军心。
城门徐徐开启,多摩梨大将,携军出战。
如前所言。身毒列**制,多为“三三制”,四兵种混编。一波特提,由一象、一车、三马、五兵组成。
此时,战车已被骑兵取代。
分列左、中、右三军。中军前排刀盾兵,次排战象,后排精锐重骑。左右两翼,为轻甲游骑兵。进攻时,前排刀盾兵,会迅速散布于己方战象周遭,随战象碾压敌阵,起“象践”。待己方混合部队,突破敌阵。再两翼齐飞,撕碎残阵。后排重骑兵,遂挥军掩杀,与敌致命一击。
多摩梨神射手,高居象辇,弓开满月,射出第一箭。
羽箭画弧,斜刺入水。
机关斗舰,皆处一箭地外。身毒战弓,射程远不及蓟国角端弓。鞭长莫及。
高举千里镜,目睹详情。蓟王一声下令:“命斗舰出战。”
“喏!”
王命传达。楼船司马胡玉,当机立断:“王命却敌!”
“王命却敌——”
下舱匠师,甲板船士,闻声而动。
机簧声中。面向城墙一侧箭窗,同时开启。宛如千目怒睁。
敌降不及反应,箭如飞蝗,声似雷吼。
上中下,三排箭窗,顺次击发。乌云蔽日,血迹斑斑。
战象皮糙肉厚,满身利箭,反激凶性。不顾背上兵士,皆已身亡,横冲直闯。
斗舰前甲板,弩炮徐徐转动。瞄准战象突奔轨迹,弩士轻踩蹶机。
霹雳弦惊,应声入脑。
庞大身躯,轰然撞地。
翻滚下河,水柱冲天。
弩炮一击之威。令城上城下,肝胆俱裂。
百头战象,不分先后。被弩炮射杀。待箭雨收歇,城外河滩,丛生荆棘。浮尸遍地,血流成河。除多摩梨大将身披重甲,心腹舍命守护,得以只身幸免。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汉使,可入城矣。”陪同蓟王,目睹战况,法正不由慨叹。
“不急。”军正沮授言道:“待败余下二路援军,再遣使不迟。”
枝扈黎大江口。
赵云、陈到,外披多摩梨水军革甲,矗立扶南大舶船头。混迹一众降兵之中。另有白毦,手持尖刀,抵住俘兵后心,裹挟而立。背后船舱内,二神驹,已静候多时。
多摩梨水军将领,不敢生二心。佯装镇定。用身毒梵语,勒令水砦开门。
水军折返,将领叫门。砦上兵士,唯命是从,不疑有他。急忙开闸放人。
不等群舟靠岸。赵云一马当先,离弦而出。杀声四起,数十白毦精骑,席卷而去。陈到则率军,占据水砦,接应尾随,楼船大部不提。
1.111 百战老卒
登岸便是港口长街。
两侧商旅汇聚,街上游人如织。见赵云身披多摩梨水军革甲,纵马飞奔。行人纷纷躲避。却不疑有他。水军战败,早有斥候传回。然多摩梨王,却封锁消息。唯恐市中豪商,争相撤离。港口船只,一夜散尽。所谓因水而兴,因商得利。扼枝扈黎大江口之商业城邦。断不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扰乱商情,自断财路,悔之晚矣。
故除多摩梨王并心腹宠臣,寥寥数人,知晓前方战况。余下一干人等,皆无所知。水砦兵士,亦不例外。毕竟,还有二十万大军,可堪一战。虑及胜负未分,蓟王又岂敢,分兵来攻。犯兵家大忌。
岂料蓟王,围魏救赵,请君入瓮。将多摩梨二十万大军,并数万大秦婆罗门守军,困死孤城。联军,一夜速败。城外十丈环渠内,机关斗舰,日夜巡弋。尤其城门处,严防死守。凡敢出城,箭如雨喷。城内消息断绝,城外蓟王又兵贵神速。多摩梨王,毫无防备。
蓟王掘环渠,除瓮中捉鳖。待攻克圣河城,环渠内外,便可如扩建之临乡城。改为“环城港”。泊四海商船,兴干支海市。圣河城,承上启下。连通,临曲城之江曲港,并多摩梨城之江口港。左出殑伽三角州,可达殑伽港。右下身毒半岛,可抵黄支国。
后世高僧,虽未记载,多摩梨王城规模。然单凭“其国有二十四僧伽蓝,尽有僧住”之句。便可知,其城规模之巨,当不下瞻波、摩竭陀等大国。得此港城,蓟王当可尽取,东身毒,并山南方国。
故遣赵云,陈到,万夫不当之勇将,攻取此城。
港口警钟,迟迟撞响。长街商贾、游人,纷纷驻足眺望。少顷,笑语欢声,喧嚣如旧。升平日久。警惕之心,早被慵懒时光,消磨殆尽。
乱箭毙敌。陈到遂命麾下白毦精卒,接管水砦,打扫战场。待后续大部,乘楼船列队入港。闸门随即落下,封关锁港。
赵云一马当先,杀入王城。身后白毦精骑,已结百骑战阵。
见一众披甲水军,长驱直入。宫门守将,不及呵斥。便被劲弩射翻。机关连弩,流星飞电。沿途兵卒,虽身披王宫甲胄,亦纷纷毙命。宫门不及闭合,守军便被乱箭钉死门前。
白龙马,一骑绝尘,破门而入。
临来时。军正沮授,已从降兵口出,问出城中构造,王宫详情。多摩梨王画像,亦栩栩如生。被赵云牢记在心。
杀入王宫。多摩梨水军甲,再无一用。
白毦精骑,二路兵分。后队于城门处,列队齐整,挡住追兵。前队紧追赵云,杀奔内宮而去。
更有新一代顺阳卫,飞天遁地,据城楼碉塔。居高下射,清剿残敌。
循汉宫仪。洛阳南北二宫守卫,不过数百人。城中北军五校,亦不过数千众。如虎牙营、黎阳营等,大汉营士,皆分批驻守九州要地。若非国难当头,十万火急。绝无于一城之中,拥塞十万大军之道理。分营驻扎,就地取食修整,是其一。为防将相拥兵作乱,为其二。杜绝游兵散勇,为害百姓,乃其三。
更加禁宫之中,宫妃女眷众多。塞入万千,刀头舐血,虎狼之士。秽乱宫廷,其后果可想而知。曹孟德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便是身毒列国,亦多有此禁忌。
一百白毦精骑,人马具装,又得无双上将开道。可谓“佛来斩佛,魔来斩魔”。所向披靡。
“开门迎敌。”白毦队率,一声令下。
“喏!”
见宫门洞开,多摩梨禁军,蜂拥而入。于四面八方,源源赶来。
余下诸宫门守将,闻敌兵来袭。并非为城中友军,大开方便之门。而是首当其冲,紧闭宫门。绝不轻放,一兵一卒入内。此乃约定俗成,兵势使然。
唯剩此门,可供禁军入宫。
冷眼乱军涌入。白毦抽刀纵马:“杀!”
铁蹄迸火,雁翎光寒。所过血崩如雨,风卷残云。
白毦精骑,杀透敌阵,拨马奔回。如此反复。
宫门前后,一里御道。血流成河,伏尸遍地。
待耗尽马力。白毦抽刀下马,踏血结阵。
前排居首,正是楼桑武卒。居中队率,年近五旬。须发斑白,壮心不改。
吞蓟王御赐,翠玉琼浆入口,喷酒以祭长刀凤羽。
百战武卒,下拉鬼面,立起刀锋。
此时,散兵已杀尽。盛装骑兵,正陆续赶来。
窥见城门修罗场。骑兵无不胆寒却步。不敢只身冲入。以梵语,高声吆喝同伴,结冲锋马阵。阵线越积越厚,人马越聚越多。为首骑将,虑及宫内王族安危,系满门家小性命。不敢再行耽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挥舞坎达剑(注1),纵马扑上。
受此一激。身后坎达骑兵,鬼哭狼嚎,蜂拥而上。
一里开外。白毦精卒不动如山。
人马便要迎头相撞。绊马索猛然绷直。
马失前蹄,骑士飞扑。
刀光一闪,断成两截。前马失蹄,后马失速。
不及勒马,寒光扑面。
肩头一痛,腔血横流。自上而下,人马俱碎。
前排一刀劈下,后排弓步冲刀。雪亮刀锋,如墙而进。人马血喷,半截身不及滑落,便被沉肩撞开,碎成一地。
白毦精卒,浑身浴血,撞破肉墙,宛如修罗恶鬼。
拥挤后排,亲眼目睹,同伴被刀阵切碎。余下骑士,失心破胆。惊嚎四散。被城楼高塔,白毦神射,接连射杀。
城中贵种,各个后知后觉。
待旌旗刺目,这才纷纷回眸。
忽见港口,不知何时,排列巨舰。船翼翻转处,更有大队人马,坚甲利兵,骤然出现。
不知谁人,一声长号。长街人群,惊呼逃窜。一时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遥见象兵杀奔宫门而去,陈到当机立断:“诸校攻取四门,中垒随我来!”
“喏!”
陈到轻夹马腹。
相风乌电射而出,杀奔宫门而去。
“同袍毋慌。陈到来也!”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1.112 王者之师
相风乌,呼啸而至。
象背骑士,居高下刺。被七星镰,迸火截断。刀镰去势不减,勾中象腹。人借马速,顺势一带。横切象身,肚肠齐出。
战象吃痛暴走。骑士竟被象鼻卷下,踏成肉泥。此举,亦加重伤口。战象轰然跪地,哀嚎气绝。时下刀镰,可算奇门兵器。类比后世钩镰枪,专克骑兵。尤其横枝小刃,乃七星宝刀,削铁如泥。纵皮糙肉厚,战象血肉之躯,如何能敌。
长矛乱刺不及,相风乌如影随形。所过断肢纷飞,肠穿肚烂。战象剖腹,骑士刖足。
便有象鼻拦截,亦被刀镰凌空斩去。
常闻十指连心。象鼻之于战象,远胜脚趾。热血喷溅,战象暴走。背上骑士,仰面落地,无力躲闪,胸膛遂被后足踩暴。一声闷响。骨断筋折,血肉迸溅。骑士奄奄一息,又见象足直落脑门。
噗——
陈到,纵马突奔。七星镰,上下翻飞。横切侧肋,竖斩象鼻。上断人腿,下砍象足。战象庞大身躯,列队冲锋,自有威力。论风驰电掣,闪转腾挪,不敌相风神驹。更加门洞逼仄,前拥后挤。掉头不易。皆成刀下亡魂。
疾风迅雷,龙行蛇走。救下白毦性命。陈到去势不减:“子龙何在?”
队率让道答曰:“已入禁中。”
一问一答,陈到奔冲自去。
待中垒白毦,随后赶到,驰援城门。诸多便携机关兵器,布控内外。战象尚不及抵近,便被黄肩盾弩,迎头狙杀。
待陈到,循踪而至。
只见殿前,白毦列队。场中赵云,人马如龙,连败数将。
似在斗将?
俯瞰陈到,纵马冲入。阶上多摩梨王,一声慨叹:“此战,可休矣。”
“国中还有勇将,王上何言休战。”便有宠臣求问。
“顿逊海商曾言。赵云、陈到,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长坂坡之事,先前多有不信。今日,当信矣。”
宠臣迟迟醒悟:“来将,莫非陈到。”
“然也。”多摩梨王言道:“蓟王既遣二人前来,大秦婆罗门,灭国矣。”
“无怪赵云,殿前挑战。”宠臣两眼乱转:“然王上,何以应战?”
“若来人非是陈到,尚有胜战之机。”多摩梨王,堪称睿智。
言下之意,应战乃行缓兵之计。若城内禁军,能清剿来袭,夺回王都。必是禁军将领,入宫捷报。今乃陈到入宫,胜负如何,可想而知。
人马交错。多摩梨骑将,肩窝血溅,闷哼坠马。
“又不出三合。”宠臣五味杂陈。
“大王,还有将否?”与陈到四目相对,赵云心平似水。
“宫外如何?”多摩梨王乃问陈到。
陈到行马上礼:“已为下臣等,所夺。”
“蓟王何在?”多摩梨王又问。
“圣河旗船。”陈到如实作答。
“既如此。三日后,孤肉袒牵羊,负荆请罪。”不愧贸易城邦之主。多摩梨王竟通晓汉家献礼。
“喏。”赵云、陈到,双双应诺。礼不可废,王不可辱。
多摩梨王遂用梵语传令。城内禁军,弃刀罢兵,卸甲归营。无令不可妄动。擅自离营,军法论处。城中百姓,关门闭户,无令不得轻出。市中商贾,闭门歇业,无诏不可开市。
赵云、陈到麾下白毦精卒,接管城防宫禁。宫中一切如旧。
三日后。多摩梨王,携文武重臣,王亲国戚,步出宫门。乘白波楼船,亲赴圣河城,负荆请罪。城中万人空巷,门可罗雀。不复先前,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然汉军,并未破门而入,滥杀无辜。将王城洗劫一空,再付之一炬。果然王者之师。
蓟国楼船,宫中可见。待抵近,方知其巨。不愧水上坞堡之名。
闻名已久,亲眼得见。多摩梨王,竟露出一丝笑意。
与身旁凄凄惨惨戚戚。暗自垂泪之一干人等,判若云泥。
便有宠臣求问,国破在即。王上因何无悲?
多摩梨王笑答:佛说,万事皆有因,万般皆是果。孤王此生,必有此劫。悲从何来?
群臣拜服。
经天梯,直升甲板。再入三面琉璃爵室。一路所见所闻,无不令君臣上下,震撼无以复加。
“蓟人机关之利,神鬼莫测也。”多摩梨王慨叹。
居高远眺,三面环视。见港中楼船,数以百计。斗舰、艨冲,星罗棋布。“灵樯千艘,雷辎万乘”。一干人等,心如死灰。宠臣此时方知,多摩梨王为何不战而降。
贸易城邦,向海而生。船舶之利,不言而喻。水军若不足以自保,被敌舰封港禁航。不等敌军登岸,城中已起内乱。明知不可为而强为,智者不为。
终归,我佛慈悲。
楼船广大,乘风破浪,如履平地。便是扶南大舶,亦远远不及。
渐行渐远。多摩梨王,忽问:“孤闻,蓟王有三足乌,号称海上船宫。不知然否?”
“然也。”陈到答曰。赵云守备多摩梨王城,未曾随船同返。
“比此船如何?”多摩梨王又问。
“数倍于此。”陈到如实作答。
多摩梨王,面露向往:“蓟王天生。”
圣河旗船。
蓟王已收捷报。
赵云,陈到,一战功成。多摩梨王,不战而降。正遂船来见。
将捷报遍示群臣,蓟王笑道:“得多摩梨王都,并圣河城。东身毒,尽入彀中。”
军正沮授言道:“再败二路援军。贵霜席卷东身毒,可会师于摩羯陀王城(华氏城)。”
蓟王轻轻颔首:“十国连兵,国内空虚。贵霜铁骑,如入无人之境。”
“主公,明见。”群臣拜服。
祇树给孤独园,高僧疾步入殿。
“大事不好。”
“果是贵霜。”马鸣菩萨,一语成谶。
“正是贵霜。”高僧汗如雨下:“数月前,安息东境,忽有行国入寇。种出北匈奴。因蓟王传檄,举族西逃。乱入安息国境……”
悉知前后诸情。马鸣菩萨,这才幡然醒悟:“此方是,正反·围魏救赵之真意。”
高僧亦醒悟:“北匈奴必受蓟王所驱。引安息大军,与康居并大、小乌孙,对垒国境。贵霜再无掣肘矣!”
1.113 仁君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