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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06 围点打援

    大秦婆罗门王,登高一观,目眦尽裂。

    百余艘,无敌巨舰,横行圣河。庞然大物,四射神光。铜钱铁壁,琼楼玉宇。

    身毒列国,虽闻汉家楼船,如何巍峨壮观。然无论四海船商,如何绘声绘色,不过夸夸其谈。国中人等,只当是光怪陆离,神仙志异。博人一笑罢了。

    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如今亲眼得见,如此巨物。焉能不惊恐至极。

    汉家楼船,巨大壮美。已远超大秦婆罗门国人,所能想象。

    先前,圣河港口民众。遥见巨舰来袭,凡有舟船躲闪不及,亦或是舟子呆若木鸡,即被迎头撞碎。一时水浪冲天。如海怪噬人。王城守军,见巨舰逼近。不等城外居民奔入,便早早落下城门。大批民众,拥塞城下,望城而哭。

    这才惊动大秦婆罗门王。

    结果登城一看,两眼一黑。

    胖大身躯,当即萎靡余地。

    速传御医救醒。宠臣急忙进言:大王勿慌,纵有巨船,亦需浮于水上,如何攻我坚城。

    话音未落。忽听城外声如雷吼。

    石丸划城而过。正中城头高塔。

    一声巨响,土石崩飞。高塔宛如天鹅折颈,轰然坍塌。

    塔上守卫,纵身跃下,生死未知。

    城下所聚民众,被塔崩震怖。各个抖如筛糠,竟忘哭号。

    见帆樯折叠,船翼翻转。一座座霹雳发石车,自船腹下,徐徐升起。

    城头守军,各个面如死灰。

    楼船校尉旗船,爵室。蓟王手持千里镜,环视周三十余里,国大都城。一干人等,历历在目。

    “禀主公。霹雳车,发石以毕。”得旗语通报,楼船校尉郭祖,躬身通禀。

    “齐射吓敌。”蓟王一声令下。

    “喏!”

    鸣镝射空,如雷如霆。

    百艘巨舰,投石齐射。

    面向圣河之城墙,碎砖如雨。高塔箭楼,接连崩塌。宛如末世。迤逦城墙,断壁残垣,犬牙交错。地动山摇中,龟裂游走,摇摇欲坠。几将墙面撕碎。

    受制于舱容所限。无从向演武决胜时,机关兵器那般,高架十丈吊臂。石丸远射,不过八百步。“六尺为步”。八百步,足有四百八十丈(???米)。

    城外虽有港津,然城门近河。不幸入射程之内。一轮齐射,土崩瓦解。

    两股战战,闭目等死之时。便有先前舫舟,自巨舰腹中驶出。徐徐靠岸。

    “汉使,郭珉。求见大王。”登岸行礼,而后儒服高冠,不疾不徐,走向城门。

    沿途大秦婆罗门国人,如避神鬼。让出通途。

    门下站定。汉使背身而立。身无寸铁,然墙上残军,却各个如临大敌。如何敢轻启城门。

    蓟王举千里镜得见。这便笑道:“为国使开道。”

    “喏!”楼船校尉郭祖,心领神会。

    机关声中,数艘巨舰,转动转车盘。瞄准城门,齐射二轮。

    一声巨响,木石崩碎。好比被一拳打飞门牙。天堑变通途。

    汉使信步入城。沿御道直入宫廷。

    而后趋步入殿,肃容下拜:“汉使郭珉,拜见大王。”

    五体投地,极尽礼遇。

    然满朝文武,却以袖遮面,不敢正视。

    见汉使此时,有礼有节。大秦婆罗门王,打碎门牙往肚里咽:“汉使,免礼,赐,赐座。”

    “大王毋虑。如下臣,先前所言。我主,素行果决。不及大王传语,已亲登国门。”

    大秦婆罗门王,凄惨一笑:“今日方知。贵使,所言非虚。悔不及也。”

    此话,无需答。公车令郭珉,再拜。

    强压心头莫名惊怖,大秦婆罗门王倍加小心:“敢问贵使,蓟王何所求1?”

    公车令郭珉,肃容答曰:“求假(借)一城,为通商互市之用。”

    “只求一城乎?”大秦婆罗门王,心头曙光忽现。

    “然也。”公车令郭珉,如实相告。

    “不知,蓟王欲……假。何城?”大秦婆罗门国王,小心翼翼。

    “便是此城。”公车令郭珉,笑容可掬。

    “这……”大秦婆罗门国王,瞠目结舌。

    话说,身毒列国,此时皆为城邦制。一城即为一国。之所以不惜工本,建周三十余里,国大都城。只因恨不能,举国贵种,皆入城中。余下皆为邑落。散居国中,居贫无依,生死有命,皆是下种。

    一言蔽之,王城是唯一明珠,余下皆粪土。

    “贵使,笑谭耳。”便有宠臣斗胆相问:“若假王城,我主,当居于何地?”

    公车令郭珉答曰:“王上,已于汉土,另筑王城,大王何不迁居,享清平之乐。‘宜蒙福祐子孙,千亿之报’。”言下之意,家小一并带走。共享天伦之乐。

    大秦婆罗门王,振奋作答:“常慕大汉风化,东望已久。然山川道阻,无由至也……”

    “无妨。”公车令郭珉,早有准备:“我主舟行万里,可与大王同返。若不然,另有大章道,穿大雪山。车入昆仑,亦不过数月之行。”

    见大秦婆罗门君臣,无言以对。

    公车令郭珉,此行已得圆满:“下臣亦知,兹事体大。大王饬治行装重赍(ji,重礼),亦需时日。故我主言,以十日为期。”

    “如此,甚好。”闻十日为期。大秦婆罗门王,忽得一线生机。

    恭送汉使出城。

    宠臣急急忙返回。

    殿中群臣,各个唉声叹气,如丧考妣。

    唯有大秦婆罗门王,尚有一丝骨气:“十日之中,可请援军几何?”

    “摩竭陀、多摩梨、瞻波,身毒大国,皆可至也。”宠臣耳语答曰。

    “如此,且传语蓟王。十日后,孤当迁居汉土,享清平之乐!”大秦婆罗门王,切齿言道。只需要一根稻草,溺水者亦会紧抓不放。

    “喏!”宠臣领命自去。

    稍后,宠臣与汉使同船。驶入巨舰船腹。一路所见所闻,宛如梦中天国。不等升入爵室,已耗尽血勇。

    “王上饶命!”郭珉未及开口引荐,宠臣便五体投地。将大秦婆罗门王暗中图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唯恐言之不及。

    室中陪坐众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此等货色,窃居高位。

    大秦婆罗门,灭不足惜。

1.107 胙土命氏

    亲眼目睹,巨舰围城,石丸毁墙。

    蓟王忽生一丝,殖民者的罪恶。又瞬间隐去。毕竟是守护初火的帝国。毫不客气的说,此番固是为大汉开疆辟土。甚是可以直言,乃为自家三百子嗣,裂土分封。然之于身毒万千贱种而言。不啻一场解放之战。若以身毒贱种为例,大汉没有奴隶。

    世家大族,豢养佃户。蓟王并六雄,尚不能忍。何况农奴。放眼宇内,贵霜、安息、罗马,皆是奴隶制。时下,罗马帝国“隶农制”,亦于贵族庄园中兴起。其时间跨度,从西罗马帝国衰落,直至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爆发。几乎经历了整个漫长的中世纪。

    换言之。西方所谓的“封建时代”,与华夏“封邦建国,胙土命氏”,有本质区别。所以,即便因工业革命,新兴资产阶级,将大量劳动力,从贵族庄园中“解放”,送入工厂。亦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残酷剥削。一言蔽之,无论是西罗马帝国,还是日不落帝国。其上层建筑,统治阶级,从来就不是,执政为民。因为没有自耕农,亦或是自由民。所谓“民选政府”,其本质,可想而知。

    作为封建时代的巅峰。言大汉是守卫初火的帝国,可谓实至名归。

    此便是高等文明,传火的意义。

    为彻底根除鄙视链。蓟王需将身毒贵种,悉数迁出,集中安置。满城皆贵种,唯有自食其力。再有西羌八种,四氏云霞杂居。全面引入汉家文明。不出三代,当可革除顽疾。

    蓟王本以为,举国剥离,必然棘手。岂料时下身毒,乃是城邦制。贵种皆聚集“国大都城”。只需将都城居民,悉数搬空。散居国境,皆贱种。即便有大国,不止一城。城里、城外,便是贵贱之分。诚然,单从肤色,亦只眼可辨,极易区分。

    蓟王之所以稳扎稳打,从容不迫。只因洞悉水情,凿穿内外水路。粮草辎重,无需经羌身毒道,辗转运输,十去**。经江表十港,中继珠串,接力运输。甚至无需从万里之外的蓟国运输。象林兰沧苑,金瓯半岛,三熟美田。足可支应。

    待顿逊海渠凿穿。自象林港出发,十日可达殑伽港。而后朔江而上,三日可达大秦婆罗门王城。蓟王取名圣河城。

    比起后世,戈罗多亚河,不过一条细弱枝津。时下,波涛浩渺,绿水如蓝。宛如一条玉带,自西北流向东南,汇入央恰布藏布江。

    谓“枝津散布”,“河道汊分”。可理解成,似散未散,似崩未崩的,多股麻绳。每一条枝津,便是一股绳。彼此缠绕、扭曲,争流、离散。河床密集交错,河道聚散无常。看似一望无际,广幅十里白波。实则,水流参差不齐,河床深浅不一。何处是主河道,非周遭列国,不可知也。尤其蓟式楼船,稍有不慎,搁浅坐滩。

    诸将勿慌。只需得一片立足之地。假以时日,将作寺良匠,自可探明水情,确定航道。

    一言蔽之。蓟王需一座,足可自给之近水坚城。最好能兼顾山南方国,并大章道。

    再没有比达大秦婆罗门王城,更适宜之地。濒临圣河,周回三十里。不惜工本,砖石堆砌。若非霹雳投石车,普通刀兵,断难攻破。唯一缺陷,濒水近河。

    诚然,于蓟王而言。近水楼台,乃优势所在。

    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注1)。

    便有佛门高僧吗,将细作传书,呈报马鸣菩萨座前。

    “蓟王设下十日之期。大秦婆罗门王,欲行背水一搏。快马传书,摩竭陀、多摩梨、瞻波诸大国……”

    “诸国如何?”马鸣菩萨遂问。

    “诸国皆已出兵。”高僧答曰。

    “蓟王,计成矣。”马鸣菩萨一声慨叹。

    “然此战,胜负几何?”高僧无从窥破天机,遂问佛门大士。

    “‘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动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马鸣菩萨,一语中的:“蓟王必得全胜。”

    “《孙子·军形》。”高僧亦恶补华夏兵法:“藏於九地之下,动於九天之上。正如蓟国机关巨舰。”

    马鸣菩萨,再无言语。高僧拜退,窥见坐下所置,正是《荀子·天论》。其中“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制天命而用之”,尤其刺目。

    圣河,楼船校尉旗舰。

    斥候来报,军情汇总。

    “以摩竭陀、多摩梨、瞻波三大国为首,号‘十国连兵’,水陆并进,称十万之众。凡有四兵,步、马、车、象;并水军、辎重,计六军,十‘阿克绍希尼’。”

    身毒列国时代,军队已从吠陀时代,车、步二兵,发展到步、车、骑、象四兵种。军队编制,不尽相同。

    据《摩诃婆罗多·初篇》所载,列多多为“三三制”四兵种混编。

    其最小作战单位称“波特提”,相当于一伍,由一象、一车、三马、五兵组成。三波特提,组一“塞那穆克”;三塞那穆克组一“怙勒摩”;三怙勒摩组一“哥纳”;三哥纳组一“瓦希尼”;三瓦希尼组一“普利特那”;三普利特那组一“杰穆”;三杰穆组一“阿尼吉尼”;三阿尼吉尼组一“阿克绍希尼”。阿克绍希尼,为其最大编制,相当于一个军团。其兵员总数为,六千五百六十一头战象,六千五百六十一辆战车,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三名骑兵,三万二千八百零五名步兵(注2)。

    十支阿克绍希尼。军力之盛,可想而知。无怪亚历山大大帝,东征折戟。身毒列国之强,远非西陆可比。

    不料蓟王,不惊反喜:“计成矣。”

    楼船校尉郭祖,抱拳求问:“主公,何意?”

    “正反·围魏救赵之计也。”徐庶笑答。

    蓟王一声令下,升旗点兵。麾下参谋将校,齐聚爵室。

    祇树给孤独园。

    马鸣菩萨座前,正平铺二面,白疊广幅布。

    布上,一正一反,正是马鸣菩萨手书,围魏救赵四字。

1.108 智者千虑

    十国连兵百万。水陆并进,驰援大秦婆罗门国。

    祇树给孤独园中。高僧议论纷纷。

    “震旦蓟王,不过携十万兵马。摩竭陀、多摩梨、瞻波十国连兵,不说百万,足有五十万众。何以言,蓟王必胜?”高僧必有此问。敌我悬殊,且蓟王客军至此,又主攻。天时、地利、人和,皆非利好,如何必胜。

    便有高僧答曰:“蓟王南征北战,未尝一败。尤善谋术兵法。客军至此,必有万全之策。”

    “大士,今何为?”另有一人,低语言道。

    “跏趺坐法(注1)。”高僧答曰。所谓智者千虑。马鸣菩萨,所思所想。又岂是凡夫俗子,能窥破一二。

    连兵十国,大小不等,远近各易。最近莫过多摩梨。摩竭陀次之,瞻波国最远。

    瞻波,又名,鸯掘多罗国、鸯伽。国都位于恒河南岸,瞻波城。前为身毒**国之一。西邻摩竭陀国。疆域包括今印度比哈尔邦、贾坎德邦及尼泊尔东南平原地区,都城位于比哈尔邦东北,帕格尔布尔(bhagalpur)一带。

    瞻波城,名称由来,传说是因此地遍植瞻波树。花开金色,香气袭人,故名之。又国以城名,称瞻波国。

    法显《佛国记》:“顺恒水东下十八由延,其南岸有瞻波大国。”既此。

    《大唐西域记》云:“瞻波国、周四千余里。国大都城,北背殑伽河,周四十余里”,“都城垒砖,其高数丈。基址崇峻,却敌高险。”

    国大都城,尤胜大秦婆罗门一筹。余下诸小国,散布三大国之间。被裹挟出战,亦是弱国常态。

    象兵、骑兵,先不论。足有五十万众,乃蓟王兵力数倍。水军沿枝扈黎大江,上下航道,相向而进。经二江交汇处,再入央恰布藏布江。而后转入大秦婆罗门圣河。

    此时身毒,仅具有初级造船术。后世朱罗帝国古船结构复原图可证,其战船,远逊扶南大舶。时下身毒列国,水军主力,正是扶南大舶:“为船**丈,广裁六七尺,头尾似鱼”。此等小艇,便是比起长十八丈之机关斗舰,亦远远不如。更何况长三十六丈之楼船大舰。

    蓟王已命楼船校尉郭祖,麾下各部斗舰,埋伏江口。截击十国援军,先拔头筹。

    至于地面部队,蓟王早有定计。

    十日之中,蓟王假装一无所知。谓“戏演全套”。大秦婆罗门王,一声令下。国都贵种,纷纷打点行装,列队装车。只待十日之期,随蓟王远赴汉土。终归故土难离,家财难舍。诸多贵种,不明就里。多有家中老弱,顿足捶胸,嚎啕大哭。悲声满城。便是文武百官,亦不例外。

    大秦婆罗门王,非但不言明真相,还刻意隐瞒。唯恐汉家细作入城,四门紧闭,只进不出。美其名曰,恐国人私自逃亡,害国主失信于大汉蓟王。

    至于城外如何,一无所知。

    百艘楼船,横列圣河水面,更有斗舰,巡弋河道。日升,战鼓隆隆。日落,夜放豪光。更加蓟国屡出骑兵绕城,举火如龙,以为震慑。便是城头守军,亦不敢轻易冒头。

    唯恐稍有异动,落石天降,全家毙命。饶是大秦婆罗门王,一夜数起,变换寝宫。断不敢久居一室。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待十国联军开拔,十日匆匆而过。

    蓟王遂遣使入城,诚邀大秦婆罗门王,动身远行。

    大秦婆罗门王。不得已。竟以头触柱。溅血卧床。蓟王得闻,大秦婆罗门王,不幸重伤。亦传语宽慰。言,可宽限十日。

    大秦婆罗门王,苦肉计成。然心中急切,无从疏解。满头青丝竟一夜斑白。

    十七日,终有信使入城。言,多摩梨国二十万大军,已不足三日脚程。

    大秦婆罗门王,猛然坐起。与信使约定。十九日夜,三门洞开,引援军入城。

    又问水军何在?

    信使摇头无语。

    大秦婆罗门王,这便了然。蓟国巨舰,铁壁铧嘴。横冲直撞,列队冲犁敌舰。扶南大舶,毫无招架之力。船毁人未亡,已被一网打尽。

    场面着实,惊悚。

    大秦婆罗门王,强忍头痛欲裂。切齿言道:“无妨。得多摩梨,二十万精锐。此城固若金汤。”

    “另有四十万瞻波国、摩竭陀大军,不日可至。”信使又道。

    大秦婆罗门王言道:“蓟王所仗,坚船利器。若弃船登岸,此战必负。”

    “大王,明见。”信使乘夜潜出。

    此后,二日三夜。大秦婆罗门王,患得患失,如坐针毡。唯恐泄密,被蓟王窥破。一怒之下,落石如雨。周回三十里王都,皆成瓦砾。

    是夜。

    蓟王立于旗船爵室,三面清钢琉璃壁前。举千里镜,俯瞰圣河雄城。

    “报!多摩梨先锋骑兵,已奔冲城下。”史涣入室通禀。

    “依计行事。”蓟王心中大定。

    “喏!”

    二十日,之于大秦婆罗门王,可谓一言难尽。然之于蓟王,足可定一战胜负。

    初时。多摩梨援军,还谨小慎微,颇守军纪。待象兵抵达,已无从遮掩。人马嘶鸣,喧嚣震天。见圣河上蓟国楼船,不为所动。援军胆气高涨。乱举明火,蜂拥入城。

    火光处,巨大战象,历历在目。

    话说,若两军对垒,狭路相逢。象践之下,蓟王恐全军覆没。所幸,圣河宽阔。象兵唯有望河兴叹。

    故此战,不在杀敌,而行御敌。不求速胜,只求久战不败。

    祇树给孤独园,大殿灯火通明。

    马鸣菩萨,已跏趺坐法二十日。

    座前平铺,白疊广幅布上。正是一正一反,“围魏救赵”四字。

    “蓟王行正反·围魏救赵之兵法。”心中忽起触动,马鸣菩萨徐徐睁开双目:“反,已知晓。然,正从何来?”

    “或东?”马鸣菩萨摇头道:“诸国虽有心东望,然并无余力。”

    “或北?”马鸣菩萨又摇头:“竹隅女王,亦非雄国之主。”

    “或南?”马鸣菩萨再摇头:“已程不国,自保尚难,如何外战。”

    “或西……”马鸣菩萨,灵光一闪:“必是贵霜。”

    “来人!”

1.109 必有一失

    以马鸣菩萨,慈悲大智。虑及贵霜,不过瞬息之间。何须二十日。只因,早早将贵霜排除在外。贵霜国情民生,马鸣菩萨,可谓了若指掌。

    一言蔽之,内外交困。

    尤其,胡毗色伽二世王继位,康居、大宛先后摆脱羁縻。呼罗珊、欢潜亦脱离统治。更加西域都护府,强势崛起。在蓟王斡旋下。康居、大宛、大、小乌孙,诸强国,纷纷和解。心向西域,一致御外。此消彼长,乃至贵霜衰弱。贵霜帝国,江河日下,衰败迹象,日渐显露。

    且因先王,死因成迷。国内五翕侯,一度兵戎相见。胡毗色伽二世,虽力压群雄,夺得大位。然终归未能令举国信服。正因内忧外患,内外交困。西境大国安息,时有兴兵来犯之意。安息王沃洛加西斯四世(mithridates),欲洗东征贵霜(148-151年),被贵霜名王迦腻色伽一世,击败之耻。以求在临死之前,积累名望,传位其子(沃洛加西斯五世)。

    国情鼎沸,莫过如斯。此时此刻,贵霜自顾不暇,如何敢兴兵入寇。

    不惧安息,乘虚而入,背后一击乎?

    正因马鸣菩萨,久居贵霜,熟知隐情。故早早将其,排除在外。奈何二十日苦思无解。唯一可能,只剩最不可能之贵霜帝国。

    “大士。”便有高僧,奉命入殿。

    马鸣菩萨,低头沉思。须臾,这便言道:“命门下,刺探贵霜兵情。”

    “喏。”高僧领命退下。

    马鸣菩萨,蜚声东身毒,与南身毒提婆,西身毒龙树,北身毒鸠摩罗多齐名。唐玄奘,将四人并列,称“四日照世”。

    时下,佛门弟子,遍布五身毒。势力之广,可想而知。更何况,马鸣菩萨于贵霜,传道多年。门下弟子众多。若要探听贵霜军情,亦非难事。

    马鸣菩萨,一时心绪难平。

    奉命高僧,将将出殿。便被僧侣,团团围住。

    “大士何所言?”

    “大士命门下,刺探贵霜兵情。”高僧答曰。

    引一众僧侣,长吁短叹。另有高僧,手持《孙子兵法》,摇头慨叹:“我佛慈悲。”

    闻者,无不心有戚戚。我辈研读佛门典籍,尚恐心有余而力不足。岂有闲暇,累日诵读兵家之说。更何况,兵家杀伐论战,岂是佛门弟子,可观瞻。

    事关家国存续。众僧侣亦不敢大意。这便放高僧自去。

    “大士已窥破,震旦明王,正反之计。若果是贵霜入寇,身毒危矣。”

    “贵霜自保,尚且艰难。且安息王,常有雪耻之心。贵霜新王,焉敢入寇。”

    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蓟王出人意料。正反·围魏救赵之计。除去围点打援,引身毒诸国,联军来援,此乃“反·围魏救赵”。十国共组联军,号称百万。趁诸国守备空虚,贵霜二十万铁骑席卷,此乃“正·围魏救赵”是也。

    圣河雄城,旭日东升,霞光万道。

    得多摩梨,二十万精锐壮胆。大秦婆罗门王,被夺心智,恢复如初。话说,国都横八竖七,周回三十里。王宫居中而建。距圣河岸,足有五里之遥。蓟王纵有机关神兵,又岂能远射至此乎。

    不等汉使入城。这便尽遣精锐,列队齐整,自东西二门并发。浩浩荡荡,奔赴圣河岸边。

    列队齐整,不为鏖战。乃为陈兵示威也。话说,两国交兵,不得不宣而战。今日便为“宣战”。

    大秦婆罗门王,乘王驾象辇。为象兵簇拥,徐徐出阵:“请大汉蓟王一见。”

    “请大汉蓟王一见!”不敢三军齐呼,恐惊扰象群。

    忽听圣河上空,号角雄浑。战鼓声中,旗船出列。爵室三面撤帘。大汉明王,正立于琉璃壁前。

    由望楼兵士,代为通传:“归期至矣。大秦婆罗门王,陈兵何意?”

    “故土难离,宗庙不敢轻弃。今得多摩梨二十万大军相助,另有八十万瞻波国、摩竭陀援兵将至。蓟王何不早归?”

    “大秦婆罗门王,欲背水一战乎?”

    “非也,非也!蓟国坚船利器,鄙国水军不敌。然蓟王敢舍舟,上岸一战乎?”

    “上岸一战!”便有多摩梨众将,振臂齐呼。战象虽畏尖啸之声,忍耐力却远非野象可比。

    待高呼落定,琉璃壁后蓟王,仍无动于衷。

    传语望楼。军士高声答话:“大秦婆罗门王心意,孤王已知。便约三日之期。如何?”

    “固所愿也!”

    宣战毕。大秦婆罗门王,遂领大军,原路返回。入城死守。并命人加紧修复北面城墙。封堵破碎城门。胆战心惊,一夜过去。

    蓟国并未投石夜袭。大秦婆罗门王,稍稍得安。许不出所料。王宫必在射程之外。

    果不其然,一连二日,安然度过。此刻,北城墙桓,多已加固。城门亦被堵死。城中丛丛障壁。周回三十里王城,纵横街巷,皆陈重兵。严防死守,固若金汤。

    大秦婆罗门王,坚信。纵不可御敌一世,足可抵挡一时。待瞻波国、摩竭陀援兵抵达。蓟王背腹受敌,此战必败。

    多日如坐针毡,今日终得纾解。是夜,大秦婆罗门王,睡意昏沉,酣然入梦。

    天光微亮,便有公车令郭珉,升船来报:“诸事皆备。”

    “开闸放水。”蓟王一声令下。

    “喏!”

    藏于河岸之,东西两侧水闸,同时开启。

    圣河洪水,轰然灌入暗渠。“湍流倾泻,沙石随走”。支撑暗渠之捆扎竹柱,接连冲毁。暗渠随之坍塌。

    于大秦婆罗门王城,一箭地外。

    地面接连塌陷。一时山崩地裂,浊浪滔天。暗渠遂成明渠。环绕王城一周,与圣河相通。

    更有甚者,大秦婆罗门国,“土地卑湿”。便于掘进乃其一。蓟王效少时清溪除石。陷地神术,故技重施。

    环渠足宽十余丈。城中军民,插翅难逃。周回三十里王城,遂成死地。

    少顷。捆扎坚竹支柱,接连浮出水面。除斗舰搁浅之患。

    机关斗舰,劈波斩浪,顺下环渠。

    将大秦婆罗门王城,团团围困。

    正是曹孟德,掘环渠以陷寿春之计。

1.110 王命却敌

    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蓟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待水到渠成。大秦婆罗门王城,已成孤岛。多摩梨二十万援军,困死城中。蓟王乘胜追击。

    战鼓隆隆,蔽日旌旗。

    旗船爵室。蓟王正襟危坐,文武列席。

    “多摩梨国,精锐尽出。其国都多摩梨城,守备空虚。谁愿拔此城。”蓟王居高言道。

    “臣,愿往。”正是前牙门右将赵云。

    “臣,愿同往。”乃前牙门左将陈到。赵子龙、陈叔至,名动天下。正是杀敌立功之时。

    蓟王欣然应允:“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喏!”赵云、陈到,抱拳接令。赵云、陈到,皆非滥杀之人。此去,蓟王足可安心。

    军正沮授,面授机宜:“多摩梨城,扼枝扈黎大江口。先前,多有水军被俘。可假败军回城,诈开城门。入城后,直取多摩梨王宫。多摩梨王被俘,不战而胜矣。”

    “多谢军正。”赵云、陈到,默记在心。

    “瞻波国、摩竭陀,援军将至。谁人敢,背水结营。”蓟王又问。与多摩梨正相反。瞻波、摩竭陀二国,自西北向东南而来。背水结营,乃为断二军渡河驰援。

    “臣,愿往。”正是右牙门右将张郃。

    “臣,愿同往。”不出意外,乃右牙门左将马超。

    蓟王遂授将令:“择北岸高坂,立兵车大营。掘环渠引水,守满十日,便是大功一件。”

    “喏!”张郃、马超,双双领命。

    军正沮授,又赠良言:“择圣河上游,扼水道要冲。与王城互为犄角,需防敌军板筑断流。”

    “喏!”

    有上必有下。言左必语右。

    “下砦,何人愿往。”蓟王又问。

    “臣等愿往。”正是左牙门二将,张辽,华雄。

    “依计行事。”蓟王授将令。

    军正沮授,字字珠玑:“择圣河下游,扼水道要冲。与王城互为犄角,亦需防敌军板筑断流,水淹诸军。或负土填河,接应城内孤军。”

    “喏!”

    “许褚、庞德。”蓟王直下号令。

    “臣在!”二虎将,轰然起身。

    “出为游击。”蓟王言道。

    “喏!”

    “至敌缓行即可。断不可强攻。”军正沮授,不忘叮嘱。

    “唉!”许褚、庞德,领命出室。

    “敢问主公。我等兄弟,当击何处?”辅汉偏将军麴义,抱拳急问。攻城拔寨,岂无我麴氏先登。

    “养精蓄锐,后为先登。”蓟王早有定计。

    “喏!”麴义大喜领命。

    另有辅汉裨将军高顺,虽稳坐席位,却难掩十足战意。

    牛刀割鸡。

    蓟王此番远征,所携精兵强将,放眼宇内。几无可匹敌。

    正当蓟王紧锣密鼓,谋划江山。

    圣河城内,军民如丧考妣。

    短短二十日。蓟王竟悄无声息,掘通四十里暗渠。更有甚者,为一举冲毁,又防立柱触底。竟用十余根毛竹,捆绑成暗渠支柱。间隔排列,足见煞费苦心。

    十丈环渠。堪比天堑。便是战象亦无从逾越。何况,还有蓟国斗舰,往来巡弋。不及入水,恐已遭乱箭暴毙。

    王城虽广有粮仓,然二十万援军,人吃马嚼。更有满城贵种,嗷嗷待哺。不出数月,粮尽矣。

    “一朝无粮兵马散”。

    蓟王不费吹灰之力,胜券在握。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大秦婆罗门王,忽觉头痛欲裂。旧伤复发。

    “大王毋虑。待下臣,出城一战。”便有多摩梨大将,瓮声言道。形势危急,唯有背水一战。若待粮尽,追悔莫及。

    大秦婆罗门王,动了动嘴角。然激励之语,却断难出口。

    稍后,见象兵开拔,城中欢声雷动。庞然巨物,自能鼓舞军心。

    城门徐徐开启,多摩梨大将,携军出战。

    如前所言。身毒列**制,多为“三三制”,四兵种混编。一波特提,由一象、一车、三马、五兵组成。

    此时,战车已被骑兵取代。

    分列左、中、右三军。中军前排刀盾兵,次排战象,后排精锐重骑。左右两翼,为轻甲游骑兵。进攻时,前排刀盾兵,会迅速散布于己方战象周遭,随战象碾压敌阵,起“象践”。待己方混合部队,突破敌阵。再两翼齐飞,撕碎残阵。后排重骑兵,遂挥军掩杀,与敌致命一击。

    多摩梨神射手,高居象辇,弓开满月,射出第一箭。

    羽箭画弧,斜刺入水。

    机关斗舰,皆处一箭地外。身毒战弓,射程远不及蓟国角端弓。鞭长莫及。

    高举千里镜,目睹详情。蓟王一声下令:“命斗舰出战。”

    “喏!”

    王命传达。楼船司马胡玉,当机立断:“王命却敌!”

    “王命却敌——”

    下舱匠师,甲板船士,闻声而动。

    机簧声中。面向城墙一侧箭窗,同时开启。宛如千目怒睁。

    敌降不及反应,箭如飞蝗,声似雷吼。

    上中下,三排箭窗,顺次击发。乌云蔽日,血迹斑斑。

    战象皮糙肉厚,满身利箭,反激凶性。不顾背上兵士,皆已身亡,横冲直闯。

    斗舰前甲板,弩炮徐徐转动。瞄准战象突奔轨迹,弩士轻踩蹶机。

    霹雳弦惊,应声入脑。

    庞大身躯,轰然撞地。

    翻滚下河,水柱冲天。

    弩炮一击之威。令城上城下,肝胆俱裂。

    百头战象,不分先后。被弩炮射杀。待箭雨收歇,城外河滩,丛生荆棘。浮尸遍地,血流成河。除多摩梨大将身披重甲,心腹舍命守护,得以只身幸免。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汉使,可入城矣。”陪同蓟王,目睹战况,法正不由慨叹。

    “不急。”军正沮授言道:“待败余下二路援军,再遣使不迟。”

    枝扈黎大江口。

    赵云、陈到,外披多摩梨水军革甲,矗立扶南大舶船头。混迹一众降兵之中。另有白毦,手持尖刀,抵住俘兵后心,裹挟而立。背后船舱内,二神驹,已静候多时。

    多摩梨水军将领,不敢生二心。佯装镇定。用身毒梵语,勒令水砦开门。

    水军折返,将领叫门。砦上兵士,唯命是从,不疑有他。急忙开闸放人。

    不等群舟靠岸。赵云一马当先,离弦而出。杀声四起,数十白毦精骑,席卷而去。陈到则率军,占据水砦,接应尾随,楼船大部不提。

1.111 百战老卒

    登岸便是港口长街。

    两侧商旅汇聚,街上游人如织。见赵云身披多摩梨水军革甲,纵马飞奔。行人纷纷躲避。却不疑有他。水军战败,早有斥候传回。然多摩梨王,却封锁消息。唯恐市中豪商,争相撤离。港口船只,一夜散尽。所谓因水而兴,因商得利。扼枝扈黎大江口之商业城邦。断不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扰乱商情,自断财路,悔之晚矣。

    故除多摩梨王并心腹宠臣,寥寥数人,知晓前方战况。余下一干人等,皆无所知。水砦兵士,亦不例外。毕竟,还有二十万大军,可堪一战。虑及胜负未分,蓟王又岂敢,分兵来攻。犯兵家大忌。

    岂料蓟王,围魏救赵,请君入瓮。将多摩梨二十万大军,并数万大秦婆罗门守军,困死孤城。联军,一夜速败。城外十丈环渠内,机关斗舰,日夜巡弋。尤其城门处,严防死守。凡敢出城,箭如雨喷。城内消息断绝,城外蓟王又兵贵神速。多摩梨王,毫无防备。

    蓟王掘环渠,除瓮中捉鳖。待攻克圣河城,环渠内外,便可如扩建之临乡城。改为“环城港”。泊四海商船,兴干支海市。圣河城,承上启下。连通,临曲城之江曲港,并多摩梨城之江口港。左出殑伽三角州,可达殑伽港。右下身毒半岛,可抵黄支国。

    后世高僧,虽未记载,多摩梨王城规模。然单凭“其国有二十四僧伽蓝,尽有僧住”之句。便可知,其城规模之巨,当不下瞻波、摩竭陀等大国。得此港城,蓟王当可尽取,东身毒,并山南方国。

    故遣赵云,陈到,万夫不当之勇将,攻取此城。

    港口警钟,迟迟撞响。长街商贾、游人,纷纷驻足眺望。少顷,笑语欢声,喧嚣如旧。升平日久。警惕之心,早被慵懒时光,消磨殆尽。

    乱箭毙敌。陈到遂命麾下白毦精卒,接管水砦,打扫战场。待后续大部,乘楼船列队入港。闸门随即落下,封关锁港。

    赵云一马当先,杀入王城。身后白毦精骑,已结百骑战阵。

    见一众披甲水军,长驱直入。宫门守将,不及呵斥。便被劲弩射翻。机关连弩,流星飞电。沿途兵卒,虽身披王宫甲胄,亦纷纷毙命。宫门不及闭合,守军便被乱箭钉死门前。

    白龙马,一骑绝尘,破门而入。

    临来时。军正沮授,已从降兵口出,问出城中构造,王宫详情。多摩梨王画像,亦栩栩如生。被赵云牢记在心。

    杀入王宫。多摩梨水军甲,再无一用。

    白毦精骑,二路兵分。后队于城门处,列队齐整,挡住追兵。前队紧追赵云,杀奔内宮而去。

    更有新一代顺阳卫,飞天遁地,据城楼碉塔。居高下射,清剿残敌。

    循汉宫仪。洛阳南北二宫守卫,不过数百人。城中北军五校,亦不过数千众。如虎牙营、黎阳营等,大汉营士,皆分批驻守九州要地。若非国难当头,十万火急。绝无于一城之中,拥塞十万大军之道理。分营驻扎,就地取食修整,是其一。为防将相拥兵作乱,为其二。杜绝游兵散勇,为害百姓,乃其三。

    更加禁宫之中,宫妃女眷众多。塞入万千,刀头舐血,虎狼之士。秽乱宫廷,其后果可想而知。曹孟德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便是身毒列国,亦多有此禁忌。

    一百白毦精骑,人马具装,又得无双上将开道。可谓“佛来斩佛,魔来斩魔”。所向披靡。

    “开门迎敌。”白毦队率,一声令下。

    “喏!”

    见宫门洞开,多摩梨禁军,蜂拥而入。于四面八方,源源赶来。

    余下诸宫门守将,闻敌兵来袭。并非为城中友军,大开方便之门。而是首当其冲,紧闭宫门。绝不轻放,一兵一卒入内。此乃约定俗成,兵势使然。

    唯剩此门,可供禁军入宫。

    冷眼乱军涌入。白毦抽刀纵马:“杀!”

    铁蹄迸火,雁翎光寒。所过血崩如雨,风卷残云。

    白毦精骑,杀透敌阵,拨马奔回。如此反复。

    宫门前后,一里御道。血流成河,伏尸遍地。

    待耗尽马力。白毦抽刀下马,踏血结阵。

    前排居首,正是楼桑武卒。居中队率,年近五旬。须发斑白,壮心不改。

    吞蓟王御赐,翠玉琼浆入口,喷酒以祭长刀凤羽。

    百战武卒,下拉鬼面,立起刀锋。

    此时,散兵已杀尽。盛装骑兵,正陆续赶来。

    窥见城门修罗场。骑兵无不胆寒却步。不敢只身冲入。以梵语,高声吆喝同伴,结冲锋马阵。阵线越积越厚,人马越聚越多。为首骑将,虑及宫内王族安危,系满门家小性命。不敢再行耽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挥舞坎达剑(注1),纵马扑上。

    受此一激。身后坎达骑兵,鬼哭狼嚎,蜂拥而上。

    一里开外。白毦精卒不动如山。

    人马便要迎头相撞。绊马索猛然绷直。

    马失前蹄,骑士飞扑。

    刀光一闪,断成两截。前马失蹄,后马失速。

    不及勒马,寒光扑面。

    肩头一痛,腔血横流。自上而下,人马俱碎。

    前排一刀劈下,后排弓步冲刀。雪亮刀锋,如墙而进。人马血喷,半截身不及滑落,便被沉肩撞开,碎成一地。

    白毦精卒,浑身浴血,撞破肉墙,宛如修罗恶鬼。

    拥挤后排,亲眼目睹,同伴被刀阵切碎。余下骑士,失心破胆。惊嚎四散。被城楼高塔,白毦神射,接连射杀。

    城中贵种,各个后知后觉。

    待旌旗刺目,这才纷纷回眸。

    忽见港口,不知何时,排列巨舰。船翼翻转处,更有大队人马,坚甲利兵,骤然出现。

    不知谁人,一声长号。长街人群,惊呼逃窜。一时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遥见象兵杀奔宫门而去,陈到当机立断:“诸校攻取四门,中垒随我来!”

    “喏!”

    陈到轻夹马腹。

    相风乌电射而出,杀奔宫门而去。

    “同袍毋慌。陈到来也!”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1.112 王者之师

    相风乌,呼啸而至。

    象背骑士,居高下刺。被七星镰,迸火截断。刀镰去势不减,勾中象腹。人借马速,顺势一带。横切象身,肚肠齐出。

    战象吃痛暴走。骑士竟被象鼻卷下,踏成肉泥。此举,亦加重伤口。战象轰然跪地,哀嚎气绝。时下刀镰,可算奇门兵器。类比后世钩镰枪,专克骑兵。尤其横枝小刃,乃七星宝刀,削铁如泥。纵皮糙肉厚,战象血肉之躯,如何能敌。

    长矛乱刺不及,相风乌如影随形。所过断肢纷飞,肠穿肚烂。战象剖腹,骑士刖足。

    便有象鼻拦截,亦被刀镰凌空斩去。

    常闻十指连心。象鼻之于战象,远胜脚趾。热血喷溅,战象暴走。背上骑士,仰面落地,无力躲闪,胸膛遂被后足踩暴。一声闷响。骨断筋折,血肉迸溅。骑士奄奄一息,又见象足直落脑门。

    噗——

    陈到,纵马突奔。七星镰,上下翻飞。横切侧肋,竖斩象鼻。上断人腿,下砍象足。战象庞大身躯,列队冲锋,自有威力。论风驰电掣,闪转腾挪,不敌相风神驹。更加门洞逼仄,前拥后挤。掉头不易。皆成刀下亡魂。

    疾风迅雷,龙行蛇走。救下白毦性命。陈到去势不减:“子龙何在?”

    队率让道答曰:“已入禁中。”

    一问一答,陈到奔冲自去。

    待中垒白毦,随后赶到,驰援城门。诸多便携机关兵器,布控内外。战象尚不及抵近,便被黄肩盾弩,迎头狙杀。

    待陈到,循踪而至。

    只见殿前,白毦列队。场中赵云,人马如龙,连败数将。

    似在斗将?

    俯瞰陈到,纵马冲入。阶上多摩梨王,一声慨叹:“此战,可休矣。”

    “国中还有勇将,王上何言休战。”便有宠臣求问。

    “顿逊海商曾言。赵云、陈到,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长坂坡之事,先前多有不信。今日,当信矣。”

    宠臣迟迟醒悟:“来将,莫非陈到。”

    “然也。”多摩梨王言道:“蓟王既遣二人前来,大秦婆罗门,灭国矣。”

    “无怪赵云,殿前挑战。”宠臣两眼乱转:“然王上,何以应战?”

    “若来人非是陈到,尚有胜战之机。”多摩梨王,堪称睿智。

    言下之意,应战乃行缓兵之计。若城内禁军,能清剿来袭,夺回王都。必是禁军将领,入宫捷报。今乃陈到入宫,胜负如何,可想而知。

    人马交错。多摩梨骑将,肩窝血溅,闷哼坠马。

    “又不出三合。”宠臣五味杂陈。

    “大王,还有将否?”与陈到四目相对,赵云心平似水。

    “宫外如何?”多摩梨王乃问陈到。

    陈到行马上礼:“已为下臣等,所夺。”

    “蓟王何在?”多摩梨王又问。

    “圣河旗船。”陈到如实作答。

    “既如此。三日后,孤肉袒牵羊,负荆请罪。”不愧贸易城邦之主。多摩梨王竟通晓汉家献礼。

    “喏。”赵云、陈到,双双应诺。礼不可废,王不可辱。

    多摩梨王遂用梵语传令。城内禁军,弃刀罢兵,卸甲归营。无令不可妄动。擅自离营,军法论处。城中百姓,关门闭户,无令不得轻出。市中商贾,闭门歇业,无诏不可开市。

    赵云、陈到麾下白毦精卒,接管城防宫禁。宫中一切如旧。

    三日后。多摩梨王,携文武重臣,王亲国戚,步出宫门。乘白波楼船,亲赴圣河城,负荆请罪。城中万人空巷,门可罗雀。不复先前,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然汉军,并未破门而入,滥杀无辜。将王城洗劫一空,再付之一炬。果然王者之师。

    蓟国楼船,宫中可见。待抵近,方知其巨。不愧水上坞堡之名。

    闻名已久,亲眼得见。多摩梨王,竟露出一丝笑意。

    与身旁凄凄惨惨戚戚。暗自垂泪之一干人等,判若云泥。

    便有宠臣求问,国破在即。王上因何无悲?

    多摩梨王笑答:佛说,万事皆有因,万般皆是果。孤王此生,必有此劫。悲从何来?

    群臣拜服。

    经天梯,直升甲板。再入三面琉璃爵室。一路所见所闻,无不令君臣上下,震撼无以复加。

    “蓟人机关之利,神鬼莫测也。”多摩梨王慨叹。

    居高远眺,三面环视。见港中楼船,数以百计。斗舰、艨冲,星罗棋布。“灵樯千艘,雷辎万乘”。一干人等,心如死灰。宠臣此时方知,多摩梨王为何不战而降。

    贸易城邦,向海而生。船舶之利,不言而喻。水军若不足以自保,被敌舰封港禁航。不等敌军登岸,城中已起内乱。明知不可为而强为,智者不为。

    终归,我佛慈悲。

    楼船广大,乘风破浪,如履平地。便是扶南大舶,亦远远不及。

    渐行渐远。多摩梨王,忽问:“孤闻,蓟王有三足乌,号称海上船宫。不知然否?”

    “然也。”陈到答曰。赵云守备多摩梨王城,未曾随船同返。

    “比此船如何?”多摩梨王又问。

    “数倍于此。”陈到如实作答。

    多摩梨王,面露向往:“蓟王天生。”

    圣河旗船。

    蓟王已收捷报。

    赵云,陈到,一战功成。多摩梨王,不战而降。正遂船来见。

    将捷报遍示群臣,蓟王笑道:“得多摩梨王都,并圣河城。东身毒,尽入彀中。”

    军正沮授言道:“再败二路援军。贵霜席卷东身毒,可会师于摩羯陀王城(华氏城)。”

    蓟王轻轻颔首:“十国连兵,国内空虚。贵霜铁骑,如入无人之境。”

    “主公,明见。”群臣拜服。

    祇树给孤独园,高僧疾步入殿。

    “大事不好。”

    “果是贵霜。”马鸣菩萨,一语成谶。

    “正是贵霜。”高僧汗如雨下:“数月前,安息东境,忽有行国入寇。种出北匈奴。因蓟王传檄,举族西逃。乱入安息国境……”

    悉知前后诸情。马鸣菩萨,这才幡然醒悟:“此方是,正反·围魏救赵之真意。”

    高僧亦醒悟:“北匈奴必受蓟王所驱。引安息大军,与康居并大、小乌孙,对垒国境。贵霜再无掣肘矣!”

1.113 仁君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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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3 仁君无敌

    “贵霜铁骑,来去如风,本不善攻城。然十国连兵,精锐尽出。国中守备空虚。此战,灭国矣。”马鸣菩萨慨叹。

    “闻蓟王……”高僧欲言又止。

    “无妨。”马鸣菩萨言道。

    “蓟王与贵霜王相约。自‘首陀罗’,可贩西域,‘吠舍’价高十倍,‘刹帝利’价高百倍,‘婆罗门’价高千倍。捕吠舍一人,可当首陀罗十人。捕刹帝利一人,当首陀罗百人。捕婆罗门一人,当首陀罗千人。”高僧将山南诸国传闻,咬牙道出。

    “千众首陀罗,只比一人婆罗门。贵霜王,必专捕婆罗门。”马鸣菩萨,似无动于衷:“蓟王言,民贵。时,多有域外奴隶,贩入西域。蓟王另辟百城以安之。闻,今已不下数百万众。皆编户为民,授田宅牛马。与蓟人比同。料想,身毒贵种,亦循此例。”

    高僧又问:“贵种皆外贩。余下(贱种),又当如何?”

    “蓟王此来,乃为拓土分封,三百子嗣。岂无人稻作。”马鸣菩萨一语道破。

    “莫非,蓟王欲留下种,为汉奴乎?”高僧以己度人。

    “非也。”马鸣菩萨,似卸下心头累日疑虑:“亦如西域,编户为民。”

    高僧目露骇然:“将二下种,编户为民。”

    此乃,身毒千年未曾有也。

    马鸣菩萨,心似明镜:“果然,民贵。”

    蓟王将自后吠陀时代形成。今已根深蒂固之身毒瓦尔纳制度,拦腰斩断。上层建筑,悉数移除。只保留,下层基础。好比将一株罪恶之花,分割根与茎。花茎移栽大汉沃土,是其一,除身毒恶土重养根须,为其二。如此,双管齐下。待根茎重生,便是二株焕然新生,文明之花。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只需斩断鄙视链。可以预见。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达利特,五种姓,当不复存在。

    “既不分贵贱,皆为编户。为何专捕婆罗门。”高僧仍未能领会。

    “乃为,杂其种也。”马鸣菩萨答曰。正如包罗万种,绿洲熔炉。再以人种区分,已是徒劳。于是,皆为绿洲自由民。无论士农工商,皆与蓟人比同。享受编户齐民,所拥有之种种便利,不再任人鱼肉,世代为奴。

    绿洲诸事,被往来游商,传播丝路沿线。久而久之,绿洲遂成,域外奴隶,无比向往之天上神国。

    便是南榖小国,亦知维天有汉。

    马鸣菩萨,焉能不知。

    便在此时,又有高僧入殿。

    “孰胜孰败?”先入高僧,急忙问道。

    “蓟王掘十丈环渠,陷多摩梨二十万援军于大秦婆罗门王都。又假多摩梨水军,诈开城门,夺多摩梨王城。今多摩梨王,已舟入圣河。肉袒牵羊,举国以降蓟王。”高僧答曰。

    “这……”问话高僧,如遭雷劈。

    “见多摩梨王。大秦婆罗门王,亦降矣。”如马鸣菩萨所料,只需见多摩梨王与蓟王并肩而立。城内多摩梨二十万援军,必然倒戈。为求自保,大秦婆罗门王,自当俯首称臣。如此一来,东身毒二国,皆归服蓟王。

    得二国供给粮草供给,蓟王得以久战不退。余下瞻波、摩竭陀二国,并诸国联军,与蓟王隔河相持。可比此时安息与康居、大小乌孙,边境对垒。

    国中兵力空虚,如何能挡贵霜铁蹄,背后一击。若闻国都沦陷,联军不战自乱。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即便封锁消息,稳住军心。即便粮草足够支应,毋需国中接济。然又如何能挡,贵霜与蓟王,前后夹击。贵霜屡次入寇,胜多负少。先前,可凭城高墙厚,堆垒重兵,挡贵霜铁蹄。然今国都空虚,贵霜又与蓟王约定赏金。如何能不效死力。

    报信高僧又言道:“闻,除贵种。诸国城邑,亦可卖。无损价最高,城焚则不名一钱。”

    马鸣菩萨,闻之释然:“蓟王,仁君无敌(注1)也。”

    见座下高僧,欲言又止。马鸣菩萨言道:“可是心忧,门下弟子。”

    “正是。”高僧答曰。

    话说,自佛门大兴,诸国主不惜工本,广造僧伽蓝,大建窣堵坡(注2)。得身毒国民供养,寺院颇有资财。贵霜入寇,必将历代所积,搜刮一空。此时佛门弟子,尚未能“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眼看家财不保,如何能不牵心挂肚。

    座下僧团所虑,马鸣菩萨焉能不知:“贵霜新王,潜心向佛。必与我辈,秋毫无犯。”

    “大士,明见。”高僧这便心安。

    抄掠身毒王室、贵族所得,足够贵霜,续命国祚。更何况,抄家之后,再将一众苦主,打包贩于蓟王,一了百了,又大赚一笔。饶是一砖一瓦,皆无从带走之各国城邑,亦可高价贩卖。三重得利。贵霜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取佛门之利。惹人神共愤。

    不愧大士。我等远不及也。

    话说,佛门虽是身毒,原生宗教。然与诸多宗教类似,多游离于世俗之外。自佛祖降世以来,身毒列国纷争,王朝更迭。时有异族入侵,乱战不绝。前有贵霜王迦腻色伽,更早还有亚历山大大帝。今亦不缺蓟王一人。

    无论何人夺取身毒,佛门终归屹立不倒。

    正因列国纷争,不相侵害,自保无虞。故我佛门弟子,自可从容不迫,作壁上观。

    蓟王言不灭佛。即便战胜,我辈亦无性命之忧。

    圣河旗船,前甲板。

    多摩梨王,沐浴更衣,并翼登船。赶来与蓟王相见。

    肉袒牵羊,负荆请罪,皆不必。王仪卤簿,国礼相待。迎入爵室,二王对面而坐。

    多摩梨王,举祭器离席下拜,以示归附:“下国之主,不识上邦之君。‘使君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听’。”

    话说,“周武王克殷,微子乃持其祭器造于军门,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于是武王及释微子,复其位如故。”后世遂以“肉袒牵羊”,以示战败投降。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持祭器上呈,意为绝祀宗庙,社稷断绝。

    蓟王和颜悦色:“王上请起,孤并无灭国之意。”

1.114 惟命是听

    稍后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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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此言,多摩梨王,如释重负。

    “然,两国交兵,必有胜负。”蓟王言道:“王上既言,‘惟命是听’。当与孤,同往城下一行。”蓟王之意,乃是命多摩梨王,招降大秦婆罗门,王城守军。

    “敢不从命。”多摩梨王,果然唯命是从。

    累日来,环渠内捆扎竹柱,已备匠人悉数打捞上岸。上下暗渠闸门处,正起二水砦。待筑毕,可为环城港关津。船舶往来,上进下出。环渠两岸,皆可辟为环城港街衢。效仿临乡环城港。微缩模型,将作寺已呈报蓟王当面。只需大秦婆罗门王,开城纳降。蓟王“圣河城”,即日开工。

    稍后,蓟王遣使入城。与大秦婆罗门王,相约一见。

    待见三面清钢琉璃壁内,多摩梨王与震旦蓟王,并肩而立,谈笑风生。大秦婆罗门王心知,大势已去。

    趁热打铁。公车令郭珉,奉命入城。虽仍有二路援军未至,然城内二十万多摩梨援军,已无心再战。若惹恼了蓟王,一声令下。多摩梨王,假“言而无信”,命城内多摩梨援军,反戈一击。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灭国亡种,旦夕之间。

    得汉使,晓以利害。大秦婆罗门王,遂举国归附。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蓟王笑问。

    军正沮授答曰:“可行反·反间计也。”

    《孙子·用间》:“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疏曰:“兵书有反间之法,谓诈为敌国之人,入其军中,伺侯间隙以反告己,军令谓之细作人也。”

    八分田沮,天下知名。沮授位列六大谋主之列,又得徐庶、法正,鼎力相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

    谓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若论大乘佛法,蓟王远非马鸣菩萨之敌。然论二国交兵,胜战之道。普天之下,唯我独尊。又谓狡兔三窟,尔虞我诈。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中夏地薄,为求三餐足食,而费尽心机。无所不用其极。

    反观身毒诸国。“气序和畅”,“稼穑时播”。所谓“时播”,便是无分节气,随种随收。诸国皆可,一季三登。来之不易,方知珍惜。得之容易,弃如敝履。

    于是乎。列国自上而下,不思进取,安于现状。

    一言蔽之,“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扪心自问。若非螽斯衍庆,绵延三百子嗣。虑及,纵千里封国,亦不足分。蓟王何须劳师动众。远征身毒。比起江表十港,海外荒洲。多为人烟罕至,不毛之地。身毒毕竟是文明古国。虽远不及大汉,然却颇有基础。不必事事,从无到有,白手起家。

    诸列国,分封诸子。再和亲列国主。向化之风,历久弥新。不出数代,皆为汉土。大雪山南麓,若为汉土。北麓西王母国向化,指日可待。

    蓟王欣然笑问:“计将安出?”

    “主公只需,如此如此……”军正沮授,附耳言道。

    蓟王笑叹:“妙哉。”

    自瞻波国南境,“东行四百余里至”迦征伽罗国(注1)。“自此东渡殑伽河,行六百余里至”大秦婆罗门国。

    换言之,瞻波国距大秦婆罗门国,足有千里之遥。

    因裹挟象兵,日行不过百里。需足走十日,方能抵达。又因裹挟诸多小国,并与摩竭陀国,合兵一处。更拖慢行程。

    此刻,九国联军,将将抵达,迦征伽罗国废都,伽郎婆聚落。“自(唐玄奘抵达)数百年王族绝嗣,役属邻国,所以城郭丘墟,多居村邑。”

    之所以,裹足不前。亦因六百里外,战报传回。

    知蓟王掘环渠,陷多摩梨二十万联军于孤城。又趁多摩梨大军,倾巢而出。王都空虚,赵云、陈到,一战功成。圣河以南,至殑伽三角洲,皆为蓟王所据。

    联军大营,气氛凝重。

    谓“矢在弦上,不可不发”。既劳师动众,又师出有名。未战先却,无功而返。如何向国君交待。

    众将皆束手无策。

    忽有兵士来报,多摩梨王,遣使入营。

    急忙请入帐中。使者遂取多摩梨王,血书相示。

    书中,多摩梨王自言:屈膝投敌,乃被逼无奈。今忍辱负重,已取信蓟王。并自告奋勇于蓟王当面。诈言,遣大秦婆罗门王城内,二十万被困多摩梨援军,为先锋过河,御敌于国门之外。

    实则,暗行反间计也。

    待两军对垒,多摩梨援军,必临阵倒戈。反冲蓟王中军。九国联军,挥军掩杀。汉军背靠圣河,纵有机关楼船,亦无处可逃也。只需将蓟王,困死本阵。此战,当可全胜也。

    营中诸将,大喜过望。

    人称,多摩梨王多智。今日一见,名副其实也。

    驱降兵为先锋。身毒列国,耳熟能详,屡见不鲜。蓟王亦不例外。

    若果如多摩梨所料。两军对垒,若多摩梨先锋,临阵倒戈。压阵汉军,必军心大乱。只需将蓟王困于中垒,汉军必不战而降。

    然,诸将仍有顾虑:闻,汉家楼船,大利机关。发石可射千步。劲弩可击八百。蓟王纵背河结阵,亦可重伤我军。此计凶险。

    信使言道,无妨。诸位将军,可远离圣河扎营。蓟王主攻,必挥师北上。

1.115 东海鲸波

    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后世又称“鲶鱼效应”。换作蓟王,便是“东海鲸波”。将身毒半岛,旧有秩序,悉数打破。

    东身毒二大强国。大秦婆罗门,多摩梨。先后归附。尤其赵云、陈到,携本部白毦精卒,夺取多摩梨国都,扼枝扈黎大江口。蓟王欲扩多摩梨港,为江口港。与央恰布藏布江大湾处,江曲港,相得益彰。

    多摩梨国,周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十余里。滨近海垂,土地卑湿。稼穑时播,花果茂盛。气序温暑,风俗躁烈。人性刚勇,异道杂居。城侧窣堵坡(佛塔),无忧王(阿育王)所建也。自此西北行七百余里,至“金耳国(注1)”。

    因“国滨海隅,水陆交会。奇珍异宝,多聚此国。故其国人,大抵殷富。”故多摩梨国,常为邻国垂涎。闻多摩梨国,为蓟王袭占。金耳王,遂假驰援友邦之名,不请自来。欲从蓟王手中,夺取多摩梨城。兼有多摩梨港。

    蓟王得报,哭笑不得。

    言其愚不可及,却也知假大义之名,行火中取栗。若言其精明强干,区区蕞尔小国,大汉雄主当面,诚惶诚恐,俯首称臣尚且不及,岂敢擅捋虎须,死路自寻。

    总归是利欲熏心。果然,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可免俗。

    “金耳国情如何?”蓟王必有此问。

    掌属国邦交及四方部族礼仪等事之幕府大行令。汝南六贤,虞良对曰:“金耳国,周四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居人殷盛,家室富饶。土地下湿,稼穑时播。众花滋茂,珍果繁植。气序调畅,风俗淳和。好尚学艺,异道杂居(邪正兼信)。伽蓝十余所,天祠五十余所。异道寔(实)多。从此西南行七百余里。至‘羯陵伽国’。”

    “国都何所在?”蓟王又问。

    “国都金耳城,北背扼枝扈黎大江。多摩梨王都,乃其(出海)口也。”大行令虞良,深知蓟王所问。

    时下身毒。列国王都,皆滨水而建。且多置于南岸。

    众所周知。地转偏向力,南半球向左,北半球向右。北半球,河流自西向东流,南岸冲刷显著。且北岸水流平缓,多淤积成冲积扇。因南岸陡峭,北岸平缓。故,江北多雄城,江南多良港。

    身毒列国,齐将王都建在南岸,便因南岸,利于兴深水港。

    军正沮授言道:“世人皆知,主公坚船利器,水战无敌。料想,金耳国必倚仗象兵,循道而进。”

    “谓‘一渊不两蛟,一雌不二雄;一即定,两即争。’”蓟王笑道:“命子龙,依计行事。”蓟王乃是命赵云,效攻取多摩梨国都,再取金耳城。

    “喏。”公车令郭珉,领命自去。

    圣河北岸,上砦。

    张郃、马超,率本部兵马,并麾下兵车,戍守此地,已有十日余。人手一把巧工铲,辅以机关诸器,穿渠掘井,夯土版筑,事倍功半。圣河内蓟国斗舰,可经沟堑,环砦一周,随时驰援。粮草辎重,亦可经水路,运抵砦下津渡。

    西林少年,独当一面。

    “大哥。”马超率西乌铁骑,巡逻归营。

    “主公有令。”张郃取敕令相示。

    马超双手接过,展开一观:“军正,好计谋。”

    “你我依计行事,助主公早日平定十国。”张郃言道。

    “嗯。”马超不由振奋。

    圣河北岸,下砦。

    张辽、华雄,亦得蓟王敕令。

    “主公已取圣河城。正督环城港。军正献计,灭列国连兵,你我依令行事。”张辽传阅敕令。

    “军正妙计。”华雄叹服。

    张辽麾下三千小月氏义从骑,并华雄麾下二千鲜卑王骑。亦是幕府精锐。四门八将,麾下皆为天下雄兵。中垒将军典韦,拱卫幕府中军。不可轻动。另有麴氏先登,并列城陷阵,可为蓟王攻城拔寨。绣衣都尉史涣所携绣衣吏,亦不逞多让。

    以一当十。十万幕府雄兵,足可胜百万身毒奴隶之师。

    更何况,一汉当五胡。

    约定之期。列国联军,硬着头皮,拔营南下。

    数十万大军,绵延十里。战象威武,群兽逃窜。与此同时,圣河上,大小船舶,翻转船翼,连成舟桥。城内二十万多摩梨援军,次第过河。于北岸扎下营盘。

    沿河岸连营十里。人象嘶鸣,十里可闻。举火如龙,百里可见。

    数十里外。列国联军大营,亦有过之无不及。

    坚竹深壕,遍地虎落(尖刺)。恨不能扮成豪猪那般。

    圣河旗船。

    举千里镜,远眺北岸大营。多摩梨王,不禁惴惴不安。若假戏真做,强驱二十万多摩梨兵卒,与列国联军血战。行借刀杀人。待两败俱伤,蓟王再坐收其利。追悔莫及。心念至此,便强颜欢笑,试问道:“闻列国已下战书。王上当何为?”

    “三日之内,必见分晓。”蓟王云淡风轻。

    “岸上虽有鄙国兵卒二十万。然恐非列国连兵之敌。”

    “大王毋虑。”蓟王心领神会:“此战,只需依计行事,列国连兵必败。贵国二十万兵卒,皆可保全。”

    “王上,天生。”多摩梨王,亦稍得心安。

    身侧公车令郭珉,进言道:“我主此来,乃行威服。岂能肆意杀伐,坐视列国血流成河。”

    闻此言,多摩梨王终是醒悟。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

    此战,必无意外。

    檄文战书,缺一不可。列国联军,既相约一战。蓟王自当应战。

    循古礼。约期未至,不可先击。

    然,“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谓“兵不厌诈”是也。又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岂能墨守成规,不知变通。

    只因蓟王此来,非只为战胜,乃为求占领。赢得堂堂正正,方能服众。

    且此战,事关身毒全局。蓟王亦需做足准备。

    次日,便有白波楼船,自殑伽港而来。乘夜色,驶入圣河。夜幕之下,依稀可见。庞大身影,次第登岸。虽不知运来何物。

    料想,必是决胜兵器。

    奈何大营宵禁。圣河详情,皆不得而知。

1.116 机关战象

    三日。天光微亮,鼓声隆隆。

    对垒双方,各自厉兵秣马,整装待发。以备天明,一决雌雄。

    见河岸大营,果是多摩梨将士先驱。列国联军诸将,心中窃喜。

    即便盔甲旌旗,以假乱真。身毒象兵,又岂能假扮。且行军对阵多年,是否为列国奴兵,一举一动,只眼可辨。

    以二十万多摩梨降兵为先锋,蓟王失算矣。

    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号角声中,联军兵士,列队齐整。士气爆棚,倾巢而出。

    数十万大军,如一字长蛇,于圣河北岸,迤迤逦逦,铺展开来。数千头战象,鹤立鸡群,恰似移动坞堡,震慑敌群。

    对面多摩梨战阵,亦不逞多让。阵中千头披甲战象,煞是惹眼。

    双方阵线,不断靠近。犹如层层浪涛,便要迎头相撞。对面来人,越发清晰可辨。距一箭地,各自驻足。前排站定,后排依次停步,怒涛层层堆垒,密集人山人海。急促呼吸,兵甲相击。肃杀之气,直冲霄汉。

    双方陈兵数十万人马。恰似“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话说。便是蓟王,南征北战,亦从未见过,此等阵仗。

    单论人数,看似五五相开。蓟王十万人马压阵。二十万多摩梨为先锋。对面列国联军,亦足有四十万众。

    诚然。若多摩梨先锋,当真临阵倒戈,挥师反击后阵。纵有白波楼船,蓟王亦难免,兵败如山倒。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多说无益,后退无门。唯彼此壮胆,挥刀先前。

    功名利禄,皆抛脑后。尽显男儿,铁血本色。

    大战一触即发。

    便在此刻。多摩梨战象,忽起重影。对面敌阵,不及看清。从同伴身后,另起一排披甲战象。不及细数,足有千头之巨。

    定睛一看,心头骤惊。

    此象非彼象。

    身披水绿清钢琉璃甲,背负各式机关器。便是两根长牙处,亦有机关另架。一眼扫过,战象披挂,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圣河旗船,琉璃爵室。不等多摩梨王先问。

    蓟王这便道破天机:“机关战象,出象林苑。乃孤南征林邑时所获。”

    “莫非背上所负,皆是机关兵器。”多摩梨王惊问。

    “然也。”蓟王笑答。

    多摩梨兵士,藏身机关战象身后。从先锋,变成援后。

    兵卒皆暗松一口气。

    与对面敌阵,所思所想,截然不同。多摩梨二十万兵卒,无人以此战为儿戏。更不知反反间计。

    背水一战,有进无退。

    “那便战!”蓟王一声令下。

    机关战象先发。

    象鼻倒卷,如臂使指。转动牙上机柄,为扭簧机枢上劲。

    蓄满扭力,扳机脱离。

    机簧声中。但见一道扇形乌影,自机匣中,一挥而过。数百头战象,几不分先后。再仰看半空。落石呼啸,好似天女散花。

    又似石雹天袭。

    敌阵皮开肉绽,血崩如雨。

    不及反应,落石又起。战象两侧,圆盘机匣内,机臂轮转,好似风车。将圣河两岸,随处可见之鹅卵石,攒三聚五,抛射半空。

    无穷无尽,石如雨落。

    凡有命中,头破血流,脑浆迸溅。侥幸逃生,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好比,暴雨疾风,冰雹天灾。

    更有甚者。只需骑跨象颈之驯师,间隔俯身,塞一根香蕉入口。大象便干劲十足。

    自动装弹,象力所驱,毋需瞄准,覆盖攻击。

    “此,何物?”多摩梨王,目瞪口呆。

    “旋风砲。”威力,蓟王亦是初见:“乃由西林少年,马钧所创。可比风车,旋转机臂抛石。”

    “此机关,着实凶暴。”多摩梨王,心有余悸。又忽生窃喜。

    万幸早降。

    无怪后世人云:“攻者利器,皆莫如砲。攻者得用砲之术,则城无不拔;守者得用砲之术,则可以制敌。”

    敌阵四处血溅,一片狼藉。阵型散乱,章法全无。

    借“旋风砲象”掩护。另有机关战象,冲至阵前。

    机簧声中,利刃弹出。“破阵冲象”,长牙上架刀障,杀奔敌阵。背上砲台,大黄肩盾弩,趁势击发。破甲箭应声入脑。敌象前足一软,哀嚎跪地。累及背上骑士,失重前扑。合身撞上刀障,血肉碎地。

    再遭象践,血腥扑面。

    更有“猛火奔象”,背上火喷十丈。所过一片火海,左右皆成焦土。

    数年间。得蓟王授意。将作寺将武装战象,打造成机关炮台。并针对各兵种,研发出专属装备,及机关兵器。

    作为体积最庞大之陆行兽。大象当是时下,绝无仅有,最佳机关载具。

    头顶落石如雨,眼前猛火狂卷。更有刀车,直撞当面。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天下地下,三位一体。更加二十万多摩梨,乘胜追击。

    列国联军,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

    大象不善疾驰。正好断后。两翼骑兵,先败如潮。重骑弃甲丢盔。步兵一哄而散。

    “象军止步,其余向前。”蓟王再出王命。

    “象军止步,其余向前——”

    “象军止步,其余向前——”

    声音,次第远传。二十万多摩梨精锐,高昂士气,不舍紧追。这顺风仗,着实痛快。

    眼看行营在望。

    忽听一声响锣,营内旌旗蔽日,乱箭如雨。

    “哈哈!此营已为我所得。尔等鼠辈,何不早降!”正是牙门将张郃。

    眼看追兵将至。唯含恨绕营,再向南逃。

    你追我赶,人困马乏。前日宿营地,终是在望。

    不及抵近,又遭乱箭。

    “哈哈!此营已被我所夺。尔等鼠辈,何不早降!”正是牙门将华雄。

    苦也!

    便有兵士力竭倒地,无力再逃。

    兵卒皆是奴隶,贱命一条,弃之不惜。我等皆为国之上将,岂不惜命。众目相对,各下决心。咬牙打马,继续逃窜。

    只需逃入迦征伽罗废都。伽郎婆大营,仍有奴兵留守。可护我等周全。

    心怀最后一丝希望。狂奔一日一夜。

    终抵达迦征伽罗废都。再看左右,只剩寥寥数百骑。

    九国连兵,数十万众。一夜败尽。

    悲从心起,不及拭泪。先入营保命,不提。

    楯墙高耸,砦门紧闭。风平浪静,好一处风水宝地。

1.117 凶神恶煞

    恰逢天将露白,薄雾晨光。

    一日一夜,水米未进。骤然得脱,浑身上下,无处不酸痛。不及多想,诸将走马叫门,声嘶力竭。

    砦门徐徐开启。奋起余勇,一拥而入。

    但见一将,横刀立马,拦住去路。吞光神铠,涂搪釉纹。正是四凶之穷奇。

    “呔!此营已归我主。鼠辈速下马乞降!”

    大喝一声,晴天霹雳。便有惊马,口吐白沫,四蹄跪地。

    果然,凶神恶煞。诚然,奔走一日夜,人马皆已成强弩之末。

    “我等愿降!”不愧是刹帝利贵种,竟能听说汉话。为人为己,省去诸多麻烦。

    至此。十国连兵,悉数覆灭。

    迦征伽罗,伽郎婆大营。乃联军在迦征伽罗国,废弃王宫上,原址所建。远比沿途草创行营,更加坚固。牙门八将,马超、张辽、庞德等人,皆领兵在外,沿途收拢败军。

    张郃、华雄、许褚,各据敌营。得粮草辎重无数。二十万多摩梨友军,亦收获颇丰。

    俘虏或就地关押。或顺下枝扈黎大江,运往临江城,督造江曲港。

    三日后,各营上报。

    收降战俘,十之七八。余下或战死途中,或逃入密林,不知所踪。

    圣河旗船,文武分列,蓟王居中。

    见张郃、华雄、许褚,三将各据敌营。马超、张辽、庞德,三将却隐匿行踪。

    蓟王遂问:“孟起何在?”

    军正沮授答曰:“或已入瞻波王城。”

    蓟王如何能不醒悟:“必是假败军,诈开城门。如子龙、叔至。”

    “主公明见。”沮授笑道。

    “文远、令明,今何在?”蓟王又问。

    “二将正攻摩揭陀。”沮授答曰。

    兵贵神速。趁列国联军溃败,无暇他顾。增加军情,尚未传回。此时行事,必收奇效。

    摩揭陀王城,《佛国记》作“巴连弗邑”,《大唐西域记》作“波吒厘子”。王城,梵语乃“波吒厘子”之意。“波吒哩”为身毒花树之一种,故意译“华子城(华作‘花’解)”,又讹为“华氏城”。

    唐玄奘《大唐西域记·卷八》:“(摩揭陀国)殑伽河南有故城,周七十余里,荒芜虽久,基址尚在。”

    时下,乃身毒第一大城。“周七十余里”,环以深壕。城墙有五百七十座城楼,开六十四座城门。皇宫花园,豢养孔雀,绿树成荫,金碧辉煌。后又曾为笈多王朝都城。待唐玄奘西游时,华氏城已荒芜。

    正因华氏城,扼据要津,墙高城阔,易守难攻。自孔雀王朝时,摩揭陀国便迁都至此。于是军正沮授,遣张辽、庞德二将,合力攻取。只需俘俘其王室,可不战而胜。

    “贵霜大军何在?”蓟王必有此问。

    军正沮授答曰:“或已南下。”

    “哦?”蓟王遂问:“何以知之。”

    沮授遂上呈一物:“主公且看。”

    乃是一枚造型极不规则的“打压币”。正如蓟王西域所见,于阗王私铸之二体钱。

    沮授所呈,币型亦仿贵霜钱币。制造工艺,大致相仿。先铸钱坯,再趁热打铁,利用模具,于正反面,敲打出铭文与图案。

    区别便在于图案。此币上镌船只。寓意海上贸易。

    蓟王这便醒悟:“可是百乘王(注1)。”

    话说。身毒列国,多为城邦制。各国疆域,因时而变。且所谓“灭国”,也多为并入,或羁縻于别国。兼并小国,为大国,可称王朝。如孔雀王朝、巽伽王朝、笈多王朝等。待王朝覆灭,列国分离,小国又得以复国。如此反复。

    毋需一统身毒全境。便是南北分治,亦可并称为王朝。入时下,中南部(德干)高原,另有“百乘王朝”。其王名唤:耶若师利·萨陀迦罗尼(注2)。

    “正是。”沮授答曰:“贵霜王欲灭百乘,夺其海港。”

    “原来如此。”海上贸易,获利之大。蓟王心知肚明。许正是蓟王立江表十港,辟海外荒洲。串联中继港,以通海西之种种举措。令贵霜王,危机之感,油然心生。

    若令蓟王如愿攻取,身毒东西沿海,全部重要海港。续接身毒半岛珠串,连通海西,远至罗马。另辟海上丝路。将贵霜乃至安息,悉数抛于身后。海上贸易,获利之丰,远超陆运。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如此一来,陆上丝路,必然衰败。商人纷纷,改走海路。

    失去丝路流金哺育,贵霜亡国在即。为今之计。唯取身毒西海岸,诸多良港。占据先机。如此,蓟王凿穿海上丝路,贵霜亦足分一杯羹。

    如前所言。时下言“行海路”,皆是沿海航线。除蓟国机关巨舰,普天之下,诸国皆无掠海航行之能力。唯顺延海岸,与各港之间,次第航行。断不可跨洋远航。

    换言之,只需攻灭百乘,得身毒西部海岸平原,及贸易良港。乃贵霜此战,志在必得。

    果不其然。

    舍卫城,祗树给孤独园。

    便有高僧,奔入大殿:“贵霜兵分二路,各起十万大军,攻入身毒。”

    “二路何为?”马鸣菩萨遂问。

    “一路,由贵霜王亲率,入北身毒。二路,由副王所率,斜驱‘摩诃剌佗国(注3)’。”高僧答曰。

    马鸣菩萨,心领神会:“一路乃为与蓟王会师。二路,欲取塞人海港也。”

    “摩诃剌佗国,久为塞种所占。其王,本羁縻于贵霜。然自楼陀罗达曼一世(rudradaman i)崩后,国力日衰。后数败于百乘。国境大半沦丧。尤其沿海富庶之地,尽为百乘所得。贵霜兵分二路,副王斜驱摩诃剌佗国,必与塞种,合兵而击也。”高僧言道。

    “当是如此。”马鸣菩萨,仍无动于衷。

    高僧斗胆进言:“今十国连兵已败。北身毒,必归蓟王所得。若百乘再败,身毒灭国矣。”

    马鸣菩萨,一针见血:“贵霜非为灭百乘。乃为断蓟王海上商路也。”

    “原来如此。”高僧幡然醒悟:“既如此……”言下之意,若行挑拨离间,贵霜王与蓟王,可反目成仇乎?

    “此事,非佛门弟子所为。”马鸣菩萨,不容置疑。

    高僧,知难而退。

1.118 釜底抽薪

    高僧出殿,遂被僧众所围。

    “大士,何所言?”便有高僧先问。高僧多智者。且门下弟子,遍及身毒列国。耳目灵通,时局如何,早已心知肚明。

    “大士言,暗行离间,非我辈所为。”高僧如实答曰。

    一众高僧,扼腕长叹。贵霜,之所以胆敢倾巢而出。正因身无后顾之忧。且贵霜王,早与蓟王约定,全力东进,会师华氏城。

    如今,却二路兵分,一路如约东进,一路却斜驱摩诃剌佗国,欲夺西线港津。断蓟王海上丝路之心,昭然若揭。

    平心而论,此乃贵霜王,背信弃义于先。蓟王据道义高地,自可传檄声讨。甚是毋需,刀兵相向。只需一道敕令,命西域都护府,提前介入边境纷争。为安息、康居等国说和,相约各自罢兵。

    行釜底抽薪。

    安息大军归国。此时,贵霜危矣。

    此便是一众高僧,心中所想,心中所思。

    奈何马鸣菩萨,不欲行此毒计。

    徒令一干人等,摇头叹息。“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掌财”。古往今来,善战之人,皆知此理。

    贵霜与摩诃剌佗,二国边界,为“耐秣陀河(注1)”。

    如今,摩诃剌佗国,为南下塞种所据。称“西萨特拉普王朝”。其势力范围,从今印度河口,向东一直延伸到中部班达拉地区。包括著名古城优禅尼(乌贾因),涵盖摩腊婆台地(马尔瓦高原)全部。

    但因其统治者头衔是贵霜帝国西部总督,故又称“西部总督区”。至今汉,楼陀罗达曼一世时,国力鼎盛。自封“大总督”,并铸币以广而告之。

    桓帝和平元年(150年),楼陀罗达曼一世薨。

    西部总督区,盛极而衰。百乘王朝,大举进攻。夺回极具贸易价值的孔坎海岸(贡根平原)。此消彼长。王朝内部,因争权夺利,而引发内战。成为其后百余年之常态。地方势力,因而坐大。百年后,以优禅尼为首都的西部总督区,已丧失对摩腊婆台地等,西南大部国土的控制。以至于(295~348年间),再无西部总督,敢铸“大总督”头衔于钱币。

    换言之。此时,西部总督区,亦尽显颓势。历史如此巧合。自贵霜雄主,迦腻色伽一世薨后。贵霜国情,与西部总督区,如出一辙。正因贵霜无力干预,才令西部总督区,屡为百乘王朝所败。国土沦丧过半。

    然,亦因蓟王远征身毒,令二国出现转机。

    于是,贵霜兵分二路。一路,由贵霜王亲率,以示持重。如约东进,与蓟王会师华氏城。另一路,则由副王所率,斜驱摩诃剌佗国,与西部总督合兵。共击百乘王朝。夺回孔坎海岸并光复摩腊婆台地。

    之所以,如此行军。乃因身毒南部,地形所限。

    后世印度西海岸,大致划分成几个区域:卡奇沼泽地(自印度河三角洲向南延伸)、卡提瓦半岛、孔坎海岸以及马拉巴尔海岸。

    印度东部,孟加拉湾沿岸,又分布科罗曼德海岸,及恒河三角洲。

    半岛南端,与两大山脉相连。即西高止山脉与东高止山脉。一片狭窄的滨海平原,将二者与阿拉伯海,相隔开。更加印度河流虽多,然只有少数适合通航。

    于是,环身毒半岛。遂成时下,最佳航线。

    蓟王此番远征。除开疆拓土,分封诸子。另一个重要目的,便是凿穿身毒沿岸港津,续接海上丝路。贵霜王之意,不仅与蓟王,均分身毒国土,乃至,东西海岸,亦欲平分。

    胃口之大。倒让蓟王,高看一眼。

    无怪军正沮授,先命马超等三将,袭取二国都。早已料定,兵分二路后,贵霜必力有未逮。

    旗船爵室。

    见蓟王沉思不语。沮授、徐庶、法正并一众幕僚属吏,亦不置一语。

    卑不谋尊。

    蓟王天生。和光同尘,明以照奸。天下大势,只需点到为止。如何择选,且看主公,乾坤独断。

    “贵霜不可早亡。”蓟王言道。

    “主公,明见。”沮授领群僚下拜。

    身毒未灭,若贵霜先崩。西部压力骤减,身毒列国,尤其中南部如百乘王朝、泰米尔三国,再无掣肘,必伺机坐大。尤其身毒半岛,自北向南,逐渐收窄。其南部海岸,又扼海上丝路要冲。令身毒列国强盛,于蓟王不利。

    更有甚者,随海上丝路全线贯通。可以预见,陆上商道,必车马日稀。

    水运之便利,单从此次远征,输送粮草辎重。便可窥一斑。陇上小麦,自顺下昆路道,续接大章道。运抵蓟王大营,不过百取十五。高达八成半,皆在途中消耗。正因如此,故东西商路,唯运输丝绸等轻飘易存,且价高之物。此亦是“千里不贩籴”之深意。

    试想,蓟国飞车桨,翀嚣帆。木兰大舡,日夜三千里。岂是陆上辎车可比。

    此消彼长。扼葱岭以西,贵霜帝国,首当其冲。必然衰落。何须蓟王多此一举。

    谋略之功效,乃为损人利己。若损人而不利己,勉强可为。然害人害己,断不可为。

    于弱国而言,“顺人而不失己”,方为羁縻归附之真谛。

    故,蓟王深思熟虑。釜底抽薪之计,断不可行。

    多摩梨港。

    陈到乘楼船靠岸。稍后,天梯将机关战象,徐徐降下。

    “子龙。”

    “叔至。”

    好友相见,自然亲切。

    “金耳国,兵至何处?”陈到先问。

    “陈兵国境,未曾轻动。”赵云答曰。

    陈到笑道:“必是避,子龙之威。”

    “闻金耳,羁縻于百乘。此番出兵,未尝无试探之意。”赵云言道。

    言及此处。陈到遂将此行所见所闻,娓娓道来:“数日前,贵霜兵分二路。下路乃由其副王所率,斜驱摩诃剌佗国。欲合兵以击百乘。”

    “必为取西岸港津。”赵云一语中的。

    “军正亦如此想。”陈到笑问:“子龙以为,金耳当灭否?”

    赵云答曰:“当灭之,以威服百乘。”

    陈到欣然言道:“主公,亦有此令。”

1.119 一战克敌

    百乘王朝(娑多婆诃),其创建者,乃佛世时代**古国之案达罗国(注1),百乘族人须慕迦(simuka)。约在秦王政十七年(前230年),自孔雀王朝中独立。

    如前所言。作为身毒中南部王朝,百乘亦是由,数列国合并而成。其中又以,案达罗、羯陵伽,二国最为强盛。

    据后世唐玄奘所载。

    案达罗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周四十余里。土地膏腴,稼穑殷盛。荒野多邑居少。气序温暑,人貌厘黑。性猛烈,好学艺。”

    羯陵伽国,“周五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稼穑时播,花果具繁,林薮联绵,动数百里。出青野象,邻国所奇。气序暑热,风俗躁暴,情多狷犷,志存信义。言语轻捷,音调质正,辞旨风则,颇与中印度异焉。”

    自羯陵伽国,“西北山林中,行千八百余里,至憍萨罗国(舍卫国)”。舍卫国,便是马鸣菩萨故国。

    自百乘王朝南下,便是泰米尔三国:朱罗,哲罗,潘地亚,传统疆界。

    从地理上看,身毒半岛,可分三大区:一是北部印度河至恒河流域;二是中部德干高原;三是半岛南端尼尔吉里山区。

    其中,北部多为雅利安人,南部则为达罗毗荼人。

    自案达罗国,“西南行千余里,至珠利耶国(朱罗国)”。从朱罗国“南入林野中,行千五六百里,至达罗毗荼国。”后世达罗毗荼人,便出此国名。

    达罗毗荼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号‘建志补罗’,周三十余里。土地沃壤,稼穑丰盛,多花果,出宝物。气序温暑,风俗勇烈。深笃信义,高尚博识,而语言文字,少异中印度。”

    后世达罗毗荼国,便是时下黄支国。

    自达罗毗荼国,“南行三千余里,至秣罗矩吒国(潘地亚)。”

    此亦可佐证。时下黄支国,正是泰米尔三国,朱罗,哲罗,潘地亚之出海口。

    当今时局,若照地理划分。

    北部两河流域,正处于列国割据时代,以摩揭陀国为中心,抵御贵霜入侵,稍后将诞生笈多王朝。

    中部德干高原,为百乘王朝所统一,羁縻诸小国,以案达罗国为中心,抵抗贵霜西部总督区。

    南部尼尔吉里山区,诸国林立,以黄支国为中心,处于母系部落联盟,向城邦制过渡之潘地亚王朝时代。

    人种自北向南,亦是由雅利安人向达罗毗荼人,不断更替。

    蓟王此战,当尽取两河流域,枝津纵横,三登之地。先前,蓟王曾与贵霜王相约,共分其地。今贵霜王,二路兵分。欲与百乘,争夺西岸良港。

    如此,先前盟约,自当废弃。二国另立新盟。沮授等,窃以为。当以贵霜与身毒,传统国界为准。北身毒并东身毒,皆归蓟王所有。

    料想。贵霜王,必欣然应允。擅改盟约,蓟王若真行釜底抽薪。贵霜必遭灭顶之灾。

    东身毒、北身毒,十国兵败,国力空虚。几无可抵挡,任人宰割。为控制局势,中身毒百乘王朝,蓟王当先行威服。若坐视其败亡,贵霜再无掣肘。

    故,蓟王当机立断。命陈到携机关战象返回多摩梨,攻灭金耳国,威服百乘。为与贵霜王重立盟约,占据主动。

    且金耳国,“周四千四、五百里”。得此国,可与瞻波、摩揭陀等国,共扼枝扈黎大江,中下流域全境。并打通东线,南下之路。与贵霜副王,领十万大军,自西线南下,相呼应。

    一言蔽之。灭金耳国之战,事关全局。需一战克敌,毕其功于一役。

    此时,牙门诸将,皆有将令在身。中垒将军典韦,需拱卫蓟王安危,不可轻动。拓土先锋开山营,亦需押解俘虏,分批前往江曲港。赵云、陈到,除机关象兵,唯麾下数千白毦可用。故,即便明知,其都北背大江,“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然却苦无人手,掘环渠困之。

    唯有对垒战胜。

    话说,一汉当五胡,白毦一当十。粗略算来。一白毦,足可当五十身毒奴兵。

    灭金耳国,绰绰有余。

    多摩梨王城,亦需留守。赵云、陈到,各领白毦千人。二路出击。

    赵云攻国境军营。陈到朔江而上,奇袭王都。

    二人相约,金耳城中相见。

    临行时,陈到笑言:“我走水路,日夜三千里。子龙追之不及也。”

    赵云亦笑:“此行西北,不过七百余里。三日之内,胜负难料也。”

    二人互道珍重。领兵出发。

    战象日行二百至三百里。如赵云所言,三日之内,可达敌营。

    亦如陈到所言,舟心一日,千五百里。金耳国半日可达。

    遥见蓟国斗舰,旌旗如林,火云席卷。金耳水军,望风逃窜。与大秦婆罗门国,圣河城大同小异。金耳城,亦立于近水坡丘。王宫地势最高。河港在城郭之外。距城门一里之遥。此刻,港口民众,正蜂拥入城。多有往来扶南大舶,仓促离港,向上游逃窜。

    放其离去,不做追赶。陈到遂命斗舰,一字排开。升霹雳发石车,齐射震敌。

    蓟国机关大舰,一战扬名。身毒列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霹雳发石车,城头守军,大呼小叫。港口民众,拥塞城门,一时哭声震天。

    目睹城门惨状,陈到遂言道:“命人传语。民人入城,霹雳再击。”

    “喏!”楼船司马胡玉,领命自去。陈到位居牙门将。便是楼船校尉郭祖,亦需听命行事。更何况,此来本就奉王命,助二人夺城。

    少顷,便有随军九译令,携麾下佐吏,齐声传语。

    梵语字正腔圆。一里开外,字字入耳。

    城上城下,惊疑不定。直到民众悉数入城,霹雳果未先攻。

    城内城外,不及松一口气。

    忽闻鼓声隆隆。

    话说,定军山上。“一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

    用在此处,便是“一通鼓,望山瞄;二通鼓,绞车摇;三通鼓,重锤高;四通鼓,石呼啸”。

    三通鼓罢。

    霹雳弦惊,石砲雨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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