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送君千里
“正是。”安法兴言道:“王母言,瑶池仙会,旷日持久。恐误王上远征。待班师,再登墉宫不迟。” “原来如此。”蓟王亦不强求:“二位玉女,且回禀王母。孤,敢不从命。” “喏。”纪维容、安法兴,异口同声。 便有蓟王身侧王子登,引二人入别帐歇息。 上元、云华二夫人,乃西王母之女。如纪维容、安法兴等人,则是墉宫玉女。尊卑不同。 临来时,蓟王擢升上元、云华,为妃。称“元妃”、“华妃”。门俸亦水涨船高。王子登、董双成、石公子、许飞琼、婉凌华、范成君、段安香,七玉女,仍为美人。以作区分。 自出临乡王都,西行五千里。已过月余。随行云霞卫,蓟王未幸一人。皆是二夫人并七玉女,侍寝至今。床笫之间,耳鬓厮磨,蓟王得闻。玄素术,非王母不可亲传。且巫山神女,亦不可或缺。 蓟王已知。玄素术,乃玄女术、**术之并称。故时下亦有《玄女经》、《**经》。乃为巫山神女派并西王母派,不传之秘。诸夏仙门,虽有高人,窥得门径。共号“房中八家”。 《汉书?艺文志》有载:“房中八家,百八十六卷,房中者,情性之极,至道之际,是以圣王制外乐以禁内情,而为之节文。” 更有集房中大成者。譬如容成子之容成术。然玄素术,却无人习成。只因,西王母并巫山神女,上古仙家,可遇而不可求。二家得遇其一,已是叨天之幸。何况二家兼修。 蓟王所修,乃出巫山神女派《玄女经》。另有《**经》,为西王母派不传之秘。二经相合,方为玄素术。 且未有二家合璧。奏响上古神曲,九天玄女,亦或是九幽**,方能飞降灵台。 《山海经》:西南黑水之闲,有‘都广之野’。”疏云:“其城方三百里,盖天下之中,**所出也。” 都广之野,究竟在何处。众说纷纭。然就蓟王而言。自从九天玄女飞降灵台。蓟王忽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仙门所言“都广之野”,必在灵台之中,亦是精神世界。 自入蓟王家,便是蓟家人。便是仙门亦不例外。与夫君同甘共苦,休戚与共。上元、云华,亦不例外。知王母只请舞阳君,赴瑶池仙会。而婉拒蓟王。心中失落,可想而知。 不赴瑶池,位列仙班。如何求得王母,亲传《**经》。话说,蓟王所求,王母焉能不知。拒邀蓟王赴宴,便是拒传《**经》于当面。 玄素二经,非同小可,轻易不外传,亦循门派故例。正如郑玄东归,马融喟然谓门人曰:“郑生今去,吾道东矣!” 时下,经学门派众多,各有家传。可知,仙门亦不例外。 只是,为何独邀舞阳君赴会。 舞阳君乃何后母。自随华云号,北上辟祸。譬如诸母,四时进补,颐养天年。先前居于门下署鸾栖馆,后南宫凤梧馆筑毕。便与诸母,一同迁入馆中安居。蓟王宫,冬暖夏凉,富丽堂皇。四时不谢,八节长青,繁花似锦。正当修身养性,益寿延年。且与何妃、何苗等,诸子女为伴。立命安身。远非客居洛阳时,整日勾心斗角,刀光剑影,危机四伏,惊心动魄可比。 更加老将至矣。为何舍半生安逸。忽舟车劳顿,远赴五千里之外。上元、云华等人,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蓟王,似有所悟。 毕竟蓟王外姑(岳母)。 临行之日,蓟王亲自牵马,送舞阳君车驾出营。 出行数里,唯恐有失。车内舞阳君,柔声言道:“王上,且回吧。”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蓟王闻声松缰。侧立道旁,长揖相送:“舞阳君,珍重。” “蓟王,亦珍重。”车渐起速。余光所及,蓟王身形已被扬尘遮蔽。 时人欲求长生者,众。此去西王母门下,未尝不是,绝好归宿。 蓟王亦了却一桩心事。 以昆仑山为界,西南至大雪山。皆为西王母国。赐支河首顺下,今皆归赐支都护府所辖。换言之,此时,蓟王已置身西王母国境内。 毕竟种出古羌。西王母国各部,除定居“诸川”,筑八十余城。国民多散在山谷间,边境千里无人烟。 “诸川”,类“诸州”。乃指两山之间,狭长谷地。如女王所居“康延川”,关中八百里“秦川”,皆如此类。 慧贵妃曾私语夫君。高原深处之古羌,多以旄牛为饰,俗称“旄牛种”。传言种分六部,并称“六旄牛部”。另有旄牛种,沿河川山谷,顺下高原。为“汉嘉郡界旄牛夷”,又称“越隽羌”。 “旄牛种”、“越隽羌”,类比游牧行国。在高原草场并水草丰美之河谷地,往来游牧。此皆是外部枝属。时下定居诸川,女王并诸小王,王城近郊,各部多行农耕。种植青稞麦。统一信奉,西王母。 换言之。西王母国,****。时下正由母系部落联盟,向女王制城邦,快速转化。 只需,蓟王三兴,炎汉得存。钟存等部,顺下高原,迁居陇右,大势不减。赐支都护府,筑路通渠,营城造楼,不断开垦高原。西王母国,断不会轻易覆灭。 类比西域,不出百年,当与汉同化。 是原路折返,再走羌身毒道。还是纳上元、云华等人之言,翻越昆仑山口。另辟“右道”。穿越“羌东门梅龙东”,既“北方高地”,可与都尉玄所辟“左道”交汇。 北方高地,便是后世所谓“羌塘盆地”。位于唐古拉山脉、念青唐古拉山脉及冈底斯山脉环抱之中。占青藏高原总面积四分之一,其中有著名的可可西里。春夏之交,风和日丽,水草丰美。亦是高原大湖区。 西王母已传神谕。凡炎角火鸦旗所至。各部皆需以礼相待,不可失礼。恰如三足乌,“主为西王母取食”。母国诸女王,见王旗,必会礼遇有加。 虑及此处。蓟王遂传命,顺下北方高地。
1.62 高原筑城
稍后再看。 ---------- 翻越昆仑山口时,饶是蓟王亦忽觉胸闷气喘。驾车驽马,亦纷纷马失前蹄。人马皆萎靡不振。蓟王心知,必是高原反应。昆仑山脉,高寒缺氧,气喘胸闷,乃家常便饭。尤其蓟王自幼长于河北平原,未曾踏足冰冻高原。万幸上元、云华等人,熟知昆仑山川地貌、引大军温泉山谷扎营。 饶是如此。昆仑宿营第一夜,蓟王亦头昏耳鸣,眼冒金星。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营中军马嘶鸣,经久不息。诸多营士,亦如蓟王这般,彻夜未眠。所幸,远征所携,多为白毦精卒。钢筋铁骨,强横体魄。更加机关营盘,舒适便利,营中医药齐备。重重利好之下,虽抱小恙,却皆无大碍。稍作适应,不日痊愈。 蓟王当机立断,命西海太守郝昭,将驾车驽马,悉数换成羌人所牧羌马(河曲马)。以适高原。诚如伏波将军马援,对光武帝所言:“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兵甲之本,国之大用,安宁则以别尊卑之序,有变则济远近之难。” 然车马里程,依然减半。日行不足百里。遇枝津泥沼,日行不过十余里。无怪都尉玄年年率部南下,且还多借道西王母国。饶是如此,筑路通渠,至今未能凿穿大雪山。 虽已入深春,然高原冻土,尚未能融冰。可受重车碾压。待仲夏时节,冻土融冰,人马泥足深陷,北方高地当寸步难行。尤其后世沱沱河流域,陂泽星罗棋布,枝津曲水遍地。若非大军有万全之备。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所谓“羌身毒右道”,断难通行。 或有人言,沱沱河曲水沼泽,如何横渡。 如苏伯所言,此亦不难。且看我“赤马舟桥”。由赤马革船,列队浮于水面。上架轨路,便利通行。待大军渡过,再将赤马革船,放气收回。若遇烂泥沼,则待天寒地冻时,列队通过。终归,“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羌东门梅龙东之北方高地。足走月余。 远征大军,得古羌部落,沿途接济,翻越唐古拉山口,终于抵达黑水(那曲)河岸。与都尉玄所筑“羌身毒左道”重合。为便于书录,蓟王取名上下昆仑道。西为右,右为上。故,“上昆仑道”,便是羌身毒右道;“下昆仑道”,便是羌身毒左道。 自此地,顺下黑水河谷,便可抵达,西王母国女王所居,康延川(昌都)。而康延川,乃下昆仑道,必经之路。 换言之。蓟王辟上昆仑道,乃为避走康延川。不欲与西王母国女王相见。 其中深意,不言自喻。有道是“温柔乡,英雄冢”。蓟王携麾下白毦精卒,一头扎入女儿国。其结果,可想而知。诚然。西王母国,俗称东女国。国中男女皆有,不差男儿。奈何母系遗风,久经不衰。不妨将心比心,以己度人。窥蓟王宫,而知康延川也。 精壮汉儿,多多益善。 不急过河。 将将翻越狂风暴雪,彻骨极寒之“鬼门关”。扎营黑水河畔。黑水,乃《禹贡》之所称。后世称“怒江”。 坐观苍云舒卷,波光粼粼。远眺连绵无尽,群山之巅。环视一望无际,辽阔草原。尤其已至初夏,气候温暖,风和日丽,日光明亮。高原草场,一片青绿,万物茂盛,人兴畜旺。 与先前人马艰难翻越,唐古拉山口。当真天壤之别。此处建有黑水置。 置中长吏,入营觐见,指点南下之路。渡黑水后,需穿越一片水草丰茂沼泽地,便可抵达大雪山脚下。这便沼泽,居中有一名“沃塘厝”之陂泽。 都尉玄,使人以山羊,负土填湖。西王母国人,遂称之为“热阿沙”,意为“山羊地”。都尉玄,年末已上疏,求立热阿沙(拉萨)城。所募东女国良匠,已在蓟国良匠指点下,营城数月。今已现雏形。 东女国,“皆起重屋,王至九层,国人至六层”。此碉堡,便是西南夷之邛笼:“累石为室,高者至十数丈”。可见东女国人,亦善营造。 就地招募,事半功倍。都尉玄已与女王约定,此城归赐支都护府所辖,专为互市。女王欣然应允。 蓟王一问方知。此地都有蜀商往来。黑水置长吏言道,蜀商逆黑水而上,以革船贩运名产,入康延川。话说,得西王母,以门俸重金笼络。东女国,因而繁盛。尤其蓟国名产,经蜀地源源不断,贩来国中。谓“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物往来频繁。助推西王母国,迅速向化。 稍作休整。兵车收拢,拔营启程。 渡黑水,抵达热阿沙城。
1.63 何乐不为
自日光城,到大雪山脚下,开拓先锋营。约二千余里。足月可达。 不必急行。 蓟王远道而来。“五十二王驾”中,记里鼓车,所记里程,已近万里。换言之,此距临乡,已是万里之遥。 话说,记里鼓车,入列王仪卤簿。且天子出巡时,仅排在指南车之后。足见持重。 换言之。天子出行,亦兼有丈量天下之重责。 《孙子算经》:“今有长安洛阳相去九百里,车轮一匝一丈八尺,欲自洛阳至长安,问:轮匝几何(1里=300步,1步=6尺,1丈=10尺)?” 窥一斑而知全豹。时下数理,无处不在。 正如“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乃是以算筹,精确计算。又譬如“勾三、股四、玄五”,后人俗称“勾股定理”。然论其出处,西周(前十一世纪)时,商高便提出了“勾三股四弦五”的勾股定理特例。西方,最早提出并证明此定理的为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学派(前六世纪)。于是,西方将勾股定理,称为“毕达哥拉斯定理”。此举,譬如亦有国人称之为“商高定理”。 然而,无论商高:平矩以正绳,偃矩以望高,覆矩以测深,卧矩以知远,环矩以为圆,合矩以为方。” 亦或是毕达哥拉斯,所用“演绎法”,证明直角三角形斜边平方等于两直角边平方之和。皆非纯粹的算术。 换言之,无论是测量得出,亦或是演绎得出。皆非“算出”。 于是有《九章算术》:“勾股各自乘,并之为玄实。开方除之,即玄。”明确给出,计算公式。 故不以商高命名,而称“勾股定理”。 须知。凡言算术,亦或是数学公式,其原理,皆是十进位制(请注意)。 古玛雅人二十进位,古巴比伦人六十进位。而古罗马,数字系统只有七个基本符,甚至没有位值制。 且问,如何进行公式计算。 此处可有定论。除华夏之外,余下古人类文明,皆无真正意义上的数学。 很简单。皆不通十进位制。 华夏先人,数学精通几何。不妨以马为例,信手拈来: 其一。今有客马日行三百里,客去忘持衣,日已三分之一,主人乃觉,持衣追之而返,至家视日四分之三,问:主人马不休,日行几里? 其二。今有良马与驽马,发长安至齐,齐去长安三千里,良马初日行一百九十三里,日增三十里驽马初日行九十七里,日减半里,良马先至齐,复还迎驽马,问:几何日相逢及各行几何? 其三。今有武马一匹,中马两匹,下马三匹,皆载四十至阪,皆不能上,武马借中马一匹,中马借下马一匹,下马借武马一匹,乃皆上,问:武,中,下马一匹各力引几何? 玛雅少年,二十进位,列算式可乎? 巴比伦少年,六十进位,列算式行否? 罗马少年?今日风和日丽,春光明媚,莺歌燕舞,蝶蜂乱飞。出城踏青,何乐不为? 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即来则安。 将营事,悉托良臣。蓟王携绣衣吏,巡弋日光普照之地。附近高原草场,多有东女国零星部落游牧。见王旗所至,亦殷勤备至,请入家中。即便天晚客居。蓟王亦婉拒牧人妻女侍寝,命史涣领绣衣吏,日夜值守。休要放入一人。 “俗重妇人而轻丈夫,而性不妒忌(开放习气)”,“女贵者咸(皆)有侍男”。 谁幸谁,犹未可知也。 汉室贵胄,名重天下。“路途粮绝,往村中求食。所到之处,闻刘豫州,争相进食。”史上落难时,尚且如此。何况,今时今日。 遍游山川河谷,草场林地,蓟王此举,自有深意。话说,毕竟临近大雪山,高寒缺氧之地。自西王母,年掷亿钱,重立西王母国。国中女王,并诸小王,皆择“诸川”定居。得益于蜀商往来,迅速向城邦转化。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能坐享其成,何必餐风露宿。亲力亲为。游牧已渐没落。尤其“女贵者”并“诸女王”,皆于川中高地,筑坞堡自守。国中贵族,皆围坞而居,沿山顺下。川中皆辟为良田。广植青稞麦并芜菁。虽不足外贩,却足可自给。东女国,物产丰富。出:牦牛、骏马、金、铜、宝石、朱砂、麝香、盐等。稍后史载“恒将盐向天竺兴贩,其利数倍”。 尤其牦牛,骏马。高原良马,先秦时称“西蕃马”,前汉唤“羌马”。蓟人称“河曲马”。因先前,羌身毒道未通,良马多出赐支河曲,故名之。实则,河曲马,涵盖冰冻高原,及整个西王母国。 河曲马,体形匀称,耳长敏捷,头长,胸深广,颈长中等,背平腰短,尻宽平,筋腱壮实,四肢粗壮。毛色以黑、青为主,也有骝、栗等色。极适高原气候,高山骑乘,行走自如。负重五百斤,长途骑乘,可日行百里。以善走沼泽草地而著称。匹马可拉二千斤辎重。骈马可拉五千斤辎车。且马力恢复快,故多作役用。 蓟王翻越昆仑山口时,将鲜卑马,皆换成河曲马。 话说。蓟王平定陇右时,便将前汉废弃之牧师苑,悉数重建。以养马为主,兼牧牛羊。前汉盛时,牧师诸苑,达三十六所。皆有牧师官,掌理其事。“官奴婢三万人,养马三十万匹。” 蓟王不世雄主,蓟国大汉一藩。更加畜力机关,大行其道。牛、马、骡、驴,正堪大用。单西林一邑,便豢养良马二十万匹。可想而知。陇右一地,骏马不下百万。且无需官奴婢,皆由牢城羌户,自行饲养。 便是蓟王征调,亦需足额付费。若有损伤,,需照价赔偿。军马寄养羌户家中,亦需足额付费。如前所言,蓟王从不白用。 闻蓟王征调河曲马。西海郡中羌户,闻风而动。不出三日,聚齐良马数万匹。足够万乘兵车所用。 挺近高原,无往不利。
1.64 妙计定国
正当蓟王,巡游日光之地,觅筑城之所。已备攻灭身毒列国后,就近迁徙身毒贵族,高原屯守时。 关东时局,乱象频发。 先有徐州陶恭祖,于大庭广众之下,一让徐州。又闻甄都王太师,亲逐车骑营裨将张超入小沛,三闻淮南粮商,贩米二十万斛入车骑营。 三事皆与车骑将军,吕布莫大干系。 关东群雄汇聚,势力盘根错节,兵锋犬牙交错。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吕布异动,不可不防。 甄都,卫将军府。 “袁术、吕布、陶谦,何所为?”曹孟德,必有此问。 “回禀明公,袁术累击广陵,陶谦无力守备州土。故结好吕布,引为外援。所谓‘举州相托’,不可尽信,是其一。”程昱先言:“袁术骄奢淫泆,妄自尊大。以二郡之力,行分兵而击。险为奋武将军公孙瓒,袭破城池。以二十万斛米,遗(贿赂)吕布,欲皆二家之盟。然袁术窥徐州之心不死。袁吕之盟,必不长久,为其二。” 言罢,又补充道:“王太师亲逐车骑营裨将张超,乃为警策吕布,并徐州四国相,乃其三也。” 见荀彧无言。曹操求问:“文若,以为如何?” 曹操窃以为。程昱智略,虽略逊一筹。却言之凿凿,并无疏漏。 不料荀彧,语惊四座:“二袁欲击刘表。” 曹操猛然一惊:“何以知之。” “明公当知。袁术渡江,窃据淮南,乃为扼断大江。故江夏、庐江、九江、广陵四郡,缺一不可。” 曹操信服:“四郡沿江顺下,为江东藩屏。” “广陵一郡,袁术必得之。然吕布取徐州而代之,亦人尽皆知。试问,袁吕二人,岂能共谋。”荀彧言道。 程昱试问:“若袁吕私分徐州,可乎?”言下之意,割广陵一郡与袁术。吕布独得徐州四国。 曹操龇牙一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明公,明见。”荀彧续言道:“今吕布客军孤城,故二十万斛米,贵。然若得徐州,岂舍广陵一郡乎?” 程昱已醒悟:“吕布为人,袁术岂能不知。故遗二十万斛米,亦是虚与委蛇之计也。” “正是。”荀彧言道:“二袁,分领江东二州。荆襄八郡,为大江所隔,南北各半。合二袁之力,兵分数路,攻略南北。刘表恐难保全。” 俗谓“双拳难敌四手”。二袁齐攻,刘表孤木难支,必败无疑。 “先前,刘景升遣别驾蒯越,求‘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所裁’。”曹操言道:“阿父(曹嵩),欲成人之美,引(刘)表为外援。亦如王太师,引吕布为援。若刘表为二袁所败,荆州不保。又坐视吕布,窃据徐州。于我不利。甄都危矣。” 兹事体大。程昱遂看荀彧:“文若,可有良策,解甄都之危?” 不料荀彧欲言又止。 曹操心中一动:“莫非,文若亦无,万全之策。” 荀彧这才答曰:“明公既问,卑下不敢不言。为今之计,唯汉中可救。” “汉中可救……”程昱不禁失声:“益州刘焉。” 话已至此,荀彧无需隐瞒:“二刘可敌二袁。” 先前,蓟王南下,将益州南中、荆州荆南、并交州南越,合称“三南”。三南,山水相连,民人流窜。种辈所出,多有牵连。而益州牧刘焉,并荆州牧刘表,皆出宗室。虽分奉二主,然毕竟同气连枝。 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莫过如此。二袁若分占荆州,长江防线,占尽上风。顺下击徐,毋论陶恭祖,亦或是吕奉先,皆难与敌。 待二袁得四州之地。保合肥侯,跨蹈江淮。关东群雄,再无还手之力。 窥破天机。曹操一时,束手无策。 毕竟,天下三分。曹氏父子,奉甄都天子。岂能遣使,与汉中相通。若被王太师朋党所知,必群起而攻之。 程昱试问:“遣使刘表,暗通利害,可乎?” 曹操举棋不定,遂看荀彧。 荀彧断然摇头:“如此行事,即便不为刘表所恨,亦为其所轻。”言下之意,见死不救,反出昏招。刘表焉能不,鄙视憎恨。即便事成,亦适得其反。若刘表因恨生怒,转投王太师门下。与吕布合攻兖州。上公之争,胜负既定;曹氏满门,皆休矣。 “如之奈何。”进退维谷。曹孟德扼腕长叹。 偷窥荀彧神情。程昱似有灵犀。这便离席下拜:“求文若,妙计定国。” 荀彧急忙离席搀扶:“仲德何须如此。” 曹操亦问:“文若,果有定国之策乎?” 荀彧答曰:“明公,当委刘表以东南,并督交、扬、益三州之事。并敕令护南蛮校尉,先击交州。” 苦思得解。程昱一时云开雾散:“此计,大妙!” “刘磐,乃刘表从子。领护荆南蛮夷。”曹操亦醒悟:“先夺人心,先发制人!” “然也。”荀彧无喜无悲。只因此计,虽解燃眉之急,然却后患无穷。 事不宜迟。曹操这便前去,与太保曹嵩相商。 恭送曹操车驾出府。见四周无人,程昱遂以心腹之事相问:“文若,何所虑?” 荀彧慨叹:“此计,非是先发制人。乃反·假道灭虢之计也。” “愿闻其详。”程昱虚心求问。 “蒯良、蒯越,亦是智多之士。譬如王太师,亲逐裨将张超。闻曹太保,亲令护南蛮校尉击交(州)。良、越二人,必生心疑。当可窥破荆州之危。” “原来如此。”程昱心生折服,又问道:“既如此,遗患何来?” “委刘表以东南,并督交、扬、益三州,授人以柄,乃其一。”荀彧一语道破:“知‘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二袁之祸,如利刃加颈,为求自保,刘表必生二心,首鼠两端,不可为我所用,是其二也。” 见程昱无言。荀彧一声叹息:“此计,‘譬犹疗饥于附子,止渴于鸩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虽能解眼前之危局,却也埋下长远之祸端。 “其实不然。”程昱忽笑:“此计,譬如刘景升,亦是‘疗饥附子,止渴鸩毒’也!”
1.65 独霸关东
闻此言。荀彧眼中忧思,一闪而逝。 蓟王曾言。荀彧之智,可与六大谋主,“贾李和优”、“八分田沮”、“四通才达”并列。甚至,比四通才达之荀攸,略胜一筹。奈何不能为蓟王所用。 程昱所谓,此计譬如刘景升,亦是疗饥附子,止渴鸩毒。 乃是言指:反·假道灭虢之计,虽点到即止。为荆州指明祸端之所在。刘景升依计而行,终为荆州消灾除祸。且又如荀彧所虑,委刘表以东南,并督交、扬、益三州,授人以柄,刘表骤起野心,不肯屈居人(曹氏父子)下;又知“唇亡齿寒”,为求自保,刘表必暗结汉中史侯,合二刘之力,战江东二袁。如此一来,骑墙之势成。刘景升,左右逢源,再不能专为甄都所用。即便如此,对曹氏父子而言,又何尝不是虚与委蛇,缓兵之计。先授以高官厚禄,甚至不惜授之以柄,安抚刘表。待曹孟德先攻灭吕布,得兖徐二州,再逐袁术过江,集关东数州之力,三灭荆州。独霸关东之势,成矣。 正因灭刘表,乃曹氏父子既定战略。故程昱才有此言。 昔晋大夫荀息,“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于曹氏父子而言,授予刘表“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所裁”之高位,又何尝不是授以“屈产之乘”并“垂棘之璧”。时晋国攻灭虞国,从国库中取回垂棘之璧,又从厩中牵回屈产之乘。物归原主时,“荀息牵马操璧而前曰:‘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 垂棘之璧,完好无缺。唯一所憾,不过是马齿徒增罢了。晋一举灭虞、虢二国,却分文未动。宝马美玉,不过暂寄于虞国君,府库槽头罢了。 譬如此时,曹氏父子行事。虽假意,授刘表“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所裁”之高位。实不过虚名耳。且待攻灭刘表,尽得荆襄七郡。刘表一命呜呼。便是虚名,亦烟消云散。 荀彧之计,既为刘表点明二袁之祸,又为曹氏父子,觅得喘息之机。可谓,一石二鸟。 此亦是反·假道灭虢计之,双重杀机。 程昱能窥破,除去深知荀彧为人,亦因本就悉知曹氏父子心中所谋。谓“知己知彼”是也。 太保曹嵩府。 闻曹孟德,备说详情,面陈利害。曹嵩言道:“我儿之意,老父已尽知。然,天子诏命,皆出尚书台。王太师,必不允之。如之奈何?” 曹孟德已有定计:“何不说董骠骑,代为进言。” “董重乃天子弄臣,由其进言,确有奇效。”曹嵩言道:“我儿当,如何说之?” 弄臣,乃至帝王所宠幸狎玩之臣。位居闲职,身无大用,却深得天子宠幸。对其言听计从,亦屡见不鲜。 “阿父可知吕贵?”曹操不答反问。 “乃天子食母。”曹嵩焉能不知。 《礼记·内则》:“士夫之子有食母。” 上古时,唯有天子,诸侯,大夫之子,方可聘乳母。士子之下,必由生母,亲自哺育。 俗谓,“生娘不及养娘大”。因食母与乳子,有哺育之亲。故母子之情,甚至比生母还亲。不仅如此。遵汉家礼法,乳子需对食母尽孝。因而,天子食母,往往封君。 如安帝曾封食母王圣为“野王君”,灵帝封食母赵娆为“平氏君”。史上,献帝亦曾追封食母吕贵为“平氏君”。另有唐中宗,封食母于氏为“平恩郡夫人”。北魏时,因“子贵母死”,食母更被奉为皇太后,尊称“保太后”。此制,以北魏世祖,封食母窦氏为“保太后”为始。 食母,倚仗天子权势,兴风作乱,史上亦屡见不鲜。如安帝食母王圣,与大将军耿宝、中常侍樊丰、侍中谢恽等勾结,废太子,逼太尉杨震,饮鸩自尽。 自汉以来,食母已非“士夫之子”专享。豪强之家,皆有食母。且亦非,只哺育幼子。 譬如:“(张)苍之免相后,老,口中无齿,食乳,男人为乳母。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苍年百有余岁而卒。” 魏晋时,食母甚至成炫富之用。《世说新语·汰侈》有载,王济以人乳喂小猪,然后蒸熟,请晋武帝吃。晋武帝觉猪肉鲜美,一问之下,知竟是人乳喂养,遂愤而离席。 谓世风日下。后世更有食母与养子私通,“蒸母生子”,秽乱宫廷。 时下,食母如母。循春秋大义。养子需养老送终,为食母尽孝。断无淫邪之念,更无污秽之情。切莫以,后世男盗女娼,以己度我大汉道义。 言归正传。 “天子年幼,甚赖吕贵,待之如母。闻天子先前,曾私语董重,为食母吕贵,求封汤沐邑。”禁中隐秘,不料曹孟德竟悉知:“然凭董重一人之力,如何能成此事。” 知子莫若父。曹嵩言道:“我儿之意,助董重,为吕贵封君。以全天子孝行。” “正是。”曹操答曰:“如此,再厚遗(重金贿赂)之,董重必‘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则事成矣。”更有甚者。为食母封君,全天子孝行。不牵扯党争,王太师一系,亦不会横生枝节。曹孟德,深谙权谋之术也。 倍思前后,曹嵩笑赞:“如许子将所言。乱世之于我儿,如鱼得水也。” 闻此言,曹孟德洋洋自得。老父当面,自无需假装。 如何才能,心想事成。必然“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曹操此来,乃为刘表求官。之于刘表而言,亦是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唯有先令刘表心想事成,方能为曹氏父子所用。先前,曹氏父子,已有尝试。奈何朝廷党争激烈。求官之事,无疾而终。如今,二袁攻荆,迫在眉睫。唯有迎难而上,曲线救国。于是乎,天子身侧弄臣董重,遂成此事关窍。 欲结好董重,亦需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于是顺通摸瓜,为食母吕贵封君,以全天子孝行,入手破局。 此乃权谋。以权谋私也。
1.66 王佐才器
甄都,太师府。 不其侯伏完,并尚书令桓典,双双来见。 春末夏初,百花争妍。 “门前草色迷行径,院里花阴接步廊。” 车入太师府,二人不禁心旷神怡。朝堂之上,党同伐异,各为其主。唯入太师府,方得浮生半日闲。 “拜见太师。”二人入堂行礼。 “坐。”伏完、桓典,乃“王党”之首。王允视为左膀右臂,自然亲近。 “御史中丞荀彧上疏,求策封食母吕贵为君,以全天子孝行。”尚书令桓典呈报。 “荀文若上疏,为全天子孝行。”王太师不置可否。 “何伯求曾言‘颍川荀彧,王佐之器’。”不其侯伏完进言:“闻郭林宗亦赞太师:‘一日千里,王佐才也。’今,荀彧为曹氏所用。太师不可不防。” 伏完言下之意。同为“王佐才器”,荀彧才智,当不在王允之下。 王允轻轻颔首:“荀文若,既为全天子孝行。老夫岂能不,成人之美。” 不其侯伏完,索性明言:“卑下窃以为,此乃曹氏之谋。若非荀文若上疏,太师必不应也。” 正因荀彧,王佐之器。清秀通雅,居中持重。“仁以立德,明以举贤,行无谄赎,谋能应机”。一言蔽之,纯臣也。虽出卫将军曹操幕府,然却为王太师所敬。 若换作旁人。言“策封食母吕贵为君,以全天子孝行”。王允必嗤之以鼻。然疏出荀文若。王允当信之。 正因如此,不其侯伏完,才进肺腑之言。曹氏党羽料定,王太师必不疑荀彧,故才假其名,上疏。 王允笑道:“君侯所虑,只出党争乎?” “太师何意?”伏完惊问。 “荀文若,汉臣也。”王允遂以心腹之言相告:“便为卫将军所用,然谋略之所出,亦为兴汉室也。今,疏求‘策封食母吕贵为君,以全天子孝行’。虽为其主(设)谋,然必利汉室也。”言下之意,荀彧虽是为曹氏设谋,终归于汉室有利。 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不愧同为,王佐才器。王允知荀彧,甚深。 事实,确也如此。若被二袁得逞,合肥侯跨蹈江淮,兼并四州。甄都危矣。汉室倾覆在即。 “太师,明见。”尚书令桓典,拜服。 荀彧上疏,两党默契。于是,天子下诏,策封食母吕贵为“平氏君”。话说,食母封君,虽是今汉旧例。然毕竟“非功不侯”。时蔡邕,便密奏灵帝,言乳母赵娆,贵重天下,丘墓踰(逾)于园陵,两子受封,兄弟典郡之不当。奈何时过境迁。 董侯自幼丧母,由食母吕贵,哺育至今。奉之如母,亦无悖人伦。且王太师素重纲常。自当酌情处之。 董侯毕竟年少,且远未元服。本性纯良,童心未泯。对禁中一干人等,曲意逢迎,阿谀奉承。拥有无从分辨的善良。 董骠骑入宫禀报,可想而知。董侯必然欣喜。 “陛下当知,此乃曹太保,一力所成也。”董重密语相告。 董侯不疑有他:“太保,亦是纯臣。” “陛下圣明。”董重话锋一转:“然却有一事,令太保日夜不安。” “太保不安何事?”董侯别无心机。 “乃为刘荆州……”董重这便将前后诸情,和盘托出。 董侯听罢,亦觉不妥:“‘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所裁’,若如此,刘荆州并督四州,岂非与蓟王比肩。” “陛下明见。”天子所虑,皆不出董重所料:“然,交、扬、益三州,皆为叔侄窃据。除荆襄七郡,余下三州,皆有名无实也。臣窃以为,曹太保为刘景升所求,不过虚名耳。” “骠骑所言非虚。”董侯信服。 “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蓟王在北,以千里之国,兼督四州,已是力之所极也。然天下三分,九州割裂。叔侄二人,不服王化。所谓‘远水不救近火’。委以东南,刘表或可成,河北之事也。”董重一席话,引经据典,谋划江山。必出人授意。否则,以其中人之姿,岂有先见之明。 “曹太保,为刘荆州求乎?”董侯遂问。 “臣,句句实言,岂敢欺君!”董重肃容下拜。 “王太师,总朝政,朕……”董侯仍有顾虑。 “太师乃中流砥柱,汉室忠臣。陛下敕令,必不违命。”董重再接再厉。 “如此。朕,当助太保,如愿。”董侯定计。 “谢陛下,成人之美。曹太保,纵肝脑涂地,无以为报也。”董重大喜。 闻“肝脑涂地,无以为报”,董侯这便安心。 毕竟年少无依。兄弟阋墙,同室操戈。自贼臣董卓毙命,王太师总朝政。史侯并合肥侯,兵犯洛阳。得曹孟德暗中接应,朝野上下,才逃出八关锁固。东迁甄都。稍后,曹孟德逐合肥侯过江,关东立足。话说,董侯心中,对曹氏父子,并无恶念。 且自以为,“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曹太保,力排众议,策封食母吕贵为君,全天子孝心。董侯,当有所报。 事不宜迟。便由董侯亲笔所书,董重代天子用玺。 如前所说。两汉以来,除传国玉玺外,尚有六玺,皆白玉制,螭虎纽,用武都紫泥封(注①)。 传国玉玺,虽为袁术私授陈王宠。天子六玺皆在。诏命既出,董重如释重负。 窥见董侯,小脸通红,交加惊喜。 董重这便了然。 话说此诏,乃出王太师,并曹太保之外。未曾假他人之手,董侯独自所书。 真真正正,天子诏书。 心照不宣,董重携诏出宫。径直打道回府,而后闭门谢客,称疾不出。 曹操得报,遂开府议。 “董重何为?” 程昱笑答:“奇货可居,待价而沽也。” “哦?”曹操这便醒悟:“莫非,事成矣。” “然也。”程昱言道:“天子诏命,必入董重之手。” 曹操眼中,一闪利芒:“董骠骑,何所求。” “大将军,可乎?”程昱一针见血。 “不可。”曹孟德断然摇头。
1.67 绝非善类
“大将军不过虚名也。”程昱劝道:“明公既能许刘表‘镇南将军’,‘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所裁’。如何不能,另许董重乎?” 话说,刘表以镇南将军,领荆州牧,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诸事。亦不过虚名。正如董重进言天子,除荆州外,交、扬、益三州,皆在合肥侯并史侯,叔侄之手。若要名副其实,刘表需自食其力,以一敌众,攻略交、扬、益三州。除去虚名,朝廷唯一授出,便是镇南将军之高职。 镇南将军,为四镇之一。位次四征,掌征伐,镇戍四方。两汉以来,并无此职。类比蓟王所置四辅将军,乃甄都为刘表专设。换言之,四镇将军,乃甄都新设。 既置四镇,必不能令刘景升,专美于前。 依曹太保之意。 镇东将军,当由卫将军兼领兖州牧,曹操领之。镇南将军,刘表领之。镇西将军,豫州牧丁原领之。镇北将军,青州牧刘岱领之。 话说。两汉军职,顺次为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前、后、左、右,即四方将军,再次是各杂号将军,及偏将、裨将、中郎将、校尉、都尉,不一而足。 大将军位在三公上,骠骑、车骑、卫将军,位在三公下。前、后、左、右,四方将军,位在九卿下。 曹操今为卫将军。若领镇东将军。言下之意,四镇将军,位在卫将军上,而次于大将军。官秩与九卿同。刘表今为前将军,位在九卿下。受封镇南将军,品秩擢升一等。如此安排,合情合理。 然毕竟是曹太保一家之言。 料想,王太师党羽,必不会认同。 此皆是后话。 为今之计,先将天子诏命取回。 董重所求,必是大将军之位。然曹孟德,却断然不许。 一众幕僚,面面相觑。皆不知所以。 待罢府议。荀彧私下求问。 曹操遂告知以实情:“文若当知,自光武中兴,定都洛阳。大将军一职,多为外戚领之。天子虽称董侯,自幼长于永乐董太皇宫中。然毕竟王美人所出。董重并非外戚,乃其一。我与玄德,刎颈之交。玄德今为辅汉大将军。乃辅汉将军尊之。董重其人,碌碌无为之辈,不过弄臣耳,岂能位在玄德之上。若行此事,某愧对好友。有何面目,再见玄德。此,其二也。” 曹操遂言私情。然亦论公事。史上曹操迎天子都许,自任大将军,拜袁绍为太尉,改封邺侯。太尉虽贵,然位在大将军下,故袁绍深以为耻,表辞不受。曹操大惧,于是让位于绍。二年,使孔融持节,拜袁绍为大将军,锡弓矢节钺,虎贲百人,兼督冀、青、幽、并四州。袁绍这才受之。 袁绍,尚耻为曹操之下。曹操窃以为,蓟王刘备,必耻为董重之下。 荀彧这便了然,于是进言:“既如此,尊大可乎?” “骠骑大将军,勉强可为。”曹操言道。如此一来,骠骑大将军与辅汉大将军,皆是加尊大将军。品秩相同,不分高下。然蓟王又加尚父,位上公之上。如此,既足董重所求。又全蓟王尊崇。二全齐美。 事不宜迟。由程昱车入骠骑府,假探视为名,与董重相商。 “骠骑大将军?”董重卧榻不起,隔屏皱眉。与大将军多出二字。然细微之差,正如,太皇太后,与永乐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乃居长信正宫之位。永乐太皇太后,偏居永乐宫。董重必不满意。 虽隔屏风,不能相见。然程昱却,成竹在胸:“骠骑大将军,位同大将军。正如辅汉大将军,位同大将军也。”此话大有深意。含蓄点出,骠骑大将军与辅汉大将军,皆位同大将军。蓟王尚且如此。董骠骑,莫非欲位在蓟王之上乎? “这……”董重虽中人之姿,亦可领会深意。 程昱又道:“遵循旧仪,大将军乃贵戚充任。前如窦武、何进,皆如此。且前后二任大将军,皆未得善终。‘大将军内秉国政,外则仗钺专征’。今,天下三分,其责尤重。稍有不慎,斧钺凿身,祸及家门。董骠骑,不可不察也。” “嘶——”得闻其中利害。董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谓“齐人攫金”,利欲熏心。只见其利,未见其害。 被程昱一语惊醒梦中人。如何还能安然高卧,装病榻上。董重急忙,撤屏下榻。大礼拜谢:“若非仲德相劝,某自投死地也!” 程昱亦肃容回拜:“昱与骠骑,同殿为臣。焉有不救之理。” 四目相对,心有戚戚。 董重遂不藏私。取天子诏命,托付程昱。 如此,皆大欢喜。 程昱满载而归。曹孟德,不敢怠慢,遂转呈其父曹嵩。 待验过真伪,确认无误。曹太保,遂命党羽,诏下尚书台。 甄都,太师府。 尚书令桓典,十万火急,携诏入府。 不其侯伏完看过,恨意横生,不禁破口大骂:“曹嵩老贼!欺天子年幼,朝中无人乎!” 伏完,之所以怒急,正因曹氏父子,竟蛊惑天子。弃朝堂百官于不顾,非人臣所为。 “天子尚未元服。”桓典欲言又止。然其意,不言自明。 “尚书令亦欲背主乎?”王允眼中,一闪利芒。 “卑下,岂敢!”桓典急忙自辩。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王允遥拜天子:“老臣,奉诏。” “臣等,奉诏。”堂内群僚,随之下拜。 “天子诏命,并无不妥。为人臣者,岂可轻违。”见不其侯伏完,恨意难消。尚书令桓典,出言相劝。 伏完怒气冲冠。再开口,竟泪流满面:“有其一,必有其二。太师,汉室忠臣,不愿欺君。然曹氏父子,绝非善类。欺天子年幼。今既为其蛊惑,久必为其所害!” 声泪俱下,必是由衷之言。 堂内群僚,纷纷以袖拭泪。频频偷窥王允。 王允早有定计:“来人。” “在。” “投帖太傅府,请太傅相见。” “喏!”
1.68 王曹党争
伏完,沉深有大度。乃大司徒伏湛七世孙,袭爵“不其侯”,官拜太仆。娶桓帝长女阳安长公主刘华为妻,生六子一女。六子:德、雅、均、尊、朗、典,一女:寿。 出身勋贵之家。熟宫闱内情,晓朝野辛密。接人待物,自有心得。言曹氏父子,绝非善类。可谓,一语中的。 二党之争,不出朝堂。双方各抒己见,各执一词。终归,公道自在人心。然曹氏父子,却勾结弄臣,蛊惑少年天子。此等行径,与宦官何异。士人与宦官,生死大敌,势不两立。二次党锢之祸,残害士人无数。笔笔血泪,罄竹难书。宦官之祸,尚未除根。不料又出弄臣。王允党徒,心中恶劣,可想而知。 如曹氏父子这般,不行人臣正道。曲意逢迎,阿谀天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正是士人清流所不耻。一言蔽之,坏了规矩。 更有甚者,虑及曹氏父子(阉宦)出身。不其侯伏完等人,焉能不万分警惕。 两党之争,断难苟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如何能掉以轻心。 《荀子·臣道》:“朋党比周,以环主图私为务,是篡臣者也。”《韩非子·孤愤》:“朋党比周,以弊主。” 《汉书·中山靖王胜传》亦有:“夫众煦漂山,聚蟁成雷,朋党执虎,十夫挠椎,是以文王拘于牖里,孔子厄于陈蔡。” 更有前汉刘向,在其著作《说苑·臣术》中,将“私门成党,以富其家”者,称为“贼臣”;将“朋党比周,以蔽明主”者,称为“亡国之臣”。 毋论“朋党比周”,亦或是“朋党执虎”。皆逃不过“结党营私”。 先前,不其侯伏完以为,曹氏父子,“私门成党,以富其家”,不过“贼臣”耳。如今竟“朋党比周,以蔽明主”,曹氏父子,几成“亡国之臣”。 贼臣当道,尚可除;亡国之臣,悔不及! 我等身家性命,皆系于太师门下。岂能坐视曹氏父子,蔽主亡国! 王太师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座下群僚,早已同仇敌忾,誓不罢休。 少顷。闻太傅杨彪,车驾入里道。王太师起身相迎。 群僚跟随。 中门大开,王太师廊下立足。 安车院中停稳。杨太傅,下车相见。 “拜见太傅。”不其侯伏完,引群僚下拜。 杨彪上前,与王允见礼:“太师相邀,所为何事。” “且入堂中一叙。”王允下阶相邀。 “请。”二人并肩入廊,迈步中堂。玄楼白院,曲径通幽。二人胜似闲庭信步。身后不其侯伏完,携一众僚属,亦步亦趋,愁云密布。 “中堂,南北之中也。”中堂议事,居中持重。 太傅亦是上公。居西席之首。与太师,并榻而坐。 众僚属,依次入席。 “太傅且看。”王允取天子诏书相示。 杨彪不疑有他。细观之后,神色凝重:“乃天子手书。” 杨彪乃天子之师。传道、授业、解惑,风雨无阻。董侯日有精进。太傅杨彪居功至伟。 “乃出曹太保之意,董骠骑入宫说(shuì)天子为之。”王允言简意赅。 “董骠骑,何其不智。”杨彪乃先帝名臣,太尉杨赐之子。出身弘农杨氏,曾祖杨震、祖杨秉、父杨赐,皆官居太尉,以忠直闻名。且世代研习《欧阳尚书》。与汝南袁氏,并为名门大族。焉能不知,天子行事不妥。 毕竟,尚未元服。若此诏有失,引天下哗然。天子纵有过,亦罪不加身。然太傅却要代为受过。若殃及社稷,便是托孤辅政重臣,亦难辞其咎。甚至以死谢罪。 王允请杨赐入府相商。可谓直指时弊。 “天子此诏,乃为刘表正名。本无不妥。”王允言道:“然镇南将军位,自汉以来,却无此例。有镇南,必有四镇。今,天下三分,群雄割据。妄自增封,广授兵权,恐至放滥之祸。” “太师所言极是。”杨彪如何能不知,放滥兵权之祸。 “天子年少聪叡,有周成之质。”王允言道:“望太傅,循循善诱。博之以文,约之以礼,辅之以德,修成明主,中兴汉室。” “敢不从命。”王允言外之深意,杨彪心领神会。 朝臣相争,两党对峙。幼主当秉持中立,而善其身。此时站队,有百害而无一利。 王允请杨彪入府相商。便是请其,劝谏天子。正如王允所言,董侯聪叡,有明主之姿。只需悉知其中利害,必当警醒。未及元服亲政前,当不会再行此事。 送杨彪车驾出府。王太师遂言道:“四镇不可同授,骠骑不可称大。” “喏!”群僚闻之,无不振奋。 略作思量,伏完幡然醒悟。王太师言下之意:“四镇不同授”,唯授刘表镇南;“骠骑不称大”,董重徒劳无功也。劳而无获,何必徒劳。且只顾谄媚曹氏,不惜与王太师为敌。于朝堂之上,亦举步维艰,一无所得。待此事作罢,董重自当警策。 谓“防微杜渐”。天子被董重蛊惑。一时不察,无伤大雅。若一而再,再而三。屡禁不止。才是弥天大祸。 群僚各自心安,这便纷纷散去。 与伏完同车而返。观其忧色未消,桓典这便劝道:“曹氏所图,乃为引刘表为外援也。先前曹孟德上疏,言吕车骑并四国相之事。太师虽敕令警策,吕布亦闭门思过。然曹氏必难相安。今不惜结好董重,行弄臣之事。亦为自保也。” 桓典言下之意。毕竟,不其侯等人,与吕布及四国相背后所谋,并未被窥破。双方各有外援。均势亦未被打破。 “刘景升,坐拥七郡,披甲十万。吕车骑,不过区区一万兵马。四国相皆无兵权。麾下郡国兵卒,不过数千之众。如何能与十万荆州兵与敌。”不其侯伏完言道:“我观太师,似有未尽之言。” “何以知之?”桓典忙问。 “此乃连环计也。”伏完言道:“先有荀彧上书,为食母吕贵封君。而后董重入宫谗言,说天子下诏。才有我等,今日之危。” 见桓典无语。 伏完口出诛心之言:“太师亦善连环。岂不识破?”
1.69 荀彧佐曹
正欲续言。瞥见桓典面色,伏完这便醒悟:“令君亦知也。” 桓典,字公雅,谯国龙亢人,太傅桓焉之孙。复传家业,以《尚书》教授颍川,门徒数百人。举孝廉为郎。居无几,会沛相王吉以罪被诛,故人亲戚莫敢至者。桓典独弃官,收敛归葬,服丧三年,负土成坟,为立祠堂,尽礼而去。受辟司徒袁隗府,举高第,拜侍御史。是时,宦官秉权,桓典执政,无所回避。常乘骢马,京师畏惮,为之语曰:“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 及黄巾贼起滎阳,桓典奉使督军。贼破,还,以牾宦官,赏不行(因逆宦官不得封赏)。在御史七年不调,后出为冀州牧。蓟王又举为司隶校尉。待王允总朝政,拜为尚书令。执掌中台。 应劭《汉宫仪》:“尚书为中台,谒者为外台,御史为宪台。” 合称“三台”。 单从伏完、桓典二人履历出身,便可知。所谓“王党”,多出刚正不阿,汉室忠臣。与之相对,“曹党”门徒,良莠不齐,心思各异,多出关东豪族。 曹氏父子,出身宦官之家。虽党人与宦官之争,因黄门式微,朝廷东迁,无疾而终。然王曹党争,未尝不是党宦之争,死灰复燃。今汉朝堂,乃宦官擅权与外戚专政,交替政权。 如“党锢之祸”、“十常侍之乱”等,皆出宦官与外戚争权。 今汉宦官,亦有朋党。如凉州三明之段颎,“曲意宦官”,捕杀太学生,得以保全富贵,两度出任太尉。史上亦有,中常侍赵忠遣其弟赵延私谓曰:“南容少答我常侍,万户侯不足得也(少管我闲事,万户侯也不难封)。”被傅燮正色拒之。 时下虽未有“阉党”之称。然不容否认。朝野上下,皆广有宦官羽翼。阿附内宦者,大有人在。一干人等,必为党人所不齿。宦官权势,虽不复存在。然残余势力,散布四海。时下,正纷纷聚拢到曹氏父子门下。大有卷土重来,死灰复燃之势。 尤其关东乃帝国心腹。先帝西园卖官,关东乃滥觞之地。更加关东循吏皆被诬为罪官,举家流徙陇右。得蓟王开释,才转危为安。稍后,合肥侯定都南阳,为筹措军资,又令二袁大肆卖官鬻爵。天灾**,接二连三。关东吏治崩坏之彻底,可想而知。 待朝廷东迁,王允新政。贪官污吏,望风解印去。岂料曹太保又半途杀出。阿谀奉承,贪残放滥之辈,遂觅得一丝生机。纷纷求人,说情请托,重金贿赂,转投门下。曹嵩为壮大羽翼,来者不拒。遂成今日党争之势。 倍思前后。车中桓典,一声慨叹:“如君侯所言。太师必早已窥破,曹氏父子,连环诡计。” “既如此,因何坐视其(诡)计成?”伏完苦思不解。 “只因,计出荀文若。”桓典一语中的。 “唉——”伏完扼腕。 桓典宽慰道:“蓟王天生,和合向化,兼容并包。诸子百家,揆叙万类,立大儒学。而荀子,乃大儒学之基也。荀卿(荀子)传家颍阴,除荀彧独留关东,荀氏举家北上。荀氏子弟,或入五学,或为博士。更加慈明无双,为万石国老。荀攸为蓟国谋主。荀氏六长,皆为千石城令。满门俊彦,与郑门子弟,毗邻而居。以荀氏八龙之慈明无双为首,蓟人称荀氏之学,为‘明学’,又尊‘家学’。言指,承荀子之学也。今‘明学”渐与‘郑学’并立。试想,荀彧为人,太师焉能不深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伏完忙问:“莫非,荀彧佐曹氏,另有所谋。” “未可知也。”桓典答曰。 话说。颍阴荀氏,举家投北,皆保蓟王三兴而去。独留荀彧,辅佐曹氏。若是家门庸才,寻常子弟,便也罢了。王太师曾言,荀彧才智,犹在荀攸之上。焉能不辨,天命所归,大势所趋? 荀彧佐曹,反常则妖。 不其侯伏完,似有所悟:“太师此举,非为避(让)曹氏父子,乃为全荀彧之谋。” “我,亦如此想。”桓典言道。 二人一时无言。 行至家门。忽听伏完一声慨叹:“太师,一片苦心。荀文若,切莫辜负。” 谓英雄相契。同为王佐才器。王允对荀彧,信赖有加。 翌日上朝,二人抖擞精神。与曹氏朋党,唇枪舌剑,据理力争。得太傅杨彪,循循善诱。董侯正襟危坐,作壁上观。不置一语。 正如王允所料。“四镇不同授”,唯授刘表镇南;“骠骑不称大”,只因董重无功。 董重心中挫败,可想而知。暗恨王党横生枝节,更恨曹党言而无信。 稍后,天子言道:“《管子》曰:‘举兵之日而境内贫,战不必胜,胜则多死,得地而国败:此四者,用兵之祸者也。’今,关东初定,群雄未附。放滥兵权,取祸之道。当缓图之。” “陛下,明见。”群臣拜服。 见事不可为。便有曹太保,亲自进言:“江东二袁,乃合肥侯之爪牙。袁术渡江,窃据淮南,为祸日甚。先前,奋武将军公孙瓒,血战未捷。宜令刘镇南,续攻之。” 曹嵩一席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锋芒暗藏。言指,王太师用人不善。奋武将军公孙瓒,力有未逮。不得已,另举高才。遂命新得镇南将军高位,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独裁之荆州牧刘表,再接再厉,攻打二袁。 果不其然。闻“血战未捷”,伏完心中一声冷笑。正欲进言抗辩。 不料天子已先问:“依太保之见,当击何处?” 天下三分,乃叔侄三人,心头大患。董侯亦不例外。唯有击败江东叔父,并汉中长兄。董侯方能稳居帝位,号令天下。 曹嵩言道:“当击交州袁绍。” “袁术血战得存,何不再击淮南。”董侯果有明主之姿。 曹嵩已有定计:“回禀陛下,先前袁术兵分二路,上击江夏,下攻广陵。淮南空虚,遂被奋武将军,兵围城下。今,二路败军已归,背水一战,不可强为。” “太保言之有理。”董侯轻轻颔首:“命镇南将军,择日击交(州)。” “喏。”曹嵩领命。
1.70 点睛之笔
谚谓“皇帝不差饿兵”。先擢升刘表官秩,再命其击江东。顺势而为也。 又谓“名不正言不顺”。刘表本不过是荆州牧,如何能跨州而击。然若以镇南将军,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之事。自当名正言顺。 如此行事,有理有据,别无非议。 闻天子口谕,命刘镇南,择日击交。朝堂之上。曹氏父子,不由暗出一口浊气。 费尽心机,不过是为了天子口谕。及稍后敕令,“点睛之笔”。 如能不动声色,点醒刘表,防备二袁合击。亦不枉,曹氏父子,苦心孤诣,耗尽心机。 此事落幕,两党默契。 诏命虽出尚书台,然却由曹氏党徒,奉命出使荆州。此亦是默契使然。 荆州治,襄阳城。 初平元年,荆州牧刘表徙治襄阳,襄阳遂为南郡、南阳、江夏、武陵、长沙、零陵、桂阳、章陵八郡中心。又因南阳毁于大水,几成白地。故时人多称荆襄七郡。自刘表徙治襄阳,重筑汉水北岸,邓、樊二城,疏通汉水航道。北岸毗邻汉水之南阳郡县,稍复生机。境内流民多兴屯田。先前遍地盗贼,亦多收敛。不出十载,南阳当聚拢人气,重开吏治。 奈何以宛城为中心,周遭百万民众,迁居蓟国东境。郡中名门豪族,甚至徙祖坟入各城陵山,为王守陵。此生,当不归也。 窥一斑而知全豹。自黄巾乱起,叔侄分争。天下悉投蓟国。乃至曹孟德慨叹: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与史上《蒿里行》不同。此处曹孟德慨叹,盗贼发丘,抛人祖坟,乃至白骨露於野;关东百姓,拖家带口,扶老携幼,皆北投蓟国,乃至千里无鸡鸣。 非全是,兵祸所致。 襄阳馆舍。 闻甄都使者到。刘表遂遣别驾蒯越,入馆一探究竟。 “甄都一别,别驾风采如前。”来使不是旁人,正是兖州从事薛悌。 薛悌,字孝威,兖州东郡人。曾助程昱、荀彧,坚守甄都、范县及东阿,素有功勋。昔日曾奉命出使淮南,暗结袁术。时过境迁,今又奉命出使荆襄,结好刘表。乱世本就如此。是敌是友,瞬息万变。 “见过上使。”蒯越含笑回礼。年初,出使甄都,蒯越往来曹氏宴会。与薛悌甚是熟络。故不见外。 二人寒暄落座。 蒯越先问:“孝威此来,莫非事成矣?” “如异度所言。”薛悌实言相告:“天子诏命,刘荆州加镇南。” 蒯越大喜,离席下拜:“谢曹公成全。” 薛悌亦起身相扶:“异度速回禀刘荆州。择日奉诏。” “敢不从命!”天子诏书,非同小可。蒯越不敢大意,遂去复命不提。 于是择吉日。刘表沐浴更衣,隆重礼仪。领群僚府中恭候大驾。 迎甄都来使入中堂,领群僚奉诏。 敕令有二。其一乃出天子,加前将军刘表,为镇南将军。其二,乃出尚书台,命刘表择日击交。 择日,便是择机之意。好比“便宜行事”。甄都天子,并未约定日期,更未言及战果。形同虚设,刘表自当奉诏。 奉诏时,薛悌忽附耳言道:“陛下闻护南蛮校尉,骁勇善战,可堪大用。” 护南蛮校尉刘磐,乃刘表从子。刘表高官加身,独裁东南。难掩欣喜,故未能会意:“陛下亦知臣从子乎?” 薛悌一笑而过。 稍后设宴,为甄都来使,接风洗尘。 其后宴请不断,薛悌醉饮数日方归。 直到曲终人散,人去楼空。刘表方后知后觉。 襄阳,镇南将军府。 刘表唤心腹数人,内室相商。 蒯良、蒯越及蔡瑁、张允,悉数在列。 将甄都使者,耳语之言,告知心腹。刘表遂问:“诸位可知,甄都何意?” 蔡瑁答曰:“南蛮校尉,领护荆蛮,治汉寿。扼南下水路。且荆南蛮夷,与交扬山越,素有往来。若击交州袁绍,如甄都使者所言,可堪大用。” 草帽乃武将,所言句句在理。然甄都曹氏父子,又岂是粗鄙之辈。遣使传诏,唯遗此言,且还耳语相告。足见别有深意。 刘表不置可否,又看蒯良、蒯越:“子柔、异度,以为如何?” 蒯越正凝神苦思。闻此问,正欲起身作答。 忽闻蒯良先言:“二袁欲袭荆州。” “何以知之。”刘表心中大惊。 谓一语惊醒梦中人。蒯越亦醒悟:“此诏,可比王太师逐张超。” 日前,王太师敕令车骑营裨将张超,归小沛就食。此举,看似越级指挥。然别有深意。稍后吕布闭门谢客,一心练兵,不再往来徐州各郡。时蒯良、蒯越便断言,吕布背后所图,王太师已悉知。故逐裨将以警策。勒令其不得妄动。尤其与徐州相关。 刘表名列“八俊”。亦足可称道:“知二袁欲联军来袭,故曹公令我,先发制人。” “当是如此。”蒯越断言:“闻淮南豪商,贩米二十万斛,入车骑营。料想,必是袁术之谋。” “暗结吕布,引为外援。”便是蔡瑁,亦醒悟。 “正是。”蒯越豁然开朗:“如此,二袁当可兵分二路。袁绍击荆南,袁术攻荆北。如德珪(蔡瑁)所言,袁绍若击荆南,护南蛮校尉,可堪大用。为防荆州水军,渡江相助,袁术必击江夏,以为牵制。故有二袁袭荆。” 话说,与史上二袁,天南地北,互不往来不同。时下二袁,分据长江,水路通连。合二袁之力,方能将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家门积势,发扬光大。 尤其袁术扼江淮咽喉,关东门户。一己之力,牵扯关东。方令袁绍,合兵一处,心无旁骛,平定江东。 史上,曹孟德。为二袁包夹,腹背受敌。奈何二袁,兄弟阋墙,争权夺利。先击袁术,再袭袁绍。各个击破,定中原大局。 如今二袁,一衣带水,同气连枝。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曹孟德,胜之不易。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二袁来袭,非同小可。荆州七郡,恐难与敌。刘表必有此问。 蔡瑁、张允,一筹莫展。 与蒯良四目相对,蒯越如实进言:“东联刘焉。”
1.71 闻达诸侯
此言一出,内室无声。 刘表所倚重,皆是荆州本地豪族。祖辈积财,急切间无从带走。为全家业,无所不用其极。蒯良、蒯越、蔡瑁、张允,出身类同。且又置身内室之中。故蒯越堂而皇之,毫无遮掩。 与会众人,无言便是默认。 刘表单马入宜城。得州中豪族相助,兵不血刃,平定荆州。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重用豪族,利益必然捆绑。决策亦被绑架。稍有风吹草动,便有人欲罢兵说和。只因兵祸荼毒,祸及家门。史上赤壁前后,毋论荆州亦或是江东,皆如此般。不战而降,求和之声,此起彼伏。众所周知。于豪族大姓而言。群雄之中,何人为君,并无不同。 正如刘表此时。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刘表不动声色:“益州刘焉心向汉中,如何结盟。” 闻此问,便知刘表已妥协。蒯越言道:“谚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二袁若破荆州,益州亦难独存。且明公与刘焉,皆出汉室宗亲。虽各奉其主,终归萧墙之内。其能为二袁所欺。” 刘表、刘焉、刘繇、刘岱。乃至蓟王刘备,皆出宗室诸刘。理应守望相助,同气连枝。蒯越此言,于公于私,皆无不妥。 刘表轻轻颔首,乃问具体施为:“今当何为?” 蒯越答曰:“禀明公。时蓟王南征林邑,凿穿内外水路。将南中、荆南、岭南,共号‘三南’。三南山水相连,民人流窜。可经牂牁道,往来交益二州。只需说刘焉,遣麾下上将,出牂牁道。再令南蛮校尉,兵发汉寿,顺下江东。二袁当知,事不可为。荆州之危可解。” “何人可使益州。”刘表又问。 “卑下,愿往。”蒯越肃容下拜。 此刻,刘表终露笑容:“别驾此去,吾无忧矣。” “明公,过誉。”蒯越礼数周全,知晓进退。乃人成必备。尤其身逢乱世,更需谨小慎微。 此时,蒯良才言道:“益州刘焉,听命汉中史侯。卑下,愿赴汉中之行。” 刘表心领神会:“甚好。” 毋需大张旗鼓。蒯良、蒯越二人,分头行事。刘表又命蔡瑁、张允,操练水军。再命江夏太守黄祖,汉寿护南蛮校尉刘磐,修筑城池港津,秣马厉兵,已备随时接应。 时,史侯汉中登基,自号“道君”。定五斗米为国教,封张鲁为“国师”。 西凉诸将,可有封赏。麾下西凉兵马,重整武备。与五斗米鬼卒力士,共组成军。号“飞熊兵”。益州刺史刘焉,遣使奉献。受封益州牧,阳城侯。麾下“东州兵”,亦遵从史侯。 因共奉史侯为天子,张鲁、刘焉、张济,三方言和。汉中、巴蜀,连成一片。史侯麾下兵马,不下二十万众。稍后,命镇东将军郭汜,出屯上庸。为均当地豪强大姓,历代积势。国事张鲁,命五斗米教众,东迁上庸、房陵、西城等县,屯田养士。 得益于刘表疏通汉水航道,兴建沿途港津。汉中上庸与荆州,互通有无。诸县渐兴。 为壮声威。史侯割汉中东部诸县,分设房陵、上庸、西城三郡。因三郡地处汉中之东,巴蜀游商,称其为“东三郡”。 东三郡“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境内枝津故渎,水路辐辏。对外群山环抱,地势险恶。故水运通达。强宗骁帅,大姓盘踞。史侯行羁縻怀柔之策。徵辟宗帅子弟,或出为郡县长吏,或入朝为官。大肆笼络,收买人心。三郡甘为其所用,郡中豪强,勒令部众编户出山,充填人口。得民数十万众。 效仿蓟王兼容并蓄,和合向化。比起蓟王不假外物。二十年如一日,积威至此。史侯假五斗米教,收拢信徒,布道信众。以宗教信仰,弥合种群对立。快速积势。 果然,乱世无庸主。史侯励精图治,汉中巴蜀,数年大治。除益州牧刘焉,严守关津,不放五斗米徒入川。汉中诸郡,皆为五斗米,布道之地。终归,有利有弊。 亦如江东,大兴浮屠祠。假佛之力,教化蛮夷。短期而言,利大于弊。长远来看,于国无益。 终归性命攸关。即便明知饮鸩解渴,亦需解燃眉之急。先“苟全性命于乱世”,再“求闻达于诸侯”。叔侄三人,皆如是所想,亦如是所为。 襄阳坐拥汉水之便。舟船出关津,溯水而上。可直达汉中。如前所言,汉水一水多名。流经沔县称沔水,东流至汉中始称汉水,襄阳以下别名襄水。古时还名,沧浪水。 今汉元初二年(115年),武都太守虞诩,曾辟西汉水航道。从而舟楫称便。汉中粮谷可经水路直达武都,“岁省万计”。自陇右归治辅汉大幕府。蓟王又亲临下辨除石。疏通上下游水路。武都与汉中,往来紧密。陇右并蓟国名产,无需经关东,可直入巴蜀。汉中深得其利。 自史侯入主汉中,又广募能工巧匠,积薪烧石,横索碎礁。疏通东汉水航道。“不半载而石泐(裂)江开,舟行无滞”,连通襄水,直入长江。 汉中上下通达,因为大兴。 先前。汉中如何,多是经往来船商,道听途说。今舟行汉水,亲眼所见。蒯良不禁慨叹。天下三分,于国于民,利弊几何? 史侯入主,与民休息。又假五斗米,尽收人心。更加益州天府之国,又兼蜀身毒道之便。假以时日,未尝不可逐鹿天下。 南郑,汉水港津。分上津、下津诸港。以应东、西汉水航道。 此次出使,蒯良乃假扮豪商前来,故不为人所知。如蔡氏、蒯氏等荆州豪族,皆有商队通行四海。往来汉中,亦是家常便饭。舟行汉水,沿途关津水军,早已熟络。亦无人见疑。 船入泊位。命人投帖书佐彭羕,引别驾张松,客舍相见。闻乃荆州长史蒯良亲临,二人方知事大。 彭羕,字永年,益州广汉人,张松,字子乔,蜀郡成都人。 二人皆有实才。尤其彭羕,才具秀拔,然为人孤傲,常为群僚所诟。至今仍居少吏,不为刘焉所用。张松“为人短小,放荡不治节操,然识达精果,有才干”,自负怀才不遇,常窃叹息。 二人一高一矮,一陋一丑。皆不为刘焉所喜。
1.72 共御外侮
时下,以貌取士,绝非曹孟德一人。 史上刘先主,初见庞士元,亦只当是“百里之才”。 三人落座。 彭羕先问:“长史此来,莫非为二家之盟乎?” 蒯良答曰:“然也。” 与彭羕四目相对,张松笑问:“闻刘景升,新加镇南。并督三州,委以东南。益州,乃其属(地)也。我等皆为下官。长史何故,折节下交乎?”言下之意,刘镇南,并督交、扬、益三州。益州乃其属地,州牧刘焉以降,皆为下属。蒯良何故,折节下交? 此问,未必没有反讽之意。 然蒯良不为所动。正色答曰:“镇南将军与明公,同出汉室。天下三分,不出萧墙。乃‘诸刘’是也。今有二袁,外姓豪族,跨蹈江淮,欲取天下。别驾,不闻‘唇亡齿寒’乎?” 言及二袁。张松、彭羕,表情微动。 彭羕又问:“闻袁术新败,何来二袁。” 蒯良如实相告:“袁术不过小败,袁绍已平江东。溯江而击,荆州不保。荆州若失,益州何以独存。” 言及利害,彭羕亦实言相告:“长史当知,假‘五斗米不入蜀’,汉中天子,常有吞并之心。故明公遣我二人至此,上奏州事。(荆、益)二州为盟,恐为天子所忌。” 汉中史侯险与益州牧刘焉,兵戎相见之事,此时已广有流传。襄阳与汉中,山水相连。蒯良自然知晓:“故我此来,乃为说史侯也。” “哦?”张松这便醒悟:“莫非,另有荆州使,入益州。” “然也。”蒯良遂告知以蒯越出使益州之事。 “长史若能说动天子。荆益之盟,成矣。”张松言道。 蒯良遂道破来意:“为全此盟,尚有一事,求别驾相助。” “长史何不直言。”张松心领神会。 “只需如此如此……”蒯良私语相告。 “妙哉,妙哉!”张松抚掌而笑。三人这便依计行事。 无怪蒯良,此来汉中。不见史侯,先见张松。 不出三日。南郑街巷,便有童谚风传:“益州分野天子气,三分天下应二刘。” 话说,时人笃信谶纬之术。乃至光武险谶纬立国。更加“代汉者,当涂高”,广为流传。乱世之中,谁人称雄。自是万众瞩目。稍有风吹草动,便被人以讹传讹。 不出十日,宫中史侯亦闻之。 这便召国师张鲁入宫。问及童谚之事。 张鲁故弄玄虚,掐指一算。这便对曰:“禀陛下,此谚乃言益州出天子。” “益州分野,有天子气。谶出侍中董扶。”史侯言道:“然下句,又做何解?” 话说,先帝时,黄巾播乱。“(刘)焉内求交阯牧,欲避世难。议未即行,侍中广汉董扶私谓焉曰:‘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焉闻扶言,意更在益州。” 正因知晓宫廷旧闻,史侯才对刘焉颇多忌惮。试想,刘焉若无称帝野心,何以改弦更张,弃交州而牧益州。史侯乃出史道人门下。本就对神鬼之术,深信不疑。更加“代汉者,宗王也”。之于宗室刘焉,如何能不外宽内忌,时刻防备。 “三分天下应二刘”,张鲁窃以为,乃言指前后二汉。两支宗亲。众所周知,蓟王乃出前汉中山靖王后,与今汉皇室,亲疏有别。正是二刘。 心中所思所想,张鲁如何敢不讳直言。临来时已想好托辞:“臣窃以为,乃言陛下与董侯,皆出先帝,与江东合肥侯,正是二刘。” “国师之言,与朕相合。”史侯稍得安心。稍后,便放张鲁自去。 待殿中无人。史夫人,这才进言道:“襄阳传言,甄都董侯,先封刘镇南,再拜刘镇西。此,亦是二刘也。” “哦?”史夫人虽未明言,然单凭“镇南”与“镇西”,史侯已晓其意:“阿母之意,二刘,乃指刘景升并刘君朗。” 史夫人又言道:“门中细作来报,刘表已遣使入蜀。” “使者何人?”史侯脱口而出。 “荆州别驾蒯越。”史夫人答曰。 “先前,便是此人献‘臼犯之谋’,诛宗贼五十又五。年初,又上计甄都,与曹氏父子阴结盟约,再为刘景升求得高位。”史侯焉能不疑:“莫非,真如阿母所言。董侯欲假以高位,令刘君朗转投甄都乎?” 见机已到。史夫人不再多言:“陛下,不可不防。”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史侯必有此问。 “兵法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史夫人屏气凝神,恭候多时:“妾,窃以为。镇西之位,陛下何不先授之?” 史侯虽不言,却颇为意动。 史夫人窥见,这便了然。于是再接再厉:“正如国师所言。陛下与董侯,皆出先帝,与江东合肥侯,分属二刘。《诗》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何况,‘益州有天子气’乎?” 谓知子莫若母。之于史侯,史夫人所言,字字珠玑。言下之意,先兄弟齐心,共御外侮。待联手攻灭江东。兄弟之间,再决胜负。且早有谶言,益州史侯,当为天子。换言之,史侯才是最后的赢家。既如此,还有何可惧? 心念至此,史侯这便定计:“当做何为?” 此言正中下。史夫人进言道:“陛下,可效董侯,加刘焉为镇西将军,并督交、扬、荆三州。‘择日击扬’。” “善。”史侯欣然应允。即刻传命尚书台,制诏。 见大局已定。史夫人择机告退。命门下传语张松:事成矣。 稍后。彭羕、张松,联袂来访。与蒯良客舍相见。 “好一个,择日击扬!”彭羕赞道:“甄都命刘镇南,择日击交。汉中命刘镇西,择日击扬。虽未明言,然联军自成。” 饶是张松,眼高于顶,亦不禁拜服:“子柔之谋,纵雍季之论,亦不足称也!” “子乔,过誉。”蒯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二刘击二袁之势成。”彭羕又问:“子柔,又当如何?” 三人互称表字,足见相交日深。 “觐见汉中天子。”蒯良答曰。
1.73 仁义之道
“不可。”悉知详情,张松断然摇头。 彭羕亦劝道:“子柔,有功于社稷,岂能君前自污,累一身清名。” “区区虚名,何足挂齿。”蒯良,不以为意。 “今,共击之势成。汉中天子,不见也罢。”彭羕再劝。 “不可。”蒯良言道:“益州险塞,天府之国。与荆州接界相连。江东二袁,乃出关东名门,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更有甄都上公之争,断难善终。曹孟德与吕奉先,必有一战。毋论何人得胜,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成。若益、荆不能为盟,必为其所吞。” 在座三人,皆称足智。闻蒯良论及关东大势,颇与己相合。出身寒门单家之彭羕,不顾交浅而言深:“敢问子柔,于豪门大姓而言,谁人称雄,别无异同。曹吕之争,毋论胜负,必挟威南下,平定关东。而后与合肥侯,会猎江左。大势不可逆也。何必行,合纵连横?” 此乃,代寒门单家发问。毕竟蒯良,亦是荆州豪族出身。谓“和气生财”。凡身家亿万,必惜命如金。唯身如草芥,方以命相搏。 再细思彭羕,未尽之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若坐视益、荆二州,各自为政,又各自为战。待曹吕二人之一,大军压境。势单力薄,实力悬殊,不战而降,上上之选。何必一力促成,二刘联盟。待大军压境,二刘虑及,尚有一战之力,必不肯轻易归降。骤起战端,必延祸大姓,殃及无辜。若旷日血战,乃至州郡残破,豪门大姓,深受其害,得不偿失也。 恰如张松赞叹,“子柔之谋,纵雍季之论,亦不足称”。 蒯良如此智者。岂能自取其祸,累及家门。 三人皆高士。相处日短,相交日深。彭羕既有此问。蒯良遂实言相告:“六国皆弱,唯秦独强。天下尚能宗周否?” 谓“天下宗周”,言指春秋战国,天下诸侯,皆奉周王室为宗主。用在此处,乃指天下三分,群雄割据,若一家独大,汉室还能存续否。 闻此问。张松眼中,精光一闪:“子柔不欲独‘秦’强,莫非,乃为‘宗周’乎。” “然也。”蒯良掷地有声。 彭羕奋然起身,振衣下拜:“子柔所为,固所愿也!” 张松亦肃容下拜:“为天下宗周,愿肝脑涂地。” 蒯良亦离席回拜。众目相对,皆心有戚戚。志同道合,便称眼前三人。 虽生逢乱世。然总有英杰,心存大志,不为俗世苟同。 把臂起身,重新落座。三人智机百出,终有定计。 如先前蒯良使张松,重金贿赂史夫人。假南郑童谚,代主刘焉,进言天子。求得镇西将军位。并督交、扬、荆三州。此皆非张松本意。而“择日击扬”,才是三人目的所在。 为何是张松? 只因张松乃益州别驾。虽不为刘焉所喜,却身居高位,久居南郑,为蜀中传递书文,互通有无。其职责,类比郡国邸。或如后世“驻京办”。 由张松出面,为益州牧刘焉,求取高位。合情合理。史夫人,自不会见疑。且于益州牧刘焉而言,得镇西将军位,并督交、扬、荆三州,张松亦是大功一件。至于择日击扬,乃效刘镇南,择日击交。亦无突兀。 汉中史侯、蜀中刘焉、襄阳刘表。各方势力,皆大欢喜。于蒯良而言,二刘之盟,南可抗二袁,北可抗曹吕。关东均势,无人速败,自也无人能速胜。无有一家独大。待蓟王班师,河北归心。三兴在望,天下传檄可定。 此计,锋芒暗藏。裹挟在诸侯纷争之下,心系家国天下。看似各为其主,实则心存汉室。 可谓瞒天过海,善刀而藏。 司马彪《战略》:“(刘)表初到,单马入宜城,而延(邀)中庐人蒯良、蒯越、襄阳人蔡瑁与谋。表曰:‘宗贼甚盛,而众不附,袁术因之,祸今至矣!吾欲徵兵,恐不集,其策安出?’ (蒯)良曰:‘众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义不足也;苟仁义之道行,‘百姓归之如水之趣(趋)下’,何患所至之不从,而问兴兵与策乎?’” 典出《孟子·梁惠王上》:“民归之,由(犹)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之句。 只叹如此高才,刘表却不能用。或者说,乱世行仁义,已为诸侯所弃。为求速胜,权谋大行其道。 谓“欲速则不达”。 恰如,假神鬼之术,治国安民。虽得短利,却遗祸无穷。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事不宜迟,三人同仇敌忾,分头行事。 南郑,解忧馆。 得门人通报,史夫人出宫来见。 “别驾,又为何事?” 馆如其名。效仿先帝时,永乐董太皇,遣中常侍长居平乐馆。为京中勋贵请托平事。史夫人亦在南郑立馆。所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一言蔽之,权利折现。 张松为人短小,其貌不扬。然对史夫人而言,却胜在亲近直白:“禀夫人,在下此来,乃为求见天子。” “别驾行走禁中,进出宫闱。欲见天子,何必来求?”史夫人笑问。 “非是在下。乃荆州来使,欲见天子。”张松如实作答。 “荆州何人至此。”史夫人又问。 “长史蒯良。”张松又答。 “意欲何为?”史夫人不动声色。 张松答曰:“欲劝谏天子,共御外侮。” “外侮何来?”史夫人明知故问。日前,正是她以此为由,进言史侯。为刘焉求得镇西高位。 “正是江东。”张松手捧礼单,以头触地。 “……”史夫人不置可否。待门人取礼单相示,这便展颜一笑:“此有何难?” “谢夫人成全。”张松丝毫不敢大意。史夫人绵里藏针,笑里藏刀。更身兼仙门奇术。可夺人心智,窥人心思。不可不防。 “荆州长史,只为劝谏天子乎?”史夫人深谙,操弄人心之术。“共御外侮”,若出公心。蒯良,私心为何?便是史夫人此问之真谛。往往私心,才是心中所欲。亦是真实目的。 “夫人当知,刘景升遣使入蜀,暗陈机宜,欲假授镇西将军之高位,代甄都董侯,行离间之计也。”张松早有对策:“入蜀使者,正是别驾蒯越。时刘景升,单马入宜城,求问兴兵之策。蒯良献‘仁义之道’,而不能为刘表所用……”
1.74 兄弟合谋
“好一个,外疏间亲,取祸之道。”听张松言罢,史夫人笑赞。 与“疏不间亲”,其意相反。“外疏间亲”,言指荆州别驾蒯越,以外臣身份入蜀,离间刘焉与史侯,汉室之亲。 为取信史夫人并史侯。蒯良不惜自污清名。 于是乎,据张松所言,因荆州别驾蒯越入蜀,妄行离间。乃取祸之道。唯恐殃及家门,乃至祸及荆州,甚至被二袁所乘,各个击破。才有长史蒯良,孤舟入南郑。欲结“史董二侯,兄弟之盟”。为家门消灾解祸,是其一。欲君前自证,为其二。求扬名天下,乃其三。 于公于私,皆有所求。 张松此套说辞,史夫人欣然笑纳:“必令别驾如愿。” “喏。”张松肃容下拜。 待起身。史夫人,已翩然自去。 车驾出馆,倍思前后,张松慨叹:“连环计也。” 南郑街巷,所传童谚:“益州分野天子气,三分天下应二刘。”乃出镇南将军府长史蒯良,私授。由张松命人,大肆传播。不出十日,闾里尽知。谶纬之术,时人多“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何况出身史道人门下之史侯。 且如何解谶,蒯良亦预设答案。史侯心中亦有解语。再假国师张鲁之口道破。令史侯,深信不疑。以童谚谶语,起(谋)势,可谓正中史侯下怀。 再由史夫人,旁敲侧击。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说之。行“先发制人”,加刘焉为镇西将军,并督交、扬、荆三州。并令其“择日击扬”。 此时。连环计之首环:二刘击二袁。完美达成。 至此。史夫人,只当是张松为主求官;史侯亦有“兄弟联手,共御外侮”之所虑。为引出连环计之次环,积足谋势。 仍由张松出面,假史夫人之力,引出长史蒯良。再假外臣之口,以三方立场,劝谏史侯,于二刘击二袁之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共组史董兄弟之盟,对抗江东合肥侯。此乃连环计之次环。 张松心存疑问,入馆舍相见:“可有三环?” 此亦是彭羕,心头所问。 见二人,四目齐投。蒯良笑答:“岂不闻,兄弟合谋乎?” 电光石火,张松灵光一现:“蒯越说蜀!” 彭羕如醍醐灌顶:“莫非乃出郭奉孝,凤凰于飞!” 蒯良抚掌而笑:“天机不可泄也。” 益州广汉郡,绵竹县。 前汉高祖六年(前201年)置绵竹县,属广汉郡。因其地滨绵水两岸,多竹,故名之。古为蜀山氏地,有“古蜀翘楚,益州重镇”之誉。 假东州兵,平定州中播乱。年初,益州牧刘焉,徙治绵竹。更使人造作乘舆车具(天子车驾)千乘。蜀中传言,其欲称帝。便有荆州牧刘表,上表甄都,称刘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意指其图谋不轨)”。二州因而结怨。 闻荆州别驾蒯越,出使入蜀。刘焉颇不待见。托言偶感风寒,不与蒯越相见。 然“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不可怠慢,有失体统。故命长史张肃,出面接待。 张肃,字君矫,益州别驾张松之兄。与张松短小,其貌不扬迥异。张肃,容貌甚伟,有威仪。出身益州豪族,长于接人待物。深受刘焉倚重。 得胞弟张松传书,见书中所言汉中详情,竟与蒯越密语,分毫不差。长史张肃,惊为天人。急忙驱车入馆,精舍相见。 “异度,真乃神人也。”以张松手书相示,张肃不禁慨叹。 蒯越接过视之,一切皆不出所料:“汉中天子,封刘益州为镇西将军。并督交、扬、荆三州。择日击扬。大功毕成,然君矫可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祸从何来?”张肃惊问。 “世人皆知,四镇之首,乃出甄都。董侯加荆州牧刘表为镇南。世人亦知,有镇南,必有镇北;出镇东,必出镇西。君矫,以为然否?” “然也。”张肃如实作答。 “董侯先命刘镇南,择日击交。史侯后命刘镇西,择日击扬。”蒯越含笑发问:“且问君矫,交、扬,何人之地也?” “乃江东合肥侯。”张肃脱口而出。 “何人牧守。”蒯越急问。 “汝南二袁。”张肃速答。 “闻镇南击交,镇西击扬。二袁,当做何为?”蒯越追问。 “这……”张肃焉能不知。 “吾料二袁,必溯江而上,分兵来袭。岂非大祸将至?”蒯越一切尽在掌握。 惊怖之下,张肃当有决断:“异度稍安。某去乞,明公相见。” 蒯越以礼相送。 益州牧刘焉府。 先看张松手书,再闻张肃之言。刘焉将信将疑:“汉中天子,当真加某为镇西将军乎?”毕竟,间隙已生。史侯外宽内忌,刘焉严防死守。双方各据雄关,陈兵郡境。史侯焉能,再授雄职。 “明公,当可信之。”张肃进言:“先前所虑,蒯越乃行离间。故明公不与其相见。今,天子先行策封,加镇西将军之高位。又命择日击扬。毋论离间与否,必为二袁所忌。卑下,窃以为。蒯越此来,必有大谋。明公,当可一见。” “‘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刘焉举重若轻:“待汉中来使,再言不迟。” 言下之意。张松手书,不足为信。待汉中策封使入蜀,大势已定。再与蒯越相见不迟。 “喏。”张肃唯有,依令行事。 不出十日。天子使者,车驾入蜀。择吉日,加刘焉为镇西将军。督交、扬、荆三州。择日击扬。 又大宴三日,送走汉中天使。刘焉这才命,张肃,引蒯越来见。 “荆州别驾蒯越,拜见将军。” “贵使免礼,请上座。”见蒯越气度不凡,刘焉亦颇善待。 “谢将军。”乱世之中,兵马称雄。更加,镇南将军,位高权重。故蒯越,不称“使君”,而称“将军”。 “长史言别驾,腹有大谋。某,愿闻高见。”刘焉直问。 蒯越亦相告直言:“回禀将军。今‘二刘击二袁’之势成。何不结宗室之盟,已抗群雄。” “结宗室之盟,已抗群雄。”刘焉眼中,精光一闪:“当做何为。” 蒯越掷地有声:“与刘荆州、刘青州、刘扬州,四刘结盟。”
1.75 诸刘联盟
刘焉略作思量,这便言道:“刘青州路远,刘扬州为袁术所俘。唯有刘荆州与我‘比屋相属,接界相连’。谓‘四刘结盟’,不过‘二刘之盟’也。” “明公所言,实则不然。”蒯越答曰:“飞云、盖海、游麟、翥凤,刘青州得其一。自蓟王凿穿四渎八流,内外水路。四海船商,接舳而至。益州南中诸郡,蕃商齐聚。治粟都尉朱治,功莫大焉。闻将军欲开南中新郡,岂不知水路通畅之便。谓‘远交近攻’,南中凡有战事,纵远隔万里,刘青州三日可至也。” 刘焉信服:“便如别驾所言。刘扬州,又当如何。” “先前,袁术二路兵分,上攻江夏,下击广陵。刘青州并武威将军公孙度,兵围寿春。时袁公路欲烹刘扬州,迫刘青州退避三舍。今刘扬州,已得开释。闻,正欲北上蓟国,招募孙破虏之飞云。再战淮南。”蒯越语出惊人:“若得飞云。刘扬州,可为一盟乎?” “若得飞云、翥凤,长涂二龙,譬如‘蛟龙得水’,‘为虎傅翼’也。”刘焉慨叹。 “‘诸刘之盟’若成。曹吕之争,二袁之危,皆可免也。”蒯越答曰。 “然诸刘,分属二家。我奉汉中天子,余下皆奉甄都董侯。如之奈何。”刘焉当有此虑。今,天下三分。江东二袁扶立合肥侯。关东群雄奉董侯为君。独刘焉心向汉中史侯。诸刘各有所属,众目睽睽,如何敢私自结盟。 蒯越笑问:“将军岂不闻,汉中小儿歌乎?” “哦?”刘焉遂看长史张肃。 张肃答曰:“南郑童谚:‘益州分野天子气,三分天下应二刘。’” 前半句,刘焉心知肚明。然,后半句,却是初闻:“二刘,当做何解?” 张肃答曰:“国师解语,汉中天子与甄都董侯,皆出先帝。与合肥侯,正是‘二刘’。” 刘焉轻轻颔首:“国师之言可信。” 蒯越趁机进言:“譬如童谚,汉中史侯与甄都天子,皆种出先帝。与合肥侯叔侄之别。正是二刘。《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今,合肥侯窃据江东,二袁附势。江表宗贼,莫不争赴其庭,士无贵贱,皆得礼遇。更加二袁,皆入六雄之列。撮江东之众,兵强而势盛。非合纵连横,不可敌之。‘三分天下应二刘’。故,窃以为。汉中史侯与甄都天子,当可结兄弟之盟,以应二刘也。” 刘焉言道:“果如童谚,汉中天子与甄都董侯,结兄弟之盟。诸刘联盟,自然而然,无为而成。”言下之意,只需史董二侯,先结同盟,诸刘联盟,水到渠成。 “将军明见。”蒯越言道:“欲结兄弟之盟。尚需将军,先发制人。” “如何先发。”刘焉追问。 “先发击扬。”蒯越答曰。 见刘焉无语。心知必忌二袁之威,故蒯越以密语相告:“明公(刘表)当与将军,同日击交。以示诸刘结盟之心。”二刘同日击二袁。足见结盟诚意。 见刘焉仍不置可否。长史张肃遂言道:“二袁势如猛虎。若先击,必遭虎噬。” 蒯越正色答曰:“汉中史侯,敕令将军‘择日击扬’。岂可违命乎?”言下之意,刘焉乃奉命而为。即便兵败,亦不会被汉中天子怪罪。 “如何施为。”刘焉似有定计。 “假益州蛮乱,遣一上将,出牂牁道,陈兵交州(边)境。”蒯越言道:“明为防贼,实御袁绍也。” 刘焉笑问:“汉中天子命我击扬。别驾何以说我击交?” 蒯越云淡风轻:“《孙子》曰:‘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故善用兵者,先善其后也。” “若先出牂牁道,陈兵交州境。”长史张肃,代主发问:“刘镇南,又当何为?” “令蔡瑁、张允,尽遣荆州水军,下击横江津,兵焚当利口。”蒯越答曰:“此二砦,皆属袁术。甄都天子命我击交,然明公,亦转而击扬也。” “好一个‘先发制人’。”刘焉如何能不醒悟。“先发”,乃是言指二刘先攻二袁。“制人”,除去牵制二袁。亦有反制,史、董二侯之意。 谓“骑虎难下”。待闻二刘先击二袁。史、董二侯,必惊慌失措。为防二袁反击,乃至引火烧身。必求外援,守望相助。于是,兄弟联盟,行抱团取暖。 一言蔽之。蒯越入蜀,乃为说刘焉,先击袁绍,倒逼二侯结盟。 兄弟合谋,明隐连环。 蒯良、蒯越,同族兄弟联手。环环相扣,合力促成史、董二侯,兄弟之盟;并镇南、镇西,二刘联盟。 或有人言。毋需如此繁琐。史、董二侯,兄弟之盟;镇南、镇西,二刘联盟。得成其一,即可。何必两全。 实则不然。 时至今日。三分天子,群雄并起。毋论甄都董侯,亦或是汉中史侯,对麾下群雄,虽存有大义,却无实际君权。如汉中史侯,无力调拨蜀中兵马,更无从插手蜀中吏治。稍有不慎,鸡飞蛋打。甄都董侯,又何尝不是如此。尤其对荆州牧刘表,多行施恩笼络,不敢妄加驱策。 同样,于群雄而言。亦不敢违背大义。欺君罔上,被蓟王传檄。多年心血,一朝飞灰湮灭。正因有蓟王虎踞河北,总王权之极。无大义傍身,群雄亦不敢轻举妄动。 唯有上下一心,君臣连动。方能完美达成。 故而。史、董二侯,兄弟之盟;镇南、镇西,二刘联盟。缺一不可。 其中关窍,尺寸拿捏。非深思熟虑,不可尽知也。 譬如:择日击交,择日击扬。于史、董二侯言。不过是狗尾续貂,装腔作势,一派虚言。既封二人为四镇,掌征伐背叛,镇戍四方。兵锋必有所指。且史、董二侯,皆以汉室正统自居。故视江东合肥侯为“反贼”。于是,在敕令之尾,虚加一句,择日而击。 便是要二刘,便宜行事,切莫强为。 岂料二刘,“鸡毛当令箭”。“择日不如撞日”,当真出兵先击二袁。 发兵之日。 可想而知。史、董二侯,必然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