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和合为正
燔史关,拓土先锋营,中军大帐。 “臣等,拜见主公。”凉州牧阎忠,携别驾侯瑾,治中周生烈,金城太守毋丘毅、汉阳太守范津、陇西太守李参、武都太守李昊等,一众属吏,大礼参拜。阎忠不尊“王上”,而呼“主公”。除蓟王兼督四州,亦因自州牧阎忠以降,兼领蓟王宫职。既是府臣,又是家臣。自不见外。 “诸君免礼。”一别多年,蓟王和光同尘,丰神尤胜先前:“赐座。” “谢主公。”众人称谢落座。 论河北五州。凉州最先归于王治。幕府属吏,坐镇大震关城。引入蓟国一切便利体系。将作寺、赀库等,蓟国署寺,皆于大震关城,开立枝属。且羌氐诸胡部落,纷纷出山。弥补人力不足。更加西域都护府,大肆贩来域外奴隶,分置百城。助推东西商路繁荣。陇上小麦足食,诸多名产,贩卖天下。蓟王高薪养廉,明以照奸。吏治民生,相辅相成。 与先前,蓟王行事,从不显山露水,素行韬光养晦。全然不同。 时至今日。汉室倾颓,国祚难继。蓟王如日中天,三兴汉室,可以预见。尤其兼督河北四州,纳汉家半壁江山。治下足有三千万众。蓟国二千万口。剩下人口,凉州一地,便占去多半。人口等同于生产力。自陇山以西,河套平原、河湟谷地、大小榆谷、大允谷、赐支河曲、乃至赐支河首,牢城遍地。 若定都关中,再毋需关东、江淮租粮西运。陇上小麦东输,足够帝都取食。若不喜面食,蓟国粳米,季季大熟,贩运四海,又何差关中。且八百里秦川,只需善加利用,亦足可自给。若要东西兼顾,长安乃时下定鼎江山之首选。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蓟王此次征西,好比王驾西巡。 沿途所过,吏治民生,历历在目。 虽只辖百万汉人。然凉州吏治,足可称道。 自凉州牧阎忠以降,守土有功,皆得赏赐。 问过方知。阎忠等凉州官吏,皆已迁居大震关城。故诸太守,得以速至。自蓟王重定官秩。州牧秩真二千石。别驾、治中,比二千石,太守乃二千石官。比二千石以上陇右高官,齐聚中军大帐。却仍有法正一席之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谓“知行合一”。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法正当一日千里。 累日共事。法正才思敏锐,足智多谋。军正沮授,如获至宝。便是西曹徐庶,亦多相惜。笑言,“东孝西直,和合为(法)正”。法正,字孝直。言指郭奉孝、徐元直,二人相加,方能与法正比肩。 此乃美誉。虽多过誉,然法正足可与东孝西直并列。 话说,幕府六大谋主之下,另有南閤祭酒许子远。憾未得智者,与其并著于世。法正尚未及冠,然论天资,恐在许子远上。蓟王言,法正当可与小师弟周公瑾,并称。 然唯一所憾。才智高绝,多“中道崩殂”。 “(庞)统、(法)正,见理之明,料事之审,一时谋臣,无出其右。昭烈肇基王业,讫承大统,实二人之力。使天假之年,与诸葛亮同心辅政,混(合)一之功,日月可冀。不幸蚤(通‘早’)世,惜哉!” 庞统年仅三十六,法正终年四十五。二人若在,一人守襄阳,一人辅先主。何来大意失荆州,夷陵之惨败。 “使二子不死,与亮左右,功烈岂止于是?天不祚汉,惜哉!” 蓟王既早得之。当不再有此失。 广陵,州牧府。 长史曹宏,入府密报。 累日来,吕布客居馆舍,引徐州权贵,慕名来拜。一时门庭若市,接车如龙。如此大张旗鼓,来者不拒。未曾没有,收买人心之嫌。 听完密报,陶谦不置可否:“长史以为,该当如何?” “吕布虓虎之勇,闻与彭城相王盖,往来甚密。王盖乃太师长子。甄都上公之争,恐难善终。明公,不可不察。”曹宏进言道。 “此等隐秘,长史如何得知。”陶谦必有此问。 曹宏不敢隐瞒:“乃前彭城相薛礼,密告之。” “哦?”陶谦心中大奇。话说,先前彭城相薛礼,被王允所逼。不得已挂印而去。却未随陶谦南迁广陵。上疏自辩,欲效典农校尉陈登,屯田养士。率本部兵马,屯田广戚。陶谦听之任之。恰逢袁术入寇,薛礼借长史曹宏之口献计,求陈王相助。陈王遣客卿吕布,千里驰援,遂解广陵之围。 彼时,陶谦已疑,薛礼必有同谋。并暗自揣测,乃鲁相宋奇。今日,薛礼又假曹宏之口,道破车骑将军吕布与彭城相王盖暗中合谋。 陶谦如何能不心疑:“莫非,又出鲁相之谋。” 曹宏无言以对。 谓“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得薛礼重金贿赂,向陶谦暗陈隐秘。已忠人之事。曹宏自当见好既收。 陶谦又道:“速传典农校尉入城。” “喏。” 典农校尉陈元龙,屯田射陂。徐州秔稻丰积,皆出陈登之功。经中渎水,半日往返。曹宏再携陈登,入府相见。 “拜见明公。”陈登湖海之士,豪气不除。且才高众人,又不善交际。故素不为陶谦所喜。 “元龙,毋需多礼。且,速坐。”陶谦一派长者之风。 “谢明公。”陈登却恭敬如旧。 陶谦直言相问:“前彭城相,薛礼密告。言,车骑将军吕布,与彭城相王盖,暗结盟约。元龙可知,二人何为?” 略作思量,陈登答曰:“乃为王太师外援也。” 闻陈登之言,与己暗合。陶谦遂问道:“元龙以为,当作何解。” “王太师易相夺国,徐州唯剩一郡,为明公所牧。四国相,皆为太师朋党。既引为外援。吕车骑必取徐州矣。”陈登一语中的。 陶谦面无表情,似无动于衷:“如此,又当如何。” “日前,明公遣麋别驾北上,送二位公子入蓟太学。”陈登大胆进言:“卑下窃以为,明公早有万全之策。”
1.47 六雄之争
不愧湖海高士,陈元龙。 闻此言,陶谦一声长叹:“今,蓟王西征,不在国中。如元龙所言,甄都上公之争,断难善终。老夫以为,恐在一年半载间也。” 言下之意,蓟王班师前,甄都之争,必分胜负。 “明公,明见。”陈登答曰:“故王盖‘未雨而绸缪’,引吕布为外援。然吕布苦无根基,兵马粮草,时有不济。遂生窃据徐州之心。今屯兵小沛,若存若亡,皆在明公指掌之间也。” 陶谦轻轻颔首。话已至此,无需隐瞒。这便吐露心迹:“我欲举州托于蓟王,元龙以为如何?” 陈登心头一紧,然面色不变:“明公既问,卑下不敢不答。窃以为,甄都上公之争,实则曹吕之争也。” “哦?”谓一语惊醒梦中人。陶谦先是一愣,稍后醒悟:“元龙所言极是。” “天子尚未元服,先前朝政皆出王太师公府。自举朝东迁甄都。设‘狐虎之威’计,先割河北四州之地,又假蓟王虎威,易相夺国。关东豪强惊恐,遂有曹太保夺权。”陈元龙果然高见。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所谓挟私报怨,朋党纷争。看似意气之争,实则利益相夺。 先前,曹孟德《抑兼并令》下,兖州豪强坞堡破壁,田宅被夺。这才有张邈等人,裹挟吕布之乱。曹氏父子,非兖州人氏。乃出豫州沛国谯县。曹孟德故无掣肘。可大刀阔斧,革除时弊。 豫州则不然。豫州辖颍川、汝南二郡,梁、沛、陈、鲁四国。其中,颍川、汝南二郡,多为黄巾降众屯田。而梁、沛、陈、鲁,四国之中,梁、沛二国,皆为王太师易相所夺。陈王宠素有异志。而鲁相又为麟子阿斗牧守国境。换言之,豫州牧丁原,并无实权。 眼看其子曹孟德,成关东豪强,众矢之的。老父曹嵩,遂欲总朝政,缓和关东矛盾,此其一。为关东豪强代言,废王允之政,还权于关东世家,为其二。割断甄都与蓟国关联,不欲蓟王染指关东,乃其三也。 正如陈元龙所说。曹孟德《抑兼并令》,不过癣疥之疾。只需今汉不灭,关东世家,终有复起之机。然蓟王《二十等爵》却是,心腹大患。今汉覆灭,蓟王三兴,爵民大行其道,关东世家,再无翻身之望。 一切始作俑者,便是王允新政。 不但默许曹孟德打击豪强,更割河北四州于蓟王。长此以往,吾命休矣。关东豪强,不敢明争,遂行暗夺。与曹太保,一拍即合。 曹嵩其人,本就利欲熏心,更加护子心切。且自视甚高。论资排辈,岂有王允,年少居上之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言蔽之,“背后皆利益,往来皆生意”。 知晓上公之争,并无意外。然陈元龙更一针见血,言其本质乃曹吕之争。 汉室倾颓,朝廷式微。朝堂自上而下,不过空中楼阁。乱世相争,兵马为雄。毋论王太师,亦或是曹太保,麾下皆无一兵一卒。唯狐虎之威,仰仗群雄。 群雄俯首听命,大权在握,一朝权臣。 群雄抗命不遵,身死族灭,旦夕之间。 于是归根结底,乃六雄之争。乱世枭雄曹孟德,与傲视桀雄吕奉先,一争雌雄。还裹挟有末世奸雄袁公路,并据土人雄袁本初。另有平难豪雄孙文台迟迟未醒。及盖世英雄关云长,蛰伏国中。尚未身证其名。 心念至此,陶谦又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陈登答曰:“予取予求·虚与委蛇。” 陶谦求问:“既予取予求,又如何虚与之?” 陈登答曰:“力所能及,无不应允;力不能及,则虚允之。”言下之意,能给一定给,不能给先答应。谓“有求必应”。至于能不能做到,量力而为。此乃怀柔之策也。 “此计高妙。”陶谦心悦诚服。 襄阳城,荆州牧府。 闻袁术欲兴兵来犯,荆州牧刘表遂开府议。 见长史蒯良,别驾蒯越,群僚之首,皆端坐无言。 便有从事中郎,韩嵩谏曰:“豪杰并争,两雄相持,关东之重,在于明公。明公若欲有为,起乘其弊可也;若不然,固将择所从(择一人从之)。明公拥十万之众,安坐而观望,夫见贤而不能助,请和而不(可)得,此两怨必集于明公(一身),吾等不得中立矣。夫以曹兖州之明哲,关东贤俊皆归之,其势必举(高)吕布,然后称(举)兵以向江汉,荆州恐不能御也。故为今之计者,不若举州以附曹公(曹嵩),曹公必重德明公。长享福祚,垂之后嗣,此万全之策也(改摘自《三国志·魏书·刘表传》)。” 韩嵩,字德高,南阳义阳人。少时好学,虽贫而不易其操。知世将乱,故不应三公之命,只与同好数人,隐居郦西山中。黄巾乱起,韩嵩避走南方,刘表逼其为从事中郎。 开宗明义,“豪杰并争,两雄相持,关东之重,在于明公”。非指甄都上公之争,乃言群雄并起,曹吕之争也。稍后,剖析利弊得失,断言作壁上观,两不讨好。最后又言“若举州以附曹公”。维系“上公总朝政”之时局。字里行间,微言大义。 饶是别驾蒯越,亦不由轻轻颔首。 刘表不置可否,遂看长史蒯良:“子柔,以为如何。” “卑下,窃以为。关东事小,天下事大。蓟王三兴,不可逆也。关东群雄,无有可挡者。‘举州以附曹公’,取祸之道也。” “先前,陈王三劝三让,蓟王传檄天下,不欲即位。坐视叔侄分争,汉室如何三兴?”另有治中刘先言道。 刘先,字始宗,荆州零陵人。博闻强记,好黄老言,明习汉典。亦是饱学之士。 蒯良答曰:“蓟王兼督四州,民心未附。此时即位,言之过早。” 见群僚无言。刘表又问别驾蒯越:“异度,以为如何?” “‘远水不救近火’。”蒯越掷地有声。
1.48 玩于股掌
蒯越言下之意,正因河北四州,民心未附。故,未曾吞并河北前,蓟王断不敢轻举妄动。虽实力超群,然于荆州而言,却是“远水”。袁术入寇,迫在眉睫,乃是“近火”。谓“燃眉之急”,亦不为过。蓟国救之不及。 环视众人,蒯越续言道:“袁术上击江夏,于荆襄七郡而言,实无大患。唯恐江东袁绍,同时兵发,逆击荆南,荆州危矣。” “二袁,皆身列六雄之中。术为扬州牧,绍为交州牧。若水陆并进,上下齐攻,荆州难保。”从事中郎,韩嵩言道:“二袁之祸,便是‘不救之近火’也。” 正因畏二袁,故荆州牧刘表,与汉中史侯,暗中往来。更欲与益州牧刘焉,暗中结盟。共御二袁。 蒯良再进良言:“三南大地,遍布蛮夷。其内外水路,为辅汉大将军幕府,治粟、水衡二都尉所辖。三南枝津故渎,皆有蓟国海市往来。闻岭南都护府所辖,足有千万蛮夷。交州牧袁绍,能用武之地,恐不及江北袁术。明公毋虑。” 南中、荆南、岭南,被蓟王称之为“三南”。蓟王号“三南天王”。岭南都护府,所辖徼外蛮夷,不下千万之众。更加和亲十夷王女。三南归心,不过早晚而已。袁绍治下交州与三南阡陌纵横,水网交织。两地蛮夷部落,更是千丝万缕。言语相同,习性相同。互为姻亲,亦大有人在。袁绍如何敢到以轻心。又岂能倾巢而出,逆袭荆南。 “子柔,言之有理。”刘表信服。 话说。荆州牧刘表,之所以有今日之议。 只因年初时,别驾蒯越,出使甄都,暗中结好曹氏父子并董重其人,求高官厚禄以自重。至今无有下文。 谓“做贼心虚”。唯恐暗中谋划,为天下所知,更为群雄所鄙。成众矢之的,被群起来攻。故,刘表多日来,寝食难安,如坐针毡。 此次府议,刘表心中所思:事若不成,该当如何? 因会其意。 故长史蒯良,别驾蒯越,二人位居群僚之首,却无先言。 “徼外野民,不毛之地,如何可与我比?”治中刘先又道。 “并凉之人、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谓天下雄兵者,多出五胡四夷。君不闻,丹阳劲卒乎?”蒯良反驳:“蛮夷山险,民多果劲,好武习战,高尚气力。放逸山林,则为劲寇,将置平土,则为健兵。蓟王,天下雄主,威加海内。闻南醴港,日有千人投奔。十万大山,多成空谷。五胡四夷,甘为蓟王驱使。五部都护,譬如五指箕张,将大汉十四州,拢于掌心也。” “将天下玩于股掌之间。蓟王是也。”蒯良一语中的。 能看清天下棋局,已至终盘收官。蒯良不凡。 奈何与会众人,才智参差不齐。更加心思各异。 刘表终不纳其言:“德高,使甄都。始宗,往汉中。结好‘群雄’。” “喏。”从事中郎,韩嵩,并治中刘先,起身领命。刘表虽未明言,然群雄何人,二人心知肚明。 待二人领命自去。刘表这才看向长史蒯良。 “子柔,代某赴蓟国一行。”先易后难,刘表不愧八骏之一。 “喏。”蒯良肃容领命。 蒯越旁观,眼中似有精光一闪。 蒯良一席话,看似零散。就事论事,且多与同僚论辩。实则,高手过招,句句精要。 先言长江天险,为水衡都尉掌控。游麟舰队,乃四大舰队之一。往来四渎八流,内外循环水路。江东水军,不敢争锋。再言三南蛮夷,譬如古羌出山。齐奔岭南都护治下,甘为蓟王所用。江东又如何不是腹背受敌。自保尚且不足,岂敢倾力来攻。 再顺下深思。 能假蓟王虎威者,普天之下,还有何人? 即便庸主,虑及此处,亦会幡然醒悟。甄都上公之争,当心向何人。蒯良虽未明言反驳蒯越“远水不救近火”之论。利弊得失,实则已道尽。 刘表位列八骏,自当领会。 故毋需多言。令蒯良出使蓟国,亦是用人不疑。 蒯良、蒯越,皆称足智。然二人立场不同。蒯良心怀天下。蒯越着眼于关东。刘表乃守成之主,心中只有荆州七郡。于是,多用蒯越之谋,而不取蒯良之策。 算准时日,蓟王拔营启程。 此时,西征之事,已遍传西域。北匈奴,蓄势待发,整个冬季。终有用武之地。话说,时北匈奴使节,于长安市中,售卖名产,获利十亿。虽说,塞外奇珍,弥足珍贵。然多为家马寺、将作寺等,蓟国署寺,高价购买。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又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北匈奴得十亿蓟钞傍身,演武场豪掷一亿,投桃报李。余下九亿悉数带回。 自如丧家之犬,仓皇西遁。远离汉家文明。日渐退化,几成野民。忆苦思甜,倍加珍惜。何况,族中父辈,多已作古。家仇国恨,随之烟消云散。难得汉家蓟王,和光同尘,兼济天下。观绿洲熔炉,便知所言非虚。愿纳我种辈为属,北匈奴,焉能不以死相报。 蓟王金口玉言,一诺千金。 十亿蓟钞,足额担保。 北匈奴,弃家荡产,倾巢而出。心无旁骛,再无后顾之忧。只求达成所愿,重归汉土。 毋需进城,蓟王循渭水河谷而上。穿河湟谷地,直抵西海郡。 西海郡,治龙耆,领修远、监羌、兴武、军虏、顺砾诸县。多年前,西海太守,太原郝昭。试种青稞麦大成。今已遍及郡境,凡冻土皆可种植。产量足有六石。西海一郡,足可自给。 故地重游,今非昔比。 得益于蓟王威信天下,幕府健全吏治。更加八百万壮劳力出山,迁徙陇右各地。营城造楼,筑路穿渠。屯田休息,顺带疏通故渎枝津。西凉民生向好。丝路流金。一言蔽之,路是文明的载体。“要富余,先通渠”。官道路况极佳。 若非缓进,一路畅达,何其快意。 不知不觉,已是三月春深。
1.49 游侠阿若
先前,自蓟王兼督四州,河北吏治渐与蓟国比同。《二十等爵》并《圩田制》,大行其道。譬如投石入湖,搅动一池死水。引豪门惶恐。 尤其河西四郡,孤悬在外,民情不安。四郡又多为,前汉流徙之地。时过境迁。流徙汉人,今皆为郡中大族。假河西走廊,通商之便。往来西域,因成巨富。且为护各家商队,多募游侠。不乏亡命恶徒,良莠不齐,充斥其中。《蓟法》之下,平宅均田,出奴编户。四州大姓,颇多怨言。若非西域联军,并凉州郡兵,守备要冲,更加蓟王虎威,乱象早生。 且河西四郡,去凉州治远。又隔以河寇。谓“远水不救近火”。待军情传至州治,万事休矣。故蓟王,上表朝堂。分凉州武威、张掖、酒泉、敦煌、西海,五郡,并居延、张掖属国,立雍州,治姑臧。 如此一来,扼河西走廊,守羌身毒道,东接陇右,一石三鸟。 甄都天子,言听计从。遂命陈留邯郸商,为雍州牧,别典五郡二属国。 原先蓟王所募,敦煌太守苏则,酒泉太守曹全,张掖太守令狐溥,武威太守索翰,并西海太守郝昭,悉数留任。 五位太守,青史留名,皆称循吏。更加,属吏又多出西州,纯熟民情政务。何况,五人政绩卓著,无可指摘。蓟王所用之人,邯郸商如何敢轻易罢免。故五郡虽表面上归于雍州所辖,实则皆是辅汉大幕府掌控。 闻蓟王大军抵达西海。雍州牧遂领麾下属吏,前来接驾。 “拜见王上(主公)。”邯郸商一出口,便觉有异。除他之外,余下皆呼主公。 “诸君免礼。”蓟王含笑示意。虽浑不在意。然邯郸商有苦自知。吏治体系,上承下继。举州皆为蓟吏。独他一人例外。且又高举州牧之位。如架火烤,莫过如斯。若非清明吏治,五郡守从不挟私报怨。邯郸商,去官早矣。 主臣大帐落座。 蓟王先言:“河西民情如何?” “河西民情向好,百姓得安。”邯郸商恭谨作答。 见他举止拘谨,蓟王这便笑道:“雍州初立,政绩斐然。邯郸使君并诸(太)守,功不可没。” “王上,过誉。下臣,不敢居功。”邯郸商越发谦卑。 蓟王笑道:“一州大治,(州)牧岂无功。加授门大夫。” “臣……”邯郸商一时激动难言。三食君俸乃其次。为蓟王家臣,从此再不是外臣。 治下五郡太守,亦涣然冰释。 蓟王虽出征在外,然营中,幕府、封国之属臣、营吏,一应俱全,诸事齐备。不等告退,敕令、印绶,皆已制备。木已成舟,邯郸商终得安心。蓟王兵不血刃,重收雍州五郡。可谓“易於反掌,安於泰山”。 “河西大姓,何人居首。”蓟王必有此问。先前河西骚动,便是大姓不满。 邯郸商如实作答:“武威颜儁、王祕,张掖和鸾、张进,酒泉黄华、黄昂。”敦煌大姓如索翰、张恭,皆为蓟王属臣,故郡中上下,无有怨言。 “大姓亦是百姓。”蓟王言道:“诸君可有良策。” “只需一道敕令,召入营中相见。大姓之祸可解。”敦煌太守苏则进言。 “恐众人不敢入营。”张掖太守令狐溥,心有疑虑。 蓟王轻轻颔首:“恐乃鸿门宴,一去不归也。” “臣,举一人,可为主公作保。”张掖属国都尉张恭,进言道。 “必是陇右豪侠。”蓟王欣然笑道。 “正是。”张恭笑答。蓟王门下多豪杰。天下尽知也。 “何许人也。”蓟王又问。 “酒泉杨丰。”张恭又答。 本名阿若,后改丰,字伯阳,西凉酒泉人。有武艺,少游侠,常以为人报仇解怨为事,时人为之号曰:“东市相斫杨阿若,西市相斫杨阿若(东市砍人杨阿若,西市砍人还是阿若)。”后有《游侠曲》传世。 杨阿若,虽武艺高强,好勇斗狠。却长相俊美,擅长歌舞,且举止恭谨有礼,谦让和煦。初见之人,往往误以为是女子之身。据说,会宾客大宴,杨阿若男扮女装,歌舞助兴。仪容风流,姿态飘洒。不等一曲舞罢,在座女子纷纷中途退席,自愧不如。时有达官显贵,欲收为禁脔,被其怒杀之。谓“见之如好妇,夺之如猛虎”,莫过如斯。 杨阿若,亦十分恼怒。于是命人用檀香木作羌胡鬼面,戴之与人争斗。因改名丰,故称“鬼丰”,陇右素有威望。 董卓将兵入洛时,欲招至帐下,然杨丰鄙卓为人,因而不至。 不料竟有此等人物。 蓟王笑道:“可惜彦明不在。”绣衣都尉,金城阎行,亦是年少成名。二人相见,必言恨晚。 张恭又进良言:“闻主公麾下‘锦马超’,勇烈过人,当可请来杨阿若。” 蓟王从谏如流:“孟起何在?” “守备牙门。”史涣答曰。 “公刘速与孟起往之。”蓟王言道。 “喏。”史涣领命。 “且慢。”蓟王又解随身佩剑相授:“宝剑赠豪杰。” “喏。”史涣亦是豪杰。 此去九泉,非一日之功。蓟王于龙耆,扎下营盘。先前,西域都护府数万大军,扼各处雄关,震慑河西。今,蓟王远征,行真真假假,虚实之计。稍后,便有都护府西域联军,假扮蓟王大军,浩浩荡荡,重返西域。 料想,必有域外大国,不明就里,信以为真。北匈奴望风而逃,亦足称可信。 此时,已远距蓟国,数千里外。若粮草辎重,皆从国中输送。漫长补给线,人吃马嚼,待送入营中,恐十不存一。然就地取食,何其易耳。 陇右圩田大成。西海郡青稞麦大熟。加之丝路通畅,蓟国名产,贩卖天下。咸鱼腊肉,香肠火腿,干货齐聚。更加将作寺新式军粮,久存不腐。此番远征,无需考验后勤补给。省去诸多麻烦,免去更多风险。待穿越大雪山。已程不国北岛新港,亦足可接济。 蓟王种田二十载。根深本固,积厚成器。 厚积薄发,是也。
1.50 以命作保
西海郡,龙耆,修远、监羌、兴武、军虏、顺砾诸县,环鲜水海而筑。除去扼守羌身毒道,亦扼羌中道(注①)。自龙耆城,分南北二线,绕鲜水海,穿盐泽(柴达木盆地)通西域。 此道,横穿千里盐泽,沿途商队,皆携羌中特产之“芜菁”。解渴充饥。 《后汉书·桓帝纪》载:“永兴二年六月(154年),蝗灾为害,诏令所伤郡国种‘芜菁’以助人食。”即是此物。芜菁,又称蔓青、变萝卜、恰玛古。块根或熟食或制泡菜,或作饲料。高寒山区,用以代粮。青稞麦未大熟前,羌中各部,多食此物。 前汉时,沿途散落羌人,百五十余部。俗称“百羌”、“诸羌”。今汉多为先零、烧当等部所并。沿途绿洲,皆有羌人部落。今称“婼羌”。族名乃出前汉时,婼羌国。 《汉书·西域传》载:“出阳关,自近者始,曰‘婼羌’,婼羌国王号去胡来王,去阳关千八百里”,“西与且末接”,“西北至鄯善”。《十三州志》亦云:“婼羌国带南山区脉,西有葱岭,或虏或羌,户口甚多。” 后鄯善强盛,吞并婼羌。其境内伊循城,为都护府百城之一。 据说。婼羌灭国后,种落四散,遍布盐泽。闻蓟王立西海,纷纷来投。聚拢各县,不下十万余众。 西海太守郝昭,遂命婼羌各部为向导,凿穿南北羌中道,以通西域。西海诸县,皆得其利。更加羌身毒道,凿穿在即。上接羌中道,下延蜀身毒道。南北商路,连通在望。蓟王只需顺下羌身毒道,据北身毒列国出海口,督造良港。与江表十港,珠串相连。内外大循环商道,圆满贯通。 西域游商,可经内中外,三条商道:居延外道、河西走廊、羌中道,通往大汉。又可经羌身毒道南下身毒,亦或是经羌中道,转入蜀身毒道,奔赴巴蜀。南下二枝路,皆可经四渎八流,江表十港,内外循环水路,或北上蓟国,或南下已程不国。亦或顺半岛珠链,赴三韩半岛、东瀛列岛、海外荒洲。 丝路流金,绝非虚言。好比打通任督二脉。可以预见,凡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前人吹过的牛逼,终为蓟王实现。 史涣,马超,快马加鞭,十日方归。 此去,二事合一。不仅将游侠杨阿若徵来。亦将武威颜儁、王祕,张掖和鸾、张进,酒泉黄华、黄昂,六大家主,一并带回。 “庶民等,拜见王上。” 谓“百闻不如一见”。酒泉杨阿若,俊美异于常人。 “免礼,赐座。”蓟王见之甚喜。 “谢王上。”众人称谢落座。 时下语境,与后世多有异同。譬如高祖自言“无赖”,乃指身无所依,无可自恃。后世言高祖无赖,乃指品性不良、放荡不羁之“无赖子”。 又如游侠,时下乃指,武艺高强,扶危济困,重义轻死,一诺千金之侠客。后世乃专指游手好闲,地痞流氓之“游侠儿”。 刘备窃以为,汉时语境,乃集上古先秦之大成。堪称后世“(汉)语(之)宗”。传至后世,多无有歧义。且先秦时,“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皆不受待见。因何后世,地位突变。儒者高高在上,侠者零落成泥。 蓟王亦以为。除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当与佩剑习俗,逐渐落寞,大有干系。 时下豪杰,入守帝王陵,出为人作保。 报仇解怨,息事宁人。公道自在人心。 河西六大家主,先前多有异动。自闻蓟王率大军重回陇右,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仓皇逃窜,尚来不及。如何肯自投罗网。 然得酒泉杨阿若,亲自登门,以命相保。遂入营来见。若真是鸿门宴,六大家主,纵难免一死。然杨阿若,亦难苟全。即便不能刺蓟王于座前,亦会以死谢罪。 汉家豪杰,便是如此。 蓟王设宴,为众人接风洗尘。 席间,推杯换盏,其乐融融。蓟王微醺,众人皆醉。无有摔杯为号,刀斧手尽出之惨剧。好生扶入客帐,各自安睡不提。翌日酒醒再宴。如此连饮七日。蓟王只叙豪杰情谊,绝口不言问罪。 营中诸将,走马灯般作陪。残酒未消,宿醉未醒。如此连饮七日。走时皆醺醺然,不辨东西。更何况,酒不醉人,人自醉。 各自归家,大睡三日方醒迟。 性命犹在,身家未失。 一来一回,蓟王还送百车豪礼傍身。皆是蓟国名产,价值不菲。 回忆种种。六家主一时涕泗横流。河西大姓,再不言反。稍后家门子弟纷纷出仕,世代守护河西。遂有典故,“七宴收六豪”,“杯酒化干戈”。 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 与“(刘表)遂使(蒯)越遣人诱宗贼,至者五十五人,皆斩之”相较。高下立判。 送走六家主,杨阿若入帐认主。 “自文远为牙门将,居延属国,便无人领护。伯阳,可愿为孤,守备国门。”蓟王笑问。 “臣,敢不从命!”杨阿若肃容下拜。大丈夫既领君命,纵万死不辞。 至此,陇右悉平。本以为,蓟王此来,必有一战。河西大姓,家破人亡,血流成河。在所难免。岂料,蓟王兵不血刃,化干戈为玉帛。 正应那句,大姓亦是百姓。 万事俱备。蓟王拔营启程。顺下羌身毒道,直奔昆仑山口。 徐州,广陵城,陶谦府。 闻吕布一行,客居多日,明日始归。广陵内外,皆松一口气。陶谦不顾病体初愈,设宴送行。双方所欲所求,各自心照不宣。更难得默契,闭口不谈。推杯换盏,把臂言欢。 怎叫一个,感人画面。 酒至半酣。 忽闻斥候来报:“大事不好,淮南袁术入寇!” 与会嘉宾,顿时惊慌失色。两股战战,起身欲逃者,比比皆是。 环视堂内,众生陋相。徐州牧陶谦眼中鄙夷,一闪而逝。 满满杯酒,失手打落。不等众人闻声来看。陶恭祖一声惊叫,昏死榻上。 “明公,明公——”长史曹宏以降,争去护主。 与陈宫四目相对,吕布战意横生: “诸君毋慌。有某在此,岂令袁术猖狂。”
1.51 天道必克
广陵金城,徐州牧府。 后堂内室。 榻上陶谦,悠悠转醒。 “明公,无恙否?”别驾麋竺,出声相唤。 “无妨。”陶谦问道:“军情如何。” “淮南水军,二路兵分。一路上攻江夏,一路下击广陵。陈校尉率水军出樊梁湖,迎击江上。尚未有消息传回。料想,当可御贼国门之外。”麋竺答曰:“明公,且安心。” “陈元龙,乃将才也。”陶谦转而又问:“吕布何在。” 见麋竺欲言又止。陶谦心领神会:“但说无妨。” “禀明公。吕车骑,于城中立旗。率麾下百骑,奔走街巷。震慑宵小,安抚民心。”此乃收买人心是也。 喧宾夺主,本以为陶谦必然恼怒,不料却一笑了之:“吕车骑,爱民如子。” 见榻下只麋竺一人,陶谦随口一问:“长史何在。” “曹长史,送陈公台车驾回小沛。”麋竺答曰。送别都亭,稍后当返。 “陈宫竟先行。”陶谦略作思量,已有定计:“传我将令,命典农校尉陈元龙,督广陵兵事。徐州兵马,任其调度。诸校不得违令。” “喏。”麋竺自去传命。 出府时,正遇长史曹宏,急急返回。 “别驾何去?”曹宏忙问。 “传主公将令。”麋竺速答。 “将令安出?”曹宏追问。 “陈元龙督此战。”麋竺不做停留。 “陈元龙?”曹宏眉头紧锁,正欲细问,麋竺已登车自去。 这便急忙入府,进言陶谦榻前。 “陈元龙善屯田养士,却不善发号施令。袁术数万大军入寇,陈元龙恐难与敌。” 陶谦不疾不徐,将安神汤药饮毕。这才言道:“长史以为,何人可胜袁术。” “骑都尉曹豹,广陵太守赵昱,皆可任之。另有……”曹宏猛然住口。 “另有何人。”榻上陶谦,意味深长。 “另有,车骑将军吕布。”大难临头,曹宏已顾不得许多:“先前,辕门射戟,解广陵之围。今人在城中,何不授兵权,以胜袁术。” “我乃左将军兼领徐州牧。兵权如何私授。且安徐州百姓,本我之责。岂能假手于人。”陶谦言道。 “这……”曹宏无言以对。然,整日提心吊胆,朝不保夕。更加陶谦命不久矣,徐州四战之地,家门如何保全。曹宏乃出徐州豪强,岂无私心自保。 深谙陶谦秉性。言多必为其所忌。曹宏懦声言道:“陈元龙,毕竟年少。” “长史毋虑。”陶谦笑道:“我料,袁术必为其所败。” 麋竺赶至广陵水军大营。陈登正率军返回。徐州水军出战,不仅阻敌于江面,更稍占上风。唯恐江东水军渡江夹击,陈登遂全身而退。 共入大帐。 麋竺亲传敕命。陈登离席下拜,接过兵符将令。并陶谦佩剑。 “何以用之?”二人重新落座,麋竺必有此问:陶谦如何肯用陈登。 “使君,已顺天命。”陈登一语中的。 “愿闻其详。”麋竺忙问。 “先前。陶使君,欲据徐州,以成大业。故结好州中世家,笼络郡县豪强。为广收民心,而大兴浮屠。然,先有王太师易相夺国,后有袁术接连入寇。时至今日,已知事不可为。故无有掣肘也。”陈登答曰。 言下之意,非是陶谦识人不明,用人不善。乃因先前为坐稳州牧大位,与徐州豪强,交割利益。甚是为笼络人心,暗许佛门信徒云集。自将二子,托付蓟国。陶谦已心知,事不可为。故再无掣肘,无需与豪强苟合。 眼见陶谦,命不久矣。徐州吏民,亦各寻后路。如长史曹宏,榻前谏言。非因陈登少年无为。只因心中另有所属。便是车骑将军吕布。 于陶谦而言。在蓟王班师凯旋前,守好州土,不至易主。乃心中唯一所求。正如其先前所言,最迟莫过一年半载。蓟王必归。若阳寿已尽,等之不及。陶谦另有《劝进表》遗功,可蒙荫子嗣。 陶恭祖,又何尝不为家门,留好退路。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麋竺问计。 “守水砦,拒袁术。”陈宫已有定计。 “也好。”见陈宫意气风发,麋竺自当深信不疑。 陈宫手持陶谦佩剑,传令升帐点将。 待徐州将校齐聚,先由别驾麋竺,宣读敕令。 陈宫稳坐帅位,问计诸校:“袁术入寇,该当何为。” 便有人抱拳言道:“今贼众数倍於郡兵,恐不能抗,可引军避之,与其空砦。水人居陆,不能久处,必寻引去。” 陈登厉声曰:“吾受上命,来镇此土。昔马文渊(伏波将军马援)之在斯位,能南平百越,北灭群狄。吾既不能遏除凶慝(tè,恶),何逃寇之为邪!吾其出命以报国,仗义以整乱,天道与顺,克之必矣。(改摘自《三国志·陈登传》注引《先贤行状》)” 言毕,拔剑在手:“违令者,军法从事。” “喏!”诸校不敢抗命。 是夜。水砦火把高举,灯火通明。 淮南水军,泊于江渚上,不敢接兵。 陈登并麋竺,登阙楼远眺,忽见江东似有大船夜渡。陈元龙当机立断:“传令,鸡鸣时,避走广陵。” 麋竺忙问:“何以,不战先退。” “此一时,彼一时也。”陈登笑道:“江东来援,天助我也。” “哦?”麋竺不解:“淮南、江东,二军相加,恐十倍於我。元龙既退,何言天助。” “贼兵初到,旌甲覆水。”陈登答曰:“见我水砦举火,不敢来攻,栖于船上。比及天明,见我引军避之,与其空砦。且得江东水军来援,兵势大盛,必起轻视之心。骄兵必败,岂非天助。” “原来如此。”麋竺信服。 悉知江东水军,渡江来援,砦中诸校,心惊胆战。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得陈登将令,如临大赦。 熬到鸡鸣时分。不等陈登下令。人衔枚,马裹蹄。擅开后门,蜂拥而出。避走广陵城中。 与陈登并肩远眺,乱军奔逃。麋竺忧心忡忡:“士气军心,未战先溃。便有深堑高墙,如可能敌十倍兵力。” “别驾毋忧。且与我,去见一人。”陈登依然气定神闲。 “是何人也?”兵家之事,麋竺如何能知。
1.52 三让徐州
稍后再看。 ---------- “吕车骑。”陈登出人意料。 “元龙切莫弄险。”麋竺急忙劝道。 “大敌在前,岂敢儿戏。”陈登答曰。 待水军舰队,逆入中渎水。二人这才迟迟离去。 比及天明,赤马来报。广陵水砦,大门洞开。兵卒无影,船只无踪。淮南并江东水军,这才遣快船先出,攻占水砦。引主力入驻。 闻陈登怯战,弃守水砦。长史曹宏,急忙入府上报。 却被拦在门外。问过方知,左将军兼领徐州牧,旧疾复发,闭门谢客。长史曹宏,一时如坠冰窟。 与此同时,陈登并麋竺,正拜访吕布。 诚如麋竺先前所言。闻袁术入寇,吕布遂遣陈宫轻车速归,引大军来援。独领一百亲卫铁骑,驰骋街巷,名为震慑宵小,安抚百姓、实则趁火打劫,笼络人心。 “拜见吕车骑。”麋竺、陈登,与吕布舍中相见。 “二位免礼。”吕布爽朗一笑:“毋需见外。” 待二人落座、吕布先言:“闻水军不战而溃,乱入城中。江边水砦已为袁术所夺。不知然否。” “然也。”麋竺实言以告。 “陶使君,可有良策退敌。”吕布又问。 “明公已命元龙督此战。”麋竺又答。 “哦?”吕布遂笑看陈登:“闻校尉善屯田养士,亦知兵否?” “下臣却有一计,可败二袁联军。”陈登答曰。 “莫非另有江东水军。”吕布亦觉事大。 “正是。”麋竺代答。 “计将安出。”吕布遂问。 “二袁联军,十倍与我。见我等不战自溃,必轻而无备。船只争入水砦,人马下船,一日混乱。今夜倦怠,可袭营纵火。”陈登话锋一转:“闻蓟国锦帆校尉甘兴霸,百骑劫营,一战扬名。先前,吕车骑辕门射戟,解广陵之围。今也,百骑劫营,可乎?” “有何不可。”吕布傲然一笑。激将法,果奏效。 陈登大喜:“愿与将军,共进退。” 闻“共进退”。吕布虎目,电光一闪:“亦是(吕)布之所愿。” 是夜。吕布、陈登,领百骑出城。谓“春眠不觉晓”。何况舟车劳顿,下船后,又搬运兵器辎重。 正如陈登所料。二袁联军,雷打不动,酣睡不醒。拨鹿角据马,斩关落锁。吕布一马当先,奔冲入砦。 百骑紧随其后,四面纵火。 风助火涨,猛火飞窜。 二袁联军,惊慌出帐。不及披挂,便惨死于乱箭之下。 万幸,岸边斗舰,仍有驻军。鼓声隆隆,败军齐聚舰下。不等乱发机关箭雨。吕布、陈登,乘胜收兵,扬长而去。 “哈哈!”江风拂面,怒马扬鬃,吕布大笑发问:“明日,又当如何。” “闭门自守,示弱不战。”陈登答曰。 “也好。”吕布心情大好,自当言听计从。 水砦近江。岸上营地被焚,帐篷无存。仍有江边斗舰,足可栖身。二袁联军,不过小败。未遭重创。收拾营地,重立水砦。 而后累日城下搦战,广陵守军,皆避而不战。 外松内紧。陈登衣不解带,与兵士吃住在城头。饶是守城骑都尉曹豹,亦深敬之。曹豹之女,今在蓟王宫。不出所料,当为蓟王外舅。陶谦命其守广陵斗城,亦是知人善用。 陶使君,闭门谢客,称病不出。唯有麋竺,早晚入府,传递军情。 尤其陈元龙如何调兵遣将,临阵对敌。麋竺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陈元龙智勇双全,陶谦如获至宝。足可安心。 这日,麋竺早早登城。入谯楼,为陈登送餐。 谯楼顶阁,陈元龙正居高俯瞰敌阵。 麋竺屏气凝神,待陈登看罢,这才问道:“如何?” “三日可击。”陈登语出惊人。 “何以知之?”方才,见城下二袁联军,列阵齐整。杀声震天,令人生畏。麋竺遂问。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陈登答曰:“气者,势也。我观敌阵,气势不张,鬭(斗)志不扬。二袁联军此来,非以命相搏。”陈登竟已看出。袁术二路兵分,下击广陵,不过虚张声势,尽遣主力,上击江夏去也。 “何人可击之。”麋竺又问。 “当是吕车骑。”陈登答曰。 “先前,元龙言‘与将军,共进退’。此言当真否。”此乃麋竺,心中存疑。 “当真。”陈登正色答曰:“前有辕门射戟,后有夜袭联营。今若再胜,吕车骑,当可入主徐州。” “元龙不知使君之心乎?”麋竺明知故问。 “徐州四战之地。陶使君,治世能臣,却不能治乱。袁术欺我无人,屡次兴兵入寇。若得吕车骑入徐,袁术必不敢轻易犯我州土。”陈登实言相告:“且陶使君,心意已决。那日宴上病发,乃是虚实之计也。” “元龙所言极是。”麋竺亦有所觉:“然陶使君,所为何来。” “行三让徐州,以退为进也。”陈登一语中的。原来,陶恭祖明知,吕布虎踞再侧,觊觎徐州富庶就以。与其与虎谋皮,不若行缓兵之计。 吕布屡次出手相救。徐州吏民,皆感激不尽。更加,陶谦年岁渐高。风烛残年,老而无用。徐州豪强,为求自保,早有易主之心。与其添居高位,为人诟病。不若退位让贤,于公于私,悉数保全。 正因窥破,陶谦之谋。故陈登,亦顺势而为。 便是渔父所谓:“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
1.53 共成大事
陈登言道:“徐州四战之地。非六雄不可守。陶使君唯恐兵乱频繁,延祸百姓。故欲举州托于明主。蓟王,当仁不让。奈何叔侄相争,天下三分,多为掣肘。不得已,唯行虚与委蛇之策。”曲线救国是也。 “徐州之事,我已尽知也。”麋竺出身豪商。趋利避害,自有心得。乱世之中,兵马称雄。能与二袁匹敌者,必是六雄之一。或有人言。乱世枭雄曹孟德,必强于傲视桀雄吕奉先。 陶恭祖,何不举州托付曹孟德。正因着眼点不同。谓家国天下。陶谦所虑,于家于国,皆有大利。遣二子北上,入学太学。乃为将家门,庇护于蓟王羽翼。天下必为蓟王三兴。群雄割据,犬牙交错,于蓟王最为有利。若曹孟德,兵不血刃得徐州。坐拥二州之地,实力超然,群雄再无可掣肘,乃其一。 更加徐州四国,皆为王太师易相所夺。四国相皆出门下朋党。以长子王盖为首,悉听命于王太师。且吕布亦出王太师门下,曾手刃贼臣董卓。将徐州托付吕布,四国相,必无怨言。若私授曹孟德,四国相必裹挟吕布,兴兵作乱。兵祸骤起,徐州四国一郡,断难保全,是其二。 更有甚者。徐州让于吕布,缓兵之计成。关东二雄相争,必旷日持久,断难速决。待蓟王班师凯旋,河北五州,尽数归心。一统河北。那时,只需一道诏命,天下传檄可定,为其三也。 如先前所言。西域诸国林立,各自为王。于大汉最为有利。 关东亦如此这般。群雄割据,于汉室三兴,最为有利。但凡一支独大,必攻灭群雄,一统关东。那时,与蓟王隔河对峙。必不肯,轻易投子认负。更有甚者,江东局势,尤胜关东。一江之隔,交扬二州,悉数为合肥侯所得。更加江东豪强,为求名正言顺,洗去“宗贼”恶名。得据土人雄袁本初作保,纷纷投靠合肥侯麾下。江东豪族,出仕朝野。宰分田地,交割利益。类比今汉立朝之初。自天子以降,江东利益集团,正迅速构建上层建筑。 合肥侯,毕竟曾即位为汉帝。大义虽疵。然瑕不掩瑜。再者说来。放眼望去,三家汉帝,皆有参差。合肥侯,被窦太皇《废帝诏书》所废,然诏书存疑。史侯被贼臣董卓所废,董侯乃贼臣董卓所立。贼臣擅自废立,亦是“名不正而言不顺”。 三家默契共生。老大不说老二。五十步甭笑百步。乌鸦毋笑猪黑。一切,全凭实力。 退一万步说。三家毕竟,同气连枝。皆出河间一脉。隐隐约约,亲疏有别。 叔侄联盟,共抗河北。并非无稽之谈。 除去前后汉室之争。亦是爵民并世家,新旧阶级之争。更是封建文明,走向之争。 蓟王非不欲三兴。而是兹事体大,不敢轻举妄动。稍有不慎,为叔侄公敌。轻则分割江山,重则九州崩裂。毋需五胡乱入,华夏自乱。大统一时代,一去不返。 一言蔽之。大河文明,先定河北。 正因河北权重。故当王太师,割肉饲虎,狐虎之威。命蓟王兼督四州。关东世家,切齿生恨。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这才有甄都,上公之争。 再深思。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王者见王”。因出身立场不同,故人各有志。无从论对错。无端杀一人,必得罪一群人。所以。阿母言,自家,众家,皆一家;恩师言,寒门、豪门,皆百姓。 蓟王以杨阿若作保,请来六姓家主。“杯酒化干戈”,“七宴收六豪”。足可令河西大姓安心。杨阿若以身家性命,为六家作保。六家又以阖家老小,为河西大姓作保。 观蓟王行事。便可知,《蓟法》一视同仁,必不会有失偏颇。 此举可比,天下瞩目,女科春闱。即便殿试入闱者,皆是大家闺秀,名门贵女。蓟王亦欣然纳之。毋有异议。 兼容并蓄,包罗万种。家国同构,察科双轨。和合共融,大统一。才是儒学之真谛。 吕布此来,本就为收买人心。 徐州官吏,多出州中豪族,自是重中之重。再不能比,救人于水火,更令其心悦诚服。故对麋竺、陈登所请。吕布有求必应。 三日夜。 广陵城,南门洞开。 陈登、吕布,引军夜袭贼营,曹豹率麾下步骑,抄其后。 四面举火,杀声震天。 贼兵大惊,仓促结阵,不得还船。陈登手执军鼓,纵兵冲杀。贼遂大破,皆弃船迸走。陈登乘胜追奔,斩虏以万数。 酣战至天明,鸣金收兵。蜀冈之下,攻城行营,悉数被拔。二袁联军,皆遁入水砦。沿途伏尸遍地。多被吕布率百骑袭杀。 待兵士凯旋。广陵城上下,欢声雷动。 吕布浑身浴血,纵马于队前。受万民欢呼。长史曹宏,牵马坠镫,极尽礼遇。 陈登、麋竺,并马行于队中。四目相对,心有戚戚。 正欲犒赏三军,又闻贼兵将至。 原来。被夜袭破营,二袁联军心怀愤恨,不肯轻易退兵。便又鼓足士气,自水砦发兵攻城。 谯楼顶阁。见二袁联军,使犍牛拖动诸多攻城诸器。列队出砦。声势浩大,远非先前可比。 吕布笑问:“兵器尽出,又当如何?” 陈登附耳言道:“只需如此如此……” 闻陈登良策。吕布不禁慨叹:“元龙之谋,不下公台也。” “将军,过誉。”陈登再拜。 吕布执其手,私谓曰:“如能与元龙,共成大事也。(吕)布,何其幸也!” 陈登心领神会:“将军厚爱,(陈)登,敢不从命。” “得元龙,何愁大事不成!”吕布意气风发。 是夜,陈登密遣兵士,去城北十里之外。令兵士多取柴薪,两束一聚,相去十步,纵横成行。同时点火,宛如长龙。城上守军,齐声高呼:小沛援军至矣! 贼望火惊溃。陈登勒兵追奔,斩首万级(注①)。 遂解广陵之围。
1.54 美士曰彦
湖海之士,陈元龙。一战成名。 不料徐州,竟有此俊彦。《尚书孔氏传》:“美士曰彦。”除去才智高绝,还需仪表堂堂。陈元龙,不及而立,正值壮年。得此人守备坚城,屯田养士,徐州无忧矣。 二袁联军败退,陈登遂命人收复水砦。待陈宫引五千秦胡铁骑,前来驰援。左将军兼领徐州牧陶谦,已不药而愈。 设庆功宴,犒赏三军。 席间,徐州文武,名流齐聚。吕布为车骑将军,位在左将军上。被众人齐推主位。推杯换盏,来者不拒。不觉已半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见机一到,陶谦冲长史曹宏耳语数句。曹宏假装惊讶,故作迟疑。这才离席自去。 席间,各色人等,一举一动,皆逃不过陈宫法眼。见长史曹宏无故离席,陈宫似有所悟。 本欲趁离席敬酒,向吕布面授机宜。不料,名流缠身,敬酒不断。吕布痛饮数杯,越发恣意。 少顷,曹宏捧盘入内。 盘中所盛,正是州牧印绶。 得陶谦示意,曹宏趋步登堂,献于吕布座前。 吕布醉意正浓,后知后觉:“长史既来(敬酒),盘岂无杯?” 席间名流,遂起哄笑。然待看清盘中之物,嬉笑戛然而止。堂内一时落针可闻。 吕布方觉有异。定睛一看,顿时热血冲冠。 “长史何意。” “下臣,奉命而为。”曹宏如实作答。 言犹在耳。与会嘉宾,纷纷看向徐州牧陶谦。 “吕车骑,且听老朽一言。”陶谦隔案施礼:“汉室倾颓,群雄割据。徐州接山连海,是四战之地。非雄杰不可牧守。吕车骑,先前辕门射戟,今又二解城下之围。荀子曰:‘人臣轻职业让贤,而安随其后。’《六韬》曰:‘(天下)唯有道者处之’。今,举州相托,车骑毋辞。” “这……”吕布似醒非醒。日思夜想,喜从天降。不及多想,正欲伸手接过。 长史曹宏,正高举相送。忽虑及大庭广众,有献媚新主之嫌。恐败坏名声,遂又捧盘缩回,欲矜持以自重。 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吕布急忙伸手欲夺。 便在这一缩一夺,瞬息万变间。与会众人,大起大落,一波三折。 有道是落子无悔,买定离手。只需吕布双手接过,徐州牧唾手可得。饶是始作俑者陶恭祖,谆谆长者,处变不惊、亦心惊肉跳,唯恐弄巧成拙。 千钧一发。忽听一声清喝:“且慢。” 一干人等,如遭雷击。 吕布虎躯一僵,愕然发问:“公台,何意?” 陈公台,离席下拜:“(吕)将军虽有功于社稷。然微功不足称道。今位比公,秩万石,犹恐不称雄职。岂能再兼,大州之牧。且二番来援,本尽忠义之事耳。若受此印,天下岂非皆疑将军,阴怀(暗藏)吞并之心乎?” “嘶——”陈宫一席话,振聋发聩。吕布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稳住心神。电光石火,心有灵犀。忽记起三劝三让之古礼,吕奉先顿时大彻大悟。 暗吞口涎。将双手收回,徐徐直身。 见事有转机。陶谦一颗悬心,终是落地。暗道一声,好险。 侥幸之余,又起后怕。果然“礼不下庶人”。 吕布草莽出身,不知祖宗礼法。若非陈宫一席话,说其悬崖勒马。今日,恐弄巧成拙,前功尽弃矣! 陈宫趋步近前。从手足无措,进退无据之长史曹宏手中,接过承盘。恭送陶谦座前。 “明公美意。将军虽心领。却断不可受也。” “老朽,时日无几。吕车骑,何必见疑。”陶谦指心言道。 闻“时日无几”,吕布遂定计。这便笑道:“布,岂疑(陶)公。诚如公台所言,今位比公,无力再兼雄职。” 陶谦作势欲劝。 别驾麋竺,起身进言:“启禀明公,我等皆醉矣。兹事体大,何不改日再议。” “如别驾所言。改日再议。”陈宫亦进言道。 “如此,也罢。”陶谦从谏如流。 一场庆功宴。有惊无险,宾主尽欢。 唯恐言多必失,久留必败。翌日,吕布并陈宫,便携铁骑,返回小沛。 徐州牧陶谦,亲送十里,依依惜别。 回望蜀冈雄城。吕布心头颇多难舍。 陈宫隔窗宽慰道:“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小不忍则乱大谋’。将军,毋需急。徐州,必为将军所得。” “迟恐生变。”吕布唯恐夜长梦多。 “不过一年半载间耳。”陈宫早有定论。 “也罢。”吕布长抒胸臆:“便再忍半年。” 甄都,卫将军府。 闻陶谦会宾客大宴。欲将徐州私授吕布。曹操怒不可遏:“吕布,‘心如虎狼,行如禽兽’。觊觎徐州久矣。袁术不过疥癣之疾。陶恭祖,何其不智也!” 荀彧对曰:“卑下窃以为,此乃虚与委蛇之计也。” “哦?”曹操一愣。沉思片刻,亦醒悟:“此举,非陶恭祖本意。” “正是。”荀彧足智多谋,竟窥破陶谦之意:“先前,陶恭祖送二子入蓟国。名为求学,实为侍子也。又岂会将徐州,另许他人。” 程昱又道:“然吕布虓勇,不可不防。”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曹操亦知事大。若坐视吕布窃据徐州,关东必起大乱。 “明公何不上疏,言明利害。”荀彧已有定计。 “吕布行事,必出王太师之意。”曹操摇头:“此举,于事无益。” 荀彧胸有成竹:“卑下窃以为,徐州之事,王太师必不知也。” “哦?”此言,亦出曹操所料。然细思,却似有道理。 程昱先会其意:“文若,言之有理。” 曹操亦醒悟:“王盖等人所为,非出太师之命。” “然也。”荀彧笑道。 事不宜迟,曹操遂秉笔直书,呈报尚书台。 尚书令桓典,悉知详情,不敢怠慢。遂亲呈太师府。 细观曹操上疏。王太师一声长叹:“我儿,欲陷老父于不忠乎。” “太师,何出此言。”桓典惊问。 “暗通外镇,阴怀不轨。意欲何为?”王允面沉似水:“速召不其侯入府。” “喏。”
1.55 社稷纯臣
少顷,桓典车入不其侯府中门。 下车便问:“彭城相(王盖)之事,君侯知否?” 见不其侯哑口无言,桓典如何能不知晓:“君侯早知也。” “且入堂中一叙。”伏完不及转身,便被桓典拦下:“太师相召,宜速去。” 不其侯,猛吃一惊:“太师,何以知之。” “乃曹孟德上疏。”桓典伸手相邀。 二人同车,一并前往太师府。 车厢内,别无旁人。自可推心置腹,如实以告。 不其侯伏完,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太师,社稷纯臣。不欲胁迫天子,迁都辟祸。然曹太保争权之心,几无可逆。稍有不慎,甄都必起兵祸。(曹嵩)其子,卫将军曹孟德,乱世枭雄。手握重兵,牧守兖州。太师虽有蓟王辅佐,然‘远水不救近火’。今,蓟王远征在外。少则一年,多则数载。不得归也。甄都孤悬关东,若不西迁,朝政久必为曹太保所夺。曹氏父子,皆非纯臣。朝政若入其手,天子必成‘孤家寡人’矣!董贼将灭,岂坐视‘再出曹贼’乎?” “好一个,再出曹贼。”桓典一声慨叹。不料不其侯伏完,竟将曹氏父子,与董贼相提并论。然亲眼所见,曹氏父子,朝野上下,咄咄逼人。又岂是忠良之辈。 话说,先前,曹孟德苦劝老父,国祚艰难,以和为贵。不料曹嵩口出狂言:忠汉之臣,又岂独王子师一人。 纵不论刚直不阿,出生入死。舍身以护汉室周全。便是勤政爱民,两袖清风,曹嵩差王允,何止千里。大言不惭,无君无父。 心念至此,桓典忽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伏完叹声答曰:“自当面陈实情。” “不可。”桓典断然言道:“有备无患。曹氏父子,不可不防。” 伏完反问:“我等僚属,岂诓太师。” “太师只知,乃彭城相所为。却不知,君侯为首。”桓典已有决断:“此番入府,太师不问,君侯不必多言。”言下之意,只说彭城相王盖,不言自己亦裹挟其中。 “如何,也罢。”谓事急从权。伏完咬牙答应。 二人这便定计。 车入太师府,琉璃暖廊。二人下车,并肩前行。观两侧琉璃画壁,掠影浮光。伏完忽然心定。 “拜见太师。”二人行礼。 “速坐。”王允举止从容,处变不惊。自斩贼臣董卓于玉堂阶下。再无外物,能动王允心境。 “谢太师。” 二人素为王允倚重。亦是太师公府,朋党之首。凡有朝事不决,王允必问计二人。 今日亦不例外:“彭城相之事,该当如何。” 伏完先答:“卑下以为,救父之心汲汲(救父心切)也。” 王允轻轻颔首:“然,国事岂论父子。” “太师,明见。”伏完不敢忤逆。 “下邳相王宏、琅邪相宋翼、东海相士孙瑞,必参与其中。”王允言道:“时贼臣乱政,宋翼为左冯翊,王宏为右扶风,恐二郡为患,董贼欲先征翼、宏杀之,断我羽翼。王宏献‘转祸为福’之计,拒不应征,得以保全。便如今之行事。” 闻此言,伏完不禁心存侥幸:“太师之意,四相合谋乎?” “然也。”王允言道:“吕布长史,陈公台,足智多谋。四相必受其蛊惑。” 王允刚正不阿,亦难免刚愎自用。未曾料到,亦或是并未怀疑。徐州之事,乃身旁最信任之人,暗中策划。 桓典又想起一事:“闻,徐州牧陶谦,欲举州相让吕车骑。却不知……” “必是陈公台。”王允言道。 “若徐州之事,皆出陈公台所谋。明公以为,利弊几何?”伏完试问。 “吕车骑若得徐州,必与卫将军,势不两立。”王允答曰:“甄都之争,断难善终。” “不如,迁回旧都。”伏完咬牙进谏:“如此,甄都朝野之争,皆可休矣。”言下之意,只需朝廷西迁洛阳。无论上公之争,亦或是兖徐之争,皆可避免。 见王允不语。桓典亦进言道:“百利一害。明公,不可不察也。” “民谚曰:‘黄河百害,唯利一套。’”王允笑道:“公雅言,百利一害。皆言,取舍也。若老夫独断而专行,假蓟王之威,迁回旧都。如此行事,遇‘海内清平,朝廷无事’,不过为天子权臣耳。然今逢乱世,‘拨乱世,反诸正,莫近诸《春秋》(治理动荡的社会,让它回归正道,无有能超过《春秋》一书了)’。拨乱反正,大义春秋。何解?” “太史公曰:‘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春秋》,上能阐明夏禹、商汤、周文王三王之道,下能分辨人世间伦理纲常,辨别疑难,明辨是非,断犹豫不决之难题,惩恶扬善,崇贤鄙肖,存亡国历史,续断绝世系,补救弊政、振兴衰废,此皆是王道之至关重要)。’”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王允言尽于此。 “喏。”不其侯伏完,并尚书令桓典。涕泪下拜。 王允所言。与许劭评曹操:“治世(太平盛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可谓异曲同工。 许劭当面,曹孟德还是曹孟德。其人若何,并无异同。为何治世、乱世,各为能臣、枭雄,大有不同。 权臣,贼臣,一线之隔。正因世道不同。 清平盛世,井然有序。国富民强,政通人和,故,容错率高。朝野上下,无人敢轻言谋反。君臣同朝,亦不会妄言臣民谋逆。 凶年乱世,秩序无存。兵荒马乱,朝政日非。故,容错率抵。朝野上下,凡有恣意,便罗织构陷,党同伐异。群臣同朝,稍有异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譬如“乱世用重典”。正因人心思乱,群盗蜂起。尤其身居高位,天下瞩目。为人行事,更需加倍谨慎。 此,便是王允,不欲越俎代庖之真谛。
1.56 过人之量
天子不欲,故王允不强为。 便是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王允乃社稷纯臣。乱世之中,以身作则,尤为可贵。如此,左右更应护其周全,断不可为奸人所害。 此时,不其侯伏完,更加坚定,有备无患。引徐州四相,并吕布车骑营,为外援。 “吕车骑,前为卫将军所驱,今屯兵小沛。为求自保,与四国相阴结盟约。觊觎陶谦州土,亦是常情使然。”不其侯伏完,斟酌言道。 王允言道:“诸君可知,卫将军曹操,疏外之意。” “莫非,别有图谋。”伏完焉能不恨。 尚书令桓典答曰:“曹孟德知,明公不知。” “然也。”王允笑道:“世人皆知,王盖乃我长子。若知四国相,图谋徐州,常人必疑乃出老夫之意。如何敢上疏直言。” “必出荀彧。”伏完言道。 王允轻轻颔首:“‘方以类聚,物以群分’。‘颍川荀彧,王佐之器’。‘程昱有谋,能断大事’。此二贤,甘为所用。足见卫将军,必有‘过人之量’。” “明公,明见。”桓典拜服。 王允已有定计:“先前易相夺国,乃为除淮泗诸王之祸。今,陈王宠窃据国玺,假意劝进。实则以退为进,必有称帝野心。闻先帝初,淮泗诸国,曾共祭天神,阴结联盟。更加淮泗诸国,横亘徐豫。若随陈王自立,关东不保。车骑营校尉张超,仍驻陈国境内。传令张超,速归小沛就食。” “张超乃张邈之弟。虽有声名,然数千兵马,不足为虑。归营小沛,明公何意?”伏完不解。 王允答曰:“兴师动众,令其自相惊扰,不敢妄动也。” 谓“敲山震虎,打草惊蛇”之计也。 王允此计高妙。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正如伏完所言。区区数千兵马,何必劳驾太师敕令。所谓反常则妖。王太师大张旗鼓,避实击虚,隔山打牛。心怀叵测者,犹如杯弓蛇影。不明就里,亦不知王允所知。必行蛰伏,不敢轻举妄动。 且王太师,越过车骑将军吕布,号令张超。此举亦非同寻常。 即便吕布,浑然不知。身旁陈宫,焉不惊觉。 一言蔽之。不痛不痒,点醒陈宫:尔等所图,老夫已尽知。 且为王盖、吕布等人,留足颜面。“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楚都寿春。 内外环渠,浓烟滚滚,浴火未熄。渠中水砦、舟桥、斗舰、走舸。悉数焚毁。青州牧刘岱翥凤舰队,所辖机关斗舰,正顺下环渠,欲效曹孟德,火烧寿春。 日前,袁术二路兵分,精兵尽出。上攻江夏,下击广陵。不料趁江淮空虚。后将军兼领青州牧刘岱,并奋武将军公孙瓒,合兵一处,奇袭寿春。 袁术欺刘岱徒有虚名,公孙瓒籍籍无名。命留守水军出迎。不料全军覆没,一击即溃。 眼看攻城在即。 袁术怒从心起:“来人。” “在。”便有心腹上前。 “城头置汤镬,以烹刘正礼(刘繇)。命兵士高喊,刘公山(刘岱)若不退兵,且来分一杯羹。”袁术怒道。 “喏!” 须臾,前扬州牧刘繇被五花大绑,压上城头。众目睽睽,扔进汤镬。 城头兵卒,举火高叫。 刘公山退兵之声,此起彼伏。 翥凤爵室,刘岱面色铁青。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况俘虏乎。更何况,“刑不上大夫”。刘繇乃出宗室,素有声望,“藻厉名行,好尚臧否”。又曾为一州之牧,自当善待,焉能施以酷刑。 不料袁术,竟无耻之极。为求自保,无所不用其极。 然一母同胞,焉能见死不救。 刘岱切齿言道:“退兵!” 俯瞰翥凤斗舰,绕出环渠。袁术耸肩大笑。遥指镬中刘繇,言道:“好一双,长涂二龙!” 镬中刘繇,惊怖莫名。险性命不保,更加英名尽毁。心中悲愤,可想而知。 眺望翥凤无踪,袁术嗤鼻一笑:“无胆鼠辈!” 是夜,袁术携美妾,榻上酣睡。 忽闻杀声四起。 便有心腹家将,轩下急报:“大事不好,敌将袭城!” “何人偷袭!”袁术拔剑而起,胡乱披衣。 “奋武将军公孙瓒。”家将答曰。 “形势如何。” 家将答曰:“瓮城已破。” “好一个,白马公孙。”袁术捉刀在手:“传令,死战!” “喏!” 待袁术领兵来援。北门厮杀正酣。守城二将,正是雷薄、陈兰。二人皆豪勇之辈。公孙瓒数次攻上城头,皆被二人杀退。 “将军小心。”见袁术不避锋矢,登城督战。守军士气大振。 “无碍。”流失冷箭,被袁术挥刀击飞。袁术,少以侠气闻,数与诸公子飞鹰走狗,后颇折节。举孝廉,为长水校尉。身手不弱,亦有胆量。 时群雄环伺,敢率众渡江,窃据淮南,乱战之地。不可小觑。 话说,。董卓壮年,亦有才武。旅力少比,双带两鞬,左右驰射。可比袁术此时。心高气傲,满腔抱负。待年老体衰,心气全无。亦如董卓筑郿坞,公孙瓒造易京。袁公路,筑淮南雄城自守,彼时已是冢中枯骨。 或有人言。二袁,色厉内茬,志大才疏。并无真才实学,算不得雄杰。然天时、地利、人和。譬如韩馥让冀州,孙坚附袁术。四世三公,出身名门,人望亦可称雄。 激战一夜。天明收兵。 公孙瓒击毁瓮城,却未能夺下城门。 袁术矗立谯楼,一夜未眠。麾下将士,浑身浴血,筋疲力竭。 “拜见将军。”一众僚属,齐来拜见。 “诸位免礼,且与我同食。”袁术笑道。 群僚入座。 所谓寝不言,食不语。
1.57 守慎正名
名士许劭,起身答曰:“旄麾(帅旗)动,士气崩。” “许相亦知兵也。”袁术笑赞。 见别驾韩胤,仍要苦劝。主簿阎象遂言道:“寿春乃江淮雄城。军中健儿,家小俱在城中。若弃城而走,军心必乱。” 袁术环视一众僚属,慷慨发声:“诸君不知‘背水一战’,‘陷之死地然后生’乎!” “喏。”群僚下拜。 袁术此人,素来心高气傲。能容拙,却不能纳秀。尤其麾下属吏。可以蠢劣,决不能优秀。庸主多如此。唯恐不能御下。便有真豪杰来投,如猛虎孙坚父子,袁术亦极尽打压之能事。用人多凭虚名,不重真才实学。 如此行事,绝非袁术一人。史上,太史慈救孔北海,投靠刘繇。或有人,劝刘繇重用太史子义。刘繇却道:“我若用子义,许子将不当笑我邪?” 便是陶恭祖,亦不例外。 究其原因。时至今日,豪门大姓,已成垄断。群雄所倚重,便是世家子弟,背后势力。可想而知,若令寒门单家子,身居高位。如何服众? 须知。后世谓“服众”,乃指使众人心服。时下言服众,乃是令众家折服。众人,众家,一字之差,判若鸿沟。 试想。同样征收赋税。交给世家长吏,水到渠成,君民两便。然若交给寒门少吏,则困难重重,逾期不至。扪心自问。若我是君王,用谁,不用谁。 窥一斑而知全豹。谓关东世家,盘根错节,垄断江山。早已捆绑社稷,劫持国祚。与今汉,一同沦落,万劫不复之深渊。 汉家文明,崩坏在即。 正因既得利益。见蓟王重立《二十等爵》,大兴《圩田制》。编户齐民,晋升爵民。关东世家,如临大敌。更有甚者,蓟国种种举措,皆非首创。故不可言“变法”。不过是,于祖宗家法,稍作“修正”。 此乃天下之共识。 故无从祭“宗法”之大旗,占据道德之高位,对蓟王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加之,蓟王恪守臣节,为人行事,无可指摘。更加,蓟国兵强马壮,大汉一藩。 一言蔽之。道义无缺,实力冠绝。 纵切齿生恨,亦需小心赔上笑颜。又不甘,束手待毙。暗中勾结,阴谋诡计。才有今日关东乱局。 关东世家,不过垂死挣扎而已。 蓟王早已窥破时局。即便闹市问斩,还需先赐一顿饱饭。何况世家倾颓覆灭,门阀胎死腹中。终归要让人,留句遗言。 于是乎。蓟王行事,不疾不徐。眼不见,心不烦。 待河北五州,悉数归心。蓟王即位,三兴汉室。水到渠成,无可阻挡。 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然,如何正名? 管子曰:“守慎正名。” 天下易主,定要慎重。 言归正传。 见一众僚属,仍惊疑不定。袁术又道:“白马公孙,麾下多北地精骑,来去如风。若弃城而走,必为其所擒。” 众人这才醒悟。骑兵善游击,却不善攻城。且青州牧刘岱,虽引军退避。然却携舰队,封锁寿春上下游水路。插翅难飞。 果不其然。又战三日,不分胜负。 寿春城头,兵器损毁过半。公孙瓒麾下亦多伤亡。尤其屯兵大河之尾,所募泰山兵。虽悍不畏死,勇为先登。奈何江淮雄城,城高墙厚。绝非一日之功。 三日战罢。寿春城中,军心渐定。先前诸多流言蜚语,皆烟消云散。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守备城池。吏民再无杂念。 淬炼军心,铸就军魂。淮南健儿,受战火洗礼,正历经蜕变。 用江湖游侠话说,刀头舐血。用宫中内宦之言,生死两难。用儒家名句:“玉不琢,不成器”。唯有如此,方可堪一用。 袁术难得,勤勉如斯。巡弋城中各处,与吏民甘苦与共。寿春城,上下一心,遂成铁板一块。 又战三日。城下积尸成丘。环渠斑斓血染。 见机已到。主簿阎象言道:“血战七日,淮水断流。明公,毋需再战。” “主簿何意?”袁术问道。 “甄都之争,恐难善终。日前,王太师敕令车骑营校张超,自归小沛。今张超已携三千营士,兵出陈国。卫将军曹操为防吕布入寇,已遣麾下陈兵州境,又令盖海舰队,守备泗水港津。”将时局细细剖析,阎象言道:“奋武将军公孙瓒,素为王太师爪牙。今上公之争,胜负未分,王太师,岂能自断一臂。令白马公孙,悉折于寿春城下。” “哦?”袁术这便醒悟。正如主簿阎象所言。先前,王允表公孙度为武威将军,公孙瓒为奋武将军。命公孙二雄,将兵入兖。拱卫天子,以均曹操之势。二雄联手,旗鼓相当。若二雄去一,断难与敌。 见袁术意动。主簿阎象又道:“明公,何不用计退之。” “计将安出?”袁术忙问。 阎象遂献计:“遣使以说刘岱。” “咦?”袁术疑道:“为何不是公孙瓒。” “回禀明公,后将军刘岱,乃联军主将为其一。其兄刘繇,可为人质是其二。”阎象虽未明言,然袁术已会其意。 “刘正礼。” “正是。”阎象答曰。 “何人可为使。”袁术又问。 阎象答曰:“阜陵相,名士许劭。” “刘公山,‘孝悌仁恕,虚己受人’。”袁术笑道:“许相此去,事可成矣。” 事不宜迟,袁术即命许劭,轻舟出城,夜登翥凤。晓以利害,面授机宜。 许劭,少峻名节,世有高名。好论乡党人物,每月更其品题,俗称“月旦评”。得其好评,必声名鹊起,身价陡增。便是曹孟德,亦不能免俗。何况长涂二龙。做说客,可谓轻车熟路,大材小用。 刘岱果然心动。话说,攻占寿春,逐袁术过江,绝非易事。宜当徐徐图之,然兄长安危,迫在眉睫。不如先急后缓。只需将兄长赎回,择日再战,当放手一搏,免得投鼠忌器。 心念至此,遂传书甄都。上报淮南战事,又隐晦提及,公孙瓒累日血战,折损过半,乃至淮水断流。
1.58 师必有名
“此战可休矣。”观刘岱上疏,尚书令桓典言道。 “白马义从,折损过半。”见刘岱疏中所言,不其侯伏完,亦是一惊。实则,刘岱夸大其词。损伤多出泰山兵。白马义从,人马具装,岂能弃马攻城。 “闻公孙瓒好白马,屡乘以破贼,贼呼为‘白马将军’。故选精锐三千,尽乘白马,号‘白马义从’,以实禁卫也。”桓典言道:“每与贼战,追不虚发,数获戎捷,贼相告云:‘当避白马’。” “此必精兵也。”不其侯伏完,当机立断:“速禀太师。” “同去。”桓典言道。 少顷,车入太师府。将刘岱上疏,呈报王允。 王允疑道:“白马义从,多为突骑游击,岂能弃马先登。” “这……”不其侯伏完,一时无言。 “刘岱,必不知内情。”王允言道:“i公孙瓒,乃出蓟王同门。卢少保,文武双全。弟子岂不知兵?此疏,当不可信。” “然,多有折损,淮水断流。必是亲见。”尚书令桓典急忙进言。 “公雅,所言极是。”伏完重又振奋,再进肺腑之言:“公孙二雄,均曹之势。二雄去一,甄都危矣。” 见王允不置可否。 尚书令桓典,又进良言:“今,徐州之事未决,甄都不可有失。社稷为重。” “报——”便在此时,便有信使来报:“广陵大捷!” “速速呈来。”伏完大喜忘形,竟足衣下堂。 “好一个,湖海高士陈元龙。”草草一观,不由慨叹。 “君侯忘形矣。”桓典出言点醒。 伏完这便醒悟。急忙肃容登堂,将邸报呈报太师当面:“广陵大捷,当可胜战班师。”言下之意,正好趁广陵大捷,命刘岱、公孙瓒罢兵。如此一来,外人不明就里,还以为此次出兵淮南,乃行“围魏救赵”。为解徐州之围。如此,甄都天子,亦不失威信。 谓“师必有名”。毋论出师,亦或是班师,皆需有名。尤其,三分天下,群雄并起。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必为天下所轻。 切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伏完,窃以为。先前王太师,之所以不置一语。正因“班师无名”。 “陈元龙,可堪大用。”王允言道:“传令,淮南收兵。” “喏!”二人这便安心。 楚都寿春,得知甄都兵退,城上城下,欢声雷动。城内百姓,奔走相告。桥楼顶阁,袁术臂缠纱布,血迹未干。昨夜公孙瓒亲自攻城。眼看寿春陷落。袁术领亲卫血战。战至天明,亲卫悉数战死,袁术身中数刀,这才将敌兵击退。 泰山亦是精兵之地。虽非白马义从,泰山先登,悍不畏死。昨夜一战,险象环生。若非家将拼死相护,袁术恐死于乱刀之下。 话说,袁术士族贵公子。虽说少年任侠,放浪不羁。然终归人多势众,仗势欺人。何曾如此这般,刀刀见血,与人以命相搏。此时方觉后怕。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勿如此行事。 正长吁短叹,感慨万千。不料主簿阎象,又献一计。 “结盟吕布?”袁术瞠目结舌。 “然也。”阎象肃容下拜,绝非戏言。 袁术心中愠怒,却隐忍不发。待稳住心神,这便好言相问:“吕布,心向甄都,受命王允。岂能与我(江东)言和。即便结盟,亦是虚与委蛇,为图徐州耳。主簿当知,徐州我必得之。岂能让与吕布。” “将军所言,卑下岂能不知。”阎象早有定计:“然,此一时,彼一时也。陈王宠,不日必将自立。淮泗诸国,各有所属,乱战在即。徐州四战之地,即便吕布,侥幸得继。又岂能,力敌曹孟德,并将军,二面夹攻乎。” 见袁术不语。阎象再接再厉:“若与吕布结盟。寿春安如磐石。江夏可破也。” “徐州殷富,户口百万。不忍轻弃。”袁术摇头。 阎象劝道:“徐州四国一郡,将军可取广陵一郡。待天时有变,再从长计议。” “主簿之意,虚与委蛇。先取广陵一郡,再夺四国。”袁术似有意动,然仍有疑虑:“吕布,虎狼也。‘轻狡反复,唯利是视’。与我结盟,于吕布何益。” “譬如,将军与陈王之盟也。”阎象谋定后动:“徐州四战之地。卑下窃以为。无江东掣肘,吕布方能与曹孟德,一争高下。” 谓犬牙交错,腹背受敌。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江东群雄之时局。曹操、吕布、袁术、刘表,皆如此。袁术与吕布,互为腹背。二家结盟,吕布方能全力北上。与曹操一句雌雄。同理。与吕布结盟,甄都二公相争。曹操、吕布,公孙二雄,内外对峙,无从兼顾。袁术方能全力攻略江夏。 不料阎象之智,竟不下陈公台。 心中忌惮,一闪而逝。 袁术虚心求问:“何人可担此大任。” “合肥相,八厨之胡毋班。”阎象胸有成竹。 “吕布主簿,乃八厨之张邈。胡毋相,当可说之。”袁术慨叹。 话说,史上兴平二年(195年)冬,天子败于曹阳。袁术会群下谓曰:“今刘氏微弱,海内鼎沸。吾家四世公辅,百姓所归,欲应天顺民,于诸君意如何?”众莫敢对。 主簿阎象,进曰:“昔周自后稷至于文王,积德累功,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明公虽奕世克昌,未若有周之盛,汉室虽微,未若殷纣之暴也。”术嘿然不悦。 据此可知。淮南良臣,唯阎象一人。 事不宜迟。草草清点兵马,打扫战场。得袁术暗授机宜。合肥相胡毋班,遂舟车劳顿,出使小沛。 小沛,车骑大营。 得甄都敕令。陈宫一声长叹:“将军所谋,太师尽知矣。” 吕布细观敕令,这便疑道:“太师只令张超别部,小沛就食。并未言及,徐州之事。长史,何以知之?” 陈宫答曰:“此乃太师高明之处。” “愿闻其详。”吕布求问。 “‘见一落叶,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陈宫答曰:“微言大义是也。”
1.59 闭门思过
见吕布仍未醒悟。陈宫并无意外:“裨将张超,乃车骑营将。太师,若命其归。循例当敕令将军。将军自会号令张超。然否?” “然也。”吕布答曰。 “此之谓,‘尊卑有序’是也。然,王太师何以逾越将军,号令营中裨将乎?”陈宫循循善诱。 “莫非,太师疑我乎?”吕布心中一惊。 “非也。”谓高手拿捏,尺寸之间。陈宫又道:“若真疑将军有二心,太师何必逐(驱)一裨将。且毋需太师敕令。曹氏父子,必先除将军,车骑之位也。” “公台,言之有理。”吕布信服。 若果真恼了王太师,失去甄都庇护。何须王太师亲自出手。曹氏父子,便会首当其冲,先革吕布车骑将军大位。失大义傍身,车骑营上下,一干人等,皆成流寇矣。“丧家之犬”,“过街之鼠”。自保尚难,如何还觊觎徐州之土。 “既如此。将军何所为,令王太师,逐一裨将而警策?”陈宫追问。 思前想后,吕布慨叹:“当是与四相合谋。” “然也。”陈宫言道:“此事,因牵连彭城相,故王太师亦难启齿。” “原来如此。”吕布忙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若失信太师,车骑营俱危矣。”陈宫言道:“主公当戎服谢客,整备兵马。以示闭门思过。” “也罢。”吕布言听计从。 陈宫甚是欣慰:“将军乃太师心腹,甄都曹氏未灭,岂肯重责。” 闻此言。吕布涣然冰释。稍后,严明军纪,约束营士。非将令不得擅离职守。吕布“躬戎服,御鞍马”。率麾下营士,苦练军阵武技。大营累日杀声震天,小沛内外肃然。 凡文书往来,皆由长史陈宫代劳。 营中粮草辎重,皆出主簿张邈。二人明确分工,各司其职。吕布亦乐得逍遥。 这日,有淮南粮商营门投帖。相约主簿张邈,城中客舍相见。 张邈不疑有他。这便轻车出营,入小沛客舍。 二人相见。 张邈大惊:“季皮,何以至此!” 来者正是合肥相,八厨之胡毋班。 “孟卓,别来无恙乎。”虽身在敌营,胡毋班却气定神闲。 旧时故交,各为其主。二人私下相见,难洗通敌背主之嫌。张邈焉能不惊。 “季皮此来,意欲何为。”张邈顾不得寒暄。 “乃奉书至此。”胡毋班答曰。 “书文何在。”闻是公事,张邈稍得心安。 “书文在此。”胡毋班,遂取袁术手书奉上。 张邈双手接过,代主细细观瞻。看到紧要处,不由双眼一亮。 胡毋班窥见,这便了然。 “季皮安坐。”言罢,张邈这便携书而返。先交由长史陈宫过目: “昔董卓作乱,破坏王室,祸害术门户。术举兵关东,未能屠裂卓。将军诛卓,枭其头首,为术扫灭雠耻,使术明目于当世,死生不愧,其功一也。 昔奉天子(合肥侯),都寿春,为曹操逆所拒破,流离迸走,几至灭亡。将军破兖州,术复明目于遐迩,其功二也。 术生年以来,不闻天下有公孙,(公孙)瓒乃兴兵与术对战;术凭将军威灵,得以保全,其功三也。 将军有三大功在术,术虽不敏,奉以生死。将军连年攻战,军粮苦少,今送米二十万斛,逢迎道路,非直此止,当骆驿复致。若兵器战具,佗所乏少,大小唯命(改摘自《魏志·吕布传》注引《英雄记·报吕布书》)。” “送米二十万斛。”饶是足智多谋陈公台,亦难免心动。所谓“三大功在术”,皆是穿凿附会,不名一文。然二十万斛米,却是实实在在,续命之粮。话说,吕布苦无根基。诸侯待之,皆如养鹰。先前,陈宫为其募得三载之粮。奈何自屯兵小沛,临近泰山郡县,多有豪杰来投,军俸折钱发放。再加往来徐州,收买人心,多有支出。今只剩足年所需。 汉时军粮消耗,《汉书·赵充国传》有载:“臣所将吏士马牛食,合凡万二百八十一(10281)人,月用粮谷十九万九千六百三十斛,盐千六百九十三斛,茭藁二十五万二百八十六石。” 闻袁术送米二十万斛。足支营中一月所需。无怪张邈,急急奉书入营。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徐州四国,虽月月接济。奈何别无余粮。乱世之中,欲大有所为。辎重粮草,自多多益善。尤其吕布客军孤城。吃穿用度,兵马战具,皆需贩来。只出不进,坐吃山空。财政压力,可想而知。更何况,袁术所送非是“谷”,而是“米”。乃精兵口粮。倍加珍贵。 “如何?”张邈先问。 “可呈将军一观。”暗忖片刻,陈宫已有计较。 “也好。” 二人共入中军大帐。吕布得报,披甲来见。 “何事急也?” “淮南来书。将军一看便知。”由陈宫上呈书信。 “哦?”吕布大略观瞻,顿时虎目一亮:“送米二十万斛!” 陈宫、张邈,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吕布喜形于色:“袁术,何故馈(送)我重礼。” “卑下窃以为,乃为结二家之好。”袁术所求,陈宫必然窥破。 “袁公路乃合肥侯外戚。为江东车骑将军。我乃出太师门下,奉甄都天子。与其结盟,可乎?”吕布必然心动,亦有所虑。 谓“晓以利害”。利弊得失,皆需虑及。见吕布能作此想,陈宫甚是欣慰:“无妨。” 吕布大喜:“长史,所言当真?” “然也。”陈宫亦乐为其解惑:“二袁所求,乃割据江东。唯恐关东群雄,渡江来攻,合肥侯故遣袁术北上,窃据淮南。袁术上击江夏,下攻广陵,皆为守备江左也。然寿春,虽扼江淮咽喉。却亦是枝津故渎,纵横水网,四战之地也。首尾难顾,腹背受敌。如其自言,险被白马公孙所破。故欲结好将军。得徐州广陵一郡,上击江夏是也。” 闻此言,张邈亦不禁骇然。本以为,袁术所求,不过暗结盟约。不料竟欲宰分徐州一郡。 本以为吕布视徐州为禁脔,必勃然大怒,血溅五步。 不料吕布,耸肩大笑:“广陵一郡,岂只换二十万斛米!”
1.60 画饼充饥
“将军,明见。”张邈脱口而出。 见八厨之张邈,亦口出称赞。吕布莫名惊喜:“主簿此言,当真否?” “当真,当真。”张邈连连点头。 “哈哈哈……”吕布大笑。主臣交心。 少顷,淮南使者,合肥相,八厨之胡毋班。入帐来见:“拜见吕将军。”之所以不尊“车骑”,乃因各为其主。时下,袁术亦是车骑将军。 “贵使免礼。请上座。”吕布不以为意。 “谢将军。”见吕布以礼相待,胡毋班这便安心。 “袁将军书上所言,我已尽知。”吕布早已备好说辞:“然袁将军可有书外之言?” “禀吕将军。明公欲结二家之好,乃其一。愿平分关东,是其二。”胡毋班答曰。 “袁将军,不过二郡之地。(吕)某,客军小沛孤城。关东,沃野千里,群雄割据,如何平分。”此问亦出陈宫,吕布默记于心。 “先分徐州,再分兖州。”胡毋班,直言不讳。 正因旧友张邈,知晓其为人。故陈宫才设此问。 “且说徐州如何分。”一切皆不出陈宫所料,故吕布可从容应对。 “将军当知。明公携众渡江,据守淮南。乃为护江东安危。长江天险,不可共有。故明公欲取江夏、广陵。并九江、庐江,四郡连为藩屏。”胡毋班如实相告。 “徐州五郡国。袁将军,只取一郡。”吕布需确认无误。 “正是。”胡毋班答曰。 “徐州之事,非一日之功。二十万斛米,恐不足支。”吕布言道。 “待事成。明公愿送米,二百万斛。”胡毋班有备而来。先前所言,二十万斛米,不过一成首付。待吕布得徐州,如约割广陵。袁术当十倍赠与。 吕布遂看陈宫。 见陈宫轻轻颔首,这便言道:“口说无凭。” “盟约在此。”胡毋班,离席献书。 由张邈接过,确认无误,转呈吕布。 事已至此,毋需多言。张邈请胡毋班,别帐歇息。稍后设宴,为其接风洗尘。 三日后。胡毋班,携重礼返回。 吕布笑道:“二十万斛米,袁公路果是信人。” “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陈宫笑问:“袁公路,善人乎?” 吕布一愣:“长史此言,又是何意?” 陈宫不答反问:“若有一日。将军领徐州牧。坐拥五郡国,辖民百万。敢问将军,二十万斛米,作价几何?” 吕布脱口而出:“徐州富庶,秔稻丰积。二十万斛米,九牛一毛。” “既如此。将军还欲,以一郡换之乎?”吕布表情数变,陈登尽收眼底。 “必不欲也!”吕布发自本心。 “袁术亦如此想。”陈宫终于道出关窍。 “袁公路,既知我不欲。因何要结此盟约。”吕布必有此问。 “乃虚与委蛇之计也。”陈宫一语道破:“二袁,欲兵分二路,攻取荆州。” 谓“画饼充饥”,“指雁为羹”。先许以小利,再诱之大利,行虚与委蛇,缓兵之计。待二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得荆襄七郡。再顺击徐州。天下十四州,合肥侯坐拥其四。跨蹈江淮。董侯败局已定。 时下,甄都上公之争,裹挟曹吕之争。吕布得袁术“大饼”,必全力攻曹。豫、兖、青、徐,四州豪雄,断难置身事外。趁此良机,行火中取栗,浑水摸鱼。二袁合力,一战灭荆州。 “原来如此!”吕布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弦外之音,言下之意。”志得意满,陈宫笑问:“敢问将军。可知王太师敕令,何以无言乎?” 吕布只笑不答。技不如人,自当心悦诚服。 论足智多谋,吕布差陈宫远矣。然论弓马娴熟,攻城略地,舍我取谁。 一言蔽之,各有长短。 吕布如是着想。 知微见著。陈宫弃曹操而择主吕布。待吕布败亡,陈宫慷慨赴死。且问,小人乎,君子乎?如许子远,聪明反被聪明误。献火烧乌巢之计,助曹孟德称霸河北。却祸从口出,因言丧命。再思陈宫,宁愿赴死,亦不愿投曹。真可谓,先见之明。 譬如荀彧,终难逃一死。 《三国志·蜀志·周群传》:“先主将诛张裕,诸葛亮表请其罪。先主答曰:‘芳兰生门,不得不鉏(锄)。’裕遂弃市(注①)。” 言下之意。即便是兰花芳草,人间大美之物,然生我家门口,挡我出路。亦不得不锄去。 故。曹公谓先主曰:“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用后世话说。历史上的曹刘,好比一枚硬币的两面。虽有正反之分,却同为一体。 然我蓟王,自当无与伦比。 昆仑山口。 昆仑乃西王母所居。然瑶池、墉宫,究竟何处,众说纷纭。无有定论。桓帝时人桓驎,所撰《西王母传》:“有城千里,玉楼十二,琼华之阙,光碧之堂,九层元室,紫翠丹房,左带瑶池,右环翠水。”言之凿凿,似亲眼所窥。 蓟王亦多好奇。率军远征,不走都尉玄所辟南下之路。反听从身旁墉宫玉女指点,绕行昆仑山口。 上元等人,对周遭地形,烂熟于胸。河谷、冰川,如数家珍。甚是引大军,于山谷温泉扎营。 万乘兵车,拼组营地。 旌旗蔽日,金乌火云。即便远在天际,亦只眼可辨。 毋需出寻。数日后,王母已遣人,自投营门。 验明正身。入蓟王中帐。 “墉宫玉女,纪维容、安法兴,拜见王上。”待屏退左右,二女揭面行礼。 “二位玉女,免礼。”蓟王置身双面夹胶清钢琉璃罩中,和煦一笑,如沐春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蓟王万金之躯。为此次远征,将作寺不惜工本。为蓟王锻造“七十二王驾”。可拼组成一座,规模宏大,功能齐备之中军营帐。 上元等九美人,皆陪坐侧席。 “王母,何所言。”上元乃王母之女,由其先问,亦不失礼。 “王母命妾等,请舞阳君,赴瑶池仙会。”纪维容答曰。 “莫非,只请舞阳君一人。”上元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