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名门贵女
内中隐情,不必细问。毕竟家门私事。且有左国令作保,蔡淑自无异心。
心念至此,蓟王顺次观之。
又见博士祭酒,门大夫陈纪之女,陈芳。廷尉皇甫嵩之女,皇甫静。甄都太傅杨彪小女杨媚,亦赫然在列。
三女皆附名籍,品貌俱佳。出身来历,一应俱全。换言之,必经课试入学。且在楼桑沉月女校,修习多年。然却声明不显。除蔡琰华彩,实过于瞩目。众女亦刻意,掩饰家门。其用意,不言而喻。
见蓟王详观殿试名册,沉思不语。
百官心思各异。
蓟王三兴,板上钉钉。天下名士,悉投北国。朝中公卿,又岂例外。毕竟位高权重,众目睽睽。只恨不能如荀氏、陈氏、钟氏等,举族来投。又不便将家中子嗣遣来,为朝中政敌诟病。于是,退而求其次,行曲线救国。将家门适龄女,遣送蓟国。或投姻亲,或入女校。隐姓埋名,修习《蓟法》、《大百科全书》。
试想。本就出身名门,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再得名师,言传身教,必然知行倍增,一日千里。
恰逢春闱女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位列前十,书录名册时,少府女官这才去查验名籍。于是乎,名门贵女,出仕为少府女官。遂成今日定局。
果然,防不胜防。
蓟王和光同尘,明以照奸。单见此名册,便尽窥内中隐情。更有甚者,蓟王三兴之主,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谓“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再续家门荣华富贵二百年。其利之大,难以预计也。
一言蔽之。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仙佛皆不可免俗。况凡人乎。
且春闱取士,国之大事。无人作弊,无人行私。结果公正,令人信服。蓟王又岂能,只因才女出身名门,便悉数不取。
少时恩师,谆谆教诲:豪门、寒门皆是百姓。不可偏私。
然? 时至今日。寒门尚能出贵子乎?
话說,科考举士的目的,便是要打破经学世家垄断。然女科前十? 皆出大家闺秀? 名门贵女。且說,蓟国第一才女蔡琰? 乃国老蔡少师长女。中书仆射荀采,乃慈明无双之女。蔡淑、陈芳、杨媚? 皆出名门。
春闱如此。秋闱可想而知。
更有甚者。少府女官? 乃宫官。进出宫闱? 为王所幸? 必入蓟家门。长此以往,蓟王不敢想象。
将心比心? 以己虑人。少时? 宗祠大考。择文修武备四子,继承复爵大业。然涿县大儒,却只愿“著录弟子”,不愿“及门受业”。只因寒门子弟,出头无望。据堂内一席之地? 何其费也。
世风如此。若非蓟王横空出世,麒麟天降。《二十等爵》、《圩田制》下,编户齐民,可升爵民。士农工商,皆有出路。魏晋之后,门阀垄断江山,几成定局。
所谓“穷文富武”。寒门单家子弟,欲求出人头地,必十年寒窗,博取功名。即便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尚能悬梁刺股、囊萤映雪、凿壁偷光。于是文弱书生,弱不禁风。
“康庄驰逐,穷巷蹴鞠”。到后世,蹴鞠非富家子不可为。只因千军万马独木桥。寻常人家子,皆日夜苦读,考功名去了。哪有片刻闲暇去蹴鞠!
于是再无汉人,文武双全,精通六艺。
蓟王择妃。品德第一,才貌第二,生养第三。若行和亲,必于国于民,皆有大利。
外戚之患,不可不察。
朝堂之上,百官屏气。
“郑公。”蓟王心意不决,必问儒宗。
“老臣在。”儒宗持芴奏对。
“名门贵女,固才情俱佳。只因‘书香门第’,‘蔚然成风’。荀子曰:‘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蓟王连出金玉珠玑,连珠妙语:“孤只虑,寒门单家,无此便利。不入春闱,该当如何?”
“如主公所言。世家名门,多书香门第。”儒宗言道:“家门藏书,既众且精。譬如蔡少师,书富百车。蔡琰诵忆,四百余篇。然魁首仅昭姬一人耳。国中四百城港,习文学武,蔚然成风。何愁未有俊材出。”
儒宗之意,名门稀少,而爵民众多。蓟国五百城港,二千万民。齐民之家,后发优势明显。待《蓟国大百科全书》编撰毕。科举取士,水到渠成。可与察举择士,相辅相成。
再深思。儒宗言下之意。先前,学术为经学世家所垄断,故家门子女,近水楼台,先发优势,皆在此次春闱体现。然待《蓟国大百科全书》,一统百家。破世家经学垄断。齐民、爵民之家,后发优势,当集中爆发。
为何儒宗,无门第之见。因材施教,有教无类。“客耕东莱,学徒相随已数百千人”。经由其游学关西,拜大儒马融为师之经历,便可窥一斑。
马融喟然谓门人曰:“郑生今去,吾道东矣(注1)。”单此一句,便可知。郑玄必传道授业于关东。
蓟王能请动儒宗出山。皆为汉室三兴也。
一场汉末之乱,湮没多少英杰。
门下署,鸾栖馆。
后院精舍。
陈国主簿梁习,悠悠转醒。
目光所及,华室生辉。
“主簿醒否?”门下主簿孙乾,身旁端坐。
“我身,在何处?”梁习犹未还魂。
“身在鸾栖馆中。”孙乾笑答。
“莫非……”心念所及,梁习挣扎欲起。
孙乾离席搀扶:“如主簿所料,未能赴死也。”
“鸩毒无药可解,何以苟活?”梁习忙问。
“今晨沐浴更衣时,馆中官婢偷换毒瓶。”孙乾道破原委。入宫觐见,必沐浴更衣。此乃礼法所规。梁习为国使,自习以为常,不做防备。
“原来如此。”梁习苦笑:“下臣举止,尽在主簿所料。”
“非我所料。乃奉主公之命也。”孙乾这便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主公善识人。知子虞,奉命而行不义,必以死谢罪。故有此举。”
“何不明言,反暗换鸩毒。”梁习必有此问。
“主公言:子虞饮药‘而死’,已全君臣之义。可不必归去。先为门下属吏,再择一州牧之。如子虞所言,忠臣无绝,社稷犹在。妳我共勉。”
“下臣,惭愧。”梁习不觉以泪目。
1.32 无与伦比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人之为学,必有疑惑不解。
譬如:“(马)融素骄贵,(郑)玄在门下,三年不得见,乃使高业弟子传授于玄。玄日夜寻诵,未尝怠倦。会融集诸生考论图纬,闻玄善算,乃召见于楼上,玄因从质诸疑义,问毕辞归。”
便是儒宗,求学时,亦有疑难未解。怀揣疑问三年,而不得消。待召见楼上,问毕辞归。
试想,蔡琰凡有存疑,必问其父。蔡伯喈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蔡琰又何必,苦等三年。
如庖丁解牛,迎刃而解。自然知行倍增,一日千里。
然正如儒宗所言。天下又有几人,能如蔡琰这般。且自蓟王并县为国,寒门亦渐无存,皆奔爵民而去。家中境遇,今非昔比。更加蓟国五百城港,二千万民。文兴武胜,蔚然成风。蔡琰一人之力,又岂能与千万之众相抗。
终归“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心念至此,蓟王豁然开朗。不禁慨叹:“无与伦比蔡昭姬。”
此言一出,百官惊动。便是国老席列,亦纷纷侧目。
蔡少师,正襟危坐,与有荣焉。
“昭姬无比”、“蔡姬绝伦”,遂成典故。
典出蓟王,金口玉言。凡拜读《朝闻日报》刊载蔡琰殿试考卷。无不震惊无以复加。没错,正是博论杂谭:天圆地方。
卷尾附加,乃出蓟王命题。必然万众瞩目乃其一。
谓“上行下效,投王之所好”。蓟王好恶,必令国人蜂拥仿效,相沿成习是其二。
所谓“博论”,必旁征博引。又谓“杂谭”,定众说纷纭。
此题必无有定论。如何评判,高下之分?
蓟王授意:出人意表,其说自圆。
众国老心领神会。此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矛盾争锋也。
按其所说,寻觅文中破绽。无需漏洞百出? 只需以点概面,便可一击而溃。换言之,博论杂谭,考验的其实是:“树德务滋? 除恶务本”? “阴阳五行,周而复始”。义理循环? 无懈可击。道曰:“物我齐一”? 佛说“心境双忘”? 儒称“天人合一”。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又说“物必先腐,而后虫生”。
一言蔽之? “文如其人”。
无有破绽,近似圆满。无论为人处世,亦或是为官治政? 皆难寻弱点,不为有心人所乘。
且灵光一现? 石破天惊。乃启迪心智? 不二途径。
蓟王可谓用心良苦。
随蓟王传檄天下。传国玉玺被陈王宠窃据之事? 人尽皆知。然陈王宠之所以? 有恃无恐。正因叔侄纷争,三分天下。不出意外。甄都、汉中、乃至江东,皆遣使陈国,索要国玺。
然陈王宠,一边虚与委蛇,行缓兵之计。一边与淮泗诸王,暗中勾连,欲自立为帝。
或有人言。此时自立,愚不可及。然与历史惊人相似。袁公路得传国玉玺后,亦起称帝野心。“术以袁姓出陈,陈,舜之后,以土承火,得应运之次。又见谶文云:‘代汉者,当涂高也。’自以名字当之,乃建号称‘仲氏’。”
仲氏,又称仲家,汉末袁术政权,地处江淮,都寿春。仅维持二年。众叛亲离,为群雄所灭。比起袁术,陈王宠有过之无不及。出身宗室,位列诸侯。与淮泗诸王“共祀天神”,暗中结盟。更加有勇善射,兵强马壮。且比袁术自解谶言,此时“当涂高”,已有定论:“代汉者,宗王也”。
虑及蓟国大汉一藩。蓟王麒麟天降,为终结乱世而生。故先假意劝进。窃以为,蓟王不欲,陈王舍孤其谁。
只需攻灭,叔侄三人,成众望所归。稳坐帝位,大义当前。料想,纵是蓟王,亦当俯首称臣。《周书》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蓟王传檄天下,以示磊落。亦是明证,不欲称帝。
至此,陈王宠称帝之心,再无可逆。
春闱落幕。蓟王择吉日,设宴南宫披香殿。为入闱十才女庆功。
本是寻常宫宴,然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王三后,悉数与会。仪轨可想而知。南宫少府当机立断,为入闱才女,盛装出席。
蓟王私谓王太后:母亲当知,才女非采女也。
王太后笑答:巾帼不让须眉,我儿何必见疑。
蓟王无言以对。
蔡琰居首,诸葛婵居次,甄脱再次。融漓、麋贞、曹莹、蔡淑、陈芳、皇甫静、杨媚,依次落座。
主座三重,二宫太皇,三王太后,蓟王携三后。顺次落座。皆是女流,无需垂帘。金碧辉煌,光可鉴人。太皇、太后、王后,视线所及,十女才貌双全,果然天生质丽。
蔡琰,端操有踪,幽闲有容;婉娩淑女,才气英英。果然超然绝伦。
诸葛婵、甄脱、融漓、麋贞、曹莹、蔡淑、陈芳、皇甫静、春兰秋菊,风姿各异。
杨媚,人如其名。媚骨天生。《尔雅》:“媚,美也。”《广雅》:“媚,好也。”取美好之意。
话说,弘农杨氏女取名,皆循此风。
如后世晋武帝司马炎皇后,曹魏通事郎杨炳之女,杨艳,字琼芝。聪明贤慧,善于书法,天生丽质,娴熟女红。亦出弘农杨氏。
宫宴前,便有宫中画工,为十才女画像存档。话说,有王昭君前车之鉴(注1)。汉宫画工作画,“丑好老少,必得其真”,断不敢私自增减,乃至失真。
此乃荣宠,赐录门籍。“门籍,出入宫殿门之籍也。”
一场入闱庆功宴,眼看变成选妃宴。蓟王一时如坐针毡。
长姐窥见,不禁莞尔:“小弟安坐。南宫虽为女官署寺,却也是后宫之所。”
“长姐,所言极是。”甘后亦笑:“夫君首开女科,为国取士,必成美谭。《诗》曰:‘泾以渭浊,湜湜其沚。’无需过虑。”
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蓟王设少府女官,取代黄门宦官。除两汉四百年,内宦擅权之祸。国人无不拍手称快。且订年三十五,致仕之期。唯中书令、中书仆射等,寥寥数人,嫁入蓟王家门。诸多女官,致仕嫁人,亦不误相夫教子。且领食俸禄,嫁资丰厚,更加保留门籍,可进出宫廷。亦不为人轻。何患之有?
“甘后,言之有理。”心念至此,蓟王洒脱一笑。
1.33 物我两宽
无意交织故意,人为混淆天意。汇聚历史成迷。却总有人“窥破天机”。
何谓地狱级,亦或是双传奇。之于说书人而言,便是不断被“剧透”后,如何破而后立。收拾残局。
或以此时为例。
甄都上公之争,各引荆、徐助力。加之袁术江淮虎踞。更有陈王宠欲求自立。阴谋交织,阳谋诡计。说书人可埋无数伏笔。合纵连横,运筹帷幄,金戈铁马,决胜千里。风流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场对决,酣畅淋漓,足令人直呼过瘾。
奈何。贾诩,智多近妖。陈宫,足智多谋。一举窥破时局。贾诩将甄都形势,铺陈蓟王当面。陈宫更一针见血,指出乃不其侯伏完,背主设谋。
更有甚者,一路走来,遭遇连环剧透。说书人满腔心血,付之东流。将心比心。艰难如斯,如何不是,身坠地狱。
一般而言,埋个伏笔。让剧中人,装傻充愣,各种低智,狂秀下限。“旁观者清,而当局者迷”,迟迟揭破“谜底”。局中人,醍醐灌顶,旁观者,津津有味。皆大欢喜,何其容易。
些许难度,埋个伏笔。引入明暗双线,混淆视听,卖弄文笔,剧中人物,智商在线,依然“旁观者清,而当局者迷”。待揭破“谜底”,局中人与旁观者,皆恍然大悟,拍案叫绝。此亦不难。
稍起难度,埋个伏笔。引入明暗双线,混淆视听,卖弄文笔,却被剧中人,苦思冥想,历尽千辛,收集证据,自揭“谜底”。看似尘埃落定? 最后却反转结局。局中人与旁观者? 皆大彻大悟? 酣畅淋漓。
最难莫过,埋个伏笔。引入明暗双线,混淆视听,卖弄风骚文笔,斗转星移,无所不用其极。却被剧中人,一眼窥破。于是收拢心血,再埋伏笔。再被剧中人,一眼窥破。如此反复。遂成剧透无疑。剧中我辈?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且看说书人,如何收尾。
一言蔽之。剧中人“窥破天机”? 便是说书人被“剧透无疑”。
可想而知。每每剧透? 说书人,肝肠寸断? 欲哭无泪。
无怪旁观者心急:一千章还没称帝。
音犹在耳。再回首,已二千章过去。不是不欲,而是势不可逆。孤行一意,置六雄于何地?除非突遭不可名状之大灾变,一夜散值(san值)掉尽(行话,写崩了)。
将心比心。说书人忽觉,系统真心是个好东西。
唉。只恨开弓无有回头箭。
如有下次,别这么为难。
物我两宽,言归正传。
大汉时局,三侯分治,关东角力。蓟王领衔河北,掌控天下棋局。至于汉人而言。流徙的流徙,逃离的逃离。余下坚守,除去故土难离,亦多难舍利益。
正因聚拢二千万民意。何时称帝,蓟王不疾不徐。
归根结底。皆是汉家儿郎。蓟王不欲,轻启屠刀,二者择一。
“夫料事能中,智也;尽心谋国,忠也;临难不避,勇也;杀身救国,仁也。”
贾诩等谋主,智多近妖。将时局总览无遗。
庆功宴后,蓟王封赏才女。凡殿试入闱,皆封博士。入少府女官。如融漓、麋贞、曹莹,本就是西宫中书谒者,仍侍奉增成殿。蔡淑、陈芳、皇甫静、杨媚,则被公孙长姐,聘为中宫谒者。
本隶大长秋,由“中宫谒者令”主之,员三人,秩四百石,主管皇后宫报中章。由宦者充任。蓟宫无宦。亦省大长秋。由长御主宫中之事。王城,宫人渐多。宫中令长,多由后妃兼任。然如谒者,行走宫中,主报章等琐事者,少有。此次春闱,正好补足。因封沉月博士,故加俸至六百石。
左右中宫谒者令,由诸葛婵并甄脱兼领。因受披香博士,故由六百石增秩千石。披香博士另有要务,便是授业蓟国公主。
入闱才女,皆拜宫官。更助国中女子尚武崇文。亦助天下名门,遣女北上之风,有增无减。
仲春二月,河海解冻,雪化路开。
不日,蓟王将携幕府中垒,牙门八将。兵车万乘,循路西行。
因横穿西王母国。故所携御姬,皆出云霞卫。常宁美人,左右御卫长梁姿、白薇,皆随行。
不出许子远所料,此行军中谋主,蓟王携军正沮授,并西曹掾徐庶。唯恐身毒毒瘴,又携太医左令张仲景,并太医寺良医百人同行。
沮授“少有大志,多权略”。徐庶亦不逞多让。二人辅佐蓟王,攻灭身毒,大材小用。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蓟国上下,早已准备多时。
关东群雄,皆万分小心,蛰伏不动,只待猛虎出山,再好生撕咬一番。
楚都寿春,江东车骑将军,兼领扬州牧,袁术府。
“贵使所谓何来。”袁术颐指气使,居高下问。
“乃为结二家之好。”甄都来使,正是徐州名士王朗。
“甄都何人,欲与袁某结好。”袁术必有此问。话说,甄都上公之争,未分胜负。王朗此来,必有深意。
“乞屏退左右。”果不出袁术所料。
袁术遂命殿中僚属退避:“贵使且明言。”
“乃为曹太保而来。”王朗实言以告。
“哦?”袁术笑问:“竟不是曹孟德。”
王朗答曰:“曹太保,素闻袁将军与卫将军交好。故遣卑下前来,共举大事。”
“愿闻其详。”袁术含笑言道。
“请将军下击广陵。夺陶恭祖一命。”王朗语透杀气。
“哦?”袁术心中一动。略作思量,这便反问:“广陵坚城一座,急切间,断难攻取。陶恭祖固守不出,如之奈何。”
“将军当知。陶恭祖久病缠身,宿疾难愈。稍得惊怖,必吐血而亡。”王朗言道。
“那时,徐州必为吕布所夺。”袁术反问:“与我何益。”
“将军稍安,且听我一言。”王朗有备而来:“吕布窃据小沛,欲取徐州之心,昭然若揭。闻将军兵围广陵,必兴兵来援。卫将军出奇兵,取小沛。吕布为孤军矣。卫将军与袁将军,上下夹攻,何愁吕布不灭。吕布既灭,徐州易主矣。”
1.34 以战止战
睨视徐州名士王朗,袁术一时心意难平。
王朗,早年师从太尉杨赐,因通晓经籍而拜郎中,任菑丘长。后杨赐逝世,王朗弃官服丧。期满后,孔融举王朗入骠骑将军幕府。后二日并天,叔侄相争。洛阳遣其为使,传檄徐州。说陶谦奉诏讨逆,因拜徐州牧,得封将军位。随朝廷东迁甄都,今为谏议大夫。
却不知何时,竟投靠太保曹嵩。为曹氏父子往来奔走。
“董骠骑安否?”袁术问其旧主,只因心中存疑。
“董骠骑安好。”王朗神色如常。谓“好聚好散”。必是得董重应允,王朗方才出府。毕竟“良禽择木而栖”。时洛阳动荡,董骠骑树倒猢狲散。遣散僚属,闭门等死。岂料因永乐积铜,保存性命。时过境迁,今似有,复起之势。
不知为何,却未重招幕僚。
唯有宿吏张逊,一直跟随。
先前,张逊并孔融、王朗、号“骠骑三吏”。大难临头,孔融、王朗各自飞。唯有张逊,从始至终,不曾叛离。其人更历经幕府从事中郎、主簿、长史等要职。深受董重所信。
“贵使之言,袁某字字入耳。然兹事体大,不可不慎。劳烦贵使,小住数日。如何?”
“敢不从命。”王朗拜退。
稍后,一众属吏,纷纷入内。
听袁术将王朗此行目的,和盘托出。
主簿阎象,领淮南尹,遂进言道:“曹氏父子,奸诈多智。今欲说将军,共灭吕布。乃为斩王太师鹰犬也。自徐州四国为王太师异相所夺,唯剩广陵一郡,为陶谦所据。即便吕布既灭,徐州易主。又岂能为将军所用。”
九江太守,长史杨弘,见解不同:“如主簿所言。王朗只说‘徐州易主’。却未言明,何人为主。卑下,窃以为,王朗言下之意,乃将广陵一郡,私授明公也。”
庐江太守,别驾韩胤,亦进言道:“卑下与长史,所见略同。”
袁术轻轻颔首,又问道:“许相,以为如何?”
阜陵王相? 名士许劭? 掐指一算? 这便高深一笑:“明公少安(稍安)。吾料,甄都另有来使。”
“哦?”袁术一愣:“莫非乃出王太师。”上公之争,旷日持久。袁术以为,王允智机谋术,犹在曹嵩之上。
“非也? 非也。”许劭笑道:“不日当见分晓。”
合肥侯相? 八厨之胡毋班? 目视许劭,欲言又止。
果不其然。翌日,另有甄都使者入城。
引来相见? 正是骠骑府长史张逊。
“子谦,所为何来?”话说,洛阳时,袁术与董重? 飞鹰走犬? 蹴鞠游戏。袁术与张逊? 亦是旧识。
“回禀将军,乃为董骠骑说客也。”张逊直言相告。
“哈哈。”袁术抚掌而笑。张逊此举,正对脾气。
“何不明言。”袁术含笑示意。
“将军当知,甄都上公分争,朝政日非。王太师欲迁回旧都,然曹太保却不欲。”张逊笑问:“何也?”
“莫非,乃董骠骑,进言天子。”袁术亦出官宦世家。位列六雄,不可轻视。
“然也。”张逊言道:“正因天子不欲,故王太师不敢强为。”
袁术一语中的:“非是不敢,乃是不欲。若胁天子,王太师与董贼何异。”
“将军明见。”张逊拜服。
袁术面露得色:“子谦且说,董骠骑何意。”
“明公之意,将军宜当上击刘表,袭取江夏。”张逊答曰。
“愿闻其详。”袁术心中一动。
张逊遂告知以朝中隐秘:“刘荆州,遣别驾蒯越入朝,求‘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惟其所裁’。将军以为如何?”
“刘景升,自守之贼也。”袁术一声冷笑,切齿言道:“欲自比玄德乎!”
见袁术受此一激,勃然大怒。张逊心中愈发笃定:“将军可知,蒯越所求何人。”
“必是曹氏父子。”袁术脱口而出。
“然也。”张逊趁热打铁,道明来意:“淮南坐拥长江之便。上可攻江夏,下可击广陵。徐州牧陶谦,身染沉疴,命不久矣。已不足为患。然荆州刘表,坚甲利兵,楼船千艘。又起独裁东南之心。料想,与将军必有一战。兵法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将军,不可不察。”
“好一个,先发制人。”袁术反问:“刘表七郡,坐拥十万精兵。某不过二郡之地,数万兵甲,如何与敌。”
“如将军所言。刘表不过自守之贼耳。虽坐拥七郡,却拥兵自守。将江夏一郡,悉托黄祖。将军若攻,必不救也。”不料张逊,竟有此真知灼见。
见袁术颇为心动。
张逊又进言道:“将军以二郡之兵,攻黄祖一郡之地。即便不胜,亦不败也。”
“好一个,不胜不败。”袁术又问:“若果如子谦所言,与我何益?”
“以战止战。”张逊一语中的。
“《司马法》:‘是故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袁术亦知兵法。
“将军,明见。”张逊肃容下拜。事已至此,毋需多言。
然袁术,毕竟今非昔比。远非洛阳时,“路中悍鬼袁长水”。
“子谦少安。不日,某必有计较。”袁术言道。
“敢不从命。”张逊拜退。
稍后,属吏齐聚。
袁术先问:“董重遣使,许相何以知之?”
“天机不可泄也。”许劭故作高深。
惹众人抚掌大笑。
名士自风流。能为己所用,袁术与有荣焉,又岂会怪罪。
“董重其人,不过中人之姿。屡居高位,皆不得长久。今为佞臣,以媚天子。裹入上公之争,自投死路也。”主簿阎象断言。
“王允、曹嵩,董重心向何人?”袁术必有此问。
“齐人攫金(注1),惟利(是)图耳。”阎象答曰。言下之意,董重只忠于自己。
袁术又问:“既如此,说我攻江夏,董重如何得利。”
“卑下窃以为,‘左右逢其原’,欲取二家之利也。”阎象又答。
长史杨弘,这便醒悟:“为二家说客。”
“然也。”
1.35 不二法门
说客,最迟在春秋时,便已成为一种特殊职业。其中佼佼者,称“纵横家”。“纵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横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
郑国烛之武,凭三寸不烂之舌,退秦师(注1)。苏秦、张仪,合纵连横,青史留名。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史记》亦有:“郦生常为说客,驰使诸侯。”郦食其奉命出使齐国,不费一兵一卒,劝齐王田广以七十余城归顺汉王刘邦。
三国时,说客亦屡见不鲜。最著名莫过诸葛亮游说孙权,联吴抗曹。这才有赤壁对垒,一战定三国。为续汉命五十载。
不可否认,说客是一个高危职业。一言不合,轻则枭首,重则烹杀。然其利之大,总有人甘愿以身犯险,入死出生。只因“富贵险中求”。
董重除去永乐积铜,并无一兵一卒。于是甘为弄臣,以媚天子。行左右逢源,待价而沽。说客,遂成最行之有效,不二法门。
鹬蚌相争,方能得利渔翁。若袁术下攻广陵,陶谦惊怖而亡。吕布受前后夹击,徐州易主。王允痛失外援。上公相争,曹氏得胜。一统甄都朝野。董重如何还能,火中取栗。
故反其道而行之。遣长史张逊,游说袁术,上击江夏。而不攻徐。
袁术这便笑道:“二家所求,某已尽知。”
稍后,先请徐州名士王朗入府。
“若击徐,曹公何所赐?”
“愿奉军资一亿。”王朗答曰。
“《军谶》曰:‘芳饵之下,必有悬鱼;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愿为曹公效命。”袁术掷地有声。
“袁将军,高义。”王朗此行? 幸不辱命。
送走王朗? 又请张逊入府。
“若攻荆,骠骑何所赐?”
“愿献宝钞千万。”张逊答曰。
“如此,且回董骠骑? 袁某? 愿为所驱。”袁术大喜言道。琉璃宝钞一千万? 可当一亿。
“谢袁将军。”张逊亦不辱命。
送走张逊,主簿阎象窃问:“明公? 意欲何为?”
“二路兵分? 攻荆击徐。”袁术风发意气。
所谓“得人钱财? 与人消灾”。袁公路四世三公? 岂能食言而肥。
“这……”一众属吏,面面相觑。论来者不拒,舍袁公路其谁。
“传书陈王,索粮草辎重。上表天子(合肥侯)? 求辎重粮草。”袁术又道。
“喏。”群僚拜服。
左右逢源,上下通吃。袁术虎踞江淮,合纵连横? 予取予求? 何其快哉。
徐州广陵城? 州牧府。
“拜见明公。”别驾麋竺,奉命入府。
“子仲免礼。”陶谦病体初愈,便开府治政,不敢有一日之疏。
待麋竺起身落座,陶谦遂以心腹之事相托:“子仲往来蓟国,与门下相熟。某有二子? 长子商,次子应,皆非乱世之主。待河海解冻,子仲携二子北上,入蓟国行学。”
麋竺心领神会:“卑下,敢不从命。”
陶谦又叮嘱道:“二子何去何从,且听蓟王之命。不可强求。”陶谦言下之意,非指二子入学,乃暗示其身后事。能否父死子继,举二子为徐州牧。皆在蓟王一念之间。换言之,此乃托孤之举。
麋竺再拜:“明公之言,卑下谨记。”
无怪陶谦,暗中授意,麋竺、曹豹,结好蓟王。乃为其二子铺路。正如陶谦所言,陶商,陶应,虽不足治乱,却可治平。只需有蓟王为其靠山,足可保一世平安。
所谓“无功不受禄”。有求于人,必有所馈。陶谦以己度人,献徐州于蓟王之心,此时已昭然若揭。
“天下三分,三侯鼎力。然我观之,叔侄皆非中兴之主。”陶谦吐露心声:“正如北地小儿歌‘南极老,一丈青;东王父,汉三兴’。汉室江山,必为蓟王所得。”
麋竺肃容下拜:“明公所言极是。”
“徐州接山连海,四战之地。且久无战乱,粳稻丰积,百姓殷富。为群雄所觎。北有吕布、南有袁绍。西邻袁术,东临大海。四国一郡,六十二邑,四十七万(476117)余户,众二百八十万(2791683)口。非明主,不可守之。”
略作喘息,陶谦续言道:“自王太师易相夺国,徐州甘为甄都所用,裹入上公之争。兵祸四起,徐州断难保全。某已与,前琅邪相阴德、前东海相刘馗、前彭城相汲廉、前沛相袁忠、北海相孔融、鲁相宋奇等,海内名士数十人。共拟表奏,劝进蓟王。即位为帝,三兴汉室。”
“这……”麋竺震惊无以复加。
“蓟王虽不欲僭越。然救天下黎庶之心,与我等暗合。”陶谦一语中的。
古往今来。从龙、劝进,皆是大功。
陶谦自知时日无多。临终上表,乃为蒙荫子孙也。
闻“前琅邪相阴德、前东海相刘馗、前彭城相汲廉、前沛相袁忠”,皆是淮泗诸国相。麋竺惊问:“敢问明公,此乃淮泗宗王之意乎?”
“然也。”陶谦石破天惊。
“淮泗诸王,素以陈王宠,马首是瞻。”事关徐州二百八十万口,并身家性命。麋竺如何能不细究缘由:“先前,陈王宠遣使北上,行三劝三让之礼。蓟王已传檄天下,不欲称帝。料想,陈王必行自立。今,明公又言淮泗诸王,心向蓟王。何解?”
“子仲不知,左右逢原乎?”陶谦笑问。
“原来如此。”麋竺世代豪商,如何能不醒悟。除北海相孔融、鲁相宋奇外,联名劝进之人,皆是前国相。
即便劝进表,昭告天下。陈王当面,众国主亦可自辩:乃因被王太师易相夺国,故众人挟私报复。与孤王无关。
若蓟王传檄天下,讨伐陈王而胜之。
亦有前国相,为诸国主向蓟王进言。更有甚者,若上公之争,王允落败。蓟国大军渡河,扫平关东。诸国主必令前国相,重拾相位。坐实劝进表乃出诸王授意。
如此,无论时局,如何变换。淮泗诸王,皆可立于不败之地。
亦如陶谦临终上表。
乱世之中,能为人主者,皆不可小觑。
用后世话说,智商在线,无有傻逼。
1.36 含春而鸣
“别驾?”见麋竺立于府门,昂首望天,久久无言。便有卫士,出声相唤。
“哦。”麋竺这才回神:“无碍。”
“喏。”卫士亦不敢多言。
广陵近江。冬季北风呼啸,彻骨极寒。如今,春江水暖,吹面不寒。
“橘花覆北沼,桂树交西荣(正屋西边廊檐)。树栖两鸳鸯,含春向我鸣。”
麋竺一时,神清气爽,步履生风。
穷善其身,达济天下。便是此时麋子仲,心中所思。事关徐州二百八十万民众福祉,麋子仲焉能不喜。心结尽释,自当身轻如燕,举步生风。
乱世无庸主。宿敌环伺,弱肉强食。不敢有一日之疏。便是叔侄三人,真实写照。
关东世家盘根错节,皆欲再分一杯羹。江东宗贼,欲名正言顺,为世所认。合肥侯渡江,可谓神来一笔。
从财富积累而言。关东世家,乃是旧(老)钱。江东宗贼,便是新钱。古往今来,大河皆是诸夏文明摇篮。两汉乃大河文明顶峰。春秋时,诸侯皆视楚国为蛮夷。故有“尊王攘夷”之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后楚汉相争,汉家得天下四百年。楚风不过江东。楚辞渐没于汉赋。
然毕竟坐拥长江之便。尤其蜀身毒道,海上丝路。岭南财富,迅速积累。亦助经学兴盛。原本,大汉朝野,无论国策,亦或是舆论,皆为关东士大夫垄断。汝南袁氏四世三公。汝南许氏兄弟月旦评。彼此之间,相辅相成。
江东豪强,之所以被称“宗贼”。只因关东士族,手握话语权。江东豪强,乃至失语天下,无可自辩。可想而知,一江之隔,积怨已久。
恰逢关东大乱,世家削弱,今非昔比。于是江东豪强,终于觅得良机。
只需道义傍身,一切水到渠成? 合情合理。
于是乎? 拥立合肥侯? 夺取大义。遂成江东共识。
一言蔽之? 无非是新老铜钱之争。
无论新钱、老钱。皆对蓟钞? 如临大敌。正因世家与爵民? 价值体系迥异。
王允? 王佐之才? 一日千里。割肉饲虎,将河北悉数划归蓟王。除去狐虎之威? 为今汉续命。亦想蓟王? 向世人证明。蓟国之一切先进便利,是否能放之四海而皆准。
众所周知。千里蓟国? 多一片白泽。刘备发家之督亢? 先前别无寸土。稍后如东西掘鲤淀、雍奴薮、文安泽、大小辽泽,不毛之地,皆循此例。正因别无掣肘,故蓟王可大刀阔斧? “便宜行事”。
然河北四州,坐拥大河之便? 汉家文明不弱关东。且看蓟王如何面面俱到。寒门、豪门,一视同仁。
天下有识之士,皆拭目以待。
封建时代,突出矛盾,无非人口、耕地。
如何破解,亦简单至极。畜力机关器解放人口,工商业削弱土地得利。
“三犁共一牛,一人将之,下种挽耧,皆取备焉,日种一顷。”
试想,齐民之家,一顷良田,一日耕毕。日常田间管理,老农足以。青壮健妇,皆客庸国中,日赚二百大钱。机关器不吃不喝,无非更换机构而已。何必修筑坞堡,豢养农奴其内。
又说,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内外循环商道,水路相接,环游四海。海市往来,江表十港,海外荒洲,徼外番邦。获利之大,不可计数。甚至无需舟车劳苦,只需前往交易所,购买寄田券、寄舱券,再辅以保券,便可如约获利。毋忧血本无归。
再加《蓟法》之下,《二十等爵》、《圩田制》,深入人心。河北普通世家,正迅速蜕变为爵民。观此状,关东名门,无不深忌。
更加春闱女科。入闱者,皆是名门贵女。更助经学世家心安。王法之下,朝野坦然。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国风如此,何患之有。
可想而知,眼看关东乱局,旷日持久。必有经学世家,纷纷北上。如此一来。士族尚未能固化,便被爵民同化。此亦是蓟王,乐见其成。
赶在二月桃花汛前,蓟王上表甄都,传檄天下。率幕府中垒,西征穷寇。
甄都朝堂。细观蓟王上表,并幕府檄文。
董侯欣然问道:“何来穷寇?”
“回禀陛下,闻乃北匈奴。”太傅杨彪持芴奏对。
“朕闻,归师勿遏,穷寇勿迫。”董侯聪慧:“尚父何逆兵法。”许是董骠骑暗中授意。
凡言及蓟王,董侯皆尊尚父。
“回禀陛下,北匈奴,譬如丧家之犬。西遁后,窃据奄蔡国土,立北乌伊别国。大有死灰复燃之势。‘养虎遗患’故‘除恶务尽’。今蓟王亲征,欲一战而灭之。”骠骑将军董重,掷地有声。
“原来如此。”董侯这便醒悟:“尚父何日出征。”
“必在‘桃华水盛’前。”太傅杨彪对曰:“桃始华时,既有雨水,川谷冰泮,众流猥集,玻澜盛长,故谓之‘桃华水’耳。”
“此去,可定归期?”董侯又问。
“未可定期也。”董重抢答:“若北匈奴畏战,望风四遁。辗转万里,亦未可知。”
见董侯无言。
王太师这便宽慰道:“陛下且安心。蓟王此去,只携中垒。封国、幕府,重臣皆在。断不会有失。”
“太师,所言极是。”天子这便安心。打起精神,又言一事:“荆州牧上疏,言淮南袁术,厉兵秣马,欲兴刀兵。众卿以为如何?”
“回禀陛下。袁术窃据淮南,不遵王命。久必成害,宜当速除之。”董骠骑此言,虽无建树,却立场鲜明。看似与袁术势不两立。实则暗中勾结。此次袁术出兵,亦拜其所赐。
天子又问:“骠骑可知,袁术欲击何处?”
董重自鸣得意:“回禀陛下。臣,窃以为,必是江夏。”
天子轻轻颔首,又看三独坐:“卫将军,以为如何?”
“回禀陛下,臣窃以为,当是广陵。”
闻此言,董重心中一声冷哼,然却面色如常。
天子三问:“王太师,以为如何?”
“老臣以为。袁术当二路兵分,上击江夏,下攻广陵。”王允眼中,意味深长。
1.37 亲疏有别
“袁术不过二郡,何以击二州乎?”董侯必有此问。
“禀陛下。”卫将军曹操答曰:“江夏黄祖,广陵陶谦,亦是二郡也。”
董侯略作思量,便已醒悟。荆州牧刘表,守成之主。将江夏尽托黄祖,为其门户。徐州四国皆为王太师易相所夺,只剩广陵一郡在陶谦之手。论实力,尚不及袁术。
正如卫将军曹孟德所言。二郡击二郡,胜负难料也。
“青州牧上表,欲率军南下,助奋武将军,攻略淮南。”董侯又问:“可解二州之祸乎?”
“青州牧刘岱,与其弟,前扬州牧刘繇,共号‘长涂二龙’。今,刘繇为袁术所禁,生死未知。刘青州,欲兴兵救之,亦是人之常情。”董骠骑持芴奏对。
“时,卫将军掘环渠,火攻寿春。不知,今环渠仍在否。”董侯口出此问,必心有所动。
“禀陛下,环渠仍在。然却不能为我所用。”淮南诸事,曹操知之甚祥:“今袁术已先于环渠,陈列斗舰。不等抵近,便可先击,此其一也。经营内外水路,立水砦,架舟桥;水下暗藏铁索,可阻舟船,另有水军驻守,弓弩机关兵器齐备,此其二也。故臣以为,急切间,断难攻取。且青州亦有余贼未除,海贼复起,水军不可轻离。宜当由奋武将军公孙瓒,攻淮南,逐袁术。”
先前乃奇袭,有心算无备。时袁绍率群雄,渡江而击。楚都寿出,守备空虚。为曹操所乘。谓“吃一堑,长一智”。袁术孤军过江,甘为江东桥头堡。焉能无备。刘岱纵有飞云、盖海、游麟、翥凤,四大舰队之一。强攻亦不可为。
“袁术,毕竟六雄之一。”董侯慨叹。
六雄之名,传播甚广。然出何人之口,时至今日,已无从分辨。
闻有谶语:地分三国,人有六雄。
乱世枭雄曹孟德? 平难豪雄孙文台,据土人雄袁本初,傲世桀雄吕奉先,末世奸雄袁公路。另有盖世英雄关云长。
董侯曾私问董重:关云长何人也。
董重答曰:乃蓟王义弟,身长九尺,万夫莫敌。
淮南袁术? 说是甄都“眼中钉? 肉中刺”,亦不为过。窃据江淮重镇,远交近攻? 左右逢源? 如鱼得水。世家子弟,习气作风,一览无遗。若合关东之力? 四面围攻? 自可一战而胜之。奈何上公之争? 分裂朝廷。卫将军曹孟德,不敢轻出。诸如刘表、陶谦等人? 更不敢妄动。唯冷眼旁观? 坐视袁术油光水滑,玲珑八面。好生快活。
窥一斑而知全豹。
内耗之巨,莫测人心。
一场朝议,又无果而终。
群臣泾渭分明,左右出殿。
待董重,步入中庭。遥见董侯,背身立于迭石亭中。小小年纪,重担压身。又逢上公相争,政令不出三台,内耗无度,如之奈何。
“臣,董重,叩见陛下。”
“骠骑免礼。”董侯乃永乐董太后亲手抚育,时不过是逐鬼童子中一员。幼时与诸童子,同食同寝,兄弟情深,并无不同。岂料华云号上,被何后认出真身。竟是王美人贵子。这才有今日,一场泼天大富贵。
然每每忆起,永乐宫中旧事。董侯仍觉如梦似幻,甘之如饴。正因如此,才与董重亲近。
“迁都,可乎?”董侯有感而发。
“未尝,不可。”董重斟酌答曰。
“然?”
“然,若迁回旧都,八关锁固,蓟王统御。无卫将军相助,曹太保必落下风。王太师总朝政,若立麟子为帝。陛下危矣。”董重一针见血。
“前诛董贼。太师禄尚书事,总朝政。遣使张种,抚慰山东。便与蓟王,言及废立。时蓟王不欲,为何今日,解弦更张?”董侯果然聪慧。话说先帝二子,皆有明主之姿。可惜,时不利兮。
“‘彼一时,此一时也’。”董重答曰:“时南宫大火,何后葬身火海。千秋三师携麟子出奔。董贼命西凉铁骑追之。才有长坂坡之事。蓟王万里来援,麟子得以幸免。后娶麟子义母甘夫人。今麟子乃出蓟王家门。论亲疏,陛下远不及也。”
虽是老调重弹。奈何言之凿凿,句句属实。董侯无从争辩。
“依骠骑所言。曹太保,忠义犹在王太师之上乎?”董侯看似漫不经心,随口问道。
“臣,不敢妄言。”董重深谙话术之精妙。察言观色,进谗惑主,却又知适可而止,从不泥足深陷,乃弄臣之道也。
董侯一时无言。
“曹氏父子,可信乎?”少顷,天子又问。
董重浑身一震,却故作镇定:“臣,窃以为,可用。”
此话高妙。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言下之意,忠心几何,尚且不论。终归,有用之身。
“奋武将军公孙瓒,攻淮南。胜负几何?”董侯又问。
“臣窃以为。袁术必败。”董重一鸣惊人。
“哦?”董侯顿时高看一眼:“卿,何以知之。”
“公孙二雄,久牧边郡,名声不扬。然却出蓟王麾下。兵甲武备,皆出蓟国。与辅汉营士无异。亦因名声不扬,故被袁术所轻。轻而无备,当可战而胜之。”
“能夺淮南乎?”董侯追问。
“臣,不敢妄言。”董重答曰。话说,明知公孙二雄,乃戍边猛虎,不可小觑。却又命长史张逊,以千万琉璃宝钞笼络袁术。诱其出兵,行调虎离山。
“然董重此举,所为何来?”
蓟王都,门下署,鸾栖馆。陈琳悉知详情,必有此问。
“欲挫江东也。”南閤祭酒许子远,一语中的。
“董重其人,志大才疏,碌碌无为之辈。何以设此谋,只为媚主乎?”陈琳不解。
既已言及此处。许子远亦不藏私。遂以心腹密语相告:“此谋,非出董骠骑,乃出董太皇也。”
“嘶——”陈琳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略作思量,这便信服。
“董侯毕竟养于永乐宫。董太皇,爱之深也。”陈琳忽又慨叹:“合肥侯虽是太皇所生,然自幼分离,论亲疏,远不及董侯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许子远眼中精光一闪。
1.38 得道多助
正如天下有识之士所料。二月桃花汛前,蓟王已率中垒出征。
为壮大声势,“打草惊蛇”。蓟王不惜动用三足踆乌船宫,并客卿泉州港之孙坚飞云舰队。逆进千里蓟国渠,经南皮入河。再入洛水,泊于函园阳港双市。
由四方馆长朱建平,上报出征吉日。
蓟王拜别二宫太皇、三王太后,惜别三后并诸妃。王驾出宫。顺下御道,直驱南港。
两侧列肆,上下重楼,人满为患。送行国人,列队成龙。蓟王不世雄主。群雄未平,七海未定,不敢铸剑为犁,马放燕山。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之所以大张旗鼓,国宾之侯、公、卿、二千石、六百石,下及郎、吏、侍子、使节,悉数在列。乃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也。檄文早发,今已遍传天下。一路不疾不徐,待蓟王大军抵达陇山大震关。西域诸国已尽知也。时北匈奴亦知。譬如丧家之犬,仓皇西遁,乱入安息,亦是合情合理。
安息不会见疑。亦不会坐视不理。待大军围剿,北匈奴慌不择路,拨马奔回。一路牛马辎重,遗落无数。引安息大军,穷追不舍。侵入康居国境,亦是必然。康居自保不济,于是请大小乌孙出兵相助。遂成对垒之势。
而后,便是旷日持久,外交拉锯。时贵霜铁骑已席卷北身毒。
迎蓟王出大雪山(喜马拉雅)。不出意外,楼船校尉郭祖,也已攻占黄支国。封锁身毒列港,伺机羁縻南身毒。
蓟国谋主,群集幕府。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单中丞贾诩一人,便可称算无遗策,何况六大谋主,群策群力。此战,万无一失。蓟王何以威天下,得道多助也(注1)。
因需穿越西王母国,故除云霞卫外,蓟王亦将上元、云华二夫人,并墉宫玉女:八琅之璈王子登,云和之笙董双成,昆庭之金石公子,震灵之簧许飞琼? 五灵之石婉凌华,湘阴之磬范成君,九天之钧段安香? 悉数带去。
墉宫七玉女,加上元夫人弹云林之傲,云华夫人歌玄灵之曲。合奏“昆仑九音”。
蓟王灵神合一,至人无己。昆仑九音,甘之如饴。坦然受之? 有利无弊。
“声色音乐,安性自娱”。此乃容成术? 并玄素术之必备。
王旗升起? 三足踆乌,转动飞车桨? 徐徐离港。猛虎孙坚,仍沉睡不醒。飞云舰队由麾下江东健将率领。满载兵车及中垒精锐? 列队驶离。
孙坚位列六雄之一。首开客卿之先河? 举家迁入泉州城安居。其长子孙策,就学高成馆? 乃儒宗门徒。与太学四子为友。四子虽拜入庞德公门下,然却与孙策? 时有往来。正因楼船校尉部,已先行出发。故此去阳港? 蓟王征用飞云舰队。
客卿亦是卿。麾下将校? 一切待遇皆与蓟吏等同。亦有民爵傍身。兵卒家小? 皆录客籍,坐享蓟国之便。
孙坚何时清醒。华国老言,或早或晚。终归有所期盼。
蓟王以礼相待。征用飞云。舰队上下,自无怨无悔。何况,不过恭送一程,不与人交兵。何乐而不为。
孙破虏长史,南阳阴瑜,并破虏四校,徐盛、宋谦、董袭、贺齐,登船宫觐见。孙坚麾下江东健儿,号“敢死”、“解烦”。乃百战精兵。由四校分率。战力居于蓟国诸校之中。位居群雄前列。诚如,无从与幕府精兵相较。更无从比拟,中垒白毦。
谓“中流砥柱”。中垒白毦,以一当五。一人之俸,可比五卒。由中垒将军典韦,偏将军素利,各领精卒并精骑。曾随刘备白檀血战七日,丹阳白毦最为精锐。号“楼桑武卒”。老卒多已为伍长、什长、队率,不一而足。便是军曲候,亦大有人在。
除中垒外,另有牙门八将。赵云、陈到,领丹阳白毦。张郃、马超,将西乌铁骑。张辽、华雄,率居延义从并鲜卑王骑。许褚、庞德统山越白毦。各计五千人,亦不逞多让。
船宫正殿。
“拜见王上。”长史阴瑜,并四校大礼参拜。
“诸位免礼。”蓟王笑道:“赐座。”
“谢王上。”众人称谢落座。
殿中文武齐聚。中垒将军并牙门诸将,皆豪勇之辈。军正沮授、西曹掾徐庶,足智多谋。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此番西征,精锐尽出,北匈奴如何能敌。
“家中安否?”蓟王先问。
“禀王上,家门皆安。”阴瑜答曰。
“文台如何?”
“夫人悉心侍疾,将军日有所益。”阴瑜谦谦君子,必言之有物。
“如此,甚好。”蓟王言道:“文台号‘平难豪雄’。若能早醒,何愁群雄不灭。”
“王上所言极是。”家国天下,阴瑜心中自有沟壑。
勉励一番,又赐百炼陨星剑、百炼凤羽刀。阴瑜并四校拜退。
“孙文台可平江东。”军正沮授言道。
“英雄自有时。”蓟王心中笃定:“不过三五载(之)间耳。”
西曹掾徐庶言道:“关东变数,亦在三五载间。孙文台可为奇兵。”
蓟国机关船,浆轮如飞。三千里水路,纵内河航道,不出三日可达。自南皮港入大河。一路皆有蓟国水军护送。破贼校尉凌操常驻南皮港,戈船校尉文聘驻营黎津。兼顾大河中游,风陵、蒲津、龙门三渡,并与凌操部,巡视上洛水路。大河之尾,由青州牧刘岱,翥凤舰队驻守。并与蓟国横海舰队,巡弋近海航路。剪灭小股海贼。
所谓利欲熏心。
总有番邦船商,临时起意。航行途中,劫掠落单商船。尤其叶调、皮宗等,周遭荒岛,多有海贼出没。待凿穿顿逊海渠,便可绕过此地,直入象林港。除去节省三千里水路,亦远避海贼盘踞之地。
三足踆乌,如林帆樯,蔽日旌旗。浩浩荡荡,路过甄都。
董侯遣使登船,赐御酒为蓟王壮行。来着不是旁人,正是骠骑将军董重。
“下臣,拜见王上。”大庭广众,董重大礼参拜,无有失仪。
“骠骑免礼。”蓟王亦难得遇见故人。
1.39 惨胜如败
礼毕,宾主落座。
蓟王先问:“天子安否。”
“陛下无恙。”董重笑答。
“孤闻甄都上公之争,乃至政令不出三台。太师年初遣使,言及迁回旧都。不知,陛下何意?”
不料蓟王竟开诚布公。董重略作思量,不由暖意心生。正因多年好友,故蓟王并不见外。
心念至此,董重遂不做隐瞒:“王上既问,下臣自当告知实情。太师虽有迁回旧都之意,然曹氏父子不欲。更加…陛下忧王太师总朝政,再起废立之心。故亦犹豫,未有所决。”
“骠骑以为,迁都与否。”蓟王问其心意。
“下臣,窃以为。迁都于天下不利。”董重肃容答曰。
“悉听高见。”蓟王不置可否。
“洛阳八关锁固,纵可保全性命。然却将关东,置于不顾。群雄无首,必自攻伐。兖州牧曹操,必击徐州,剪灭吕布。徐州既定,必击袁术。再取淮南,必望荆州。下臣窃以为,六雄之中,关东无曹孟德之敌也。”
蓟王深知,董重所言非虚。史上,关东战局,亦是如此。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剪灭群雄,一家独大。官渡之战,以少胜多,败人雄袁绍。至此,横扫大河上下,再轻取荆州。与孙刘联军,对垒赤壁。
“孟德,孤挚友也。”蓟王言道:“忠君之心,素与孤同。”
“王上明见。”董重将心中所思,和盘托出:“然忠于天子(董侯),忠于天下乎?”
闻此大逆之言,殿中群臣,议论纷纷。
“忠于天子,岂非忠于天下。”蓟王反问。
“下臣不敢苟同。”董重摇头一笑:“天下三分,叔侄相争。甄都天子,又岂能号令天下。汉中史侯? 江东合肥侯? 坐拥天险? 吏民百万,兵卒十万。孙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 破军次之;全旅为上? 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 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曹孟德? 即便攻而胜之。兵锋所指? 必‘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注1)’。不过惨胜也。”
“惨胜如败。”蓟王轻轻颔首。
“两汉之交,‘海内虚耗,户口减半? 光武知时务之要? 轻徭薄役,与民休息’。”董重慷慨发声:“故,下臣窃以为。三国鼎立? 各牧其民,各守其土。待天时、地利、人和,王上传檄可定也。与曹孟德‘惨胜如败’,孰高孰低乎?”
闻此言。西曹掾徐庶,起身进言:“骠骑将军所言,乃天下大势也。”
曹孟德乱世枭雄。不甘居于人下。久必露峥嵘。然论威信著于四海,实力超然。远不及蓟王刘备。董重之意,若统一战争,由曹操发起,纵得胜,亦是惨胜如败。
然若一统天下,定鼎江山。由蓟王发起。则传檄可定也。不战而屈人之兵,何其易耳。
于天下而言,曹操血战得胜,不若蓟王顺势而为,群雄望风归顺。
此便是董卓所问,忠于甄都天子,忠于天下乎?
毕竟,天下三分。董侯不过三分之一。
不料董重,竟有此真知灼见。
蓟王笑问:“董骠骑,何人说之?”必有人暗授机宜。否则,董重中人之姿,如何能晓天下大势。
董重一笑咧嘴:“乃出太皇。”
能有此远瞩高瞻。放眼天下,言家国大事,利弊得失。必位极人臣之上。
此言既出董太皇,则另当别论。不可以大逆论处。
论及大统,太皇居首。位尊天子上。何来大逆。董重不过代主宣诏耳。
见蓟王无言。董重又咬牙道:“太皇还言,朝臣相争,君王得安。”
蓟王一声长叹:“太皇之意,孤已尽知。”
一言蔽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前,维持现状,便是上上之策。
话说,二宫太皇,客居西宫。蓟王宫一里之回。与蓟王不过咫尺之间。谓“交浅言深,君子所戒”。此等剖心之言,董太皇断难启齿于蓟王当面。于是借侄董重之口,说于蓟王座前。
不愧汉家帝后。只需不贪残放滥,裹挟私欲无度。皆有明主之见。
譬如甘后。自嫁入蓟王家,脱胎换骨,宛若新生。与先前,云泥之别。然为求自保,无所不用其极。亦是人性使然。生死关头。又有几人,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遥想当年,金水质玉,霞楼撤梯,濯龙同舟,千里投怀。皆是求生手段。
身逢危难,投死全节。当阳托孤,才是盖棺定论。故王太后言:敬你死中求活,大节不夺。可谓道尽何后半生矣。
甘后投井。可比蓟王命馆中女婢,暗调毒瓶。梁习浑然未觉,慷慨赴死。便是终君事,尽臣节。饮鸩与否,乃忠臣之事。死与不死,是明主之为。
蓟国朝堂,灵辉大殿。百官忠言逆耳,蓟王从谏如流。此亦是,君臣之道也。
送走董重。蓟王一时感慨万千。
二宫太皇之事,宜早不宜迟。
南宫,凤梧馆。
“舞阳君何在?”何妃得报,急忙赶来。
馆中宫婢,伏地答曰:“回禀何妃,舞阳君,留书自去。不知所踪。”
“留书何在。”何妃急问。
“留书在此。”宫婢遂上呈书信。
何妃细观,正是舞阳君笔迹。从头至尾,一气看完。这才稍得心安。稳住心神,已有定计:“舞阳君无碍,馆中不可多言。”
“喏。”官婢如临大赦。
何妃自去,赴甘后所居发越殿。
“拜见甘后。”
“小妹免礼。”甘后雍容华贵,仙姿绝艳。自逃出火海,母子双全。如愿嫁入蓟王家门,备受宠溺。逢休沐,行上食礼。与王同眠。珠胎暗结,水到渠成。
“舞阳君留书出宫,不知所终。”何妃言道。
“留书何在?”毕竟母女连心。甘后急问。
“手书在此。”何妃转呈书信。
细观之后,甘后一声叹:“舞阳君此去,必与夫君同行。欲登瑶池墉宫,拜王母门下。”
无怪何妃言,不知所终。
《国语·越语》:“(范蠡)遂乘轻舟,以浮於五湖,莫知其所终极。”
云游四方,埋骨他乡。不知归宿也。
见甘后无言。何妃轻声发问:“舞阳君,何以修仙?”
1.40 适情而行
“闻先前,二宫太皇亦有此意。”甘后一声叹息:“古往今来,求得长生不死,又有几人能免。”
“南广阳北渚司寒馆,榑木城九津司炎馆,皆可出家。”何妃仍旧不解:“为何远赴昆仑?”
“许,正因夫君远征,舞阳君故才随行。”甘后亦模棱两可。
“昆仑远在万里之外。此生如何再相见。”何妃声透悲凉:“阿母何以如此决绝。”
言下之意,当中可有隐情。
“除去一里之回,蓟王城。乱世之中,还有何处可容身。”甘后答曰。
先前,舞阳君并诸母,皆寄身门下署鸾栖馆。待南宫凤梧馆筑毕,遂迁入宫中安居。舞阳君并诸母,常往来西宫增成殿。与二宫太皇,三王太后,皆相处融洽。毕竟妇道人家,彼此无仇,又属姻亲。同在屋檐下,自当亲近。然衣食无忧,何不颐养天年。此时出奔,且不辞而别。若无隐情,又是何故?
“《淮南子》曰:若夫‘至人’,量腹而食,度形而衣,容身而游,适情而行。”何妃叹道:“既有夫君,舞阳君当可无恙。”为人处世,需量力而行,适可而止。一意孤行,害人害己。
“如小妹所言。”甘后亦如此想:“夫君新立赐支都护府。与西王母国毗邻。且墉宫使者时有往来。待凿穿羌身毒道,舞阳君自有消息传回。那时,再细问究竟不迟。”
“喏。”何妃拜退。虽为姐妹,然却有别尊卑。甘后位同王后。何妃自当守礼。更何况,蓟王之甘后,与先帝之何后,亦是天壤之别。
蓟王出征,溯河而上。
沿线港津,人皆肃穆。蓟王天生,汉室麒麟。皇纲幅裂,恪守臣节。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从不裹挟,叔侄之争。四海绥靖,万国来朝。今又亲征北匈奴,永除后患。汉人周游天下,所过皆受礼遇。正是假蓟王虎威。
三日晨,已入阳港。
函陵令鲁肃? 领函园八校,并南閤主记蒋干,守邸丞等,一众园中属吏? 升船接驾。
“臣等,拜见主公。”年初,蓟王敕令? 加鲁肃为光禄大夫。升秩,比二千石。与函园八校同禄。又是主官,故位列百官之首。冯芳为蓟王外舅? 居八校之首? 迁居函园? 从容自保。
函园今已有百姓五十万余。洛阳最盛时,百万之众? 已有半数入园。更有甚者? 洛阳勋贵,悉迁甄都? 京师宅邸,只留家奴看守。四郭人马稀少? 形单影只。深巷之中? 更门可罗雀。
少顷? 洛阳令司马防? 城门校尉赵延等,洛阳留守官吏,并函园权贵,如越骑校尉曹冲等,亦闻讯赶来觐见。
洛阳内外,皆由洛阳令司马防,执政安民。凡有豪强不轨,洛阳县刺奸贼捕,有心无力,只需一纸公文,送入函园。必有函园卫,捉拿归案。
南北二宫,乃由十常侍之掖庭令毕岚,钩盾令宋典,领中小黄门,日夜守护。除去人气不旺,洛阳内外,已修复如初。便是被大火焚毁之西园,亦修缮完毕。诚然,先帝所建广厦千间,列肆裸游馆,皆未修缮。只还原先前旧貌。
饶是如此,亦耗费巨资。正因见帝都,旧貌新颜。王太师才有动迁之意。毕竟帝都二百年。论京华气韵,洛阳城首屈一指。正如蓟王初来,登高远眺。见诸多高楼,夜放豪光。不禁感慨万千。誓将遍游诸多奇观。言犹在耳,荏苒十年。
再临帝都,早已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蓟王设宴,款待群臣。
三足踆乌,集蓟国奇术之大成。岁末必入鸦巢船坞,增修改造。内外一新,不可同日而语。
函园八校:上军校尉冯芳,中军校尉张范、下军校尉张承、典军校尉张昭、助军左校尉赵融、助军右校尉马赵瑾、左校尉夏牟、右校尉李严。
前右校尉淳于琼,年末忽去官自去。闻已投江东袁绍。故蓟王命与文聘齐名之南阳李严继任。
时南阳大水,蓟王万舟齐发。将百万南阳百姓,一并救回。稍后,文聘与李严,同入演武场。精通行军布阵,治军兵法,更加勇武善战,娴熟弓马。遂为王傅举荐出仕。文聘拜戈船校尉。李严拜为西园右校尉。
函园八校,麾下三辅募士、三河骑士、六郡健勇,板楯蛮兵,各三千,余下三千匈奴屠各,亦历经血战,多为豪勇之辈。共计万五兵马。皆蓟国制式,楼桑兵甲。屯守二崤城军堡,得华雄严加训练,令行禁止,乃为精兵。号“函园铁卫”。
正因有铁卫戍守,十里函园并洛阳内外,方能长治久安。诚然,八关锁固,亦是主因。
谓天时地利,此消彼长。四朝元老,汉室宗王。蓟王身份,日益尊贵。饶是如此,接人待物,仍温润如玉,如沐春风。与会人等,得见天颜。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一场宫宴,甚至美酒一杯,便尽收人心。士气如虹。便有积怨,亦一扫而空。总以为帝都荒废,函园无人问津。
今王驾亲临,吏民皆涣然冰释。
“主公,函园万五兵马,讨贼可用。”右校尉李严,捧杯言道。
“正方,言与孤同。”蓟王笑道:“然京畿重地,不可有失。此去讨贼,中垒尽出。另有麴氏先登,与孤同行。牛刀割鸡,毋需再增。”
“主公,明见。”
“天下三分,群雄并起。豪杰何患无用武之地。”李严初登高位,急欲报效。蓟王焉能不知。
“喏。”李严满饮落座。
“外舅。”蓟王举杯相邀。
“臣在。”不料蓟王竟以私谓相称。上军校尉冯芳,激动莫名。
“且满饮此杯。”
“臣,敬主公。”冯芳一饮而尽。落座后,忽觉云开月明,神清气爽。
蓟王外戚,何等尊荣。往后行事,倍加谨慎。为人诟病,岂非不美。冯芳位居八校之首。论为将,不过庸才耳。然为王外舅,守好家业,当仁不让。诸如何进、董重之流,尚能为大将军。某为上军校尉,有何惧哉。又有何道哉。
1.41 顺人不僻
中垒各部,列队下船。入军堡扎营。
婉拒移驾瑶光殿,蓟王便寝于船宫。
话说。瑶光殿中五千函园妃,此次便会随船,同返蓟国。先入长安行宫,待验明正身,纯熟蓟宫仪。再分批遣往各处行宫。尤以甘泉、碣石、蓟北等宫为主。俗谓“老房住人百年完好,新屋无人几年便倒”。宫姬居住,人气自生。且蓟国无宦,宫姬兼顾女官并宫婢之职。行走宫廷,两相宜。
五千函园妃,皆是先帝千挑万选,河洛良家子。“选玉色轻体者”,“宫人年二七已上,三六以下,皆靓妆,解其上衣,惟着内服,或共裸浴”。如今,芳龄正佳。可堪大用。
初伴王驾,多有生疏。云霞卫,不必侍寝。
蓟王步入寝宫。上元夫人携墉宫玉女,已恭候多时。蓟王,至人无己。容成术大成。上元等人,即便用尽浑身解数,亦溃如决河。
“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故“唯至人乃能游於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己。”
谓超凡脱俗,物我两忘。简而言之,五感充盈,不内耗,不外逸,抱元守一。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六欲:生、死、耳、目、口、鼻,来者不拒,外物不僻。纵大泽焚、河汉冱、雷破山、风振海。处变不惊,而不失己。
故曰。至人,神矣!
非求克制隐忍,乃求顺人不僻。
迅雷破山,疾风振海。自夜及昼,磨砻淬砺,酣畅淋漓。
果然“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后人,诚不欺孤。
一夜无闲言。
翌日晨,蓟王先醒。入浴室,洗漱更衣。身着五彩斑斓? 素纱襌衣。云霞卫? 已候多时。
如前所言。蓟王此行,未带函园姬。上元等人? 一夜承欢,迟睡未醒。伴王晨浴? 云霞卫责无旁贷。右御卫长梁姿,并左御卫长白微,受封常宁美人。侍奉夫君,亦是分内之事。
终归名分既定。何时行周公之礼,不过早晚而已。贞绢不离身,必有用时。
先前。四氏云霞,并蓟王所部,各十万众? 正分批迁往东境安居。此非一年半载之功。然三五载间,定能达成。陇右八百万羌氐诸胡,日有所增。与之相较,汉人过于稀少。蓟王有意迁百万之众,散居国中。如此,东境足可大兴。
话说。足有五十万众,将迁出大震关城。或有人虑,“陇山之壁”? 是否就此凋敝。实乃杞人忧天。更多古羌,正源源不断,顺下冰原,五部前脚刚走,后脚即刻充填。冰原深处,究竟藏有多少古羌部落。便是西王母,亦未能尽知也。且冰原古羌,皆是母系氏族。无有例外。
古羌不断出山。除去陇右牢城,种种利好,已遍传高原。亦因有古羌部族,不愿并入西王母国。不得已,唯东迁以避锋芒。
洗漱更衣,步入正殿,与属臣共用早膳。
餐毕。南閤主记蒋干,将西王母国详情,娓娓道来。
“西王母国,西羌之别种,俗谓‘东女国’。以西海中复有女国,故称焉。王母素不问政事,俗以羌女为王。其境,东西长而南北狭。东西九日行,南北二十日行。计八十余城。女王所居,名‘康延川(昌都)’,中有弱水(澜沧江)南流,以牛皮为船以渡。户四万余,胜兵万余,以射猎为业,散在山谷间。”
“王母竟不治政。”蓟王遂问:“女王何名,可有男官。政令何所出?”
“女王号‘宾就’,女王之夫,号‘金聚’,女官曰‘高霸’。平议国事。在外官僚,并男夫为之。其王侍女数百人,五日一听政。女王若死,国中多敛金钱动至数万,更于王族求令女二人而立之。大者为王,其次为小王。若大王死,即小王嗣位,或姑死而妇继,无有篡夺。”
蓟王轻轻颔首:“其俗若何?”
“其所居,皆起重屋,王至九层,国人至六层。其王服青毛绫裙,下领衫,上披青袍,其袖委地,冬则羔裘,饰以纹锦,为小鬓髻,饰之以金,耳垂挡,足履?(suo duo,靴颈向上开衩,类后世‘松巴靴’)。俗重妇人而轻丈夫。以十一月为正。其居丧,服饰不改,为父母则三年不栉沐(梳洗)。贵人死者,或剥其皮而藏之,内骨于瓶中,糅以金屑而埋之。国王将葬,其大臣亲属殉死者数十人。”
“《尚书大传》曰:‘夏以孟春月为正,殷以季冬月为正,周以仲冬月为正。夏以十三月为正,色尚黑,以平旦为朔。殷以十二月为正,色尚白,以鸡鸣为朔。周以十一月为正,色尚赤,以夜半为朔。’”蓟王言道:“西王母国历,与周同。”
窥一斑而知全豹。西王母国与周朝,千丝万缕。
“主公明见。”蒋干亦如此想。
“胜兵万余,自保尚难,如何助孤。”蓟王言道。料想,此去西王母国,收获寥寥。
“羌身毒道,如何?”
“自年前凿穿,都尉玄正领人筑路营城,为大军所用。”蒋干如实作答。
洛阳东郭殖货里,乃辅汉大将军府。足备属吏值守。且南閤主记,掌管地宫耳室。为蓟王耳目。更加内外商道,丝路流金,诸多消息汇总于此,故对西王母国,知之甚祥。
“王母国中,何所书?”此亦关键。
“通行汉隶。”蒋干答曰。
“如此甚好。”换言之,正因西王母及时复国,故幸未被身毒同化。
“宾就女王,与西王母何干?”蓟王当有此问。
“闻,并无干系。”蒋干如实作答。
“西王母,果不问国事乎?”蓟王慨叹。东西九日行,南北二十日行。计八十余城。料想,各城皆有城主。虽遵女王号令,却各自相对独立。城邦制,初见端倪。
蓟王行事,不疾不徐。
消息尚未遍传西域。北匈奴亦未来及西窜,乱入安息。经停数日,遍查洛阳内外,吏治民情。兼有司马防并鲁肃治政,洛阳城当可无恙。蓟王这便安心。
数日后,蓟王玄牡驷马,兵车戎辂,自甲板徐徐落地。汇同万乘兵车,列队出山门,西投而去。
三足踆乌并飞云舰队,载五千函园妃自归。
1.42 关津另立
兵车戎辂乃天子制式。又得蓟国将作寺营造术加持。集便利舒适并安全坚固于一身。
可行天子驰道。
应劭注曰:“驰道,天子道也。道若今之中道然。”便是中央大道。出函园,径直向西,九百里外,便是长安城。
万乘机关兵车,旌旗蔽日,如雷如鸣。路上车马纷纷避让。
车内乘客,掀帘窥探。见赤鹿焰角,三足踆乌,便知乃蓟王远征。人皆敬如神明,无不与有荣焉。中垒居中,拱卫王驾。前后左右所陈,正是牙门八将。中垒五校,加典韦、素利,将军本部,计三万人,兵卒、营士各半。牙门八将,计二万人,皆是精锐。
猛士骏马,先不论。人马具装铠,一套作价二十万钞。可想而知,数万大军,耗费几何。非天朝上邦,不可匹配。
待抵达陇右,大震关、大散关。辅汉偏将军鞠义,并辅汉裨将军高顺,各领麾下兵马并入。当不下十万众。
类比别部司马。偏将军麴义,裨将军高顺,统称别将。
秦、汉军制,军中别部之统帅,称别将。泛指与主力分兵而进,配合主力作战之次将。
时下,将重将(主辎重粮草)、厩将(主车马后勤)、城将(掌帅兵筑城)、弩将(掌帅弩兵)、亚将(即副将)等,皆称别将。《汉书·高帝纪上》:“五月,项羽拔襄城还。项梁尽召别将。”注曰:“别将,谓小将别在他所者。”
别部战力,亦不弱主力。麴氏先登,列城陷阵。皆是精兵。
远征之兵,贵精不贵多。然,毕竟灭国之战,蓟王猛虎搏兔,牛刀割鸡。胜战亦,占据难。为一劳永逸。各国降兵,势必收留。除农奴外的上层建筑,悉数铲除。引入蓟国《二十等爵》、《圩田制》。
话说? 以宗教神权禁锢,强行固化阶级? 便是身毒? 种姓制度。故先灭神佛,除神权禁锢,再引入二十等爵? 防止阶级固化。如此? 豪杰不问出身。人皆有出路。
人皆向好? 民皆向善。
只需政策深入持续。不出数代,当可归化。
自蓟王疏通西域,东西二京,九百里官道,往来车马? 不绝于道。沿途亭舍? 悉数重建? 所经诸县? 年年修缮。畅通无阻,三日可达。出函谷关? 途径弘农郡新安、黾池、陕、湖、弘农,五县? 入潼关。此路名曰“北崤道”。乃蓟王命人疏通。与穿行洛水河谷之南崤道? 上下绕行崤山。沿途关邑,皆已重筑,亦出蓟王之命。
日落时分。遥见辅汉大将军,旌旗如火。函谷关都尉吴匡,遂出关相迎。
问过方知。吴壹、吴苋兄妹,年初已北上蓟国。吴壹,改名吴懿,与从弟吴班,共入演武军校。吴苋,如愿入学沉月女校。吴匡购得楼桑良宅,举家迁入。吴班,便是吴匡之子。
此等琐事,蓟王日理万机,自无从知晓。
自蓟王兼督四州。幕府封国并立。幕府属吏,亦纷纷迁居蓟国。即便不入王都,亦择商都。更加楼桑乃蓟王龙兴之地。楼桑八景,天下知名。论繁华,北地首屈一指。各式便利,自不用多说。换言之,洛阳八关都尉,亦被纳入辅汉大幕府。
蓟王有意将天下亭舍、邮驿、烽堠、壁垒、障塞、坞堡、关津,另立一署。譬如穿渠校尉,亦或效仿治粟、水衡二都尉,设别将领护。因军民两用,故由幕府所辖。至于署名,蓟王尚未想好。
譬如,路軨令。秦汉皆置,属太仆,有佐官丞为副,“主乘舆路车,又主凡小车。軨,今之小马车,曲舆也”。今汉初亦置,后省。复用倒也合适。只是此职,只主路车,不管关津及路政。蓟王更倾向于,用“交通”亦或是“均输”等。再造新词。蓟王行事,谋定后动。需面面俱到,不可临时起意。词不达意,为人诟病。
数万大军,万辆兵车。馆舍无从容纳。驰入军营,借宿一宿。翌日出发,无需拼组大营。
是夜,蓟王于中军大帐,夜宴群臣。关都尉吴匡,亦有幸列席。
幕府三丞,右丞荀攸,掌五部都护;左丞李儒,掌天下属国;中丞贾诩,总领幕府,独掌治粟、水衡二都尉,并陇右牢城及洛阳兵马。换言之,八关都尉,隶属中丞贾文和。蓟王有意将天下关都尉,皆归为一署,与治粟、水衡二都尉并列。正因中丞职权,太过分散。
另有缘由,只因内外循环商道,日益权重。蓟国市舶寺,并治粟、水衡二都尉,已能全护,内外水路。然河西走廊、居延外道、羌身毒道、蜀身毒道等,陆上商道,多力有未逮。不纳入幕府,如何掌控全局。
须知。沿途亭舍关津,皆为各州郡所辖。关关皆税,重重盘剥。无从统筹,通商不利。正因三关税重,故令居延外道繁华。尤其大宗粮草,皆由外道运输。弊端凸显。故蓟王才有一统路政之心。
楚都寿春,袁术府邸。
“报——”便有斥候来报:“蓟王中垒,已出函谷!”
“再探。”袁术眼中,一闪利芒。
“喏!”
待斥候自去。长史杨弘进言:“蓟王此去,非一日之功。明公,毋需急。”
袁术轻轻颔首:“然兵情主速。宜当速击之。”
主簿阎象言道:“敢问明公,二路,何为主,何为副。”
“江夏为主,广陵为副。”袁术已有决断。
“明公亦不欲,陶恭祖早亡。”别驾韩胤言道。
“然也。”袁术一声冷笑:“陶谦命不久矣,朝不保夕,不足为惧。然吕布、陈宫,才是我等大患。蓟王远去,无人掣肘。甄都上公之争,断难善终。不日当起兵乱。时吕布、陈宫,必发援兵,与曹孟德血战。关东战乱,便是刘景升,亦难作壁上观。待猛虎远遁,再灭陶谦不迟。”
袁术不愧六雄之一。早已窥破时局。
阜陵相许劭,遂进言道:“既如此。二路兵分,当假虚实之计为上。断不可强为。”
“许相之言,与我相合。”袁术耸肩大笑。
1.43 宵小辟易
“北崤道”西接“潼关道”。
潼关道,由长安城东出宣平门。过灞水、新丰城,东渡阴盘水、戏水至阴盘驿,过零水,经渭南、华阴至潼关,继而东经崤坂,至洛阳。秦时称“东方大道”。乃秦驰道之一。
以潼关为界。西称潼关道,东称“崤函道”。崤函道又分,北崤、南崤二道。一路畅通无阻。
除陆路之外,亦有大河漕运水道。
黄河出潼关,东流二百七十里,至“三门峡”。两岸夹水,壁立千仞,怪石嶙峋,湍流险急。《水经注》云:“昔禹治洪水,山陵当水者凿之,故破山以通河。河水分流,包山而过,山见水中若柱然,故曰砥柱也。三穿既决,水流疏分,指状表目,亦谓之三门矣。”
“自砥柱以下,五户(滩)已上,其间百二十里,河中竦石桀出,势连襄陆,盖亦禹凿以通河,疑此阏流也。其山虽辟,尚梗湍流,激石云洄,澴波怒溢,合有十九滩,水流迅急,势同三峡,破害舟船,自古所患”。
“三门漕运”,最迟始于秦。时关中粮秣,无法自给。遂开漕运,调关东并江南租粮,西给京师。前汉时,已成繁忙水道:“河、渭漕挽天下? 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时“大船万艘? 转漕相过”? 乃至“水行满河”。
历代工师,前赴后继? 疏通航道? 开凿栈道。待蓟国机关术大成。大国工匠? 于悬崖峭壁,借前人遗迹,造栈阁悬楼? 排设牵引钢索。人力纤夫,遂为牛马机关器,取而代之。更助水运之便。
今汉定都洛阳。西京繁华稍逊前朝。二京间? 漕运始衰。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随蓟王再通西域。西域胡商? 穿梭二京。水路往返? 遂成常态。只因船运便利? 远超车马。且僦费低廉。更加陇右圩田大成。陇上小麦广输长安? 无需调运关东租粮。三门漕运,多为商贾之便。
蓟王兵车西进,亦是不与民争道。
关东群雄并起,战乱在即。关中乃至关西,却路不拾遗。皆假蓟王虎威。万乘并发,宵小辟易。
天空之城,如期而至。
京兆尹,酒雄刘陶,镇守西京多年。三辅大地,兵多粮广,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
时,独具慧眼,筑成潼关。由虎牙将军张修,遣麾下关都尉驻守。与函谷关,一西一东,扼淆函道。刘陶与蓟王恩师卢植,相交莫逆。蓟王天命所归,深信不疑。且经卢少保,已知蓟王大略布局:
四裔为屏,河北作基,关中虎踞,鼎定神器。
故未雨绸缪,修缮前汉宫室,以备不时之需。便是前汉太庙,亦被刘陶原样修毕。
天下皆知。先帝时,蓟王弃享太庙。然毕竟汉室宗亲,种出高皇无疑。且以前汉宗族论,中山靖王后,当是嫡系宗支。只需天时、地利、人和,三才齐聚。先长安告庙,再昭告天下。蓟王即位,名正言顺,合法依规。
光武中兴,珠玉在前。蓟王三兴,天下自无有疑义。
难得,朝廷板荡,关中浪静。更加东迁甄都,洛阳再无勋贵。长安汉室宗亲,越发收敛。不敢恣意。刘陶治政日久,民心所向。镇守长安,颇有功勋。
再见蓟王,时光荏苒,一时感慨万千。
蓟王仍驻军虎牙大营。长安城中勋贵,纷纷投帖谒见。比起多年前初见,蓟王距大位,遥不可及。如今再见,蓟王距大位,近在咫尺。且春秋鼎盛。陇右传闻,蓟王登基,当与光武同岁。光武三十二岁(虚两岁),于鄗县南千秋亭,即皇帝位,建元建武。后历十余载,扫平群雄,定鼎江山。
换言之。如无意外。蓟王即位,不过一年半载间。
定都长安,亦或是定都洛阳,皆在蓟王一念之间。长安吏民皆以为。当择西京。因蓟王乃中山靖王后。天子七庙。长安太庙,方是祖庙。
兵法云:“兵贵神速”。然蓟王远征,却反其道而行之。一路不疾不徐。于长安经停三日,方才拔营西进。
蓟王旧地重游,却不走康庄大道,反经陈仓狭道,直抵燔史关。
关都尉安玄留守属吏,出迎十里。
共入关内,开拓先锋大营。
燔史关,夹在大震关与大散关之间。扼陈仓狭道。时谷道崎岖,不通车马。后蓟王命人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凿栈道,架悬楼,天堑遂变通途。早先只为军用。后改民用。往来军旅,可无需与商贾争道,抄此近路入关。
正因往来皆军旅,商队不得通行。故蓟王引中垒入关,自有掩人耳目之深意。
多年前,蓟王命安玄,领开拓车队南下。寻觅越隽古羌。彼时,蓟王心想,若能寻到路径,穿越喜马拉雅,与身毒相通。而无需翻越葱岭。如此,再遣一支远征舰队出合浦、比景。二路大军,齐头并进,东西合围。南亚大陆,唾手可得。
时过境迁,都尉玄虽未尽全功。然屡次南下,沿途建驿站、烽堠、坞堡、乃至城邑,筑路通渠,深入西王母国腹地。方有今日,蓟王兵车万乘,挺进高原。都尉玄,足称劳苦功高。
赶在大雪封山前,最后一封邸报,自大雪山发出,年初传至蓟国。言,已凿穿羌身毒道,正沿河谷筑路架桥,并于谷中建立营地。
蓟王率部抵达。最新邸报,日前将将送至关下。
这便呈送蓟王当面。
邸报言,都尉玄被沟水所阻。屡次架桥,不是被山洪冲垮,便被山中身毒蛮夷所毁,又言,周遭山林多樟木,正堪大用。沟谷坡地可驻山砦,溪谷常见蹄印,云云。
言下之意。正如蜀身毒道,先前为沿途豪帅所占,素不与汉人分享。这才早有游商往来的咽喉要道,沿途部落,亦不愿外人染指。
无怪康僧巨,知晓此路。只不过,汉人不知罢了。
时,张骞出使西域,回朝后向武帝奏曰:“臣在大夏时,见邛杖、蜀布。问曰: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
我家汉武大帝,这才幡然醒悟。南下必有通途。
1.44 独当一面
燔史关乃开拓大营所在。
从建制而言,本属关都尉。然却由骑都尉安玄,领开拓先锋镇守。骑都尉,秩比二千石。关都尉,本六百石。正如军曲候兼领城尉时,俸禄不与一般县尉同。燔史关,虽属关都尉。却以骑都尉镇之,俸禄不减。安玄自领命以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为凿穿南下身毒之路,立下汗马功劳。
即便无康僧巨,锦上添花,不出数载,都尉玄亦能凿穿,羌身毒道。
关城扼陈仓狭道,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仲春二月,冰雪初融。暖阳欲寒,雾气升腾。远山近水,心旷神怡。往来皆经陈仓栈道通行。无需再涉渭水河岸。十分便利。渭水亦历经疏通,可通千石漕船。往来运送粮秣辎重,并秦陇大木。将作寺于渭水沿岸,辟将作营地。伐秦陇诸山,“获大木万本(棵)”。“春、秋二时,联巨筏,自渭达河,历砒柱(三门山)集于京师,期岁之间,良材山积。”
洛阳南北二宫重建,多赖秦陇大木。
关城有邑民千户。多是山中猎户,并营士家小。城内客舍、汤池、酒垆、列肆,一应俱全。虽无丝路游商往来。然客旅众多,亦助繁华。
蓟王此番南下,当不过大震关。
关城逼仄。先锋营地,不足容纳。机关兵车遂于城下,半幅展开。数万人马,分批入驻。万乘兵车,即便辅汉偏将军麴义,并辅汉裨将军高顺,率部抵达。十人一车,亦称足用。何况还有可五倍延展之卧蚕折篷车。先前,三座营房马车联排,可搭建一座宽敞的十人营房。火炉、被褥、武器架、简易家什寝具等,便利设施齐备。
如今,三座卧蚕车,五倍延展,足纳一队。六座可纳一屯。折叠钢骨架支撑三层鸾毳裘帐。防御力丝毫不弱于坚木包铁? 硬质车厢。三车并排? 只需将一侧或两侧钢骨架拆除,相互连接加固? 再铺装车厢底板? 一座安全又舒适的马车营房,便宣告完成。
或有人言。此与赤壁时,曹操中计? 铁索连船? 何异。
自然大有不同。且不说鸾毳裘? 乃石绵与细钢丝混合编织,本就防火。兵车大营,机关楯墙环绕? 并掘虎落深堑。更加霹雳投石车? 远射八百步。发烟之物? 如何抵近。
三日。偏将军麴义,裨将军高顺? 领兵入关。
先锋营地? 中军车帐。
“拜见主公。”多年未见? 麴氏四英? 麴义、麴演、麴光、麴英? 并高顺、韩浩等,列城豪侠,戍守雄关,独当一面。皆有上将之风。
“诸位免礼。”蓟王见之甚喜:“速坐。”
“多谢主公。”众将称谢落座。
“此来兵马几何。”蓟王笑问。
“除关戍所需,臣等,精兵尽出。”麴义答曰:“计三万人马。”
“回禀主公。臣等,率陷阵三千,精兵二万。”高顺亦答。
果不出所料。自二人戍守雄关。时有并凉之人、湟中义从、八种西羌,自投营前。积沙成塔,聚少成多。数载之间,兵马过万。以麴氏先登,并列城陷阵,精中择锐,选材募士之严苛。凡能入选,必是豪勇之辈。
饶是万里挑一陷阵营,已满三千。足见陇右民风彪悍,豪杰辈出。
人言“关东出相,关西出将”,诚不欺孤。
蓟王设宴,为众将接风洗尘。又传令,犒赏三军。燔史关内外,欢声雷动。
便在此时。一艘青雀舫,徐徐靠岸。
“多谢船家。”便有一少年,道谢登岸。
“老朽不敢。”船家往返此水道。迎来送往,千人一面。然总觉眼前少年公子,过目难忘。不及细思,儒服少年,已入人群不见。船家这便响船铃,离岸。奔赴下个港津。“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少年公子,安步当车,向关城走去。此港名“下津”。取意关下之津。丝路流金,车水马龙。不欲与游商争道。便有客旅,顺下渭水。若车马出行,则走壁上陈仓栈道。一上一下,水陆通达。胜在闲庭信步。
“公子止步。”正待入关。忽有门卒拦阻。
“时辰尚早,因何不入。”少年公子笑问。
门卒好言相告:“营中诸事未了,今日不宜入关。”
“莫非王驾已至。”少年公子,双眼一亮。
“正是。”门卒不疑有他。
“足下岂不闻‘三日之义’乎?今日,正当一见。”少年公子,成竹在胸。
“公子何人也?”军师祭酒戏志才,半道拦驾,毛遂自荐。天下皆知。少年公子,精神饱满,气宇不凡。门卒不敢怠慢。
“扶风郿人也。”少年公子取名刺相呈。
谓“人如其字”。见刺上汉隶俊秀,“蚕头雁尾”,“一波三折”。门卒不敢怠慢,急忙双手接过:“公子稍后。”
“有劳。”
少时刘备进城买马。铁匠虽不识字,却可一笔一划,敲打烙印。名刺兴于汉末,流行六朝,尤以魏晋为盛。士大夫聚会,常“人各一刺”。“载刺盈车”、“积刺盈案”、“遍谈百刺”,皆传为美谭。
门卒“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竟直入大营,求见蓟王当面。
世人皆知,蓟王周公吐哺,礼贤下士。验明正身,细问情由,守卫遂放入。小小门卒,一路无阻,撞入中垒。名刺这才被绣衣都尉史涣接过。
观名刺所书,不由神色一变。这便步入中军大帐,呈送蓟王当面。
“主公,关外有人投刺。”
“刺何所言。”蓟王落杯笑问。
“大夏见邛,蜀锦西流。”史涣答曰。
“哦?”蓟王心中一动,所言正出张骞上疏。换言之,投刺之人,已窥破蓟王兵锋所指。
蓟王这便接过,细看落款,不禁脱口而出:“扶风郿人;法正孝直。”
“敢问主公,此何人也?”见蓟王又起爱才之心。八分田沮之军正沮授,落杯笑问。
“可比(东)孝(西)直之人也。”蓟王喜道:“速请来一见。”
“喏。”
1.45 薪积火炽
门卒一路小跑。赶回报信。
“公子请随我来。”
“多谢。”法正气定神闲。门卒与有荣焉。
众目睽睽,步入中垒大营。免去散发搜身,由史涣引入中军大帐。
“扶风法正,拜见王上。”法正趋步近前,肃容下拜。
“免礼,赐座。”蓟王微笑示意。
“谢王上。”见云霞卫捧来坐榻,置于客席。法正近前捧起坐榻,堂而皇之,置于文臣之末。
虽说胆大妄为。然法正举止有度,并不招人厌烦。
蓟王笑问:“何以舍本逐末。”言指,自居末席。
法正答曰:“主公用群臣,譬如薪积火炽。多多益善,以续炎汉火德。后来者,亦可居上’。故臣,窃以为,四载之间,当二千及冠也。”典出《汉书·汲黯传》:“黯褊心,不能无少望(汲黯内心不平,稍有抱怨),见上,言曰:‘陛下用羣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后以“积薪”喻选用人才,后来居上。
尚未受封。便已臣下自居。更自比凤凰于飞郭奉孝,“自诩二千及冠,还剩四载”。
群臣,神色各异。帐中一时,落针可闻。
蓟王遂将法正名刺,遍传帐中。
“大夏见邛,蜀锦西流”。对书八字,震动群臣。
乃出前汉时,张骞奏曰:“臣在大夏时,见邛杖、蜀布。问曰: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
其意不言自喻。
环视群臣,蓟王明知故问:“何以知之。”
“北匈奴,丧家之犬,遑遑不宁。且又为游牧行国,习逐水草。孙子曰,‘兵情主速’。主公若灭之,何以缓行如斯。此其一也。”蓟王此问,兹事体大,法正振奋作答。
“其二如何?”蓟王必有追问。
“平乐会盟? 秦汉和亲。王上立五部都护? 辟江表十港。内外水陆相接,以通海西大秦。都尉玄拓土先锋,身毒佛国一季三登。此其二也。”法正再答。
能将天下棋局? 蓟王落子之处。拼凑串联? 以窥天机。
上述二条,足已自证。
见帐中重臣,纷纷颔首。
蓟王再问:“可有其三?”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法正再答。此乃帝王雄心。非明主不可匹配。
“诸君以为如何?”帐中皆比二千石以上宿臣。故蓟王称诸君。
军正沮授? 起身奏曰:“回禀主公,可参军事。”
“便为閤下书佐,参军事。”蓟王从谏如流。閤下? 便是南閤之下。书佐? 掌閤下文书。南閤之首? 为南閤祭酒许子远。南閤主簿王彦方次之。掾、史、佐,顺次。另有南閤主记蒋干? 掌录记书。閤下令史,皇甫直、皇甫郦? 主閤下威仪事? 统閤下游徼。主记、令史,皆秩六百石。閤下书佐稍次,与门客同秩,食四百石俸。便是閤下游徼,亦足有二百石俸。队率庞舒,领比四百石俸。
“臣,法正,领命。”法正离席下拜。四百石出仕,已超蓟国太学士子,三百出仕之梦寐以求。且毕竟初投幕府,不宜揠苗助长。
更何况,閤下书佐其后,还缀有参军一职。可参幕府军事,进出中军大帐。为蓟王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之中。譬如今日,大宴群臣。亦有其一席之地。此乃近臣也。
得法正为幕僚,此去身毒,当无忧矣。
虽出典故,“移榻自封”,又称“孝直自官”。
待时机一到,大军开拔。走陈仓狭道,渡渭水枝津,西至上邽县。
时,钟存出山,追随慧妃,迁居大震关。关城一时人满为患。即便悬楼列肆,亦无从容纳。唯退求其次,就近安置。豲坻聚,绵诸道、戎邑道,一时遍布羌人牢营。于是刘备又析陇县,重置上邽县。以清水西城为县治,将原清水县境一份成二。西为清水,东为豲坻聚。再将豲坻聚秦亭、略阳县街亭等,增为城邑。且凡前汉废弃城邑马苑,尽可能原址修复。
以陇山为界,安置百万钟羌。
陇山西坂,遂析分清水、上邽、豲坻,绵诸、戎邑等,六县。并阿阳、略阳、泾阳、成纪,诸县,沿清水河谷,广立羌人营地,各置数万乃至十万青壮健妇不等,力辟陇右梯田。
如今陇右梯田大成,足够八百万牢城编户,并百万西凉民众取食。
须知。大震关城,四氏云霞并蓟王所部,足有五十乃至百万,迁入东境,饶是如此,仍有八百万牢城编户。可知古羌、古氐、甚至散落高原并巴蜀大地之大月氏遗落,亦纷纷出山。
先前,牢城编户,称羌户、氐户,诸如此类。如今,统称“府户”。
府户,本为后世北魏杂户。北魏诸征镇大将,依品开府,所辖兵户即为府户。另,归附之边关部族,并发配戍边之罪犯及家小,亦为府户。受镇将驱使,役同斯养。
用在时下,乃指辅汉幕府之编户。与蓟国编户类同。亦匹配《二十等爵》、《圩田制》等,不一而足。
燔史关,外松内紧,杜绝细作。坐等北匈奴闻风逃窜。
猛虎离山,百兽骚动。
与此同时。
关东大地,风雨欲来。
便在此时。车骑将军吕布携长史陈宫、轻车简从,仅携百骑,入广陵城。赴陶恭祖大宴。
徐州别驾麋竺,出十里相迎。
“别驾,别来无恙乎?”吕布纵马上前。
“拜见吕车骑。”麋竺先礼。
“免礼,免礼。”吕布一笑挥鞭:“有劳别驾,前方引路。”
“敢不从命。”
入城时。陈宫自安车,掀帘窥探广陵城。机关交错,诸器林立。尤胜先前。可谓,不惜工本,煞费苦心。显然,陶谦亦知,袁术必复入寇。
高邮湖徐州水军,亦初见规模。年前所贩蓟式机关斗舰,待河海解冻,便如约驶来。徐州水军,士气大振。更加大河之尾,有青州牧刘岱,翥凤舰队,往来游弋。必要时,可顺下淮泗,乃至逆入江口,驰援广陵。更有兖州牧曹操,所携盖海舰队,与其左右呼应。袁术若不能速胜,必惨败。
“蜀冈斗城,名不虚传。”入城时,觊觎之心,吕布毫不遮掩。
麋竺谦谦君子,含笑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