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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35 佳偶天成

    时甯姐姐回书已至。

    婉拒皇后之礼,不欲与长姐争。言辞恳切,心意难改。

    刘备问过母亲。母亲言,可。

    遂召左右国相入宫,定下婚仪,并六礼事宜。千里蓟国渠一日往返。轻舟快马,直奔林虑山。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

    本以为,九月九,娶甘后。不料蓟王大婚,另有佳偶天成。

    月初大朝会。由中书令赵娥,诵读《立(甘)后诏书》。群臣无有异议。王傅黄忠持节奉玺绶,左相崔钧为副,立神智夫人甘氏于甘泉宫。称甘后。

    定下册立甘后仪节。待百官落座,蓟王遂看武臣席列。

    “三弟。”

    “臣在。”

    “五弟。”

    “臣在。”

    张飞、黄叙,持芴而跽。

    “为正副使,入林虑山。”蓟王又道:“将甯姐接回。”

    “喏。”二人齐声。

    蓟王以家事论国事。蓟王口中姐弟,究竟是何人。殿中群臣,心知肚明。三弟张飞,五弟黄叙,与蓟王自幼相识。时女刺客,多乘夜而来,翻墙入厕。少有人知晓。然对三墩之人、事,一清二楚。

    蓟王大婚,多出和亲。故《蓟宫仪》所立婚仪,将《汉宫仪》并《和亲礼》,化繁为简,二合为一。既不失汉礼,亦多蓟仪。

    须知,两汉君王立后、立妃,多母凭子贵,由宫中采女择选。

    应劭《风俗通》:“六宫采女凡数千人,天子遣掖庭丞,相率於乡中,阅视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长壮皎洁有法相者,因载入宫,谓之采女也。”

    故我朝立后,多为典礼,而非婚礼。

    除此之外。天子若行大婚立后,亦有和亲朝中勋贵之意。亦需遵循婚仪六礼,与立后大典,并不相同。

    自和亲高车副伏罗氏、乌桓乌氏、西域五十五国邸妃、倭妃、十夷王女、乃至秦后。约定俗成,蓟王婚仪,多融入和亲之礼。相沿成习,遂由儒宗携国中大儒,制《蓟宫仪》。

    蓟王大婚,举国同庆。

    恰逢九九重阳,姻亲齐聚。择此前后,行婚典。亦有告知众姻亲之意。能入蓟王宫,必有情由。

    神智夫人甘氏,乃阿斗义母。随父千秋三师之甘始,护阿斗周全,蓟王纳之。收麟子入家门。免于叔侄相争,萧墙之祸。

    更有甚者。即便二宫太皇不在。蓟王有麟子阿斗。于三分天下之中,当可立不败之地。

    “天子一娶十二女,象十二月,三天人九嫔。诸侯一娶九女,象九州,一妻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

    “诸侯一娶九女,象九州,一妻八妾。”

    其中“一娶九女”之“一娶”,当作何解。“一次性”,还是“一次”。见仁见智。

    通常而言,乃是“一次性”,诸侯大婚,一次性娶九女,释为只此一次,不再重复。然若遇废后新立,薨后另立等,仍需“一娶”。则再娶“一次”。

    或如蓟王这般,奉天子之命,屡行和亲。

    “一妻八妾”之媵制,亦需因时制宜,各有差异。蓟王后宫品秩,分:后、妃(贵人)、美人(夫人)三等。除“后”外,皆可称“妾”。“一娶九女,一妻八妾”。“八妾”亦有不同。

    以此为例:

    “一妻”为甘后。左右二媵为,李真多、张姜子,二夫人。

    另有吴房君华妁,为贵人,二媵空缺,碣石贵人张甯,二媵空缺。

    张甯、华妁、李真多、张姜子,加四媵空缺,计“八妾”。

    谓“空缺”,亦不尽然。张甯、华妁,必有媵从。只不过,如同西域众妃身侧“旁支公主”,皆为贴身婢女,不入妃嫔之列。且蓟宫侍寝,皆入合欢殿。蓟王从未留宿后妃居所。婢女媵从,自也无从觅得“楼台近水,花木向阳”之良机。

    一言蔽之,后宫从来都是利益的集群。

    九九重阳,姻亲齐聚。西域使团,尤其隆重。自蓟王疏通内外商道,中西域立幕府。如今都护府,广有百城,编户百万。足纳六、七百万众。先前,多有域外小国,举国贩入。如今,沿线小国,多被大国所并。奴隶贸易,盛极而衰。然西域五十五国民,却内迁不断。尤其大小乌孙。

    《汉书·西域传》载:“乌孙国,大昆弥治赤谷城,去长安八千九百里。户十二万,口六十三万,胜兵十八万八千八百人”,“最为疆国”。经后世研究证明,《汉书》所载非虚。

    乌孙国强盛时,无论疆域、人口、兵力,皆远超西域诸国。甚至是若羌、鄯善、疏勒、莎车、于阗、龟兹等,诸国总和。据估,平帝初年,西域约有四成乌孙族。其种有三:大月氏种,匈奴种,二者混种。

    多年来,计有数十万人,迁入西域都护府城。可想而知,西域五十五国,内迁几何。

    诸国乐见其成。只因丝路流金,吃喝不愁。且诸国尚处于奴隶城邦制,并无赋税体系。更加奴隶属主人私产,毋需纳税。

    凡有部落大人,携种落迁入百城。受封“率善邑君”,得“铜印驼纽”。种落就地编户为民。一切吏治,皆出都护府。邑君坐享其成。西域诸国,上至国主,下到部落大人。皆大欢喜。只因“率善邑君”迁出世代所居之绿洲,皆可为众瓜分。绿洲,才是西域最珍贵的资源。

    “率善”,用于封授氐、羌、匈奴等,久居或入居内郡,规模较小之部落。或加诸中郎将、都尉、仟佰长、邑长、小长等,中低层封号。其用意,以守法安民为主。

    传闻,先前并入乌孙之北匈奴部落大人,早已心动。甚至联络西迁部族,欲重返西域。

    西域早成铁板一块。不说都护府雄踞百城。五十五国,皆为蓟国姻亲,且皆为蓟王诞下子嗣。血脉相连,利益互通。如何肯轻易就范。

    北匈奴不来则已。来之则安。匈奴和汉。西域再无腹背受敌之危。那时,蓟王兵出葱岭,西征罗马,再无后顾之忧。

    灵辉殿上。蓟王和颜悦色,询问乌孙使节:

    “北匈奴,今何在?”

1.136 遣子入侍

    “回禀王上,北匈奴今在阿兰聊国。”使者答曰。

    “可是旧时奄蔡。”蓟王又问。

    蓟王对西域诸国,知之甚祥。除去西域都护府搜集整理《西域诸国史》,五十六妃亦时常谈及,故国旧闻。

    “正是。”使者又答。

    前汉时,“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康居大同俗,控弦者十余万,临大泽无涯,盖乃北海云”。今汉初,“奄蔡国改名阿兰聊国,居地城属康居,土气温和,多桢松、白草,民俗衣服与康居同”。

    “阿兰聊”又作“阿兰”。注曰:“北乌伊别国在康居北。又有柳国,又有严国,又有奄蔡国,一名阿兰,皆与康居同俗。西与大秦,东南与康居接。其国多名貂,畜牧逐水草,临水泽。故时羁属康居,今不属也。”

    “北乌伊别(列)国”,应为北匈奴伊蠡王,率部西迁至奄蔡国东境所立。

    换言之。北匈奴此时,已据拥康居属国阿兰东境,与郅支单于残部会合。迫使阿兰人或西迁,或南下康居。

    康居国,今为西域大国。西南与安息国邻,东南与贵霜接,东临大小乌孙。北部奄蔡国、严国均已羁属,中部为康居国本土。时下,葱岭之西,贵霜、康居、安息,三国鼎立。其中康居稍弱。稍后称“康国”:

    “康国者,康居之后也,迁徙无常,不恒故地,自汉以来,相承不绝。其王本姓温,月氏人也,旧居祁连山北,昭武城,因被匈奴所破,西逾葱岭,遂有国。枝庶各分王,故康国左右诸国并以昭武为姓(昭武九姓),示不忘本也。”

    “北匈奴何部,欲附汉归义。”蓟王必有此问。

    “乃康居国中,郅支(单于)各部落大人。”乌孙使节,语出惊人。

    “竟是郅支单于部。”蓟王颇多讶异。便是殿中百官,亦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宣帝五凤年间(前7年—前54年),匈奴内乱。五单于并立,“死者以万数,畜产大耗什**,人民饥饿,相燔烧以求食,因大乖乱(《汉书·宣帝纪》)”。六年后,呼韩邪单于并郅支单于两强大战,两败俱伤。战后,呼韩邪单于降汉,史称“南匈奴附汉”。反观郅支单于,却杀害汉使,率部西迁,为康居王皆纳,以王女妻之。并置其部于国境,与乌孙接壤。相约合击乌孙。乃至乌孙西境,赤地千里。康居因而强盛。

    《汉书·陈汤列传》载:“郅支(单于)数借兵击乌孙,深入至赤谷城,杀略民人,驱畜产,乌孙不敢追,西边空虚,不居者且千里。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不敢不予。”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郅支单于杀害汉使、远遁康居八年后。建诏三年(前36年)冬,西域都护、骑都尉甘延寿、副校尉陈汤,“矫制”发联军四万,数路兵分,攻杀郅支单于。斩杀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十八人;俘虏百四十五人,投降千余。匈奴随郅支单于西适者,几全部覆没。

    建昭四年,春,正月。郅支首级,送至京师。悬头槁于蛮夷邸间,以示万里。

    按照原有历史,被汉朝击败后。历代匈奴残部,相互抱团,不断西迁。融合当地部族,繁衍壮大,最终抵挡大秦边墙。彼时已为“上帝之鞭”。

    然自蓟王刘备,横空出世。一战灭鲜卑,二战定西域。中西域立幕府,又与五十五国和亲。三立西域大使馆,四组西域联军,五筑诸国王城。

    都护百城,制霸绿洲,编户百万。西域诸国,再无纷争战乱。南北丝路畅通,诸国皆兴盛。尤其大小乌孙,因通商西域而成巨富。

    话说,陈汤灭郅支单于之战后。将“俘虏百四十五人,投降千余”,皆“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郅支单于部,俘虏、降众,皆赐予共组联军之西域十五王。其中不乏,部落大人。两百年至今,郅支残部,多融入诸国。散布康居者,尤其多。

    蓟王平定西域。稍后奴隶贸易盛行。多有郅支残部,被大小乌孙抄掠,举族贩入。本以为大汉仇寇,必不得好死。不料各部皆得善待。部落大人,更得都护府封赏。为率善邑君。

    散落康居之郅支残部,这便动心。欲举族内迁,附汉归义。

    亦有小部,不愿东归。反与北乌伊别国,北匈奴伊蠡王部,相互勾结。欲为内应,下攻康居,重立王庭于都赖水(塔拉斯河),再筑郅支城。

    “康居使者何在?”得闻域外诸情,蓟王居高下问。

    ‘下臣康达,拜见王上。’便有康居使节,入殿觐见。

    康居“其人皆深目高鼻,多须髯。俗习胡书,善于商贾”。俗云:“康国人生子,必以蜜食口中,以胶置手内;欲其长成口常甘言,持钱如胶之粘物。习善商贾,争分銖之利。男子二十,即送他国,来过中夏。力之所在,无所不至。”自汉以来,凡康居国人,留居中夏者,皆以康为氏。

    “贵使免礼,赐座。”蓟王如沐春风。蓟王家与康居国主,亦分属姻亲。康居妃,亦为蓟王诞下麟儿。二家血脉相连,自当亲近。

    “谢王上。”能在蓟国灵辉大殿之中,得一席之地。康居使者,与有荣焉。

    “闻贵使久居它乾,往来凉州,获利颇丰。”蓟王笑问。

    “王上,明见。”康居使者,沾沾自喜。与汉人轻商迥异。康居习善商贾,锱铢必较。通商致富,乃是平生乐事。这便奏道:“凉州为河西都会,襟带西蕃、葱右诸国,商侣往来,无有停绝。丝路遗金,皆幸赖王上之功。”还不忘君前献媚。

    “贵使此来,可负王命。”蓟王又问。

    “我主,欲求植王子,入太学坛。”康居使者,果有王命在身。所谓“入太学坛”,乃是侍子也。

    “遣子入侍”,必有所求。

    蓟王言道:“既是康居王子,当入王子馆。伴读诸王子。”

    康居使者大喜下拜:“谢王上。”

1.137 万邦来贺

    西域五十五国中,大小乌孙、龟兹、疏勒、莎车等大国,皆因丝路复兴。尤以龟兹国最盛。

    龟兹长公主白卓,深得蓟王宠爱。为五十六妃之首。西域联军中,亦多龟兹佣兵。更加“龟兹兵甲”,为都护府制式装备。西域都护府治它乾城,横竖十里,旁开八市。制霸绿洲,乃龟兹西南屏障。重重利好,助推龟兹强盛。

    康居,虽位列五十五国之中。奈何位置过于偏西。尤其与大小乌孙毗邻。自北匈奴西迁,康居数击乌苏,乃至西境千里无人烟。两国因此结仇。

    自奴隶贸易兴起。散落二国边境,郅支单于残部,遂被乌孙反击。如前所言,凡游牧行国,并无家国意识。乃部势大,便投乃部。乃部势弱,便击乃部。今日为匈奴,明日为鲜卑,终归种出东胡。

    故乌孙来攻,一众小部落,望风而降。皆被举族贩入都护府百城。此消彼长,康居与大小乌孙之间,漫长国境,再无缓冲之地。更加大小乌孙,皆和亲蓟王。二乌孙,彼此和睦,不起纷争。康居亦无从,挑拨离间,合纵连横。更加北部属国阿兰聊,其东境为北匈奴伊蠡王所占。康居东境、北境,危机四伏,压力空前。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东北不稳,西南安息,东南贵霜,二帝国,必伺机吞并,誓将康居举国贩入西域。

    奴隶贸易,一本万利。安息、贵霜,深得其利。若能四面包抄,一举灭康居。何其暴利。

    前汉时,康居国,“户十二万,口六十万,胜兵十二万人”。国力与乌孙相若,稍逊大月氏贵霜。及至今汉,尤其纳郅支单于,屡击乌孙,掠牛马人口甚众。国力较前汉,有所增长。

    试想,即便仍为六十万口。十二万户。“一户十(金)币”,举国贩入西域。其利之大,安息、贵霜,如何能舍。

    正因灭国在即。故先前不隶属于都护府之域外强国康居。不得已,遣子入侍。以示臣服。万幸先前曾同嫁公主。否则今日危矣。

    “北乌伊别国,何人为首?”蓟王又问。

    “回禀王上,北乌伊,虽称‘别国’,亦为‘列国’。乃由北匈奴伊蠡王部、呼衍王部并北单于残部,共立。”康居使者答曰。

    别国,言指其非本地部族,乃别处迁徙而来。列国,必有诸王。

    “呼衍王(注1),北单于(注2),皆在。”蓟王笑道。

    “正是。”

    今安息、贵霜,势强。若康居被灭,大小乌孙,亦难善终。二国乃葱岭以西,西域外屏。二国若为安息、贵霜瓜分,丝路不保。

    为今之计,当令康居、乌孙,化干戈为玉帛。再联手驱逐北乌伊。

    心念至此,蓟王已有定计:“北乌伊,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命西域都护府传檄而定之。”

    “喏。”幕府中丞贾诩,持芴跽奏。

    “敢问王上,若传檄不定,又当如何?”康居使者,斗胆相问。

    不料话音未落,百官皆笑。

    蓟王亦笑:“传檄不定,则战而定之。”

    康居使者幡然醒悟,大喜拜退。

    左丞李儒持芴而跽:“禀主公,若为西征,北乌伊当有大用。”

    “文优,且试言之。”蓟王笑道。

    “无它,嫁祸安国,驱虎吞狼之计耳。”李儒奏答。言下之意,北匈奴各残部,若能为我作用,可命其为马前卒。先行西征。若能得西域都护府,鼎力相助。何须二百年,恢复元气。罗马边墙,旦夕可至矣。

    “禀主公,臣,窃以为,此计可行。”右丞荀攸,持芴跽奏。

    蓟王不置可否,居高下问:“子远,以为如何?”

    “回禀主公。”许攸持芴跽奏:“北匈奴,走犬耳。能用则用,不能则杀之以除后患。若传檄而定。肉袒牵羊,负荆来降。遣子入侍,遣使贡献。则用之。若首鼠两端,顾后瞻前。则遣偏师一支,合诸国之力,而除之。断不可令其西逃。”

    “文和,以为如何?”蓟王又问中丞。

    “臣,附议。”贾诩持芴奏对。

    “如此,依计行事。”蓟王从谏如流。

    蓟王定百年大计。关中居首;西凉、山东,左膀右臂;巴蜀,河北,前胸后背;江东,荆交为足,远涉七海。四方都护,当为藩屏。御敌于国门之外。

    故,断不可令北匈奴残部,趁机坐大。

    由远及近,先易后难。

    西域使团依次觐见毕。东瀛、漠北、岭南使团,并各属国使者,相继入殿觐见。

    谓万邦来贺,莫过如此。大汉一朝,家国天下。九九重阳,姻亲之会。便是以家事论国事也。凡有内政外事不决,皆可遣使来问。

    蓟王必有计较。

    虽未与蓟王和亲,毕竟曾赠二素首雪女。如玉**,如火横唇。谓有横必有竖,有来必有往。一回生,二回熟。

    顿逊五王,亦遣使来贺。言及顿逊海渠,并稍待提及,扶南女王事宜。

    话说,前扶南女王柳叶,敬畏一箭之威。以身相许,举国相赠。蓟王若与当代扶南女王和亲。纳扶南国入汉土,当不费吹灰之力。如此,三南可定。

    一季三登,大汉无忧。

    蓟国上下,焉能不知,其中利害。

    之所以,百官无声。只因我主位高权重,今非昔比。

    用蛮夷语,血统高贵,不可轻贱。

    四方蛮夷,多论种辈血统。正如两汉和亲。若得宫女,则大恨。得公主,则大喜。如蓟王这般,汉室贵胄,亲与西域诸国和亲。并诞下麟儿。提升诸国王室血统。身受如此大恩。焉能不感激涕零,效以死力。

    蓟王言,待西域诸妃子,长成。当封于西域。

    闻,西域诸王,有意传位于“蓟王子”者,甚众。

    为何?

    生而高贵。

    两汉四百年,积威至此。蓟王乃中山靖王后,种出高皇。汉室贵胄,无出其右。此乃西域诸国之共识。即便蓟王天生,短时之内,亦无从改变。

    可想而知。诞下公主之西域诸妃。心中之急迫。

    何时能生二胎。

    至今,未可知。

1.138 王亲国戚

    不知不觉。九九重阳,已成蓟国一年一度之盛会。

    正因四海姻亲,齐聚蓟都。临乡周遭,凡国宾馆所在,皆有“王亲国戚”入住。

    谓“入乡随俗”,又说“远来是客”。更“一家不说二话”。王亲国戚的身份,血脉相连的天然亲近。更加蓟国四百城港,怏怏上邦,开明好客之风。足令宾至如归。可有作奸犯科,仗势欺人?

    绝无。

    且不说蓟人尚武之风。城中闾里街衢,藏龙卧虎。普天之下,谁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蓟王爱民如子,又嫉恶如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兔子不食窝边草”。自家产业,岂不爱护。更有甚者,二家礼尚往来,蓟王馈赠,何等丰厚。岂能因小失大。

    道义大行天下。切莫小看了和亲的威力。

    “夫立典有五志焉:一曰达道义,二曰彰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勋,五曰表贤能。”

    大汉的机制,便如此有效运转。四百年生生不息。

    君以手足待我,我必手足报之。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此去林虑山迎甯姐姐。除张飞、黄叙,另有大兄刘文,二兄刘武,四弟刘修。大兄刘文为正,四人为副。宗亲、义亲同去,足见持重。

    国中皆知,张甯乃右国令女。右国令之事,蓟王曾命公审。国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功过几何,见仁见智。然右国令,才智高绝,淡泊名利,世人皆知。无有疑义。

    蓟王虽定其罪,却未行其刑。右国令寿尽而亡,蓟王夫妇扶棺,令楼桑宗亲,披麻戴孝,执礼相送。今又命手足兄弟,西去林虑,以贵人礼,聘右国令女。道义所向,一脉相承也。

    九月初一,王宫车队,浩浩荡荡,奔赴林虑。来回二千里,十日足矣。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蓟国十万精锐,扼守国境。虽久无战事,然却日日勤学苦练。除去武技、军阵,号令、旗语。还需习练操纵机关诸器。尤其机关兵器。自蓟王效仿记里鼓车,造计程马车,而后又将机关连弩与马车相合。造机关箭车。举一反三,各式机关车,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稍后又有机关车船,大行其道。

    两军对垒,随之日新月异。曹操掘内外环渠,发火寿春。遂成经典战例。如何“人器合一”,将机关威力,最大发挥。为演武场蓟**校师生,刻苦钻研之首选。

    军民两用机关术。早已遍布蓟国上下,融入百业。

    “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

    韩非子,诚不欺孤。

    然,春秋大贤,实不宜过谦。世之显学,岂无“法家”一席之地。法、儒、墨,缺一不可。

    “九九重阳会”。乃年度盛事。如前所言,凡典礼,皆有表演性质。《淮南子·氾论训》:“圣人以身体之。”《礼记·中庸》:“力行近乎仁。”《论语·子路》:“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君王身体力行,以身作则。为天下典范也。

    家和万事兴。

    蓟王姻亲众多,广布四海。犹可相亲相爱。叔侄不过三人,何以坐视江山分裂,籍籍无为?

    孰功孰过,公道自在人心。

    《庄子·山木》:“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

    世人皆知,凡与蓟王意气相投,肝胆相照之四海豪杰。皆入门下署。署中人物,论运筹帷幄,治世安民,名声不显。然论,迎来送往,接人待物,门下署当仁不让,居功至伟。尤其大典,王亲国戚齐聚。门下属吏,何止为主分忧。便是海量酒水,亦分去十之六七。

    蓟国珍馐美馔,号称“隔壁千家醉,开瓮十里香”;“味招天下客,香引洞中仙”。论衣食住行,鲜活民生,天下无出其右。

    无酒不成席。

    海外寄田所出,三登谷。极利酿酒。蓟国十酝春曲松泉酿,皆已改用三登谷酿造。蒸馏浓缩后,得翠玉琼浆,口感更加。

    尤其翠玉琼浆,深受蓟王姻亲所好。斟满耳杯。各路英雄,三杯即倒。唯蓟王与恩师例外。

    重阳节,亦是蓟国法定节日。初二至初十,前后计九日。稍逊于正腊贺岁,足半月有余。诸王子告假回宫。与家人团聚。

    蓟王早有先言,无外人在场,亦或是非正式场合。诸子省“王”,只称“父”。口呼“阿父”,“父亲”皆可。“父亲”,便是“亲父”之意也。后宫妃嫔,亦省“臣”字,自称“妾”即可。

    嫡长子封,今已九岁。稚气未脱,然已与父,颇多相似。自幼得母,言传身教。双手剑术,甚是了得。更加名师,谆谆善诱。文武兼备,已有英主之姿。

    二代蓟王,未来可期。

    灵辉殿中,钟鸣鼎食。蓟王大宴,满座高朋。此时此刻,东宫飞翔殿。刘封等八王子,随王太后并二义王太后,辗转育婴舍,照料诸幼子。

    婴舍华美清洁,闲人莫入。摇篮床车内诸幼子,皆为宫中女侍医,精心照料。

    逢母妃入殿哺乳。需车载出舍,入哺婴室喂食。若母妃偶感风寒,或身体不适。则酌情替换。待康复如初,再行母职。无需心忧断奶不济。宫中侍医,自有良方存续。

    刘封兄弟八人,站成一排。透过清钢琉璃壁,环视舍中诸幼子。各自眉开眼笑,窃窃私语。

    三位王太后观之,暗自称赞。

    “王上,三百子嗣,八子为先。”二太后言道。

    三太后亦道:“二姐所言极是。”

    王太后笑道:“王上曾言,欲将千里国土,均分八子。然似,别有心忧。”

    “‘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八王子,自幼相伴,兄弟情深。常伴王上身侧,子父相承,还有何忧?”二太后不解。

    “我儿天生。”王太后答曰:“非你我可知也。”

    “长姐言之有理。”二位义太后,同声言道。

    “先前,王上赐爵中丞贾诩,为都亭侯,邑三百户。又拜‘少傅’,双秩万石。本以为,只为加官,不领其职。近日却闻,王上欲令贾文和,行少傅重责。传授封儿,治国安邦,识人辨物之术。”三太后不无担心:“此事,可行乎?”

    三位太后,义结金兰。誓言同生共死。自无须顾忌,无可不言。

1.139 江山易改

    “我亦有此意。”二太后当有此虑:“贾文和,智机千变,才智高绝。封儿仁厚,恐非所长。且为人君者,当人仁爱民,忠厚持国。莫测心机,非为君之道。”

    贾文和,智多近妖,变化无穷。为谋主,正当其用。然谋主行事,只论成败得失,不可为君王所效。谓“治大国如烹小鲜”,谋定而后动。稳重压倒一切。

    “我儿曾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太后言道:“后学岂改本性乎?”

    “好一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二位义太后,不禁慨叹。如此说来,蓟王此举,必有深意。

    虑及此处,三位太后,皆看向八王子。

    “正奇相佐,治国之道。”王太后一语中的。

    正因嫡长子封,过于仁厚。唯恐四少师,矫枉过正。故蓟王才命贾文和佐之。又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正奇二术,相辅相成,权衡利弊,不失偏颇,方为明主。蓟王爱恨分明,识人辨物,皆绳之以公道。从不因私废公,以私术评断公义。便如许子远,亦能一展所长。毕生抱负,为国所用。

    如北海一龙,割袍断义;泰山羊续,悬鱼逐子。蓟王皆秉持公义,循循规劝。更加高薪养廉,清明吏治。

    足见蓟王,用人有道。

    八王子:封、昂、渚、韺、勨、锐、瀞、异。乃蓟王与公孙长姐,并七位小姐姐所生。彼时,尚未入宫赴宴,身中红丸奇毒。生机勃勃,连生八子。待身染奇毒,生机中断。乃至数年无所出。于是,八子与诸子,相差数岁。

    “大兄,待幼弟长成,入馆学艺。击鞠、赛马、剑击、博弈,皆有人矣。”说话之人,乃七王子刘瀞。

    “还早。”六王子刘锐,瞪大乌溜溜的黑眼珠言道:“待幼弟长成,我等许已出师。”

    “母亲言,年二十,方能出师,却不离馆。”刘封言道:“王子馆,本就为你我兄弟所建。封君之前,皆居于此。”作为嫡长子,刘封已为陆城亭候。母亲自是公孙长姐。亦是八王子嫡母。

    “紫渊甚好。”八王子,刘异稚声道。

    “比王宫如何?”二王子,刘昂笑问。

    “各有长短。”刘异答曰。

    “何不试言?”五王子,刘勨发问。

    “宫中礼数甚多,诸母亦多。”刘异童言无忌:“每日行礼,不下数十。王子馆中,只需课时行礼足矣。”

    言罢,众王子皆捧腹而笑。心有戚戚。

    此“诸母”非彼“诸母”。《礼记·曲礼上》:“诸母不漱裳。”注曰:“诸母,庶母也。”又疏:“诸母,谓父之诸妾有子者。”

    七重着落,一里之回。偶遇诸母,实属平常。便是母后亦常见。八王子礼数周全,可想而知。若不幸连连偶遇,恐小半日,皆立与道旁,寸步难离。

    究其原因。宫中各处游玩之所,皆有妃嫔出没。诸王子岂与母争。反不如王子馆,便宜自在。

    八王子,感同身受。

    与一般女子,喜静不喜动迥异。蓟王后宫,动静皆宜。尤其击鞠、赛马、射箭、游泳,日有胜负。机织、女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仍不误侍寝夫君,承欢榻上。果然身体力行,根骨极佳。甚至昨日生子,今日下床,明日已无异常人。

    论优生优育,当数蓟王家。

    诸王子,就学王子馆。诸公主,就学披香殿。由披香博士,言传身教,亦日日不缀。

    凡告假回宫。蓟王必考诸子课业。

    且多行鼓励,少有训责。“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蓟王家训,知微见著,诸子皆牢记于心。

    四少师亲传弟子。又种出蓟王,优生优育。名师高徒,子父相承。诸王子学业,又能差到那去。为人君者,知人善用,方为国本。

    终归,君治吏,吏治民。

    蓟王唯一所患,诸子尚无至交好友。择姻亲子弟,名臣之后,入王学伴读。亦是蓟王深思熟虑。刘备四友,天下知名。谚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便是此意。

    待照看幼弟毕。八兄弟相约赛马场,观诸母击鞠。礼数虽不可缺。终归抵不过击鞠有趣。

    童心未泯。

    诸子回宫,欢声笑语,满满童趣。螽斯衍庆,绵延子嗣。家门兴旺之兆也。诸王子,皆是祖母王太后,亲手抚育。感情深厚。诸子回宫,西宫增城殿,早晚必去问安。祖母殿中,诸多小食,食之不尽。诸子喜好,幼年趣事,王太后如数家珍。

    少时,养育独子三墩。今日,抚养三墩子嗣。母亲大恩,三墩此生,无以为报。

    刘备时有所思。万幸,少复祖爵,逆天改命。未成史上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刘先主。或许,命运的转折点,便是少复祖爵。而后扩县为侯,并土为王。忠臣义士,名师大儒,齐来相投。助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征讨四方,开拓四海。一里之回,七重王城。足可挡雨遮风,丰衣足食。慈母未积劳成疾,自己亦未数遗妻子。

    先难后易,苦尽回甜。地狱开局,炼狱破局。如今,胜利在望。全探索、全成就、全收集。坐等解锁三国完美真·结局。

    刘备设身处地,总以为。史上三家归晋,妥妥伪结局。何止不完美,堪称崩坏结尾。

    恢弘架构而力不足。草草收尾。不出意外,写崩了。

    “无有金刚钻,勿揽瓷器活”。

    欲速则不达,历史也会崩。诸君谨记。

    赛马场。

    绿罗衣袖轻云起,石榴裙裾蛱蝶飞。

    胭脂马背相突奔,宝髻花簇共夺魁。

    击鞠双方,交替领先。胜负未分。诸王子被诸母争相抱在身前,欢声笑语不断。

    一场赛罢,香汗淋漓。八王子自去,诸妃相伴入游泳馆,温泉疏经通络,消疲解乏。

    晚餐毕。必有七妃,沐浴更衣,侍医细细收拾妥当,携二女仙,共入合欢殿,侍寝夫君。

    “垂杨影里残红。甚匆匆。只有榴花、全不怨东风。暮雨急。晓鸦湿。绿玲珑。比似茜裙初染、一般同。”

1.140 不可思议

    蓟王宫,七重错落,一里之回。

    除去诸多附属建筑。后妃寝宫,分为:殿、馆、舍、楼、观、阁。

    “蓟宫十五殿”。如王后所居凤凰殿,秦后所居椒风殿,甘后所居发越殿,七妃安处殿,慧妃常宁殿,马贵人蕙草殿,安贵人无极殿,华贵人茝若殿。

    又如乌桓妃并高车妃,及漠北六氏美人所居蕊珠馆。西域五十六妃所居纷芳馆。舍多置于馆中。楼、观亦常合一。如观澜楼,染霞楼,皆极高峻。登高望远,观碧水千帆,身如云霞浸染。皆为宫中女官居所。亦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观,收纳王家典藏,番邦国礼。

    另有瑞麟阁、观天阁等。前为蓟王书阁,后为女仙值守。

    各有其用。

    自筑临乡王城。历经十载,精工细作,方才大成。待蓟王入住,又多次改造。方有今日气象。

    若有人问,楼桑八景,王都如何?

    一里之回,七重错落蓟王宫,一步一景。又何止于八。

    北宫瑞麟阁。

    “拜见父亲(大人)。”嫡长子封,携八王子,入阁相见。

    “免礼。”蓟王伸手示意:“坐。”

    “谢父亲。”八王子,各自落座。

    见诸子日渐长大。眉清目秀,英气蕴藏。蓟王甚是欣慰。

    “学业如何?”

    “日有精进。”刘封对曰。

    “五经熟否?”蓟王又问。

    “皆已通读。”刘封又答。

    “‘礼以节人,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乃为天、地、人,三才‘治一也’。”蓟王言道。

    “‘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刘封对曰。

    “为人君者,阴阳相合,刚柔相济,仁义并立。是故,‘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蓟王循循善诱。

    “儿等,谨记。”八王子异口同声。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少师、少傅,少保,各有所长。

    四少师为国老,传四书五经,经世治学之道。左右国相为少傅,乃传率众驭下,治国之道。卢少保,文武全才。乃传安身立命,自保之道。

    今蓟王又命中丞贾诩,传识人辨物,安邦之道。正如“兼三才而两之”,正奇相佐,亦是正道。

    “岭南使者献‘果下马’,高不逾三尺,骏者有两脊骨,又号‘双脊马’。健而善行,性情温顺。当可为击鞠所用。”蓟王知诸子喜击鞠,故命人打造专属装备,以解年幼身短之弊。

    “谢父亲!”诸子皆面露喜色。

    “骑术如何?”蓟王忆起幼时骑驴趣事。时三墩亦年幼身短,求三叔传授骑术。本从骑羊始,然三墩不欲。先骑驴,后骑马。诸王子自果下马,练习骑术。可谓与三墩,天壤之别。

    “尚未能习。”刘封如实作答。

    “如此,可先练骑马,再学击鞠。”蓟王言道。宫中有女官,专职驯马。

    “喏。”诸子皆跃跃欲试。

    拜别亲父,急往赛马场。八匹果下马,并八位牧师,已等候多时。《周礼·夏官·牧师》:“牧师,下士四人。”注曰:“主牧放马而养之。”

    牧师,前汉时,隶属太仆。

    太仆,秦官,掌舆马,有两丞。属官有:大厩、未央、家马三令,各五丞一尉。又车府、路軨、骑马、骏马四令丞;又龙马、闲驹、橐泉、騊駼、承华五监长丞;又边郡六牧师菀令各三丞;又牧橐(骆驼)、昆蹏(蹄)令丞皆属焉。其中车府、路軨,主禁中车驾,其余皆为主马之官。

    蓟国未置太仆,少府统领宫中事。

    于是蓟王将太仆之职,悉数拆分。省未央令。分置大厩、家马二令。合车府、路軨二署,并宫廷舫舟,为车舩(船)署。省骑马、骏马二署。并龙马、闲驹、橐泉、騊駼、承华五监,为御马监。边郡牧师菀令丞,牧橐、昆蹏令丞,并入大厩、家马二令。

    如此,少府得,车船署并御马监。专司宫廷车马舟船,由少府“运丞”统御。

    运丞,少府六丞之一。掌王驾出巡,督车船转运等,禁中运输事宜。

    言归正传。

    果下马,鞍镫齐备;击鞠杖,坚木漆绘;击鞠甲,量身制备。诸王子,爱不释手。日日操练不缀。

    马术,乃击鞠前提。击鞠练就,马术先成。千乘之国,万马之邦。王子岂不精于骑术。

    林虑山,正阳亭。

    问清草庐所在。蓟国迎亲车队,浩浩荡荡,寻路入山。

    十里一亭,谷道砥平。紧靠大汉三大冶铁中心之邺城。山中冶家兴盛,重车往来碾压,碎石早成铁板一块。

    时下为党人藏身之处。大兄刘文冲张飞言道:“翼德,且与伯循先行。”

    “唉!”张飞、黄叙,打马上前。二人胯下皆神驹。十里山道,转瞬即至。

    遥见古松坟茔,柴门虚掩。

    张飞急忙提缰:‘五弟且慢。’

    黄叙闻声勒马:“三哥何故?”

    “与甯姐姐,多年不见。”张飞挠头道:“小心为上。”

    “哦!”黄叙心领神会。

    话说,少时三墩,如厕归来,常身染异香。张小胖十分好奇。刘备家茅房,不臭反香。却是何故?传有一日,夜探究竟。泪奔而回。自此往后,再不敢只身入后院。

    刘备亦曾问他,是何所见?

    张小胖瞪大环眼,抖擞牙关,浑身发颤。却无只言。料想,必是可怕至极。

    话说,刘备家厕所,堪比后世豪华酒店盥洗室。不仅设铜炉重器,焚香驱虫,除湿保暖。青瓷地砖,马桶洁具,更一尘不染。

    无怪甯姐姐,常来常往,翻墙入厕。三墩之所以,每每偶遇。正因甯姐姐,心牵麒麟子安危。恐为教中人等所害。十里楼桑,必有落脚之处。

    许多事,三墩也是长大后,才想通。看似不可思议,实则皆是满满心意。

    草庐前,二人翻身下马。

    张飞朗声言道:“敢问甯姐姐在否?”

    “可是张飞小胖?”便听庐中有人言道。

    “正是。”张飞嘿声一笑。

    “奔牛儿亦在。”庐中人又道。

    “正是黄叙。”

    “无须多礼,请进。”

    “唉!”

1.141 前身后世

    前院松柏下,二冢并立。正是夏馥与张机。

    冢前无碑,不辨是非。

    张飞并黄叙,先行祭拜,再入草庐。

    “见过甯姐姐。”二人廊下行礼。

    张甯素纱遮面,出庐相迎:“一别数载,小弟如何?”

    “大哥一切皆好。”张飞笑答。

    “请入草堂一叙。”张甯伸手相邀。

    二人廊下除靴,步入草堂。

    “闻,小弟重建碣石宫。”张甯必有此问。

    张飞亦心知:“大哥亦造甘泉宫,然甘后虽封于此,却居发越殿。料想,大哥必不会令甯姐姐别居碣石。”

    “我亦如此想。”张甯心头骤松。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关心则乱。眼看修成正果,张甯心生忐忑,亦是必然。

    又说,张甯比刘备大数岁。若是少府女官,当可致仕养老。可想而知,心中急迫。当不输彼时长姐,十载待嫁。

    见张甯一时无言。张飞又道:“闻母亲欲增筑金华殿,为甯姐姐所居。”

    “‘平乐高宴,金华说经’。”甯姐姐心领神会:“母亲之意,我已尽知。”

    金华乃前汉名殿。位于未央宫内。前汉时,中常侍班伯曾于此受业。《汉书·叙传上》:“大将军王凤荐(班)伯宜劝学,召见宴昵殿,容貌甚丽,诵説有法,拜为中常侍。时上方乡学,郑宽中、张禹朝夕入説《尚书》、《论语》於金华殿中,詔伯受焉。”既此。

    与平乐馆并著名。前汉时,郑宽中、张禹曾在金华殿中,给成帝讲说《尚书》、《论语》。

    蓟王宫无中常侍。却有内中大夫。王太后欲使张甯于金华殿中,向中大夫“说经”。其意,不言自喻。

    说经,说教也。

    料想,安氏四姐妹,必有其一,为张甯所辖。如此,公孙王后,秦后,甘后,亦可各得其一。饶是如此,公孙皇后,亦稳坐正宫。殿中,慧妃、七妃等,皆是女中英杰。声势无两。

    王太后,持家有道。

    大兄刘文,乃国之宿吏。蓟王肱股重臣。执掌太仓多年。命张飞、黄叙,先行告知,内中详情。令张甯安心。权衡损益,可见一斑。

    稍后之事,水到渠成。

    自右国令故后。甯姐姐,孑然一身。天下棋局,大势已定,胜负将分。大汉三兴在即。右国令含笑九泉。甯姐姐风光大嫁。

    终得圆满。

    西宫增城三重殿。

    蓟王与甘后,婚前相见。

    “王上,何故枯坐无言。”许久,甘后先言。

    “夫人,先前母仪天下,今屈居一国,且位居人后。可有不甘?”蓟王遂问。

    “闻王上娶长姐时,长姐亦有此问。”甘后已道明心意。

    十年前,饮马巷旧宅前,刘备送公孙氏登车。长姐落帘相问:娶我,你可甘心?

    刘备不答反问:少时,独自寻姐姐学剑。寒暑易节,倾囊相授,传我毕生所学。又为我空耗韶华如此多年,姐姐可曾,心有不甘?

    公孙氏答道:并无不甘。

    刘备亦言道:小弟心系姐姐,此情已融入血脉。

    公孙氏喜极而泣。

    蓟王旧事,茶寮酒馆,长街里巷,人尽皆知。甘后亦不例外。

    刘备不置可否:“有一故人,甘后可愿一见。”

    “王上,可想我一见。”甘后心如止水,无起波澜。

    “那便一见。”

    言犹在耳,便有一宫妃,倾国绝艳,款款而来。

    “昭阳贵人宋氏,见过夫人。”

    “你是……”远观便觉似曾相识。待近在咫尺,甘后猛然醒悟。不料竟是先帝宋皇后。

    “正是。”宋贵人命运多舛。本以为早已含冤暴毙,不料再世为人,竟为蓟王妃。

    “臣妾,失礼。”甘后震惊,可想而知。

    “今为蓟王妃。共侍夫君,夫人何须多礼。”宋贵人明眸皓齿,回雪流风。

    时至今日,甘后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逆天改命,非妾一人。”

    此言非虚。不说还有美人田圣。便是刘备自己,又何尝不是,逆天改命。今日请宋贵人来见。乃为安抚甘后。前身后世,实无需心忧。一里之回,蓟王深宫。身世曲折,堪称玄奇者,绝非她一人。蓟王自可庇护周全。无人敢动分毫。

    “王上心意,妾,无以为报。”甘夫人泪目下拜:“只求常伴身侧,承欢榻上。”

    “无妨。你且安心。”蓟王笑道。

    “妾,敢不从命。”甘后终得安心。此生再无忧患。

    宋贵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回忆向前,蟾宫折桂馆中,与蓟王初见。宋贵人,亦不由泪染。

    自与夫君相识,妾此生无憾。

    蓟王英雄了得,为何不入六雄。只因乃为雄主也。

    六雄出五,剩下何人?

    六雄已尽出矣。

    出增城三重殿。蓟王与宋贵人,漫步回廊,同返北宫。

    “夫君,妾有一事,不敢隐瞒。”宋贵人终于道破隐秘。

    “可是沙丘困龙台。”不料蓟王早知。

    “正是。”宋贵人言道:“时大兄遣人传书,约我广宗城下相见……”宋贵人遂将前情往事,娓娓道来。

    “先帝非死于贵人之手。”此事,蓟王早已查明:“乃甯姐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多年前,我奉诏入宫赴宴。却身中慎恤奇毒。若非甯姐姐出手相救,恐人伦尽废,性命不保。事后查明,乃黄巾内应,永巷令徐奉,遣黄门死士,潜伏梁上,悬丝下毒。先帝亦是代人受过。”

    “原来如此……”宋贵人倍思前后,忽又问道:“永巷令徐奉,高台落水,暴毙而亡。莫非被人灭口。”

    “正是。”蓟王叹道:“永安上寿,王美人误食毒饼,暴毙而亡。下毒之人,亦是太平道妖人。永巷令徐奉亦牵扯其中,故被人灭口。料想,当是元舅(宋奇)所为。”

    “原来如此。”宋贵人又问:“皆如此,夫君亦纳太平圣女入宫乎?”

    “然也。”刘备轻轻颔首:“先帝假黄巾乱军,血洗关东。只为一己之私,行卖官鬻爵。乃至八州播乱,万民饥流。减口千万。自取其祸,无怨旁人。”

    “夫君,明见。”宋贵人再无隐忧。

1.142 请立宗庙

    “道不同,不相与谋”。自从得知先帝暗行勾当,刘备便当机立断,情义切割。凡利益交割,皆钱货两讫,仅此而已。

    话说灵帝,西园弄狗,著进贤冠,带绶。命人堂而皇之,牵入朝堂。满朝文武,无不哗然。灵帝却抚掌大笑:好一个狗官。

    单凭此事,便知朝堂之上,百官与灵帝,势如水火。究其原因,无非利益之争。灵帝曾私语蓟王,天下十分,汉室三分。余下七分,皆为名门豪右所占。自上而下,从朝堂到地方,吏治皆被士族瓜分。如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绝非一家之弊。稍后,九品中正制,大行其道。待魏晋时,门生故吏,已成官场惯例。并生一称谓:“府主”。

    僚属尊其上官为“主”。

    如此盘根错节,何须再结党营私。吏治崩坏,民不聊生。寒门再无贵子。

    窥一斑而知全豹。灵帝卖官鬻爵的根本目的,是要打破被名门豪右所垄断的官吏体制。诚然,攫取暴利,亦是灵帝私欲使然。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可想而知,君臣必势同水火。灵帝积怒所致,方于大殿之上,口出“狗官”一词。

    更不惜,甘冒社稷倾覆之风险。假黄巾之乱,血洗关东。

    换位思考。灵帝能有此举,其才智机辨,绝非昏君庸主。只可惜,单凭一己之力,无法扭转颓势。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何为道?出路也。

    蓟王所行。乃是用利益驱动利益,阶级取代阶级。

    蓟国爵民大兴,正于河北大地,迅速取代豪门大姓。占据大义,分割利益。

    待《蓟国大百科全书》编纂毕。蓟王必行科举。那时,再无豪右大姓,垄断江山之祸。

    一个单打独斗,一个举国之力。

    蓟王与灵帝,高下立判。

    秋高气爽,衣不黏身。

    临乡居民,遥望王城。见三足踆乌,赤鹿焰角,王旗飘扬。皆得心安。

    稻收在即。一季辛劳,成败在此一举。年初,老族长于睡梦之中,无疾而终。楼桑刘氏宗亲,披麻戴孝,蓟王亦执晚辈礼,扶柩送葬。

    自始至终,刘平之事,无人提及。

    族不可一日无长。

    蓟王命楼桑宗亲,择族中德高望重者,继之。

    遂有薮东守乐隐、安北守阎柔、辽海守郭芝,联名上疏,请立宗正寺。

    宗正,西周始置,掌君王宗室亲族事宜。秦、汉列位九卿,秩中二千石,例由宗室担任,掌管宗室外戚事务,掌其名籍,分别嫡庶亲疏,编纂世系谱牒,参与审理诸侯犯案。

    凡宗室亲贵有罪,须先请示宗正,方得处治。属官,有丞,都司空令丞、内官长丞及诸公主官属。其中,都司空为狱官,负责关押囚徒,亦常拘系宗亲并外戚有罪者。

    蓟王以无有先例为由,束之高阁。

    诸侯国岂能自立宗庙。

    奈何,乐隐、阎柔、郭芝,皆国之宿吏。乃蓟国初代高官。三人联名上疏,其意深远。

    蓟王不纳,情理之中。

    正如百官劝进登基,皆需三推三让。三位重臣,乃欲请蓟王,自立门户。比起联名劝进,请立宗正寺,影响稍逊。然时人事死如事生。凡有大典,昭告天下并告庙列祖,缺一不可。先立宗庙,再分朝堂。与先立朝堂,再分宗室,殊途同归。

    “我主心意,群臣知矣。”王子馆会,儒宗一语中的。

    “幽、冀、并、凉,河北大半已并幕府。四州上下,皆为蓟吏。四州千万之众,当可为我主所用。国中更有千六百万众。不出数载,河北当有三千万口。便比今汉最盛时,我主亦有民过半。何愁天下不定。”太学坛兼王子馆双博士祭酒服虔,慷慨发声。

    “我主春秋鼎盛,何必急于一时。”五经博士徐胤,亦举杯言道。

    “季登所言,与我相合。”太学博士祭酒赵岐,亦有同感。先前,与好友孙嵩、从侄赵戬,并儒宗郑玄,一同出仕。今已升为博士祭酒。从侄赵戬,更出为苍海守。

    “四州既定,天下可安。”大学博士张芝,一语中的。张芝,字伯英,凉州三明之大司农张奂长子,勤学好古,淡于仕进。朝廷以“有道”征不就,时人尊“张有道”。汉末书法大家,号“草书之祖”,又称“草圣”。其书法被誉为“一笔书”。应蓟王所徵,出为大学博士。

    “兄长所言极是,当浮一大白。”另有大学博士张昶,出言相和。张昶,字文舒。“草圣”张芝之弟,善隶,书类其兄,时人称“亚圣”。

    另有弟张猛,为西域都护府属吏。凉州三明子嗣,亦多出仕蓟国。另有北伐三杰,家人亦早迁蓟国安居。凡大汉名臣忠良之后,尤其家破人亡,身逢为难,多迁居蓟国。得蓟王庇护。

    时至今日,蓟王所作所为,无可指摘。亦无人说三道四。

    王子馆会,并不定期。座上大儒,亦多不同。只需四少师并儒宗赴会。必令国中大儒,趋之若鹜。求问国策,以解心疑,国中大儒,乐此不彼。

    今五学并立。天下大儒,皆有一展长才之地。王学居首,太学其次,大学再次,便是门学、科学博士。亦可得六百石俸。

    海内大儒,齐赴蓟国。文风鼎盛,可见一斑。

    “敢问先生,天下三分,当作何解?”报馆丞陈琳,亦有一席之地。

    儒宗笑答:“天时地利人和,我主传檄可定也。”

    “原来如此。”陈琳恍然大悟。

    “兖州兵势如何?”太学博士祭酒孙嵩忽问。

    “曹吕相争,互有胜负。”陈琳消息灵通:“先前曹孟德火烧濮阳,逐吕布入陈留。为除后患,曹孟德急攻雍丘,不料中陈宫之计。众皆战死,幸得从弟曹洪,献宝马‘白鹄’,助其脱困。否则,人马倶死矣。”

    “闻,曹操失坐骑,吕布追袭甚急,曹洪遂让马与操。操固辞不受,曹洪言道:‘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此乃义士也。”孙嵩慨叹。

    陈琳亦叹言:“闻,关东必为曹孟德所得。”

    “何出此言?”儒宗笑问。

    陈琳不敢隐瞒:“乃出南閤祭酒许子远。”

    “许攸,可为谋主也。”儒宗一语中的。

    “敢问先生,若关东当真为曹孟德所得。我主传檄天下,若曹孟德不从,何人可定之。”陈琳求问。

    “必有盖世英雄出。”儒宗语透深意。

1.143 大展宏图

    将“必有盖世英雄出”,默记于心。陈琳顿觉不枉此行。

    作为门下署报馆左丞,陈琳六百石俸,不高不低。却受各方礼遇。正因为国秉笔,为王喉舌。尤其《为王檄京师》一文,技惊四座。观者无不生同仇敌忾,群情振奋之感。

    陈琳一展所长,如鱼得水。进出高官府邸,行走街巷闾里,无论置酒高会,还是三五小酌,常为座上宾。

    便是王子馆会,亦有一席之地。

    诚如蔡少师所言,“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为“虫篆小技”。换言之,在士人心中,琴棋书画,雕虫小技,只为陶冶情操,闲以自乐。于治国无用。

    如陈琳,辞赋文章,令人称道。然却非治国安邦之才。士人,非文人,亦非武人。单凭锦绣文章,便可登大雅之堂。更窃据庙堂高位。两汉四百年,闻所未闻。

    先帝立洪都门学之意。与卖官鬻爵,一脉相承。皆为打破名门豪右,垄断朝野。可想而知,一败涂地。

    身临其境,相处日久。刘备方知,先帝良苦用心。

    先帝必然是看到了社稷毒瘤,亡国之祸。这才痛下杀手。奈何积重难返,非一人之力能够扭转。

    万幸有我蓟王,横空出世。更有北地千里白泽,别无寸土,可供蓟王大展宏图。万丈高楼平地起。终成今日气象。

    唯一所憾。如贾文和所言,先帝早死。

    若不早死,蓟王三兴,当水到渠成。何来叔侄相争,三分天下。

    酒足饭饱,尽兴而归。

    与一众大儒,依依惜别。陈琳乘骈马公车,返回王都。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秋风送爽,酒散神清。

    窗外千里稻田,斑驳青绿,一望无际。四溢稻香,弥漫千里,百城如一。除去纵横水网,还有官道通达。路上车马行人,往来不绝。总有沟渠,尚未能及。翻山越岭,车马自当首选。三分天下,人口为基。近年来,路上已少有流民。便有迁居,亦是投奔故交宗亲。

    自慧妃归国。大震关城,便不断有羌户,迁入蓟国安居。或因功,或置业,或客庸,不一而足。

    西域号绿洲熔炉。蓟国更包罗万种。除去西域,还有漠北、东瀛,岭南,万国来朝,姻亲齐聚,可想而知。

    若非恐惊扰路人。直欲一声长啸,直抒胸臆。

    “去鸾栖馆。”入城前,陈琳言道。不出所料,此时许子远,必在馆中小酌。

    蓟王宫,一里之回,七重错落。

    趁秋日暖阳,宫女拆寝垫、晾被褥、晒衣装。谨防席虫、衣蛾滋生。尤其寝垫,制造之初,便穿孔透气,香囊内藏。内中香料,安神助眠,防床虱暗生。取薰香暖炉,置于床榻之下。适时烘烤,蒸去湿气,亦是日常必需。

    蓟王宫窗明几净。三层夹胶清钢琉璃壁,透光保暖,实在大爱。梁柱皆用盐渍木,门窗多出香樟木,自能杜绝蚊虫。时人居家生活,安身立命。深谙相生相克之道。种种便利,非活下当下,不可尽知也。

    九九重阳在即。

    宫城内外,装点一新。先前,甄都赐蓟王朱户、纳陛。宫城四面八门,已髹漆毕。纳陛,将作寺良匠,别出心裁,以昆冈美玉,并盘龙琉璃壁铺就。华美尤胜先前。

    琉璃窗、琉璃壁、琉璃顶、琉璃瓦、琉璃灯、琉璃盏……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琉璃正大行其道。

    南宫披香殿。

    公孙王后设宴,款待姻亲女眷。

    秦后亦盛装出席。

    自秦汉和亲,罗马皇后鲁琪拉,今非昔比。先前孤家寡人,势单力薄。唯借绿洲兄弟会之力,以求早日,君临罗马,重夺大位。如今嫁入蓟王家。又诞下麟儿。人生际遇,云泥之别。戾气全无,恨意散空。由内而外,焕然新生。

    再加宫廷秘方,驻颜有术。房中术,大有神通。伴君身侧,承欢榻上。奇妙无穷。更加四季如春,玉食锦衣。乐不思归。

    身有所依,心生羁绊。他乡亦是归处。至于何时西征罗马。全凭夫君做主。

    圣火女祭司,美人阿奇丽娅。言,权利之于女人,本是第二优选。

    汉仪尚简。蓟宫仪,亦如此般。只需有心,学之不难。

    秦后,一颦一笑,举手投足,行云流水,相得益彰。殿中女眷,颇觉自惭形秽。

    西宫,增城二重殿。

    二宫太皇,亦有人觐见。

    “美人田圣,叩见太皇。”

    “是你?”窦太皇表情已说明一切。

    “正是,臣妾。”田圣不卑不亢。前朝旧事,皆已作古。时至今日,情仇可了。

    “你如何死里偷生,又如何入蓟王宫。”窦太皇当有此问。

    “回禀太皇,禁中黄门多奇术。能令人无疾而终,亦能令人死而复生。当日,妾侥幸留得性命。”

    “原来如此。”时过境迁,窦太皇爱恨情仇,早已入土:“昔日所为,非出私仇。美人当知。”

    “妾,已无怨。”田圣此时心境,当与秦后一般同。

    “既如此,今日所为何来。”窦太皇问道。

    “别无他意。”田圣答曰:“只为一见。”

    窦太皇一时无言。

    待田圣拜退。一旁董太皇这才出言相问:“此女,何人也?”

    “先帝(桓帝)贵人田圣。”窦太皇答曰。

    “莫非……”董太皇恍然大悟。

    “正是。”窦太皇直言相告:“先帝崩后,被我绞杀于前殿。”

    “必是黄门留命。”宫中隐秘,董太皇亦有耳闻:“闻她自称美人。却不知,如何能入蓟王家门。”

    “问过王太后,自当知晓。”事不宜迟,二宫太皇,移步一重殿。询问王太后当面。

    “田美人,乃出巫山神女派。群仙会时,托名钩弋夫人……”王太后遂告知详情。

    “竟有此等奇事。”知晓前后诸情,窦太皇一时心生慨叹。命运当真玄奇。

    “是福是祸?”董太皇忽问。

    蓟王太后语透深意:“田圣不死,太皇此生无瑕。”

    “王太后,所言极是。”董太皇欣然笑道。

    “莫非,田圣‘只为一见’,乃为解我心忧。”董太皇模棱两可。

    “许,便是如此。”董太皇眸中异色,一闪而逝。

1.144 判若两人

    一里之回,七重错落。

    增城殿,二重大平座。环视金碧辉煌,玉色琉璃蓟王宫。窦太皇感慨忽生:“清钢琉璃,纤毫毕见。再无隐秘可言。”

    董太皇心有戚戚:“窦妃、田圣、甘后,绝非仅有。必有(后)来者。”

    “大白于天下之日,恐目不能视。”窦太皇柔声相问:“该当如何?”

    “蓟王天生。少时,护窦氏遗孤,并陈蕃之子。如今,天下名臣遗孤,忠良之后,皆奔蓟国。如臧旻、夏育、田晏等人家小,亦举族北迁。料想,蓟王必有万全之策。”董太皇宽慰道:“谚谓‘清白无鬼’。坦荡无愧,当可安心。”

    “甘后之事,如何圆满。”窦太皇又问。

    “料想,告庙列祖,蓟王必无有虚言。昭告天下,当有所择选。”董太皇慨叹:“先帝崩后,天下大乱。黄门十不存一,西园毁于一旦。‘百年累之,一朝毁之’。朝廷东迁,宫人离散。如你我二人,乱世苟活,实属不易。甘后却母凭子贵,嫁入蓟王家门。论深谋远虑,你我远不及她。”

    “母凭子贵。”窦太皇远眺北宫合欢殿,柔声言道:“天降流火,麒麟送子。论安身立命之术,你我皆非甘后之敌。忆往昔,能全身而退,已是侥幸。若无蓟王全护,你我姐妹,恐早已为人所害,死无葬身之地。”

    “甘后之智,公孙王后,能敌乎?”董太皇乃为蓟王后宫忧心。

    “公孙王后,如有神助。非人力能敌。”窦太皇一语中的:“何况还有右国令女,足可匹敌。”

    谓“旁观者清”。二宫太皇,忌惮甘后,恐乱蓟王后宫。实则多虑了。

    心念至此,二太皇不由仰看三重殿。

    此时此刻,增城三重殿中。

    “妾,见过夫人。”来者正是何妃。

    “小妹无须多礼。”甘后撤帘相见。

    “夫人,今为仙门弟子,号‘神智夫人’。自出家门,断绝红尘。又何来姐妹?”何妃言道。

    “小妹,言之有理。”甘后浑不在意:“然毕竟,一母同胞。血脉相通,筋骨相连,岂能断绝。”

    “夫人当为夫君所虑。”何妃一语中的。

    “小妹所言极是。”甘后表情淡然。

    “二兄常往来宫中,恐为人所诟。当疏远之。”何妃又道。毕竟今为甘后。与何苗无半分瓜葛。先前众人同车南下,护麟子周全。如今,麟子并其母,皆入蓟王家门。尊卑有别,亲疏有异。不可再常来常往。

    何妃虽不与甘后相认。然却处处为其着想。

    甘后焉能不领情意:“小妹之意,我已尽知。”

    “夫人既入我家门,当恪守妇道。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缺一不可。‘遂逮乎火而死(注1),妇人以贞为行者’,夫人谨记。”何妃言尽于此。

    甘后肃容下拜:“小妹金玉良言,字字铭记肺腑。”

    典出《谷梁传·襄公三十年》:

    话说,宋伯姬,本是鲁宣公之女,鳍成公之妹,因嫁宋共公,又称宋共姬。伯姬嫁宋七年,共公薨。五月甲午,夜,宋宫大火,火势蔓延到伯姬宫殿。侍女们急谏伯姬,出宫避灾。

    宫女连番劝道:“夫人稍辟火吧?”

    伯姬两次答曰:“礼法所规,傅母不在,妇人不得单独夜出。火势虽凶猛,但礼法道义岂能违背?”

    宫女见劝谏无效,纷纷四散逃命。待傅母赶到,伯姬已葬身火海。

    所谓妇道,如此行事,断不可取。

    只因深知甘后先前为人。故何妃以“宋伯姬之死”,劝谏甘后,恪守贞洁。切莫为一己之私,做出有辱蓟王家门之事。

    “何妃多虑。”今夜侍寝,床笫之间,闻面见详情,蓟王遂笑道:“自西园大火,何后已葬身火海,正如‘伯姬之死’。今之甘后,焕然新生。与先前何后,判若两人也。”

    何妃美眸迷离,气吐如兰。自顾尚且艰难,如何还能虑及姐妹。

    “一曲清歌艳彩鸾,金炉香拥气如兰;西山高与南山接,剩有当时却(不)老丹。”

    不老红丹,炉中深藏。非极深研几,不可亲尝也。

    一夜无话。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

    入乡随俗。四海姻亲,皆着汉服,佩茱萸香囊。食蓬饵(重阳花糕),饮菊花酒,以求长寿。

    蓬,《尔雅·释草》见“黍蓬”,又指黍米。“饵”谓之“糕”,始于汉。重阳糕,南朝时已有记载。制法因地而异,主要有烙、蒸两种,多层夹馅,上插彩旗,并印双羊,取“重阳”之意,多以米粉、豆粉等为原料发酵,点缀以枣、栗、杏仁等果馕、加糖蒸制而成。

    比起后世,巴掌见方,小小一块,重阳花糕。蓟人所制,皆以满锅为径,蒸制大饵。或以木板,围城一丈见方之蒸箱,再将米粉、豆粉,缀以枣、栗、红豆、杏仁、四季果脯等,层层铺陈。而后取上好薪炭,一夜蒸熟。呈九层楼阁状。

    重阳节当日,糕香气漫溢,满城得闻。直令人垂涎欲滴。各家所蒸大锅蓬饵。除去阖家共食,亦分与邻里。便是往来旅人,闻香而至。主人亦与之分享。借菊花美酒一杯,祝君长寿。

    “篝火鸣机夜作忙,依然风雨古重阳;织工一饮登高酒,蒸出枣糕满店香。”

    蓟人好客,蔚然成风。

    民间尚如此,何况蓟王宫?

    宫廷蒸糕,居中摆放,如玲珑宝塔。珠光宝气,云雾升腾。二宫太皇、三王太后,端坐帘内。蓟王手捧菖蒲美酒,与群臣、嘉宾,共祝贺。

    礼毕,君臣共饮寿酒,同食蓬饵。稍后,中书令赵娥,请开宫宴。

    窦太皇,言:可。

    便有宫女,手捧呈盘,彩衣蹁跹,行走大殿。美人如玉,秀色可餐。

    珍馐美馔,纷至沓来。

    钟鸣鼎食,歌舞升平。

    南港南岸官渡。

    遥看大衍之城,万家灯火。远闻十万楼台,笑语欢声。

    张飞挥鞭笑道:“甯姐姐,王都至矣。”

    于王宫车驾内,张甯掀帘远观。情深无言,感慨万千。

1.145 寡人无情

    比起蓟人,历年迁徙至此,不知前情往事。少时,此地还是督亢大泽,张甯便随三墩,泛舟至此。筑堤修渠,圩田造地。重建临乡城,新筑南港。十万楼台,拔地而起。民众渐多,车马忽增。街衢闾里,万家灯火。从稀少人烟,到繁华鼎盛。张甯皆亲眼得见。

    数年前,又扶柩南下,葬父林虑。

    彼时情形,历历在目。

    谓“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不知不觉,已将临乡视为归宿。

    心念至此,忽觉蓟都“临乡”之名,意味深长。临,近也。

    刘备督造南港时,从东南向濩淀水路,引东西直渠,便是南港水路。时南港直渠,宽二十余丈。排建‘丁’字长堤,可对面泊船。后船运大兴,二十余丈亦不足停泊大舡。于是将,南港面陈十里水路,拓宽至百丈余。又倍增东西直渠,方才足用。

    以木兰大舡,长二十六丈,宽六丈七尺八寸,为例。

    足可泊千艘。大小船只,周而复返。千帆竞渡,绝非虚言。

    南岸津渡,西为官渡,东为民津。西为右,右为上。车驾列队上船,使往北岸。

    “可是翼德?”遥见对岸来船,三叔这便唤道。

    张飞大笑:“是俺!”

    “对岸可是三叔。”张甯隔窗问道。

    “正是。”张飞笑答。

    先遣族中兄弟,二位义弟,远赴林虑去接,今有遣三叔来迎。其中深情,张甯涓滴在心,汇聚成潭。

    寡人无情,三墩有爱。

    不言增益,衡量利弊。反与孤家寡人,谈情说爱。愚不可及也。

    公孙王后,如有神助。嫡长子之所出,三百子嗣之嫡母。八王子,皆与家中诸姐所生。窥一斑而知全豹。蓟王情长谋远,爱恨分明。

    除去和亲大利,并优生优育。蓟王鲜有纵情声色,只为一夕欢愉。先帝所赐宫中十美,仍豢养在洛阳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中,十年如一。南征北战,东伐西讨。各方所献美人,不下数万,乃至十万。蓟王皆婉拒。笔笔例证,何须多言。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此瓢虽大,终有衡量。

    一国之君,利益优先。

    “贤姪,一路安否?”车落南港,三叔先言。

    “回叔父,一路安好。”张甯本欲下车来拜,却被三叔所止。三叔言,贤姪未入家门,岂能半途落脚。恐有不吉。神鬼之事,将信将疑。且口出三叔,张甯亦不敢违命。

    “九九重阳,王宫大宴。闻贤姪将至,王上既命我,前来相迎。”三叔豪气不减当年:“若非忌二宫太皇当面,王上自来矣。”

    “小弟乃一国之君,岂能君前失仪。”闻此言,张甯心头一紧。唯恐刘备大喜忘形,有失君仪。转念一想,当不止于此。这便稍得心安。

    五里长街,转瞬即至。

    临乡南门,巍峨耸立。九龙三柱,横跨左右御道。灯火通明,蔚为壮观。有柱必有台。条石堆叠,上下九阶。环以卧棂石阑。稳如泰山。自铜柱下经过,无不心生震慑。

    蓟人贵北。然百官十日一朝,凡事不决,皆可面陈。百姓却无有此权。故,蓟王将九龙华表,立于城南置楼前。凡有不平事,皆可向柱下“九龙卫”伸冤。九龙卫,乃出门下绣衣吏,可直呈北宫瑞麟阁。

    九龙桓表,乃北都奇观之一。

    故中央御道,又称九龙长街。

    风清月朗,夜色正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百官、姻亲,皆已微醺。

    “茶亦醉人何须酒,书自香来何须花。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吟成白雪心若素,闻尽梅花香自真。昔日浣纱今日恨,玉人如许愿相亲。繁华过处终是梦,薄酒一杯敬良人。”

    灵辉殿内,蓟王起身,请太皇罢筵。

    “恭送太皇,恭送太后,恭送主公(王上)。”百官、姻亲,同声下拜。

    将入后殿。忽有少府女官,趋步近前:“禀主公,林虑车驾至矣。”

    “哦?”蓟王喜上眉梢:“速去前殿相迎。”

    “喏。”王命不敢违。左右仪仗,这便移驾,奔赴前殿。

    “主公?”百官醺醺然,以为眼花。待定睛一看,急忙驻足行礼:“拜见……”

    “免礼。”路过薮东守乐隐,蓟王笑答:“事急从权。”

    不料乐隐酒气上头,瞠目言道:“我泱泱大国,天朝上邦。固若金汤,安于泰山。何急之有?”

    “乐公慎言。”一旁辽海守郭芝,亦蒙眬醉眼,踉跄上前。

    乐隐,瞠目结舌,犹未知所以然。

    “哈哈哈……”蓟王长笑。

    百官亦遥指乐、郭而笑。君臣皆醉,其笑皆晏晏,其心有戚戚,其乐也融融。

    贾诩等人,居高远眺。见猛张飞一马当先,引车驾驰入宫城。这便心领神会。一切皆在不言中。

    “大哥!”张飞滚鞍下马,跪地拜见。

    “三弟速起。”刘备把臂扶起:“甯姐姐何在?”

    “大哥且看。”张飞瞪大环眼,眼神示意。

    与刘备四目相对。窗内玉人,日思夜想,素服泪染。

    “速去。”见左右国相先行,中丞贾诩亦不甘其后。

    百官纷纷醒悟,急忙整理衣冠,快步下阶。聚于蓟王身侧。

    不等王驾停稳,刘备伸手捉缰。西极良马,随即止步。

    刘备门前相迎:“甯姐姐,安否?”

    余光所及,忽见百官长揖及地。车中张甯,一路担心,终是大急:“小弟仪仗速回,不可有失君仪。”

    刘备笑道:“今日无有外人。”言下之意,家国天下。百官先是蓟王家臣,后为蓟国之臣。

    左右国相亦近前来拜:“拜见甯公子。”

    “二位国相速起,张甯岂敢受此大礼。”张甯急道:“小弟速回。”

    刘备这便笑道:“长夜已深,诸位先回。”

    “喏。”百官齐声应诺。

    公车列队入宫,将百官接回。

    蓟王亲自执缰,驾车驶往西宫殿前。张飞嘿声一笑,正欲上马去追。却被三叔一把扣住手腕,瞪眼喝问:“你去作甚?”

    “俺……”张飞如何能不醒悟。

    “哈哈……”众兄弟,齐声大笑。

1.146 心安吾乡

    百官车驾出宫,朱红宫门徐徐闭合。

    蓟王宫,号“一里之回”。四面宫门,下穿东南西北四宫。宫墙与四宫,分属内外。外墙守备,隶属门下署绣衣吏。内宫守备,则隶属函园姬并云霞卫,及观天阁女仙。

    宫门横穿四宫,内外宫门,建有谯楼及门阙。暗藏千斤闸,并城门机关器。欲入蓟王宫,需过两道门。内中“回”字宫殿,本就是机关坞堡。清钢卷帘门、清钢琉璃壁、守城机关器足备。堪称固若金汤。

    西宫前御道,车驾停稳。

    蓟王自下御舱,便有宫人趋步上前,开启车门,扶张甯下车。

    “先去见母亲。”蓟王笑道。

    “好。”一路惊心动魄,张甯犹未回魂。蓟王领百官,正殿相迎。礼仪之重,小女子如何承担。恐为人所诟,乃至大婚之前变生肘腋。患得患失,心惊肉跳。

    殊不知,蓟王有礼有节,从未有失。九九重阳节,百官列席,因亲齐聚。更为祝二宫太皇,三王太后长寿。堪称盛典,亦不为过。然甯姐姐车驾入宫前,便已罢筵。恭送二宫太皇,三王太后先移驾。门下署,又送姻亲出。待百官鱼贯下殿,早已礼毕。

    如蓟王所言。在场百官,皆是家臣。家国天下。以家事论国事,亦是礼法所规。

    “拜见母亲,拜见义母。”西宫增城一重殿,张甯趋步近前,帘下跪拜。

    “免礼。”王太后撤帘相见。张甯之事,右国令事发时,刘备已事无巨细,悉数告知。然时母亲,似并不意外。正如少时,公孙长姐入家门,一身二主,母亲亦从未错认。

    母亲兰心蕙质。老宅旧事,无有不知。只不过,不愿说罢了。

    待宫女捧来坐席。蓟王并张甯落座。

    王太后遂问:“一别数载,心安否?”言下之意,可还有心愿未了。若心有羁绊,断难安稳度日。蓟王后宫,仪轨礼法,不比民间。人在宫中,心在宫外,覆水难收,断难两全。趁生米未煮成熟饭。于大婚之前,王太后当有此问。

    “张甯此生,再无他念。”甯姐姐肃容下拜。“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后人诚不欺孤。

    “如此,当入我家门。”王太后亦得心安。这便转问蓟王:“我儿,可定婚期矣。”

    “喏。”

    “金华殿,尚未造毕。可暂居于,易迁馆中。”王太后虑及,张甯与窦琼英,本是金兰故交。于是将其置于窦妃居所。易迁,仙人所居宫名。位于北宫三、四二重。侧倚十字飞阁,出馆,便可下北宫苑。凡与仙门,沾亲带故,多居于此馆。如美人田圣,美人骆晹,美人卢暒的等,称“易迁美人”。各有仙号,“钩弋夫人”,“冥蝶夫人”,“幽姬夫人”。

    许师钟瑷,并当素、当昔,三美人,乃慧妃媵从。故居于常宁殿,称“常宁美人”。

    易迁馆,再入张甯。天师道,日月星,三大女刺客齐聚。无有遗漏。

    “张甯,从命。”虽不知王太后此举,有何深意。甯姐姐却不疑有他。

    循例,后妃嫁入蓟王宫,皆需先入长安行宫。验明正身,调养身体,初录诊籍,习汉宫仪。张甯则一概省去。

    拜别三王太后。刘备并张甯,前往北宫。与公孙长姐相见。

    凤凰殿。

    张甯先礼:“拜见长姐。”

    “甯妹,免礼。”于夫君身侧落座,公孙长姐果有神助。大汉母凭子贵。刘备又倍加珍爱。长姐稳居六宫之主。无可替代。

    “路上辛苦。”长姐先言。少时老宅,长姐守前院,甯姐姐护后院。三墩母子,才得以周全。后虽往来家中,探望窦琼英。却皆素纱遮面。直到真身与右国令一同大白天下,刘备亦未曾见过庐山真面。相处二十余载,虽不见容颜,却早已深刻入骨,断不会错认。尤其剪水双眸,三墩自幼便过目难忘。若说甯姐姐身上还有何处,记忆犹新。当属……

    “小弟?”见刘备略显失神,长姐柔声轻唤。

    “在。”蓟王一笑扬眉。

    “观天阁呈报,十五日为吉。”长姐言道:“行大礼可乎?”

    “可也。”刘备无异议。

    “尚有五日,可备甯妹婚仪,断不会有失。”长姐宽慰道。

    “全凭长姐做主。”闻婚期既定,张甯苦尽甘来。

    “一路劳苦,且去馆中安寝。诸事,明日不迟。”长姐又道。

    “甯,告退。”张甯拜退。便有宫人引路,入易迁馆歇息。洗尽舟车劳顿,明日便有侍医入馆。初录诊籍。诊籍可充门籍。如先前,张姜子、李真多,初录诊籍时,得评“俱合法相”,万中无一。

    目送张甯出殿,长姐忽问:“小弟可曾见过,甯妹真面目。”

    “未曾得见。”刘备如实作答:“然,断不会有错。”

    “妾,亦如此想。”长姐轻声道:“甯妹嫁入家门,小弟身后无忧矣。”

    “如长姐所言。”刘备轻轻颔首。

    北宫,易迁馆。

    “拜见圣女。”窦妃、田美人今夜侍寝,唯剩骆晹、卢暒二人。

    “二位姐妹,免礼。”见二人风姿绰约,艳光逸丽。张甯微微一笑。心道:小弟容成术成。

    “敢问圣女,可有圣谕。”卢暒先问天师道中事。

    “并无。”张甯答曰。

    “师门之事,圣女可有计较。”卢暒又问。

    “天师道一分成三,譬如天下三分。”张甯答曰:“鬼师(张鲁)于汉中兴五斗米,足可传世也。”

    “不瞒圣女。正因我儿弄险,不辨真主,妾心难安。”卢暒心中忧思,不吐不快:“夫君与太平道,势不两立。若他日,天下传檄而定,我母子又当何去何从。”

    “无妨。”张甯早有计较:“汉中五斗米,江东浮屠祠。皆是助小弟,三兴之道。”

    “圣女,何出此言?”卢暒忙问。

    “天机不可泄也。”张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1.147 绝非等闲

    张甯乃神上宗师之女,天师道日月星之一,号“太平圣女”。黄巾播乱,仙门式微。诸夏仙门,共御西佛之势成。自蓟王兼督四州,天师道于河北销声匿迹。关东更是满目疮痍。污衣道占尽陇右,江东又为清领道所据。唯汉中并巴蜀,盛行五斗米。

    如前所言,后宫乃利益之集群。仙门之利大,何必多言。

    眼看三兴在即。朝堂之上,岂无天师道一席之地。

    “敢问圣女,可有媵从?”卢暒又问。

    “并无。”张甯答曰。

    “甘后择张姜子,李真多为媵妾。其中深意,圣女当知。”骆晹言道。除去寥寥数人,无人知晓,甘后真身。故骆晹、卢暒等皆以为,乃出千秋三师,甘始之女。

    料想。三殿女仙中,唯上元,并麻姑,知晓。二人深得蓟王宠溺,必不会多言。

    然张甯是否知晓,不得而知。

    张甯轻轻颔首:“卢姐姐,言之有理。不知二位姐姐,可为媵乎?”

    “我等先入,如何再嫁。”卢暒摇头:“当另觅她人。”

    “何人?”张甯顺其言。

    “赵爱儿,幽州别驾,渔阳赵该姊也,少入吾门,天姿严丽,号‘东华夫人’,可为媵从。”卢暒早有准备:“另有新野郑天生,淑质绝丽,号‘含真夫人’,其子邓芝,年不及十五,以魁首之姿,入太学坛。”

    “东华有其弟,含真得其子。”张甯不置可否。

    “正是。”卢暒毫不隐晦:“夫君托孤重臣,三朝元老。尊尚父,号东父。圣女大婚之后,恐难再纳新妇入门。时不可失,失不再来。”

    张甯笑道:“二位心意,我已尽知。”

    “敢问圣女,意下如何?”

    “今日困倦,明日细思。”张甯并未明言。

    “如此,也好。”二人不疑有他。终归师出同门,今又同入蓟王家门。自当勠力同行,携手应对。

    步入寝室,张甯一声轻笑。

    小弟后宫,绝非等闲。

    汉中,南郑,国师府。

    话说,自史侯汉中登基,大赦天下。策封张鲁为“国师”,自号“道君”。拜张济为骠骑将军,开府、假节,封祖厉侯。与国师张鲁,共掌朝政。

    李傕为镇西将军,封池阳侯。郭汜为镇东将军,封美阳侯。樊稠为镇北将军,封万年侯。杨定任镇南将军,封平阳侯。

    稍后,命郭汜,出屯上庸,以御荆州逆进。樊稠、杨定,分驻阳安关隘,阴平桥头堡,守备汉中要道,震慑巴蜀豪帅。

    镇西将军李傕等,九九重阳回朝。国师张鲁,设宴款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兴而归。

    殿中唯剩镇南将军杨定一人。

    只见他,双目泛白,面色痴呆。摇摇欲坠,呓语喃喃。

    张鲁披头散发,对面做法。一手持博山炉,一手持天师钟(铃)。所施**,正是“摄魂术”。

    幻术必借幻药。博山手炉,烟气氤氲,送入口鼻。天师摇铃,叮当作响,动荡心神。杨定中术渐深,终被摄魂。

    “呔!”张鲁变换鬼面,厉声喝问:“汝是何人!”

    “镇南将军杨定。”杨定知无不言。

    “来自何方。”

    “来自西凉。”

    “家中还有何人。”

    “家中有老母妻儿,五十余口。”

    “长坂坡,何人投井?”

    “……灵思何太后。”

    “何人相救?”

    “蓟王出手。”

    “何太后,今何在?”

    “……何…太…后……”杨定狰狞五官,抖擞牙关,满脸横肉,无风自颤。鬓角汗如雨下。

    “如实招来!”

    一声暴喝,寒心破胆。杨定终是道破隐秘:“便是甘后!”

    言罢,即倒。

    堂内一时,落针可闻。

    须臾,鼾声四起。张鲁自揭鬼面,心中惊怖,可想而知。

    少顷,米道圣女张玉兰,从天而降。

    “如何?”

    “阿斗,乃继父亲子也。”张鲁答曰。

    “当是麻姑金针刺怀。”张玉兰答曰。

    张鲁又道:“甘后,便是何后。”

    “竟有此事。”张玉兰亦是一惊。

    “继父不欲杀母立子。故救何后于长坂。神智夫人,携子南下时,认千秋三师之甘始为义父。故称甘夫人。”张鲁已想通一切。

    “湖海传言,五帝之子,皆出东父。麟子阿斗,正应赤帝子。公孙王后嫡子封,应玄帝子。若秦后生子,当为白帝子也。”张玉兰言道。

    “另有黄帝、青帝之子,又应何人?”张鲁必有此问。

    “天机未露,不得而知。”张玉兰,转而言道:“闻倭妃那美,诞公主台与。另有祝融氏苗裔融漓,年不及笄。已被王太后养于西宫。二人,必证其一。”

    “天下必为继父所得。”张鲁已有定计:“你我兄妹,当谨记。”

    “大兄所言极是。”张玉兰又问:“左仙人,可有传书。”

    “尚未有也。”张鲁亦颇为顾忌。乌角先生左慈,暗授机宜。命张鲁入汉中,夺五斗米教。光阴如梭,数载已过。左仙人镇守陇山大震关。却再无片语只言。

    天下三分,何时一统,遥遥无期也。

    “小妹,阿母可有传书?”张鲁忽问。

    “尚无。”张玉兰,美眸瞬显慌乱。

    蓟王都,北宫,易迁馆。

    许是旅途劳累,亦或是终可放下心防。张甯足睡迟醒。

    待洗漱梳妆,尚不及出室。窦妃并田美人,一夜侍寝,姗姗归迟。张甯归来之事,昨夜已从枕边得闻。虽牵挂金兰密友,奈何情到浓时,身不由己。待侍医善后,沐浴更衣。入馆相见,已过午时。

    命宫人送餐入馆。同案共食。

    窦妃以茶代酒,为张甯接风洗尘。美人田圣,亦侧席作陪。

    见窦妃,妩媚娇羞,春潮未褪。美人田圣,娇媚毕露,眉目残红,不逞多让。张甯一笑会心。遥想当年,窦大将军兵败枭首,满门流徙。唯恐被奸人所害,张甯送窦氏,辟祸楼桑。转眼将满二十载。

    二人皆得偿所愿。

    “闻夫君欲聘以王后之礼,因何拒之?”窦妃笑问。

    “你我自幼入家门,岂能与长姐相争。”张甯笑答。

    “夫君尊‘尚父’,号‘东父’。东父者,东王父也。若为后,生子可为帝乎?”窦妃叹道。

    “五帝之子,天命所归。岂能强求?”张甯心如止水。

    说千道万,大汉终归母凭子贵。

1.148 轻云闭月

    “媵从何人?”不料窦妃亦有此问。足见此事,非同小可。媵制,上古有之,今汉沿袭。必有大利。否则,如何能沿袭至今。

    “尚未得选。”张甯如实答曰。

    “甘后择李真多,张姜子入媵。闻吴房君华妁,亦正急觅媵从。”窦妃劝道:“谓‘三人行,必有我师’。一主二媵,正当适宜。”

    “我出身太平道。世人皆视如洪水猛兽,避恐不及,焉敢与我为伍。”金兰至交当面,张甯遂道破心思。

    “原来如此。”窦妃这便了然。诚如张甯所言。天下大乱,黄巾祸首。蓟王曾下令,灭太平道众满门,夷三族。足见为祸之烈。张甯乃右国令女。又与蓟王自幼相伴,寒暑易节,情深义重。蓟王忠义两全,情长谋远。又岂会弃之不顾。然毕竟太平圣女。若冒然与之为伍,焉知蓟王爱屋及乌,还是延祸迁怒。尤其天下仙门,本就因天师道,而与大汉貌合神离,渐行渐远。甚至,如徐州陶恭祖,江东合肥侯,皆大力扶植佛门。其用意,正如先帝立鸿都门学,欲破士大夫垄断。扶立西佛,乃为灭诸夏仙门也。可想而知,张甯择名女仙入媵,不过是一厢情愿,自取其辱罢了。

    “华妁媵从何人?”张甯随口一问。

    窦妃脱口而出:“闻。其一名赵爱儿,号‘东华夫人’;其二曰郑天生,号‘含真夫人’。”

    果不其然。

    “二人皆得仙号。必是我辈中人。”张甯言道。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东华、含真,二夫人,皆在蓟国内外,必广为人知也。

    “巫主接神除邪,医主疗伤治病。上古时,巫医不分,本是一家。”窦妃言道:“华妁择名女仙入媵,亦循旧例。”

    “二人年岁几何?”张甯又问。

    “东华、含真,皆二十几许。”窦妃答曰。仙门二十几许,当真清纯无邪,青翠欲滴。

    见张甯无语沉思。窦妃亦无从分忧。陪坐侧席之美人田圣忽道:“妾,却想起一事。”

    “何事?”窦妃问道。

    “岂不闻‘闭月貂蝉’乎?”田圣掩口娇笑。

    “闻鱼梁台上,安贵人托名舞姬貂蝉,救义兄发妻严夫人。时鱼梁台上,明月当空。貂蝉拜月,乞求事成。不料寒风骤起,轻云遮月。说书人言,乃因貂蝉美貌当前,皎月亦自觉形秽。”窦妃如数家珍:“正因有此义举,才令吕布不受所胁,刺董贼于玉堂殿下。”

    “正如赵大家(赵娥)十年磨剑,为父报仇。能青史留名,必有义行。”张甯欣然言道。

    田圣又道:“圣女可知,当日鱼梁台上,另有几人?”

    “骆晹、卢暒,并程氏二姝。”田圣一语惊醒梦中人。

    “正是程氏二姝。”田圣言道:“本是宫生弃儿。为大内官程璜豢养。姐妹三人。长姊(姐)程环,次姊程璇,一人曾为司徒刘合妾,一人曾为司隶校尉阳球妻。与先帝食母,远遁江东之小妹程贵人,皆是程璜养女死士。身兼异术,不可小觑。”

    “也算是吾辈中人。”张甯转而问道:“二人,今在何处。”

    “先前,安贵人,求夫君纳之未果。二人暂居南港云台观。车驾出入王宫,常与安贵人来往。”田圣答曰。

    “且引我一见。”张甯当机立断。

    ‘喏。’田圣,巧笑倩兮,美目盼。

    张甯本就是日月星,天师三大女刺客之一。与程氏二姝,巾帼相惜。且不说程氏小妹,母凭子贵。便令得偿所愿,结好安贵人,亦平添助力。

    更有甚者,骆晹、卢暒,亦与程氏二姝相善。五大刺客联手,当可护小弟周全。

    一石三鸟。

    心念至此,张甯遂下定决心。

    稍后,车驾出宫,直奔南港,云台观邸。

    凡称云台,必然高耸。台上遍植八节长青之木,四时不谢之花。台上邸舍,重楼叠阁,鳞次栉比。云蒸霞蔚,缥缈迤逦。宛如人间仙境。

    守丞乃四海令左慈高徒葛玄。多年前,蓟王命陇右四海馆,并蓟国方技馆,合二为一。称四方寺。四方令由四海令左慈,并元素令常林共担。

    闻碣石贵人登台。葛玄出馆恭迎。

    “拜见甯公子。”

    “守丞免礼。”张甯信步闲庭:“程氏姊妹何在?”

    “正居蓬莱馆中。”葛玄答曰。

    “烦劳引路。张甯以礼相待。”

    “不敢。”葛玄恭敬如初。

    信步登台,只见碧波荡漾,云雾氤氲。不料云台之上,竟注满清泉。宛如云天碧海。碧海之中,可见东西南北,四座岛屿。岛上楼阁飞架,正是先前仰见。

    换言之,云台观邸,泮池环绕。山水相接,水天一色。

    乃仿前汉建章宫,太液池而建。

    又称“泰液池”。

    建章宫,“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余丈,名曰泰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

    蓟国能工巧匠,又别出心裁。于泰液池中,四仙山上。另起重楼叠阁,十字飞阁。台下仰望,只见楼阁不见山。唯有亲自登台,方能窥见天工巧夺。

    蓟王将海外仙山,齐聚云台。其用意不言自明。乃是令天下方士,乐不思归也。

    “活水何来?”张甯必有此问。渐台高二十余丈,俯瞰南港渔火,会当临绝顶。非人力可及。

    “高台腹中,内藏天车引温泉水,经仙岛礁石下凿暗渠流出。先汇入馆中汤池,再流入泮池。故四季长流,经久不竭。”葛玄道破天机。

    换言之。云台,乃是一座机关巨器。

    “蓟国营城术,神工鬼斧。”饶是太平圣女,亦由衷而叹。

    田圣伴驾身侧,这便耳语告知:“夫君命将作寺,重建广宗,增筑邺城。欲大兴机关之利也。”

    “哦?”蕙质如张甯,焉能不知,其中深意。谓“去芜存菁”。与蓟王弃杂说,取杂技,一脉相承。歪理邪说,一概不用。然诸多方技,悉数取而用之。

    心念至此,张甯遂得心安。

    功过是非,盖棺定论。蓟王善待右国令,甚至不惜罚铜百亿。足以表明心迹。

    太平圣女,又有何妨。

    蓟王十年如一。

    乃是张甯,多虑。

1.149 刀山剑树

    环视,蓬莱、方丈、瀛洲、壶梁,四座海中神山,山岛竦峙,百态千姿,似乃一整块巨岩。张甯又问:“巨石如何搬运?”

    “非是石。”葛玄答曰:“乃陶也。”

    “原来如此。”张甯恍然大悟。这便会心一笑。

    多年前,刘备造楼桑八景。其中三足擎波鬲,便是用圆窑,一体烧造。后此技,不断被将作寺良匠,发扬光大。龙窑一体烧造,地下管线。今又一体烧造,四海神山。无怪蓬莱、方丈、瀛洲、壶梁,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乃是先用陶土塑形,再垒圆窑,一体烧造。如此一来,何须耗费人力无数,搬运巨石登台,再精雕细琢。只需积少成多,将陶土和成稀泥,即可随取随用。

    更有甚者,蓬莱、方丈、瀛洲、壶梁,四海神山,与台面烧成一体。坚固异常。四季温泉,除去美观,营造缥缈仙境。亦兼顾实用。防止寒冬酷暑,热胀冷缩,陶瓷龟裂。诚然,亦可沐浴。

    换言之。云台观邸,好比一座放大千百倍的砚台。

    又称“砚海”。

    汉刘熙《释名》:“砚者,研也。可研墨使和濡也。”

    上古时已有此物。先民用小研石于磨平石器上,碾压墨丸,研磨成墨。随取随用。至汉时,砚起雕刻,有石盖,下带足。于是乎,四海神山,一草一木,皆缶景也。

    蓟王于“砚海”之上。另起琼楼玉宇,曲廊飞阁。再引温泉水灌注。金碧辉煌,云蒸霞蔚。可想而知,必引海内方士,趋之若鹜。

    蓟王用心良苦,只为网罗天下方技,为国所用。方技之神鬼奇功,单“种痘术”,便可见一斑。更有“法烛”、“吐酒石散”等,皆大利于国。

    后世将占星术,堪舆术(风水术),房中术并炼丹术。列为四大方术。

    信步登馆。

    程氏二姝闻讯赶来,廊下相迎。

    “拜见甯公子,拜见田美人。”

    “免礼。”张甯笑道:“且入馆一叙。”

    “请。”二姝不疑有他。

    宾主落座。馆中官婢,奉上香茗小食。

    张甯直言道:“我为贵人,二位愿为媵乎?”

    程氏二姝,四目相对,惊喜莫名:“甯公子,此话当真?”

    “当真。”二人表情,悉数入眼。张甯这便笃定,当不虚此行。

    “敢不从命!”程氏二姝,离席下拜。再起身,已喜极而泣。

    以己度人。张甯焉能不知,二人心思。程氏三姝,自幼长于深宫。乃宫生子。身世讳莫如深。彼此是否一母同胞,又是否种出汉室,除亡父程璜外,一概不知。自黄巾之乱,群雄并起。黄门式微,江河日下。为保养女一世富贵,程璜竟不惜盗取《废帝诏书》。足见宦官私心之盛,又见老父舔犊情深。黄门子弟,无根浮萍,傍树而生。程氏二姝,锦衣玉食,无力自养。唯再入宫门,方能衣食无忧。

    惊闻入蓟王家门,如何不感激涕零。

    “先前。安贵人曾为我姊妹进言,王上不许。”程环大喜临头,患得患失:“若……”

    “无妨。”张甯笑道:“媵制,乃蓟国王制。你二人既有义行,王上当允之。”

    “大恩不言谢。我姊妹,愿为犬马,以侍王上。‘入见镬汤及刀山剑树’。虽九死无悔!”程氏二姝,指天为誓。

    “你我同心勠力,以全家门。”张甯肃容下拜。

    “固所愿也。”三人共盟誓。

    甘后摇身一变,大有神机。既除自身桎梏,又使麟子安稳。试想,若仍为先帝孀后,如何能下嫁蓟王。蓟王又如何私纳汉室麟子入家门。

    然先纳甘后,如此姻亲、义亲,一脉相承。义子阿斗,水到渠成。

    义亲亦是亲。“汉高祖为义帝发丧,而天下归心”。

    足见持重。

    或有人言,程氏姐妹,毕竟死士。且三妹为合肥侯贵人。若有一日,二家兵戎相见。程氏二姝,可会于王不利。

    二人,断不会如此行事。

    须知,程璜养女,乃出黄门。

    《后汉书》:“(中平)六年,帝崩。中军校尉袁绍说大将军何进,令诛中官以悦天下。谋泄,(张)让、(赵)忠等因进入省,遂共杀进。而绍勒兵斩忠,捕宦官无少长悉斩之。让等数十人劫质天子走河上。追急,让等悲哭辞曰:‘臣等殄灭,天下乱矣。惟陛下自爱!’皆投河而死。”

    宁“皆投河而死”,却不害天子。黄门,乃汉室家奴,天子忠犬也。岂能反咬投食之主。

    蓟王宫,瑞麟阁。

    中书令赵娥,亲来呈报。

    “茝若贵人(华妁),择‘东华夫人’赵爱儿’并‘含真夫人’郑天生,为媵妾。金华贵人(张甯),择‘程氏双姝’长姊程环,次姊程璇,为媵妾。”

    “媵制,可弃乎?”蓟王言道。

    “臣,窃以为。古为今用,不可轻弃。”赵娥肃容答曰。此乃儒宗并国之大儒,撰入《蓟法》。如何能轻改。

    蔡邕《独断》:“天子一娶十二女,象十二月,三天人九嫔。诸侯一娶九女,象九州,一妻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

    上行而下效。若蓟王弃媵制。卿大夫如何“一妻二妾”。士大夫又如何“一妻一妾”。

    媵制,就时下而言。于家国,皆有大利。

    究其原因。蓟国兼容并蓄,包罗万种。和合之风,以礼羁縻。蓟人多纳鲜卑婢,西域姬为妾。行汉胡和亲,融合一统。如此不出百年,天下一家。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日月所照,皆为汉民。

    后世如何,后人评说。就时下而言,天朝上邦,说一不二。行羁縻和亲,无往不利。尤其蓟王首开娶妻和亲,而非送嫁和亲之先河。四海姻亲,均沾利益。九九重阳,礼仪之隆,足见一斑。

    正因家国大利。故儒宗才秉笔直书,将媵制,堂而皇之,写入《蓟法》。

    蓟王一人事小。千六百万口,二百万户蓟人,事大。

    试想,若皆为爵民。“一妻一妾”,足可纳二百万四裔女入家门。“一妻二妾”,可纳四百万女。

    和合之威力,所向披靡,堪称无敌。

    蓟王天生,焉能不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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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介绍:
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