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0 骄兵必败
“道不同,不相为谋”。
然终归“人心肉长”。陈公台有此感伤,亦是性情所致。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后人皆如此,何况时人乎。
比及天明。
吕布浑身浴血,入营来见。
“哈哈,大胜,大胜!”
陈宫已收拾心情,面色如常:“曹孟德尸身何在?”
“被压谯楼,与之俱焚。”吕布抖擞精神。话说,亲眼得见,曹孟德身亡。吕布似卸下千钧重担。身心俱爽。只因再无道义羁绊。
陈宫心中一动:“莫非自投东门大火。”
“然也。”吕布答曰。见陈宫目露疑色,便又宽慰道:“乃我亲眼所见,公台当可信之。”
稍后,便有败兵来报:“禀将军。我等追至濮水,被盖海大舰,乱箭射回。”
“退下。”吕布面露不悦:“盖海之利,不可相争。”
陈宫又问:“盖海是走是留。”
“留。”败军答曰。
陈宫断言:“必有人,收拾残局。”
“可是程立?”吕布皱眉。
“尚不得而知。”陈宫答曰。
盖海舰上爵室。
曹孟德斜卧榻上。船上良医正为其包扎。所幸蓟式铠甲,皆内衬防火石绵。全身披甲,除去须发全无,并无外伤。唯一创伤,便是左掌。时梁木崩折,曹操举手遮挡。被火木烧伤。千钧一发,胯下良驹,奋力一跃。逃出火海。
“报,折冲、典军二校尉,领后军归来。”
“甚好。”闻夏侯惇、夏侯渊二人平安得还,曹操终是心安。此战虽损兵折将,然诸校皆得以保全。
尤其夏侯二校,为败军断后。能杀出一条血路,足称帅才。
稍后清点兵马,折损过半。中垒二司马,李整、李典,皆力战被俘。中垒校尉李乾,领一队死士于巨野城,监视别驾薛兰、治中李封。料想此时,恐已凶多吉少。
果不其然。
便有中垒死士,重伤来报。薛、李二人,帐内置酒会。摔杯为号,将一干人等,砍成肉泥。李乾宁死不降,遂被枭首。
曹操悲从心起:“是我不察,误中奸计。累及仲雄,身首异处。”
俗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见曹操如此,程昱亦感同身受。这便拭泪言道:“未料陈宫之谋,程昱之过也。”
“仲雄已死,断不可再令二子有失。”曹操言道:“仲德,可有良策?”
程昱已有计较:“兵法云:兵不厌诈。吕布大胜,必然骄横。又谓‘骄兵必败’。明公可退避三舍,命三军缟素,诱其来攻。”
“诈死。”曹操心领神会。
“然也。”
事不宜迟。盖海舰队,顺下北濮。重返咸城行营。
稍后三军缟素,哭声恸天。
濮阳,吕布大营。
“报,曹军重返咸城营。内外皆缟素,不见曹孟德。”斥候来报。
吕布笑道:“孟德亡矣。”
陈宫反问:“闻将军与曹孟德约为兄弟。孟德既亡,将军何以独乐?”
“这……”吕布面红强辩:“两军交战,公也;兄弟之交,私也。岂能,因私废公乎。”
陈宫闭目无言,不置可否。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还望公台教我。”吕布低声求问。
“兵进甄都。”陈宫答曰。
“咸城曹军未灭,何以轻出?”吕布不解。
陈宫答曰:“哀兵必胜。”
“主将身亡,军心动摇。”吕布求问:“不战自溃,如何能敌?”
陈宫正欲开释,忽又临时改意:“将军,自便。”
“公台安坐。”吕布遂自去。
吕布,边郡武夫,傲视桀雄。自持勇武,素怀轻慢。苦口婆心,告以用兵之道,不过空费唇舌。唯有一败涂地,方能晓以利害,言听计从。
待吕布点兵出战。陈宫这便传令:“速清扫庵庐,制疗伤汤药。命军中医护,随时待命。”
“喏。”营士虽不解其意,却不敢怠慢。
不等入夜。
吕布引败军归营。
见营中药香扑鼻,庵庐内外一新,良医笑脸相迎,似已恭候多时。这便怒气冲冲,入帐质问:“公台,早知有此败。”
“将军不闻‘哀兵必胜’乎?”陈宫不动声色。此正是今早,陈宫所言。吕布不由面红耳赤。
“‘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便是‘谋定而后动,知止而后定’。”陈宫字字见血,啪啪打脸:“逞一时之快,匹夫之勇耳。”
后世谓“吃一堑,长一智”。若是轻狂少年时。一怒杀人,远走他乡。“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今统兵为将,身系满门家小。若有闪失,再无立锥之地。
吕布今非昔比,抱拳认错:“悔不听公台良言。布当言听计从,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见其心诚。陈宫这便起身回礼:“将军言重。宫,平生所愿,但求明主,共匡汉室。曹孟德虽非明主,却足可称雄一时。将军客军远至,根基全无,败失人望,如何相争?”
“公台所言,布当谨记。”吕布拜服。
陈宫遂问:“可有将校被俘。”
“侯成、郝萌,身陷曹营。”吕布答曰。
“曹孟德所求,我已尽知。”陈宫言道:“李整、李典二将,可换侯成、郝萌。”
吕布一惊:“公台,早知曹孟德未死乎?”
“乱世枭雄曹孟德,岂无天命乎。”陈宫慨叹。
吕布前脚回营。曹营使者,后脚而至。果不出陈宫所料,曹孟德欲用侯成、郝萌,交换李整、李典。
李整、李典二人,力战被俘,宁死不降。留之无用,杀之可惜。换回侯成、郝萌,吕布乐见其成。
待二人归营。吕布设宴压惊。
席间,吕布求问:“曹操不死,我心难安。公台可有良策破敌?”
陈宫答曰:“再使田氏诈降。”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先前中计,损兵折将。如何还能再信?
见麾下六健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虑及今日之败,吕布强笑:“公台……可否明言?”
无视满帐质疑目光。
陈宫云淡风轻:“可命田氏亲客诈言:前为(吕)将军所迫,不得不为;今知曹孟德,反戈一击,先败后胜,必应天命。故真心来降,以全家小,云云。曹操,必信之。”
1.121 避实击虚
此言一出,帐中寂静无声。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吕布麾下六健将,皆刚烈耿直,强项赤脸。说一不二,说走不留。何曾见过不三不四,九曲八折。
细思恐极。只因,言之有理。曹操,必再中计。
无怪史上,西凉诸将畏贾诩。“傕等亲而惮之”。至此。之于陈宫,自吕布以降,六健将无不敬服。
智多近妖,生人勿近。
如其所言。吕布言听计从。命巨贾田氏,再行反间。
田氏不敢不从。遂命亲客,再赴咸城曹营。言,愿为内应。
初闻此言,曹操切齿冷笑,正欲将此獠拿下,千刀万剐,泄心头之恨。然与程昱四目相对,陡然清醒。
见曹孟德无语。亲客一时汗流浃背。
“若真心悔过,某既往不咎。”曹操居高言道。
“谢将军,不杀之恩。”亲客暗道一声好险。
曹操观其言行,忽话锋一转:“那日突火出城,为火木所伤。待火疮初痊,再做计较。如何?”
“敢不从命。”亲客只求早日脱身,焉能有异。
“贵客即来则安,毋需急返。”曹操眼中,一闪戾芒。
“这……”亲客心生迟疑,又急忙遮掩:“庶民,遵命。”
待其拜退,曹操面露难色:“信乎,不信?”
“姑且观之。”程立亦无十全把握。
曹操心中慨叹:‘文若在此,必不使(曹)操,有此败。’
“报——”便有帐下军士来报:“甄都信使至。”
“文若知矣。”曹操喜极。果是荀彧来函。确认无误,曹操拆封视之,乃至泪流。
“文若,何所言?”程昱不知所以,急忙求问。
曹操拭泪不答,唯将手书示之。
程昱接过细观,亦不由钦佩之至:“文若大才,我不如也。”
闻曹操濮阳之败,乃出田氏反间。于是荀彧断言,陈宫必再行反间计。于是定下“避实击虚,反·反间计。”
田氏本为濮阳豪商。因坐拥北濮之便,往来甄都,贩运蓟米。因成巨富。其存粮邸舍,皆在垂亭。
“(北)濮水又东北,经句阳县小成阳东、垂亭西,而北入瓠河。”
垂亭,亦名犬丘。春秋时卫邑。战国时属魏。隐公八年(前715),“宋公、卫侯遇于垂”。既此。
只需尽取垂亭之粮。诈言,乃濮阳田氏自愿捐赠。吕布必起疑心。纵然陈公台,窥破天机。然吕布毕竟武人,其麾下六健将,皆是恩怨情仇,睚眦必报之辈。闻田氏开仓放粮,接济曹军,必生怨恨。登门恫吓,出言不逊,以至出手伤人,乃是必然。田氏必恼羞成怒,因怨生恨。
那时,曹操再因势利导,循循善诱。田氏必真心投靠,甘为内应,夜开城门。吕布猝不及防。当可一战胜之。
曹操大喜。
荀彧,竟能窥破陈宫所谋。始料不及。且言辞恳切,君子之风。故曹孟德,相形见绌,颇多悔意。
事不宜迟。曹孟德遂令盖海大舡,顺下北濮。仿刻田氏私印,临摹田氏血书,伪造开仓书文。守邸家兵,不疑有他。遂奉命开仓,任由曹军搬取。
自吕布举兵,兖州争战不休。农时俱废,粮荒初显。曹吕二军,皆缺粮少食。滎阳敖仓,虽积粮如山。然毕竟蓟王家业。一石谷,值三百钞。十年如一日,童叟无欺。奈何人吃马嚼,耗费极多。更加辗转运输,梅雨耗损。一石谷需折去三成,乃至五成。曹操破豪强坞堡所得,大半用来订购新船。吕布久居朝廷,并无寸土,何来余粮养兵。自举兵,便仰赖张邈,输送粮草。战事绵延,日渐不济。毕竟不过陈留一郡之力。
闻城中巨户田氏,将垂亭囤粮,悉赠曹操。吕布麾下将校,心中愤恨,可想而知。
这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饿汉不知饱汉虚”。
孰不可忍。
须知,为省粮谷。吕布已下禁酒令。
换作旁人,鞭长莫及,便也罢了。巨贾田氏,便在濮阳城中。唯恐吕布怪罪。六健将联袂登门,索谷不成,挥鞭打人。
饶是田氏本人,亦被鞭笞。自脑门斜驱颏下。左右交叉,鲜血淋漓而下。破相事小,受辱事大。虽有陈公台,亲自登门赔罪。然田氏恶气难平。有功不赏,无过被罚。
恰逢,随同盖海舰队,参与开仓放粮之亲客返回。
话说,亲客心中,亦有苦自知。正因伪造手书,以假乱真。又见亲客当面,故垂亭家兵,不疑有他。这才大开仓门,放曹军入内。
须知,此时仓廪邸舍,皆如蓟国督亢城仓。四面高墙,仓楼居上。易守难攻,堪称坞堡。凡有盗贼来袭,田氏家兵,居高下射,足可毙敌于仓下。见事不可为,举火焚仓,亦不为贼人所得。
奈何人证、书信俱全。家兵不疑有他。这才令曹孟德如愿。
更加大张旗鼓,世人皆知。
豪商田氏,骑虎难下。
莫不如……
一不做,二不休。真投曹孟德。夜开城门,助其成事。
心念至此,巨贾田氏,遂暗授机宜。命亲客再去曹营,通风报信。约定时日,愿为内应。
车骑将军大营。
吕布正襟危坐。便有细作,入营密报:“田氏果生反义。欲为内应,为曹军夜开城门。”
座下六健将,各自嗟叹。陈公台神机妙算。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吕布笑问。
“便待田氏如约而反。将军伏兵于城内,坐等曹孟德,重蹈覆辙。”陈宫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
田氏与曹操,暗通曲款。本以为神鬼不觉,不料悉被陈宫所获。
一来二往,约定日期已至。
是夜。田氏亲客携死士,潜上城头。举火为号,夜开城门。不料并无大军埋伏。只有一骑,奔至城下。张弓搭箭,直射城头。
取箭上密信视之,亲客一时面如死灰。
事不宜迟,急忙奔冲入宅。冲田氏备说详情。
“唉——”田氏一声长吁:“曹孟德奸诈如斯,悔不及也。”
“敢问东主。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举火焚城。”田氏啼血言道。
1.122 火烧濮阳
好一计,上屋抽梯。
先前。田氏阴行反间,约好举火为号,夜开城门。不料却是请君入瓮,害曹孟德自投罗网,险葬身火海。如今,再约举火为号,夜开城门。曹孟德却不发一兵一卒。
“来而不往,非礼也”。
田氏此次,乃真心背吕投曹。却并不知晓,陈宫早已窥破阴谋。谓“矢在弦上,不可不发”。事已至此,断难回头。与其待吕布发觉,全家被戮。不如拼死一搏。如箭书中所言,举火焚城。
待四面火起,再混入百姓,出逃城外。方有一线生机。无怪“七科谪”,市籍商贾占大半。只因重利轻生,故颇有战力。正如眼前这般。
事不宜迟。若被吕布惊觉。城门夜开,内应败露。一怒之下,血流漂橹。不等天明,满门伏尸,鸡犬不留。
此时此刻,田氏如架火烤。遂命家中私兵死士,四处煽风点火。首当其冲,先燃自家豪宅。谓“狡兔三窟”。如田氏巨户,必留逃生暗道。奈何皆连城中别院,并未能直通城外。唯有纵火,满城离乱,方能乔装改容,裹挟人流,冲出城外。
即便有暗道外逃。料想,不能如箭书所言,纵火焚城。逃得过吕奉先,却逃不过曹孟德。焚城,亦是投名状。
田氏乃城中巨户。宅邸占地颇广。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待疏散诸院,家中老小。环视园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田氏强忍锥心之痛,堆薪举火。
少顷,各处火起。风助火势,四面延烧。周遭街巷,亦纷纷起火。
“失火”之声,不绝于耳。
左右惊扰,百姓四窜。奈何,烈火熊熊,恰似龙腾。救之不及。
唯有举家逃离火海。拥塞城门。
哭号震天。
陈宫窥见,这便幡然醒悟:“中计也!”
“公台,公台——”吕布奔冲入帐:“城中大火。”
“必是田氏所为。”陈宫言道。
“何以见得。”吕布忙问。
“将军毋需多问。速整兵出城,迟恐不及。”陈宫当机立断。
“营中粮草辎重,又当如何。”吕布不舍。
“弃之。”陈宫答曰:“待百姓拥塞四门,逃生无门。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也。”
举城大火,可想而知。见救火无望,百姓为逃命,必携家小,奔冲出城。车马障道,乃至拥塞。逃生无路,浓烟灌喉。人马皆毙命城中。
“也罢!”吕布狠心下令。
盖海爵室,三面清钢琉璃壁前。
远眺濮阳火光冲天,染红天垂。曹操笑道:“计成矣。”
“东门先开,百姓必出此门。吕布并陈宫,当走西门。麾下六健将,乱出南北二门。”程昱言道。
“报——”便有斥候来报:“列城皆已攻下。”
“传令诸校,依计行事。”曹操龇牙一笑。
“喏!”
是夜。吕布并陈宫,携家小,出奔西门。人马烟熏火燎,涕泗横流。辨清道路,遂投西城而去。
如前所言,吕布设列城大阵。于濮阳周遭立营。濮阳大火,唯就近投靠。一时兵荒马乱,自顾不暇。吕布马快。陈宫乘车驾,裹挟大部,远缀其后。万余兵士,毫无章法,乱投西城而去。
西城距濮阳,四五十里。
待远避火场,驱尽浓烟。西城已近在眼前。
护卫隔窗言道:“禀先生,西城已至。”
恰逢天将露白。陈宫掀帘窥探,忽心生惊悸:“路上可有追兵。”
“并无追兵。”护卫答曰。
陈宫又窥西城大营,不由恨声道:“不好,又中计也!”
话音未落,西城火光突冒。不久,吕布一马当先,冲出营门。便在此时,杀声四起。一夜奔逃,人困马乏。本以为西城大营,足可落脚。岂料又遭纵火。
再加伏兵四出。许多兵卒,精疲力尽,逃生无望。遂弃刀乞降。
唯吕布并麾下骑士,携家小脱逃。陈宫见事不可为,遂弃车走马而去。
待吕布收拢兵卒,西逃白马城。只剩区区数百骑。
白马县,本春秋卫国曹邑。秦置县,属东郡。取白马山为名。境内白马津,为大河南岸津渡,与北岸黎阳津,隔河相望。
又三日。麾下六健将,各领残兵来投。五千秦胡铁骑,三千陆浑戎骑皆在。另有各自亲卫数百。计万人。
数万关东游兵尽失。
或死于兵乱,或葬身火海,或被曹操所俘。兵势一夜扭转。
此消彼长。吕布难免心灰气丧。
待陈宫入帐。六健将,唉声叹气,起身相迎。举止散漫,斗志全无。
陈宫笑言:“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不过小败,曹孟德亦不过小胜,何以至此?”
“辎重尽失,粮草全无。”吕布问道:“如何与敌?”
“营中余粮几何?”陈宫遂问。
“不足十日只需。”吕布答曰。
“县中府库,权且一用。”陈宫言道。
“我已命人去取。”吕布言道:“一县之粮,恐不足用。”
“无妨。”陈宫一语中的:“关东游兵尽失,唯剩铁骑,来去如风。胜负若何,犹未可知也。”言下之意,吕布精锐未损。且骑兵机动,远胜步卒。关东平原,足可驰骋。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吕布求问。
“曹孟德假盖海之利,行水路游击。将军何不反其道而行之。行铁骑游击。”陈宫已有定计。
“当去何处?”吕布再问。
“速去陈留。”陈宫言道:“孟卓迟恐为曹操所害。”
因赖张邈、张超兄弟,陈留、济阴二郡,才心向吕布。若张邈遇害,兖州名门见大势已去,恐生异心。若无粮草接济,再无落脚之地。此战败矣。
事不宜迟,掠尽白马存粮,吕布携一万铁骑南下。驰入陈留郡。
赶去与张氏兄弟相见。
北濮,盖海舰。
“濮阳为大火焚毁,百姓散布于野,未知去留。”程昱将兵事民情,逐一上报。
“命诸校引百姓,往甄都暂避。”曹操斟酌言道。
“何不顺下博平。”程昱谏言。
曹操今为博平侯。濮阳城中十万百姓,迁博平安居。其利之大,可想而知。
“善。”曹操心领神会。
“濮阳已为废城。东郡郡治,当迁何处?”程昱又问。
“东武阳。”曹操果有远见。“河水又东北,径‘委粟津’,大河之北,即东武阳县也。”又“仓亭津在范县界,去东阿六十里”,“在武阳县东北七十里”。另有“漯水出东武阳”。扼大河津渡,为水陆要冲。
“濮阳田氏,又当如何?”程昱再问。
“好言安抚,迁入甄都。”曹操笑答。
1.123 反目成仇
此战得胜,田氏居功至伟。亦是人望之典范。
先投吕,再投曹。为助曹,不惜举火烧家。乃至火蔓全城。谓人心向背。田氏义举,自当大书特书。众目睽睽之下。迁入甄都,举家善待。
当成一段佳话。
更何况曹孟德,大胜劲敌。心情颇佳。于公于私,当不刁难。
“吕布今何在?”将诸事抛之脑后,曹操又问。
“闻已自白马南下陈留。”程昱答曰。铁骑往来如风,斥候追之不及。
“必是赶去与孟卓相会。”曹操慨叹。忆先前,张邈并陶丘洪等关东名士,为王允所辟时,先公后私,赶来甄都与曹操相会。二人促膝长谈,张邈言辞恳切,借用蓟国报馆丞陈琳,《为王檄京师》,檄文中名言:“士林愤痛,民怨弥重;一夫奋臂,举州同声”。劝曹操善待关东士林。
音犹在耳,反目成仇。
“又闻,其弟张超,将家属屯雍丘。”程昱言道:“张邈为助吕布,四处奔走。今人在豫州。”
“兖州牧丁原,嫁女为吕布次妻。乃(吕)布外舅。”曹操不无担心:“陈留与豫州颍川、并陈、梁二国接壤。自袁术窃据淮南,占扬州江北二郡。淮泗诸国,再无粮草输我。今若为吕布所用,此战断难速决。”
“淮泗诸王,素以陈王宠马首是瞻。先前,广输粮草辎重,吴房兵甲相助。今又何以,无故转投吕布。”程昱尚不知鲁国相宋元异之事。
“必与袁术相干。”曹孟德似有所悟:“速遣使寿春,问计当面。”
“袁术乃江东合肥侯外戚……”程昱欲言又止。言下之意,今各为其主。曹操出使寿春,恐有通敌之嫌。
“路中捍鬼袁长水。”曹孟德笑道:“趁(我)战吕布,窃据寿春。淮泗诸国,为王太师,易相夺国,故又欲养袁(术)以自重。关东形势,犬牙相错。焉知,袁术不可与我共谋乎?”
“明公,明见。”程昱这便领会。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曹操与袁术,看似各为其主。实则皆有私心。未尝不可,联手御敌。
事不宜迟。
曹操遣使南下,入楚都寿春。
稍后,待转运无家可归,濮阳流民,入博平安居。曹操顺下北濮,转入大野泽。奇袭巨野,斩杀别驾薛兰、治中李封。报李乾之仇。
擢升李乾二子,李整、李典,为左右中垒校尉,共掌中军。
楚都,寿春。
曹孟德遣使来见,袁术意料之中。
“兖州从事薛悌,拜见袁使君。”袁术为扬州牧,故称使君。
“贵使免礼,请坐。”袁术待之以礼。
“谢使君。”薛悌再拜落座,先呈礼单。
袁术扫眼一看,面色一喜:“贵使,所为何来。”
“我主手书在此,使君一观便知。”再呈曹孟德手书。
袁术展开一观,这便了然。
“孟德欲逐虎出兖。”袁术一笑高深:“这有何难?”
“烦请使君,不吝赐教。”薛悌求问。
“如孟德书中所言。淮泗诸国,为王子师易相夺国。恐再遭人构陷,削县除国,身死族灭。故与我暗结同盟,引为外援。”明人当面,袁术亦不做遮掩。
“‘国有外援,不可渎也’。”薛悌慨叹。
“然也。”袁术笑道:“贵使且传语孟德,淮泗诸国,必不会暗通吕布。”
“喏。”薛悌不虚此行。
目送薛悌出堂。袁术与一众心腹,相视而笑。
主簿阎象笑道:“淮泗诸国,不与吕布交通。料想,若兖州战败,吕布唯避入徐州。陶恭祖若纳之,必怒曹操。若不纳,吕布必击之。待徐州战乱,明公可攻广陵。”
“曹吕之争,何人当胜?”袁术笑问。
群僚交头接耳,无有定论。主簿阎象答曰:“吕布败相已生。”
“曹孟德麾下,虽勇武稍逊,然才智高吕奉先,多矣。”袁术有感而发。
于此同时。袭巨野,斩薛李。报李乾之仇后,曹孟德终班师回朝。
此时,吕布唯剩陈留一郡之地。兖州大半为曹操所据。郡县长令,皆出曹操幕府。如荀彧、程昱、夏侯惇、夏侯渊等一众心腹,多有升迁。或为一郡之守,或为一国之相。
甄都周遭,再无吕布兵马。
收拢数万关东游兵。粮草消耗倍增。幸有濮阳田氏捐资助粮。足供数月所需。奈何举州兵乱,农时俱废。兖州已现缺料之危,青黄不接之兆。
然,甄都权贵,仍醉生梦死。为酿羊角酒,耗粮无数。滎阳敖仓港,积粮如山。奈何囊中羞涩,无力支付。
更何况,蓟王先以五千具装大铠相赠。作价二十亿钱。岂能贪得无厌。
以己度人。蓟王种田二十载,其背后艰辛,又岂为外人道哉。
于公于私,曹操断难张口。
唯有先班师回朝,上表陈情。再做计较。
甄都外,十里长亭。
荀彧领一众属吏,道旁恭迎。
“拜见明公。”
“文若免礼。”曹操下马相见。执其手,并肩而立:“吕布败走陈留,然麾下一万铁骑,往来如风,乃心腹大患。文若可有良策破之。”
不等回城,便问军情。足见曹操,心中急迫。
荀彧答曰:“兵乱数月,俱废农时。陈留一郡之地,恐不足养一万精骑。吕布必轻骑四出,抄掠粮草。正如在白马(县)所为。唯坚壁清野,可防秦胡铁骑。”
“如此,城外农田恐皆荒废。”曹操早有所虑:“更助缺粮之危。如之奈何。”
“蓟国沃野千里。一国广济天下。稻作伊始,今季又当大熟。”荀彧言道:“明公何不求之?”
“非我不欲,实不能也。”曹操慨叹:“先前,玄德遣许子远私赠具装五千。作价二十亿钱。今不过数月之间,有何面目,再开口索要粮谷。”
荀彧已有定计:“兖州乃天子脚下。明公何不上表,求问太师。”
“唯有如此。”事到如今,唯有一试。
吕布曾与王允,总朝政。今被曹操所驱,远离朝堂。王太师其意若何,尚未可知也。
曹操亦心存侥幸。毕竟王太师素有公心。
料想,亦不会因私废公。
1.124 成王败寇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曹操私杀边让全家,引举州而反。张邈等人,裹挟吕布举兵。欲逐走曹孟德。不料事与愿违。曹孟德反败为胜。吕布兵马一夜散去大半。
此消彼长。曹孟德携胜战之威,班师回朝。甄都上下,无不屏气。
事实上。于甄都勋贵而言,兖州何人为主,并无不同。须知,凡称勋贵,必有食邑。便有取食(兖)州中之地,亦无有损失。即便延误农时,年内颗粒无收。只需补偿损失,料想,必不会与曹操为敌。至于朝中兖州之臣,如张邈、陈宫等,多已弃职而去。随吕布四处征讨。
故而,陛下,及王允等三公九卿,朝中重臣皆以为。一州之得失,不足以动摇大汉根基。只需曹操,奉公守节,恭顺如初。能为朝廷所用。上可为天子尽忠,下可为朝堂分忧。自不会怪罪。
至于兖州士林。
程昱一语中的:“家财散尽矣。”
俗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又谓“财能通神”。先被曹孟德破家,田宅尽失。后因资助吕布,耗费无度。历代积财,早已散尽。虽不至于家徒四壁。却也后继乏力。
无有奉献,朝中何来助力。朝中无人,何来门生喉舌,君前出声,振聋发聩。
于是朝野皆寂静无声。皆作壁上观。
坐等曹吕二人,谁能“奉献如初”。
先前,曹操攻克寿春,逐合肥侯过江。王允拜操父曹嵩为太保,居上公之位。又封曹操为博平侯,食万户。父子共分战功。
今车骑将军吕布,败相已生。甄都上下,唯仰赖曹孟德领兵戍守。父子同朝。老父曹嵩,亦人望高涨。欲与王允,共掌朝政之声,朝野上下,隐约得闻。
太师府。
“卑下拜见太师。”曹孟德解剑除履,入堂相见。
“孟德无恙乎?”王允面色如常。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曹孟德答曰。
“奉先为张邈等人裹挟,举兵夺州。不义在先。孟德领兵逐之,亦不为过。”王允言道:“然,经此一战,兖州再无人掣肘。朝廷东迁,天子孤悬,孟德还为纯臣乎。”
曹操涕泗横流:“卑下,实无二心。”
“如此,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王允离席,亲自搀扶。
二人尽释前嫌。
稍后设宴,为曹孟德接风洗尘。
宴罢,曹孟德自去。堂中只剩王允一系。
当朝太仆,不其侯伏完言道:“今曹孟德逐走吕奉先。甄都近郊,皆为卫将军营士。长此以往,恐为取祸之道。”
“无妨。”王允早有定计:“袁绍南下,青州既定。可调二公孙进京。”
先前,王允命公孙二雄,兵抚青州。二人乘飞云舰队,渡海南下。震慑诸侯,讨伐贼寇。颇有战功。今屯兵济南、北海、齐诸国。正当大用。
“当拜何职?”尚书令桓典求问。
“公孙度为武威将军,公孙瓒可为奋武将军。”王允答曰。
“喏。”桓典奉命。
公孙二雄,将兵入兖。拱卫甄都天子。均衡曹操之势。乃老成谋国之策。
曹操自当,心知肚明。亦无可奈何。毕竟吕布为灭,以一敌三,实力不济。
不其侯伏完又问:“先前,袁术窃据寿春,俘扬州牧刘繇。青州牧刘岱上表,求携二公孙,南下讨袁。今太师,将二人调入京师。莫非,并无讨伐寿春之意。”
“然也。”王允言道:“江东为合肥侯所据,巴蜀为史侯所占。兖州战乱初定,民心不稳。若青州有失,豫州牧丁原,或步奉先后尘。”
“淮泗诸国。”伏完心领神会。
“正是淮泗。”王允目光深邃。
淮泗诸国,横亘关东,与青、兖、徐、豫,四州接壤。先前,王允狐虎之威,易相夺国。又令蓟王攻打下邳。下邳王肉袒牵羊,俯首称臣。淮泗诸王,人人自危。尤其关东逆乱,宗王势强。行事难免恣意,多有僭越之嫌。若授人以柄,轻则消县,重则除国。不得已,淮泗诸国以陈王宠为首,养袁术以自重。
袁术末世奸雄。不可小觑。长涂二龙,不分伯仲。有刘繇前车之鉴。青州牧刘岱,恐亦无从与袁术相持。窥一斑可知。如陶恭祖,亦非敌手。
关东局势,譬如关东煮。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
王允号称王佐之才。焉能不知轻重缓急。
故对曹吕之争。王允未究曹操,亦无罪吕布。眼看农时俱废,兖州有缺粮之危。王允遂命青、豫、徐、荆,四州拨粮赈灾。
四州之牧,不敢违命。纷纷调拨粮草,赈济兖州。
正如荀彧所料。兖州缺粮之危,唯王允可解。
此,亦是狐虎余威。
毕竟王允总朝政。试想,曹操不过兖州牧,如何号令青、豫、徐、荆,四州。
兖州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首当其冲。太保曹嵩,欲与太师王允,共掌朝政。
澶洲北岛,西南大湾,吕宋港。
三足踆乌船宫,蓟王寝宫。
美人田圣,昨夜侍寝,足睡未醒。
田圣本是桓帝宫妃。
初封采女,有宠。延熹八年,桓帝废皇后邓猛女,曾欲立田圣为后。后因田圣出身贫贱,司隶校尉应奉、太尉陈蕃等皆上书力谏。桓帝遂罢其意,另立窦妙为后。
时后宫妃嫔数千,唯田圣等人有宠。皇后窦妙,“御见甚稀”,饱受冷落。因惧桓帝薄情,唯隐忍不发。永康元年冬,桓帝病重,封田圣等九女为贵人。岂料桓帝崩后,梓宫尚在前殿,窦妙便绞杀田圣于后殿。犹不解恨,欲诛尽得宠贵人。中常侍管霸、苏康苦谏,方才作罢。
时人皆以为,窦妙素忌忍,积怒于田圣等人,于是痛下杀手。然陈球却言窦妙“有聪明母仪之德”。岂能无故杀人,只为泄私愤。
实则,乃因桓帝临终遗诏,兄终弟及。欲立勃海王刘悝为帝。又因田圣得宠,衣不解带,陪侍桓帝身侧。弥留之际,桓帝遗诏,田圣一清二楚。唯恐夜长梦多。故梓宫尚未下葬,窦妙便绞杀田圣,只为灭口。
一言蔽之。令女人痛下杀手,若无宿仇,必有大害。
1.125 探险搜奇
譬如武帝杀钩弋夫人:“初,钩弋夫人有罪,以谴死(谴谪而死),既殡,尸不臭,而香闻十余里。因葬云陵,上(武帝)哀悼之。又疑其非常人,乃发冢开视,棺空无尸,惟双履存。一云,昭帝即位,改葬之,棺空无尸,独丝履存焉(《搜神记·钩弋夫人之死》)。”
“棺空无尸,惟双履存”。并非死而复生。乃因宦官行绞杀时,暗中留命。
若开田圣棺,亦如钩弋夫人这般,“尸逝柩空”。
正因生平诸多相似。故蓟国群仙会时,田圣才自称“钩弋夫人”。亦因田圣,同出巫山神女派。神女临别留言。平日施术,可由田圣代之。虽不能引九天玄女降灵台。却也足可固本培元,还精补脑。
仙门传闻,“容成术”之上,还有“玄素术”。可引九天玄女降灵台。
此番南下,赴**之会。蓟王与神女耳鬓厮磨,如胶似漆。这才得知,玄素术,乃出神人玄女并**,共授黄帝,而得名。有《玄女经》、《**经》,二经流传。《抱朴子·微旨》:“知玄素之术者,则曰唯房中之术,可以度世矣。”《神仙传·张道陵》:“其治病事,皆采取玄素。但改易其大较,转其首尾,而大途犹同归也。”
“改易大较,转其首尾”。言指此时流传,多为残篇。无有全本。
蓟王所修乃出《玄女经》。另有《**经》,为西王母派,不传之秘。
二经相合,方为玄素术。
作为巫山神女派,入室弟子。自出云梦,田圣责无旁贷,不可或缺。
“梦笑开娇靥,眠鬟压落花;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红纱。”
“一堤杨柳绿,三径菊花黄”,“海棠春睡足,窗外日迟迟”。美人足睡,终归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此时,蓟王已洗漱更衣,用完早膳。经十字飞阁,入船宫正殿。与一众属吏相见。
吕宋港,乃公孙康、公孙恭二人所建天然良港。
北岛毗舍邪人,性情温顺。善渔猎及农作。数年前,引入蓟国将作寺温泉所育良种,稻作一季三熟。背依吕宋平原,雨水丰沛,极利圩田。
稍后,又应中岛毗舍邪人所请。蓟王命公孙康、公孙恭二人择其一,泛舟南下,择址督造新港。
内陆群山之中,北岛山蛮,与近海毗舍邪人不同。“山内黑面之族,鬈发,服树皮,栖茅屋。土虽膏腴,却惮劳,宁饿死,不工作。”
“宁饿死,不工作”。懒惰如斯,只因物产丰饶。日复一日,躬耕稻作,只为果腹,不可忍受。
北岛山蛮,暂不可用。于圩田不利。
“先圩近海平原。”蓟王言道:“山蛮勿扰。”
“喏。”二人领命。
“周遭荒洲,可有夷人国。”蓟王又问。
“耽兰洲、薄叹洲(宾坦岛)、诸薄洲(巴邻旁)、马五洲(邦加岛)、比攎洲(勿里洞岛)、巨延洲(婆罗洲),诸洲皆有国。”公孙恭答曰。
“可曾通商立港。”蓟王当有此问。
‘尚未能及。’公孙恭言道:“诸洲风俗各异,国情不同。冒然登洲,恐起战乱。”
公孙康又补充道:“臣等,已遣北岛毗舍邪诸王,代为传语。料想,立港不难。”
“甚好。”蓟王轻轻颔首。
澶洲虽称列岛,实则群岛。除去北岛吕宋,中、南二岛,皆为群岛。数千岛屿,星罗棋布。凡岛屿稍大,便可称一洲。岛上资源有限,不利大兴圩田。于蓟王而言,更无需督造大港。枝港足以。只为通商互利,贩运岛夷,入吕宋圩田。
或有人言,各岛既有国,何以称荒州。
原始部落,亦或是部落联盟。于守护文明初火的汉帝国而言,皆可称“蛮荒之洲”。简称荒洲,自也合情合理。
公孙康、公孙恭二人,将澶洲群岛,先定汉名,再注于海图。亦是大功一件。
如前所言。蓟国先立海港。再造诸王子船队。假以时日,诸王子长成,便可扬帆出海,循图而进。辟海外封国。
江表十港,乃前哨之地。
吕宋港外,支渠四通,阡陌纵横。广袤吕宋平原,皆为膏腴沃土。此港,亦是寄田重地。蓟国寄田券何时扭亏为盈,吕宋港至关重要。
取千里镜远观。蓟王心旷神怡。水稻喜高温、多湿、短日照,对土壤要求不严,以“水稻土”为最佳。又谓“以水定稻”。各洲风水不同,故稻作亦有参差。闻即便取蓟国晚稻试种。稻期,亦足缩短一月。粳稻如此,籼稻可想而知。
时人皆以为,粳稻风味口感,远超籼稻。然蓟王却知,后世扶南所产“香米”,风味更佳。香米亦是籼米。换言之,风味当不以粳籼界定。
吕宋港,海船辐辏,珍货云集。
蓟王首开“开拓探险”之先河。引领国人风潮。僦船南下吕宋,结伴入丛林群山深处探险。为蓟人津津乐道。
收获诸多,不乏一夜暴富。更助搜奇探险之风。
私人订制,专用机关器,大行其道。助推蓟国机关术,日益精进。绝非只有将作寺受益。与之相匹配,异态文明研究,亦渐兴起。此乃认知世界之始。蓟王乐见其成。
探索未知,将自先秦以来,日渐僵固的学术“闭合环路”。再行兼容并蓄,去伪存精。于华夏文明而言,亦有百利而无一害。试想,若有一日。有人完成环球航行之壮举。天圆地方,当可推陈出新矣。
认知的更新迭代,便是文明。生生不息,滚滚向前之不竭动力。
径五十里,置邑。径百里,立县。
公孙康、公孙恭二人,以吕宋港为锚。辐辏沿海平原。又绕行北岛,择址督造新港。蓟王有言在先,辟三县可为“守”。
于是择吉日,擢升公孙康为吕宋守,公孙恭为吕宋宰。类比港令比千石俸,洲守为比二千石俸。洲宰为比千石俸。年纪轻轻,便得享高俸。蓟国“少年长吏”之盛,可见一斑。
勉励二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蓟王再与二人约定。另辟中岛三县,公孙恭亦可拜中岛之守。若能于澶洲群岛,筑满百城(港),可为一洲之牧。
二人大喜过望。
1.126 名公之胄
珠崖洲,朱卢港。
雄踞朱卢水入海口三角洲。朱卢水(南渡江),因朱卢港得名,稍后称“黎母水”。
与时下长江入海口雷同。朱卢水,水面宽阔,水量丰沛。再加农耕初立,并未裹挟大量泥沙顺下,积成沙洲。无有后世“白沙津”,更无“新埠岛”。
河口呈“扇”状,或称“斗”状。水路开阔,帆樯云集。
遥见横海先艂舰队,护卫三足踆乌船宫抵达。城港万民空巷,欢声雷动,远近可闻。
船宫爵室,三面清钢琉璃壁前。蓟王手持千里镜,俯瞰朱卢新港。规模颇具,功能齐备。
先前,十万岛夷,闻汉廷复立,举家涌入。港中吏民,知岛夷蜂拥而来,皆惊恐色变。本以为群起来攻,岂料竟举族来投。问过方知,十万岛夷,皆是前汉时所设珠崖、儋耳等旧郡,向化遗民。代代相传,皆以汉裔自居。泛舟徐闻,往来互市。因心向大汉,与岛夷格格不入,常受化外野人侵袭。
闻汉廷重回,焉能不喜极而泣。扶老携幼,举家来头。
朱卢港长,阮瑀,字元瑜,陈留尉氏人。文思敏捷,懂音律,能鼓琴,被恩师蔡邕称为“奇才”。
蔡师高徒,名著学坛。蓟王岂无耳闻。虑及荒洲,孤悬海外,蛮夷环伺。不比中夏繁华便利。蓟王欲留任国中,补长吏之缺。
不料阮瑀,私语恩师。言,不愿半道登车,甘愿从始而终。于蛮荒之土,督大汉雄城,向化山岛野民,乃平生之幸。
蓟王欣然应允。
蓟谚“万丈高楼平地起”。又谓“万事开头难”。
众皆以为,阮瑀此行,必然艰难。不料将将下锚,便喜得十万岛夷相助。能听说汉话,粗通书文。稍加训练,便可为客庸。日薪二百钞。慨叹两汉四百年,四裔向化,汉风长存。更叹因缘际会,天助我也。
朱卢港,横跨水岸,左民右官。东港为民用,西港为官用。而后,沿两岸大堤,绵延闾里,纵横街衢。其中不乏因地制宜,随形就势。置苑囿、高台,横亘其间。巍峨壮观,美轮美奂。
只需物料充足、人手齐备。辅以机关造器,月起千楼,何其易耳。比起洲上遗民,瞠目结舌,如有神助。蓟国上下,早习以为常。
循《蓟法》,编户破万,口破十万,可为令。
由三百石港长,晋升为比千石港令。阮瑀一展长才,无出意外。
珠崖洲中,诸多前汉旧县遗址。被开拓船队,按图索骥,逐一寻觅。只需逆进朱卢水。寻枝津故渎,督造新港,光复旧县,指日可待。
不急。先把朱卢造毕。固若金汤,足可抵御。再扩地圩田。光复旧郡。
“臣等,拜见主公。”阮瑀领一众属吏,升船入殿。
“诸位免礼,赐座。”蓟王冠冕临朝,必行封赏。
安长御,座下宣诏:“擢升朱卢(港)长阮瑀,为朱卢(港)令。兼领蓟王宫行人,秩比千石,‘铜印黑绶’,另赐蓟钞十万,蜀锦百匹,四季朝服及骖马安车一驾。”虽未登黄金台,然毕竟孤悬海外,故蓟王酌情另赐。
“臣,阮瑀,领命谢恩。”阮瑀肃容下拜。
“擢升朱卢丞王粲,为朱卢宰。秩六百石,‘铜印黑绶’,另赐蓟钞五万,蜀锦五十匹,四季朝服及骈马公车一驾。”
“臣,王粲,领命谢恩。”王粲下拜。
王粲字仲宣,山阳高平人。曾祖父龚,祖父畅,皆为三公。父谦,为大将军何进长史。进以谦“名公之胄(名门之后)”,欲与为婚。见其二子,使择焉。谦(父)不许。以疾免,卒于家。
后关东大乱,王粲举家徙河北,以童子身,入蓟太学坛。少师蔡邕,见而奇之。时邕才学显著,贵重北国,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坐。闻王粲在门,蔡少师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状短小,一坐尽惊。邕曰:”此王公孙也,有异才,吾不如也。吾家书籍文章,尽当与之。”
王粲博闻强记,善于算术,工于文笔。所著诗、赋、论、议,蜚声太学。素与阮瑀交厚。以兄长侍之。奈何年岁尚小,不及出仕。年初,将满十四,便僦船出海,南下荒洲,与阮瑀相会。阮瑀遂辟为属。年不过十四,便食六百石俸。虽憾失三百出仕。然二千及冠,不出意外。
待封赏必,蓟王置公宴。
王粲以茶代酒,起身为贺:“主公,少复祖爵,并土为王,讨平四夷,再定河北。尽收四州豪杰而用之,以横行天下。及平江、汉,引其贤俊而置之列位,使海内回心,望风而愿治,文武并用,英雄毕力,此三王之举也。”
王粲毕竟年幼。容状短小,其貌不扬。然慷慨陈词,一鸣惊人。
蓟王麒麟天生,亦称“早智”。诸如师弟刘晔、周瑜等,皆少年英杰。故见状甚喜。
遂取随身玉佩,嘉奖之。
在座皆与有荣焉。
“横行天下”,“及平江汉”。乃蓟国上下之所愿也。
当浮一大白。
王驾巡游,吏民振奋。珠崖洲毕竟与岭南一衣带水。洲上多为“南越国”,骆越后裔。骆越即雒越,“交趾昔未有郡县之时,土地有雒田,其田从潮水上下,民垦食其田,因名为雒民。设雒王,雒侯、主诸郡县,县多为雒将,骆将‘铜印青绶’”。
秦末汉初,秦将赵佗,据岭南立“南越国”。遂迁岭南骆越人并中原汉人,入珠崖洲。南越归汉后,武帝置珠崖、儋耳两郡,又遣汉人登岛。四百年繁衍生息,与岛上野民通婚互融,为后世黎族先民。
风俗与百越相近。且或多或少,皆得向化。其风土民情,远非澶洲群岛可比。
阮瑀断言,洲上雒民,当不下百万之众。鱼获丰饶,土壤肥沃。所辟寄田,皆可三熟。比吕宋港,有过之无不及。
蓟王详问田亩。粗略算来,今季或可止损。明年,当可大兴。
那时,蓟国财政,趋于良性。蓟钞再无挤兑之危。更加吞并四州,蓟王足可渡河南下。平定江汉。
至于扶立谁人为汉帝。亦或是自立为帝。
三兴汉室,皆看蓟王如何择选。
天下皆拭目以待。
1.127 先入为主
白日高悬,水波不兴。
三足踆乌,稳如泰山。
七重华盖,帷幕低垂。寝榻内中,田圣悠然转醒。春风化雨,风卷残云。四肢百骸,余韵未歇。
昨夜侍寝七美人加二夫人。半数已醒。女侍医正为之善后。此次伴驾南巡。除安贵人、马贵人、冯美人、杜美人、邹美人、田美人、并椒风二美(圣火女祭、黑夜女王),鸳鸯十美(十夷王女)、仙门夫人,另有一百函园姬,一百云霞卫。
船宫乃行宫。制度仪轨,皆比照蓟王宫。安贵人、马贵人为长御,冯美人等为尚书,仙门夫人为中大夫。另有鸳鸯十美女史,为长御副贰。及学事史、女侍史、女夜者、宫婢,不一而足。
船宫皆为后宫充任,无少府女官。且蓟国所置“中大夫”,乃效仿“邓太后久临朝政,宫婢出入,其耆宿者皆称‘中大夫’”。当为“内中大夫”,省称“中大夫”。掌天时、星历、论议,兼天文、地动,风云、气色,律历、卜筮,记瑞应、灾异,侍从左右,无定员,多至数十人。
“内中”,指皇宫内室。《史记·孝武本纪》:“夏,有芝生殿防内中。”《汉书·武帝纪》:“甘泉宫内中产芝,九茎连叶。”注曰:“内中,谓后庭之室也。”
田圣先入宫廷,后出仙门。谓“先入为主”。故不称夫人,而称美人。
耳畔忽闻一声低吟。如荼如火,覆以清凉。蹙眉随之舒缓,正是协辰夫人黄景华。
秦汉和亲时。蓟王将象林三十六小苑之两歧苑,封于秦后为食邑。苑中产出,悉归椒风殿所有。椒风美人伴驾,亦为代秦后,巡视两歧苑。蓟国赀库通行南北。集簙账目,殷尽翔实。笔笔出入,无有差池。食邑所获,皆录入王宫总户,椒风殿枝户。凭秦后签章,可随支随用。
凡宫妃,皆有账户,匹配以殿名、馆名或楼名、阁名。家俸、宫俸、赏赐充给,皆入账户。凡有所需,披香殿少府各署,皆可定制。妃嫔足不出宫,一里之回,便可予取予求,各取所需。十分便宜(biàn yi)。尤其南宫织室,琳琅满目,五彩斑斓,外衣内服,素纱襌衣。量体裁衣,轮换四季。众妃嫔皆,乐此不疲。每每侍寝时,令夫君耳目一新。倍加宠溺。
蓟王宫无争风吃醋,争宠夺爱。却有争红斗紫,斗媚争妍。群芳吐蕊,仙姿绝艳。
一般庸脂俗粉,相形见绌,自惭形秽。断难入蓟王法眼。尤其名女仙。“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处置得当,洗漱更衣。下一重殿,入琉璃花厅就餐。船宫舟行四海,四季如春。每经停一港,便有港令进献当地名产。缶景花卉,素为妃嫔所喜。皆错落堆叠于花厅四壁。居中置案,小食、茶饮,皆搬入此中。
多重清钢琉璃壁。实在大爱。不仅透光保温,又坚不可摧。远超坚木包铁。将作寺能工巧匠,夜以继日。烧造王宫之用。蓟王宫一里之回,三足踆乌船宫,王宫车驾等,已全面铺装。正取代漆木大板。
田圣九女,步入花厅。妃嫔多以食毕。约定俗成,各式佳肴,炭火未熄,仍有余温。但凭所需。彼此熟络,金兰之交,多以姐妹相称。
“神女言,玄素术,夫君只得一半。另有一半,深藏瑶池墉宫。”田圣问黄景华:“为何上元、云华,并墉宫七玉女,皆不得而知。”
“许,此为西王母不传之秘。”协辰夫人黄景华,模棱两可:“西王母派,扼诸夏西界。古往今来,传闻不断。诸夏女仙门,无出其右者。便是巫山神女,亦远逊西王母。西王母曾为穆天子歌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故皆传闻,西王母能赐人年岁,使人长生。”
《左传》记有“穆王欲肆其心,周游天下”之事。《汲冢竹书·穆天子传》叙有周穆王驾八骏西游,至昆仑丘与西王母宴会酬答诸事。
周穆王十三年至十七年,以造父为车夫,以八骏为御驾,驱驰九万里,西行至“飞鸟之所解羽”,昆仑之丘。观黄帝之宫,又瑶池设宴,与西王母做歌相和。
相约三年复来。
“三年之后如何,却不得而知。”田圣意犹未尽。
黄景华笑道:“莫非姐姐以为,穆天子所求,亦是玄素术?”
“妹妹岂不闻,瑶池之上,穆天子做歌答曰:‘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田圣回忆门派藏书,娓娓道来:“西王母又为天子吟曰:‘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於鹊与处。嘉命不迁,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将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翱翔。世民之子,惟天之望(注1)!’其中真情,何必多言。”
黄景华心领神会:“不过三日,何来真情?”
田圣笑道:“必是玄素神术。”
“世人皆言,穆天子乃长寿之君。即位时‘春秋已五十’,在位百年。不知是否与西王母相干。”黄景华言有深意。
“夫君心怀天下,纵横七海,可比穆天子乎?”田圣索性明言。
黄景华眸中春水横生:“若能为王百年,天下可定矣。”
“只虑我等,红颜皆老,无从常伴身侧。”田圣有感而发。
“夫君常言,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黄景华柔声道:“总有后来人。”
田圣虽不置一语。心思早已百转千回。
1.128 意外之喜
田圣所虑,亦是三殿女仙心思。
荀子曰:“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性伪(注1)’合而天下治。”
《周礼·地官》,“媒氏”疏云:“使媒求妇,和合二姓。”蓟王纳女仙入家门。亦是和合之风使然。婚姻是最高等级的人质,亦是最为坚固的联盟。时人称“三族”,便是指父族、母族、妻族。与其利害未分,敌我不明,不若结亲为盟,共同利害。
尤其“树欲静而风不止”,二百年必有王者兴。天下皆以为,蓟王乃三兴之主。身牵利益之广大,无出其右。于是乎,自明帝夜梦金人,引佛入汉。待黄巾乱后,仙门式微。为扭转乾坤,拒佛于国门之外。诸夏仙门,皆将复兴门派之重任,捆绑于汉室三兴之道。无论蓟国群仙会,亦或是西王母降为弥月之喜,巫山神女降为试儿之礼。皆与“汉室三兴,仙门复起”,莫大干系。
反倒,何后遣麻姑,盗采麒麟之菁。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诚然,如今再看。麟子阿斗,与仙门复起,亦有千丝万缕。麻姑所求,绝非区区百万铜钱。
如上元、云华等仙门翘楚,为使蓟王心向仙门,不惜近身施术。险害蓟王长睡不醒。更有西河少女等,夜探王宫,不请自来。
一而再,再而三。痛定思痛。钟存慧妃,这才代夫做媒。聘瑶池玉女入蓟王家门。与诸夏仙门,化干戈为玉帛。
捆绑三兴汉室之蓟王战车。仙门终得心安。三殿女仙,同床共枕,日久生情。为蓟王谋划江山。亦是投桃报李,人情使然。
于蓟王而言。彼此并无国仇家恨。既于家国有利,自当勉为其难。
一言蔽之,爱、恨、情、仇。
自开此例。尤其西王母年年得巨额门俸。声势复起,重建西王母国。于是乎,诸夏名女仙,纷至沓来,自荐枕席。便是巫山神女,亦不可免俗。
甘后大婚。亦择李真多、张姜子媵从。剑指巴蜀仙门。背后利害关切,不足为外人道哉。
如前所言。君王行事,利益优先。
谓“趋利避害”。
中继港的存在,既省去诸多麻烦,又带来诸多便利。
固定航线,躲避风险。中途补给,淡水干粮。亦或是脚踏实地,入邸舍汤池,洗尽旅途疲惫。神清气爽,扬帆,再接再厉。
沿途风情,百态千姿。总有人物,为之驻足。
依据始发港与目的港,及各船舱容不同,优选中继港并中转港,乃船家之必修。尤其千里蓟国,四百城港,千六百万众。待东境郡县筑毕,可为五百城港,足纳二千万民。
大汉黎庶,三分之二,皆为蓟人。
再加河北四州,四方都护。当再得千万之众。
话说,羌氐诸胡,并蛮夷戎狄,四裔之民,究竟几何。便是钟灵神秀如蓟王,亦无可预知。先前,徼外百蛮,估曰八百万众。
然单单十万大山,恐不下百万之众。岭南山脉纵横,诸水交汇。依山傍水,结寨而居。更加上古遗风,饶妻多子。种辈兴盛。得汉文明,全方加持。人口红利,可想而知。
蓟王征战天下,神乎其神。
便是穷乡僻壤,深山幽谷,人迹罕至,不毛之地。徼外野人亦知日赚二百大钱。熙熙攘攘,利来利往。蓟王流徙羌氐,耗费数以亿万。皆足额支付。不差分毫。羌氐诸胡,心悦诚服。一传十,十传百。不出数载,遍传天下矣。
三南大地,城港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借蓟国之力,山中老寨,悉数迁居。便是十夷王城,亦由蓟国营城术筑造。更加筑路通渠,辐辏蛮荒之地。串联枝属别种,或说其出山而居,或就地改造新居。文明的脉络,植根沃壤,越发强壮。
蓟王言,薪尽火传,焚尽蛮荒。绝不是说说而已。
王驾南巡。除去安抚百官,提升士气。亦需接见当地蛮王豪帅。互呈国书,互赠国礼。内政外交,皆需顾及。
百闻不如一见。上邦雄主,气度非凡。能赴船宫国宴,足可为一世荣光,传于后辈。蓟王临行前,三足踆乌便满载蓟国名产。除去供奉巫山神女,余下皆在经停各港时,充作国礼。蓟王豪掷千金不蹙眉。番邦列国又岂能自甘于后。纷纷倾家相赠,十倍回礼。蓟王只取其一,余下又赐回。饶是如此,海内奇珍,盈满舱室。获利何止百倍。
便是这么大气。
诚如钟存慧妃出嫁时,百车昆冈美玉。于钟存羌人而言,不过顽石而已。然之于大汉,皆是价值连城,异域瑰宝。
海外荒洲,于汉人而言。飞来横财,意外之喜。不料十三州之外,还有广袤之土。正如前汉东方朔《海内十洲记》所载。海外各洲,虽名称各异,位置不同,显著差异。终归有的放矢。
奇珍异宝先不言,一季三登可还行。
前汉时,珠崖洲,计二郡十六县。如今只得一港。前汉旧县,遗迹尚存。假以时日,皆可重建。蓟王辟海外十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正因深得民心。和亲羁縻之策,炉火纯青。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蓟王督港造城,引岛夷客庸。赚取日薪二百钞。而后“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传授稻作圩田技艺。兼容并蓄,默化潜移。不出三代,皆为汉民。赋税所出,粮谷所得,奇珍异宝,青壮健妇,僦船出海,源源不断输往国中。持续为国造血。
国中大儒豪言,十年无出,亦可足食。此言非虚。
堪比一州之土,更加一季三登。贾捐之《弃珠崖议》,何其短视也。
朱卢令阮瑀上疏。欲仿碣石宫,为王兴珠崖行宫。被蓟王婉拒。
蓟王笑言,元瑜不见三足踆乌乎?
阮瑀这便醒悟。船宫既行宫。先前举国之力,督造三足踆乌。如今再看,物超所值,何其便宜。比起劳民伤财,于江表十港,分造离宫别馆,只为蓟王数日之需。
一艘船宫,万事大吉。
蓟王行事,先见为明。
经停数日,三足乌扬帆离港,北上归国。
1.129 明日功成
远眺夷洲大岛,如脊隆起。
居中山脉,环以平原。东鳀人滨水而渔,山越别种靠山而猎。
应劭携开拓舰队,渡海而来。于浊溪口立濯港。逆浊溪而上,滩涂棋布,枝津纵横,深入夷洲复地。周遭荒野,皆可辟为良田。溪水中游,另有一清溪南流。稍后,在清溪口,另筑漉港。
应仲瑗所著《风俗通义》,风靡国中。先前,蓟王于薮东郡,增设东学。论及东序令之选。蓟王便心仪应劭。唯恐揠苗助长。门下祭酒司马徽谏言,再得二十载,应仲瑗可胜任。
蓟王遂徵外黄高士申屠蟠,为东序令。
此事,蓟国内外,人尽皆知。换言之,假以时日,东序令非他莫属。应劭虽远在海外,却早已扬名。
应仲瑗何人,竟可掌五帝之学。莘莘学子,纷纷传阅《风俗通义》。书法大家蔡邕,亲自抄录雕版,刊印五千卷,一日售罄。观者无不服其多闻博识。
便有好友,书信告知。应仲瑗却忙于政务,无暇他顾。版费亦是由家人代领。问过方知,漉港修筑过半,正待收尾。应仲瑗,断难半途而废。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蓟王再临,濯、漉二港,今非昔比。
三足踆乌,自南向北。泊入漉港。若南下则停濯港。二港择一。
江表十港,林立帆樯。正如三足踆乌,船宫之便利。一港兴而十港皆兴。正因船队往返,皆需择港停靠。商人逐利。为扩舱容,必减淡水屯粮。只备十日乃至三日所需。唯有逐次经停各港,补足所需,方可为继。另外,凡蓟国关津,只取一税。稍后经停各港,皆无需另行纳税。亦助推商人扩舱风潮。
蓟士海船,日夜三千里。三日存粮,足可远赴万里。蓟王广辟港津,日夜之内,便有一港。实无需担心。然三日之粮,实过于苛减。蓟王命市舶寺下令,凡僦船出海,万里之遥,不可少于十日存粮。即便转运粮谷,亦不可低于五日。
蓟王以备不虞,一脉相承。
十万船户,百万船民。僦船出海,远至顿逊五国。只等海渠凿穿,再西行大秦。畅游七海。海路之繁盛,亦助港口之兴盛。若待此时,再行筑港。为时已晚。先见为明。何言我主不天生。
蓟王初来夷洲时,斗战决胜,割发解仇。与岛上豪酋,共祭天神,歃血为盟。时诸豪酋,便有和亲之意。被蓟王婉拒。凿齿纹面,嫁人之俗,实过于彪悍。
自泉州倭国大使馆,增修为列国大使馆。除东瀛列岛外,如夷洲、澶洲、及珠崖洲上番邦,远至顿逊五国,皆遣使入馆。处理邦交事宜。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上邦风貌,叹为观止。凡蓟国所兴,皆风靡番邦。先衣食住行,再言通文同。而后形似神同。终归趋于一统,天下大同。
若修成玄素神术,蓟王当真能在位百年。天下大同,当可亲眼得见。
“臣等,拜见主公。”应劭携属吏,入殿觐见。
“免礼,赐座”蓟王笑貌煦煦,风和日丽。
“谢主公。”应劭称谢落座。
“港中吏民几何?”蓟王笑问。
“编户千家,客庸万户。”应劭答曰。循例,客籍亦录入人口。正因港津,客庸比例极高,故同样编户破万,口破十万,而为令。相较城令,港令稍逊一筹,领比千石俸。
“濯港又如何?”
“编户二千家,客庸万五户。”应劭又答。
“如此,可为令。”蓟王金口玉言。
“多为客庸,臣不敢居功。”应劭面露愧色。
“无妨。”蓟王高瞻远瞩:“今日客庸,来日落户。今日所授,为明日功成。”
“臣,敢不从命。”应劭拜服。
“明日功成”,遂成典故。言指,功在不舍。
船上缝人,量体裁衣。为应劭,修改朝服。
缝人,少府女官。掌王宫内缝纫之事。《周礼·天官·缝人》:“缝人掌王宫之缝线之事。”
择吉日,拜为比千石令,兼领二港。一众属吏,皆有荣升。
夷洲民情,又与别洲不同。因与蓟国结盟,越人纷纷下山。入港城客庸。更加粗通汉话,又耐劳苦。港城大建,日新月异。虽二港同筑,却未曾拖慢分毫。
劳动所得,日薪二百。日积月累,积少成多。足可丰衣足食,另有余财,买楼、宅、田、舡落户。故而,蓟王言,明日功成。只因正向增长,可以预见。
俗谓“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大汉之盛,无出其右。
闻蓟王重回。夷洲各部,跋山涉水,齐来觐见。
一千闽越白毦,家人皆迁港安居。远比聚少成多,花钱得来,何其迅猛也。
蓟王来者不拒。
令一百函园姬,一百云霞卫,轮番出战。斗战三日,再得白毦精卒二千。先举家迁入二港。在分批送入国中,练成精兵。
窥破众豪酋心思。蓟王笑道,何必募兵迁户。凡有一技之长,皆可优先。众豪酋大喜。族中猎人、巫师、梓人、函人、水人、女工等,皆举家迁入港城,足有数千户。
二城亦称人手充足,物料齐备。筑路通渠,圩田造堤,正当其用。
如何安置,无需蓟王操心。凡蓟吏,皆驾轻就熟。与诸豪酋,互赠国礼,互呈国书。又婉拒各部所献,美女千人。蓟王与众人依依惜别,扬帆北上。
数日后,经停中山洲,甬东港。勉励吏民,振奋士气。稍后,再经济州港,入渤海湾。于泉州港,逆巨马水。八月下旬,重回南港。来去三月。国中稻作正兴。又是大熟之相。
船泊南港,国相接驾。
车驾入宫,洗漱更衣。蓟王先觐见二宫太皇,又问安王太后、二义王太后。再与王后公孙氏并秦后鲁琪拉,北宫相见。左拥右抱,双宿双栖。比翼齐飞。一夜恩爱,东流至海。
翌日,逢月末大朝。
蓟王临朝,百官赴会。
“臣等,拜见主公。”稻作正当时。国之大事,百官无有缺席。
“诸位免礼。”蓟王言:“赐座。”
“谢王上。”
1.130 民情如火
先国后家,内政外交。
左右国相,逐条上禀。
曹吕相争,袁术逆袭。数月之中,关东局势,纷繁复杂。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你方唱罢我登场。煞是热闹。
“天子如何?”蓟王问道。
“困守甄都。”左相奏对:“幸赖荀彧固守,朝廷尚未倾覆。”
“荀彧有安邦定国之才。”蓟王言道:“吕布虽有陈宫,仍不及也。”
“主公明见。”中丞贾诩持芴跽奏:“兖州之乱,乃因曹操《抑兼并令》下,名门破家,豪右均田。故有张邈、陈宫等人,裹挟吕布,举州而反。然百万黎庶,民心所向。吕布久必自溃。兖州兵祸可解。”
“袁术因何成事。”蓟王又问。
“臣窃以为,必与淮泗诸国,莫大干系。”贾诩足智多谋,焉能看不破:“王太师易相夺国,淮泗诸王,唯恐殃及。故行养袁自重。”
“汉中,江东又如何?”蓟王三问。
“史侯并合肥侯,整顿吏治,安抚流民。二地颇有大治之相。”左相崔钧奏对。三分天下,形势所迫。唯有励精图治,奋发图强。卧薪尝胆,不敢有一日之疏。何来昏庸之主。
一言蔽之,生存所迫,不敢放纵。
此乃蓟王所乐见。亦出众谋主所谋。幽、冀、并、凉四州,即便与蓟国早有往来,如冀州更多诸侯国,然河北名门豪右,仍如过江之鲫。随蓟吏逐渐接管郡县治政。《圩田制》与《二十等爵》,深入推行。矛盾日益激化。
非与爵位匹配,必行分户析产。让宗族乡党的凝聚力,迅速瓦解。循例,祖田宗地,皆需分与族中子弟。户户一顷。不可有失。旁亲末枝,首先脱离。人口占半数以上。余下宗亲,虽广有田地。却无足够劳力,躬耕管理。更加蓟国能工巧匠,支渠四通,修路筑堤。将先前陂泽野地,悉数辟为良田。分与失地佃户,登记造册,编户为民。即便农闲,仍可客庸各地,赚取日薪。何来闲暇,充作免费劳力。
劳力缺失乃其次。待家中子嗣长成,需分户析产。户户宅院一栋,良田一顷,牛马机关器,不一而足。此乃蓟国版《推恩令》。亦是《二十等爵》,减等继承制使然。
参考汉律中“袭同爵(注1)”,“降等承(注2)”之律法。与《蓟法》相匹配。
须知。豪右大姓,多数无爵。所占田宅,蓟王虽不收回。却勒令,必依《蓟法》,分户析产。“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皆需宰割祖田。直至无田可分,方才作罢。不能兼人并土,且还不断分割。不出三代,再无名门,更无大姓。
明知饮鸩止渴,非长久之计。却无可奈何。只因蓟国四百城港,待蓟王三百子嗣长成,亦分割之。
我主尚且如此,何况尔等乎?
上行而下效。蓟王不惜将大汉一藩,切成破碎支离。
一众豪强,敢怒不敢言。然背后煽风点火,暗中勾连,不惜买通朝中高官。做垂死挣扎。四州暗流汹涌,如火民情。
首当其冲,便是河西四郡。
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为防有人铤而走险,积怒而反。辅汉大将军营,并蓟国将校,出镇四州要地,便为威慑宵小。
“为何是河西?”蓟王必有此问。
“回禀主公。河西四郡,扼河西走廊。丝路咽喉,千里流金。两汉以来,多有关东大姓,举族迁入,久为豪强。然自主公流徙羌氐诸胡,遍置牢营,引古羌顺下冰原。便有如凉州大人,举家东迁以避。时流徙牢营,并无河西四郡。”右相耿雍,持芴跽奏:“如今,主公兼督四州。《蓟法》行于河西。故引四郡骚动。”
简而言之,蓟王动了河西大姓的既得利益。
先是农田,其次商贾。如前所说,时下关税,层层盘剥。粮谷出三关,竟交税过半。为避重税,东西丝路商人,往往于河西四郡交接。为当地大姓所贩。而后偷运出关。或是关税虚报,以贵充贱,蒙混过关。赚取巨大税差。
正因关津税高,才有居延外道兴起。
今,蓟王只取一税。关税陡降。丝路商人,喜大普奔。无需与河西当地豪强利益交割。径直出关,往来东西。
田宅分割,利益切割。多措并举,雪上加霜。
俗语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四郡大姓心中愁怨,可想而知。
然忌于蓟王赫赫威名,陇右八百万羌氐诸胡,幕府数万雄兵。故不敢轻举妄动。尤其,蓟王讨平长城马贼,收拢贼尸,筑为京观。
往来观者,无不震慑。
便是河西,亦有传闻。
蓟王征战天下,所向披靡。区区四郡,能有何为。
于蓟王而言。却不可不防。
“民情如火,亟待纾解。”蓟王居高下问:“诸位可有良策。”
“回禀主公,臣,窃以为。可效中丞,平象林之策。”薮东守乐隐,持芴跽奏。
“三族鼎立。”蓟王轻轻颔首:“此计可行。”鲶鱼效应,屡试不爽。
转而又问:“当如何施为?”
“西域各部,并凉州羌氐。左右迁居。”乐隐奏对。
“诸位以为如何?”
“臣等,附议。”
蓟王这便定计:“命,西域都护府,择域外各部,内迁河西;凉州牧,并陇右幕府属吏,择羌氐诸胡,外出河西。各取五万户为宜。”
“喏。”群臣领命。
“命,金城都尉宋建、陇西都尉马翼、张掖属国都尉张恭、居延属国都尉张辽、护羌校尉韩遂、护氐校尉马腾,秣马厉兵,守备郡境。受(辅汉)偏将军鞠义节制。”蓟王虽再未西征,然陇右军事民情,尽在心中。
“臣等,遵命。”群臣下拜。
“命,绥西右将军徐荣,统西域联军一万,东入阳关待命;绥西左将军程普,统西域联军一万,入玉门关待命。”
“臣等,遵命。”百官拜服。“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猛虎搏兔,亦用全力。
左右夹攻,腹背受敌。
不战则已,一战功成。
1.131 纲举目张
“今季稻作,承前启后,不可有失。”蓟王又道。
‘臣等,遵命。’百官心领神会。海外寄田,能否扭亏为盈。成败在此一季。
稍后开宫宴,蓟王与百官同殿而食。言及南下见闻,虽寥寥数语,亦令人心向往之。逢大朝会,比千石以上,百官就位。幕府封国,群臣列席。蓟国吏制之盛,两汉四百年罕有。
正因恪守古法。王治相,相治官,官治吏,吏治民。自上而下,井然有序。“明主治吏不治民”。为时人津津乐道。
“吏,治人者也”。
好比“摇木本则万木动,引网纲则万目张(摇树干,则枝叶必动;引网绳,则网眼皆张)”。“吏治则民治”,“吏正则国治”。譬如“救火者,吏操壶走火,则一人之用也,(吏)操鞭使人,则役万夫(《韩非子·外储说右下》)。”
治国当群策群力,集思广益。切莫大包大揽,百密一疏。
下朝后,王太后遣人来唤。
蓟王遂入西宫增城殿觐见。
“母亲何事?”蓟王帘下行礼。
“我儿大婚将至,右国令女,当作何处。”王太后撤帘相见。
世人皆知。蓟国唯有左国令,不设右国令。正因右国令,国之重臣。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甯姐姐守孝已满三载。当可嫁娶。
蓟王每每虑及,亦寝食难安。
“母亲何意?”蓟王直言。
“此次大婚,我儿可一并聘之。”王太后言道。
“待书信问过,再做计较。”蓟王心知,甯姐姐此去,除为父守孝。还有大事未了。以甯姐姐为人。若心愿未了,断难转圜。
王太后轻轻颔首,转而问道:“我儿后宫,美人众多,相濡相呴(xu),可有心得?”
“红颜易得,真情可贵。”蓟王有感而发。时至今日,蓟王若只求口腹之欲,肌肤之欢。何其容易。此次南巡,经停各海外荒洲。互赠国礼时,多有各色美人入列,少则数十,多则过千。若大开方便之门。单此一趟,足可收入美人过万。
纵万紫千红,亦索然无味。
楼桑老宅,长姐守前,甯姐姐善后。少时三墩,方能安然高卧,寒暑易节,日有精进。成就今日之蓟王刘备。
“如我儿所言。”王太后谆谆善诱:“家国天下,皆安天命。唯男女事,发乎于情。右国令早已入土。当无需避嫌。”
言下之意,右国令其人如何,当无需顾及。
“喏。”蓟王唯唯称喏。
甯姐姐性格,当可与公孙长姐比同。论与三墩相识之初,由早过长姐。若无甯姐姐庇护。三墩恐早已为太平妖道所害。少年时,三墩每有奇思妙想,必将手稿相赠。此,亦是权宜之计。如今天师道,一分成三。黄巾乱后,群雄并起。前朝旧事,已无人惦记。便如何后,亦被遗忘。时人只知神智夫人,不记灵思皇后。
出增城殿。蓟王返北宫。升凤凰殿。
凤凰殿,乃公孙王后寝宫。昨夜同床共枕,公孙王后迟醒。洗漱更衣,日中方才回宫。一里之回,错落七重。后宫诸事,皆由公孙王后主持。蓟王无小事。单此一句,足见后宫事大。
除安氏四长御。另有七妃、慧妃、副伏罗妃、莲妃、龟兹妃、窦妃、何妃等,分担重任。蓟王入殿时,诸妃皆在。
“妾等,拜见夫君。”论夫妻情重,凤凰殿中至深。
“王后,免礼。”刘备伸手相扶:“诸妃,免礼。”
“夫君似有心事。”公孙长姐,一眼看破。
“长姐当知。”待夫妻落座,刘备言道:“思甯姐姐之事,故心绪不宁。”
“小弟,欲定九月之期。”刘备心思,长姐早知。
“却不知,甯姐姐心意若何。”刘备仍有顾虑。
“何不传书林虑,一问便知。”长姐言道。
“也好。”刘备这便定计。待安长御,捧来笔墨。刘备暗忖片刻,蘸墨提笔,娓娓道来。众妃观后,皆心有戚戚。
《礼记·曲礼下》:“诸侯见天子,曰‘臣某侯某’。其与民言,自称曰‘寡人’。”疏曰:“寡人者,言己是寡德之人。”此乃自谦之称谓。
谓孤家寡人。刘备并土封王,南面称孤。会当凌绝顶,高处不胜寒。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皆是家国天下,利益取舍。娶甯姐姐入家门,多出本心,少有利益。如先前母亲当面,口出肺腑之言:红颜易得,真情可贵。
无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心事渐消。蓟王难得空闲。与王后并诸妃,相聚甚欢。所谓“小别胜新婚”。今夜侍寝,当择七妃。
先去用膳,再入曲池共游。稍后相伴合欢殿。“颠鸾倒凤,撑霆裂月,直被消磨”。偷得浮生半日闲。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翌日晨醒,气爽神清。抽身下榻,洗漱更衣,蓟王车驾出宫,登三足踆乌,顺下巨马水路,绕行渤海,远至辽东。
巡视蓟国东境。
碣石宫下,碣石港。
蓟王举千里镜远望。
见碣石宫墟,已搭满框架。将作寺良匠,携客庸青壮,正原址重建,进度极快。
随行安贵人,忽有所悟:“莫非,夫君重建碣石宫,另有所置。”
蓟王轻轻颔首:“然也。”
“可是‘太平圣女’。”安素已知。
“正是。”同床共枕,蓟王毋需隐瞒。
“右国令之事,妾亦有耳闻。”安素柔声道:“甘泉宫置神智夫人,碣石宫置太平圣女。夫君之意,妾等知矣。”换言之,在蓟王心中。甯姐姐当与甘后位同。却不知甯姐姐,意下如何。
“碣石宫,毕竟离宫。”蓟王又道:“船宫可乎?”言下之意,受封船宫。如此,可常伴蓟王身侧。南港距北宫,不足十里之遥。
所谓“关心则乱”,明明深思熟虑,却难免患得患失。安素进言道:“夫君,封神智夫人于甘泉宫。莫非,当真徒迁易县乎?”
刘备欣然言道:“贵人,言之有理。”
1.132 人心难琢
千日不断更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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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王巡视东境,只行远观,未曾上岸。唯恐扰乱工期。恭迎王驾,仪制甚盛。即便酌情减免,亦需诸事中断,临岸遥拜。
三足踆乌,王旗不张。如同蓟王离都,王城落旗。以示不见。
或有人言,既然“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蓟王后宫,群芳争艳,姹紫嫣红,又做何解。
须知,匏(hu)一剖成二瓢。
匏,既葫芦。又称“瓠(hu)”、“匏(páo)”、“壶”、“蒲卢”等。《诗经·豳风·七月》:“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便是此物。《本草纲目》亦载有“悬瓠、蒲卢、茶酒瓠、药壶卢、约腹壶、长瓠、苦壶卢”七种称谓。
若将人比作“沧海之一粟”,“江河之涓滴”。一瓢之量,甚是可观。何况,瓢还有大小,深浅之别。
后宫是利益的集群。名为争宠夺爱,实则争权夺利。如前所言,婚姻是最高等级的担保。利益优先,便是后宫。**上头,便是种马。诸君需谨记。
王治国,后治宫。君王不治国,专治宫。整日裹挟宫斗争宠,没完没了,儿女情长,家长里短。古往今来,前所未见。
蓟王之所以,家和万事兴。正因早有先言。三百子嗣,皆为县主。夜御七妃,风雨无阻,任劳任怨。利益均分,雨露均沾。更加蓟王,长情之主,公孙长姐,如有神助。不然,阴沟翻船,乃是必然。
何为长情?“人不如故”。若蓟王喜新厌旧,公孙长姐,断难善终。
正因牵扯各方利益。唯恐“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蓟王对和亲,日益慎重。对甯姐姐之事,犹豫不决。亦有此因。
先利而后益。无非是多寡而已。诸妃初入蓟王家,利益多,情义寡。日久生情,利益更多,情义亦多。占比几何,人心难琢。然,唯三墩少时相交,利少情多。
甯姐姐,尤其珍贵。
终归“金玉有价,情义无价”。
于是才有“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后事如何,后人评说。于时人而言,此便是道义所向。
然,刘备不无担心。以甯姐姐,嫉恶如仇,太平圣女。以王后礼,嫁入家门。于后宫而言,究竟是何利弊,犹未可知也。
诚然,爱屋及乌。既是三墩妻妾,又诞王嗣。料想,嫔妃美人,皆可得甯姐姐善待。只需清白赤诚,无有心机。当可一世无忧,善始善终。
怎么说呢。甯姐姐出嫁,好比满级降临新手村。无有一合之敌。
“呼——”心念至此,蓟王不禁长出一口浊气。
身旁安贵人窥见,这便笑言:“夫君英雄了得,亦为情所累乎?”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蓟王亦笑。
这便收拾心情,继续北上。船泊桃花岛,桃花浦水军行营。蓟王换乘雏鸦号,渡海登岸。
环视周遭,人迹罕至,不毛之地。冯美人遂问:“敢问夫君,此地有何不同?”
刘备笑答:“将作寺来报,此处有温泉。炎热特甚(70°)。”
“原来如此。”冯美人百媚横生。
循路而进。将作寺良匠已初辟小径,绵延入山。
温泉北近“三首山”,南傍平原。
三首山,因三峰矗立,状若人首而得名。高约百五十丈,奇松怪石,地势险要。扼辽西走廊。东南阪上有瀑,名“三道悬流”。将作寺已于中峰顶,筑烽堠,立灯塔。
此泉,始载于唐初。宋人亦有书:“自隰(xi)州八十里至海云寺(望云寺)”,“去海半里,寺后有温泉二池”。即此泉。
温泉汤馆,已先行修建。正是后世望云寺之所在。
蓟王心有灵犀,取名:“观云馆”。
温汤可治百病。只需有温汤之处,必引蓟人,趋之若鹜。此地当大兴。
蓟王携诸妃入馆,先传将作寺匠师觐见。
“拜见主公。”来者,正是曾主持二崤城修筑之将作寺大匠师,毕谌。今又被委以重任。主持东境修造事宜。
“毕师免礼。”蓟王笑道:“赐座。”
“谢主公。”毕谌再拜落座。
“此地当置一县。”蓟王开门见山。
“主公明见。”毕谌答曰:“此地距碣石宫,约三百里。距文成县,约百三十里。百里一县,正当适宜。”
“选址何处?”蓟王又问。
“西距此馆五里。”毕谌又答:“背倚丘陵,南临渤海,雄踞辽西走廊,中通咽喉之地。兵家必争也。”
“甚好。”刘备欣然言道。蓟国营城,毋需多言。
“请主公赐名。”择日不如撞日。
“既在三首山之南,当可名‘首阳县(兴城)’。”蓟王言道。
“回禀主公,陇西郡已有此县。于渭水之北。”毕谌答曰。永光二年(前42年),征陇西羌,冯奉世为中军,“屯首阳西极上”,即此。
“命凉州牧,改为渭阳县。”蓟王金口玉言。
“或可称渭源县。”毕谌进言:“渭水之源。”
“可。”蓟王从谏如流。
安昌郡,下辖三县。文成、首阳,俱得其名。剩下一县,大匠师毕谌,亦觅得良址。待蓟王亲临,即可命名。如前所言,选址乃筑城之本。而后营城造楼,筑路通渠。只需圈定城址,分割街衢。余下自有将作寺能工巧匠,携青壮客庸,按图索骥,全力督造。无需大匠师毕谌,亲力亲为。
待毕谌拜退,安贵人进言:“国中既有南广阳。称‘东首阳’,亦无不可。”
蓟王笑道:“天下三分,凌弱恃强。自改与他改。贵人以为如何?”
安素这便醒悟:“夫君示强也。”
“然也。”蓟王剑眉朗目,英气逼人:“共入后院温汤。”
安素烟视媚行,果然人间绝色。
步入后院。两侧汤舍,诸美已恭候多时。
临水回廊,环抱两眼热泉。雕栏玉砌,鎏金漆铜。穿暗渠,引悬流,调节水温。以配四季。将作寺为王兴造,自有万全之备。
海风徐徐,云舒云卷。清香水沫,白雾氤氲。直令人心旷神怡。
无外人在场。自无需顾忌。除内外彩衣,伴夫共浴。“凝脂新赐浴,半面更啼红”。
温香软玉,雪肌凝脂,莫过于此:
“凝脂肤理腻,削玉腰围瘦。闲舞袖。回身昵语凭肩久。眉压横波皱。歌断青青柳。”
1.133 归期已定
林虑山,正阳亭,草庐。
刘备手书,已六百里送达。得张甯相邀,董班、郭亮,二老缟素入堂。自党魁狱中饮鸩而亡,归葬林虑。二老便结庐坟前,寸步不离,守丧至今。
“贤姪相唤,所为何事?”董班求问。
“小弟手书在此,叔父自观。”张甯将刘备手书转呈二老。
“可喜可贺。”二人看过,皆老怀甚慰。
“家父常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张甯眸中罕有一丝羞涩:“小弟兼督四州,又并辽东属国。且年将而立,春秋鼎盛。待玄素术大成,天下定矣。”
“天下棋局,胜负已分。”郭亮慨叹。汉室三兴,能亲眼所见。此生无憾。
“小弟后宫,日益繁盛。母亲哺养诸王子公主,长姐兼顾朝堂,断难两全。此去,当为母亲,长姐分忧。”张甯已有计较。
“不知王上,以何礼聘之?”董班多问。二老视张甯,如己出。自当关怀备至。
“王后之礼聘。”张甯答曰。
“如此,甚好、甚好。”二老皆已泪目。
张甯却言道:“小弟宠爱,然我又岂能与长姐争。贵人礼足以。”
“此为,和睦家门之德行。”君有所赐,臣有所辞。夫妇亦如此。
“二位叔父,若无异议,这便回书小弟。”言及此处,饶是太平圣女,刀头舐血,生死见惯,亦难免心生波澜。
“善。”二老齐声。
张甯又道:“待守丧期满,二位叔父,当随我入蓟国。”
“林虑便是我辈归宿。”董班言道:“今河北皆为蓟土,我辈当可无忧。贤姪勿念。”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历经二次党锢。残余党人能终老林泉,亦足慰平生。
事不宜迟。张甯这便回书,表明心迹。
静待刘备遣人接回。循例,九九重阳后,择吉日大婚。尚有半月之期,六礼足备。断不会委屈。
首阳县,观云温泉汤馆。
流连三日,蓟王携众美,登雏鸦号,重返桃花浦水军行营,驶入三足踆乌。继续扬帆北上。
百里海路,瞬息而至。
蓟王举千里镜眺望海岸。遂见将作寺所立灯塔。
位于海岸孤山之巅,扼无名水口,环抱一处优良海湾。
塔楼之上。琉璃照灯,已打灯语。指引三足踆乌入港。
能令船宫靠岸,必是深水良港。
待大匠师毕谌登船入殿。
蓟王笑问:“莫非,立城之处,便在此湾中。”
“主公明见。”毕谌答曰:“此湾形似壶芦(葫芦),湾长水深,似镜波平,四时不冻。可筑港城。”明(朝)时称“葫芦套”,以状似葫芦而得名。港阔水深,夏避风浪,冬微结薄冰,为不冻良港。
蓟王欣然点头:“如此,安昌三县,皆可立也。”
“求主公赐名。”
“既形似壶芦,可称壶港。待扩港为城,称芦州(葫芦岛)。”蓟王将“壶芦”二字拆分,为城、港命名。国中有泉州县,乃大港名城。今以芦州名新城,足见蓟王,寄予厚望。
“喏。”毕谌拜服。知微见著。单从取名,便知蓟王,神秀天成。
如此,安昌郡三县齐备:文成、首阳、芦州。马首山以东至海,辽西走廊,皆为蓟国所有。
《汉书·地理志》辽西郡柳城县:“马首山在西南。”《左传》:“宣子(赵盾)田于首山。”即此。
前汉时,马首山周遭,广有数县。今汉皆废。后蓟王收复失地,重开旧县。重拾旧貌。又因蓟国向海而兴。故安昌郡下三县,皆沿辽东湾,滨海而建。
沿马首山,顺下白狼水,与临渝县相接。广袤之地,足可立六县。如前汉时文成县旧址,狐苏县旧址,并碣石宫所在,皆可辟为一县。
不急。待三县人满。自行分户,必开新县纳之。河西走廊,当如河西走廊。商贾漫道,丝路流金。
过徒河县,绕行辽东上湾,又过房县。泊于大辽水口。大辽水系,枝津故渎,尚未及疏通。三足踆乌,通行不畅。蓟王换乘雏鸦号,逆入大辽水,又自渝口,斜驱渝水。
“(渝水)又东南,流至房县,注于(大)辽(水)”。小辽泽,便是此水,中途枝津散乱所淤。
前辽东属国下辖六县,皆环抱此泽。小辽泽与辽东湾,滩涂相接,水体稍咸卤。自西北向东南,斜穿小辽泽之渝水,乃天然边界。北岸可辟良田。南岸广造牢城晒盐。
蓟王先前已命有司,顺下渝水,对岸筑城。南北各置二县。北县圩田,南县晒盐。一县分置数城,然不过十城。
都水署,已查清小辽泽中,渝水暗流。且筑堤过半。只需河堤筑毕。再支渠四通,圩田造堤,疏通泽中积水,便可择址筑城。
蓟王此来,乃为郡县命名。
都水令钟演,正主持筑堤。闻王驾至此,急忙登船来见。
“拜见主公。”钟演醉心都水筑堤,十年如一。久居高位,乃蓟国宿臣。
“仲常,免礼。”蓟王含笑示意:“速坐。”
“谢主公。”钟演称谢落座。
“水情如何?”蓟王先问。
“只此一脉,水情简易。”钟演答曰。
“比督亢、雍奴何如?”蓟王又问。
“比督亢易,比雍奴更易。”钟演又答。
“何时可筑毕。”蓟王再问。
“当在年内。”钟演再答。
“甚好。”只需河堤筑毕,便可支渠四通,细分水网。圈定城址。
蓟王取将作寺所绘简图细观。回忆两岸水情,这便言道:“渝水两岸四县,可配上、下、阴阳,四字。”
“请主公明示。”钟演求问。
“如上辽、下辽;渝阳、渝阴。”蓟王言道。
蓟王乃取“交叉命名法”。自西而东:渝水北岸西县称“上辽”,东县称“渝阳”。渝水南岸西县称“渝阴”,东县称“下辽”。
如此上下,阴阳,皆可匹配。
钟演这便领会,又问道:“此郡又当何名。”
蓟王已有计较:“当效安昌郡名,取朝都、昌黎二郡名中一字,相配。”
“昌黎之‘昌’,已配安昌。当取‘黎’字。“朝都”,当取何字相配?”钟演再问。
“朝黎。”蓟王一语中的。
1.134 天下初平
如此,小辽泽内新郡,亦得其名。
自雏鸦号改造一新,爵室三面清钢琉璃舷窗前。环视小辽泽施工现场。刘备恍惚又回到,初封临乡侯时,治水督亢情形。
彼情彼景,历历在目。
转眼已过十余载,已是而立之年。去年末,蓟王上表,并传檄天下。请除光熹、昭宁、永汉三号。
董侯、史侯、合肥侯,纷纷响应。董侯问政蓟王,当择何号。
年初,蓟王上表,献号“初平”。意指,天下初平。
于是“三侯”共诏。春,正月,辛亥,改元初平,赦天下。始称,初平元年。
史称“三侯同(年)号”。其象征意义,不言自喻。毕竟汉朝犹在,社稷尚存。所谓“传承”,(年号)二字道尽。蓟王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蓟国新并辽东属国,计五十余县。当可比一州之地。然国土皆位于幽冀二州,换言之,即便兼督四州,蓟王亦不过新得三州之地。如此着想,三侯皆稍得心安。
循例。凡牢城,皆归大夏令刘晔所辖。然从建制而言,仍隶属于郡。且渝阴、下辽二县,唯有滨海滩涂,适宜晒盐。近(渝)水之地,皆宜稻作。
于岛夷而言。举家入牢城为盐户,乃最佳之选。青盐产量持续走高,然盐价不降反升。只因不断更新晒盐技艺。如今蓟国所产海盐,已与青盐迥异。
青盐,盐之一种。多产于西南、西北各处盐井、盐池之中。大而青白,故称。也称戎盐。“惟以青盐换粟”,既此。
蓟国海盐,洁如雪,细如砂。号“大夏玉砂”。正如蓟国长粒香米,风靡国中海内。一石高达八百钱。乃至蓟国盐渍,皆取河东大盐。只因价低。
蓟国新谷,季季只卖三百钞一石。十年不涨。蓟王有大功于社稷。天下百姓,青黄未接时能得以果腹。天灾**再无奸商囤积居奇。蓟国居功至伟。一国广济天下,号大汉一藩,蓟国实至名归。
郡县需蓟王命名,诸城港则无需。蓟王遂乘雏鸦号返航。顺下渝口。入大辽水。而后逆进向北。驶往大辽泽所在。
“大辽水出塞外,南至安市入海,行千二百五十里。”
史上,汉魏时,大辽水船运,已颇具规模。《三国志·吴志》载,孙权于嘉禾二年(233年)“使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等将兵万人,金宝珍贺、九锡备物,乘海受(公孙)渊”。孙权遣东吴船队,自东海逆入渤海,并溯大辽水,直抵辽阳。足见时下运力之强。
辽阳上至望平河段,百里水路,散漫为泽,直至(燕)长城沿线。正因河道浸没于大泽之中,水路不显。故东吴船队,再无从北行。
自并入辽东属国。都水署并将作寺,已合力探明水路。几于渝水,同启筑堤。以大辽水为界,西岸皆为蓟国所有。然蓟王却命将作寺,对岸筑堤。惠及两岸百姓。筑堤聚水,水涨船高。便于大舡通行。且水流湍急,泥沙亦难沉积。
船过辽阳,西岸举目白茫。
《资治通鉴》:唐贞观十九年(645年),太宗亲征高丽,“(皇)上至蒲沟驻焉,督填道诸军渡渤错水,暴风雪,士卒沾湿多死者,敕然火于道以待之”。注曰:“蒲沟、渤错水皆在辽泽中。”又释曰:“海城县西北有渤错水,唐贞观十九年,(太宗)亲征高丽,攻安市城不克,引(军)还至辽东。渡辽水,辽泽泥淖”,“八十里车骑不通”。
如此可知,唐太宗回军时,乃沿傍海道。所渡“泥淖八十里”,为小辽泽。
而太宗亲征时,“庚午(初三),车驾至辽泽,泥淖二百馀里,人马不可通,将作大匠阎立德,布土作桥,军不留行,壬申(初五),渡泽东,丁丑(初十),车驾渡辽水,撒桥以坚士卒之心,军于马首山”。
“泥淖二百余里”,乃是大辽泽。
亦知,太宗引军往返,乃绕行医无虑山首尾。穿越大小两处辽泽。
晚至唐时,大小辽泽,尚如此广袤,可想而知。时下必有过之,无不及。
小辽泽,东西径二百里。大辽泽,东西径三百里。南北略短。
三百里大辽泽,广袤万里。百里一县,足可辟九县。一县满十城港,计九十城港。
待东境郡县筑毕。蓟国足有五百城港。向化四裔,分户迁居,皆足可安置。
比照十余年移民趋势汇总。上计署估计,三年之内,蓟国当破二千万口。利益广大,吏民振奋。
一国广济天下。炎汉三兴,不应我主,还证何人?
大辽泽内,枝津暗流,水网密集。只筑大辽水堤,不足以分割沼泽。水情远比小辽泽,乃至雍奴薮复杂。
且广袤泽地,除大辽水外,诸水皆籍籍无名。
蓟王需“先定水,再名城”。以水分阴阳。
“禀王上,大辽水情错综,非一日之功。”都水令钟演,亦伴驾抵达。
“不必急于一时。”蓟王初观此泽,徒生烟波浩渺之感。心中敬畏,油然而生。一片汪洋,无立锥之地。只需圩田大成,地利之丰膏,恐在督亢、雍奴之上。若此处大兴稻作。可保蓟国百年足食。
再加海外寄田,大汉再无缺粮之危。
大匠师毕谌,已先行抵达。上呈将作寺所绘,水脉简图。
果然枝津交错,暗流众多。堪比巨马之丰水,便有三条。自西北向东南,呈“川”字,隐流大辽泽,暗通大辽水。
果然塞外不毛之地。人迹罕至,无有命名。蓟王遂名为“三川水”:西川水(西河),中川水(绕阳河)、东川(柳河)水。
初立东川、中川、西川三县。余下诸县,待治水毕,再从长计议。
经停一日,王驾折返。雏鸦号出大辽口,入三足踆乌,母舰船腹。蓟王碧海乘风,斜驱辽东湾。过碣石宫,入渤海上湾,经巨马水路,返回南港。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来去十日。蓟王当不缺席,月初大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