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5 直言不罪
蓟王恩师卢少保,号称酒豪,能饮一石不醉。
蓟王亦不逞多让。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醉酒必有失态。君前失仪,乃至放浪形骸。在所难免。一宴作罢,便知蓟王有容人之量。
与会人等,皆有荣焉。
翌日酒醒,方知夜宿船宫,与王同寝。
虽是左右偏殿,并非蓟王寝宫。然醉卧王榻之侧,君以赤诚待我也。必坦荡相报。
稍后,治粟左司马张虎,并治粟右司马陈生,联名觐见。
蓟王欣然允之。
“二司马,何事?”蓟王居高下问,如沐春风。
“禀主公。我二人出身草莽,素为人所鄙。蒙不弃,同食一席饭,共饮一瓮酒。臣等,无以为报。愿献良马一匹,为主公所驱!”左司马张虎慷慨答曰。
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
无论市井、草莽。知恩图报(注1),乃我大汉之日常。
“哦?”蓟王兴趣十足:“且牵来一观。”人用见,物用观。
“喏。”
须臾,便有一匹白马,升上甲板。见“极其雄骏”,蓟王赞道:“此必千里马也。”
世人皆知,凡蓟王家马,皆千里驹。蓟王虽不敢说精于相马之术,然毕竟见多识广。
观此白马,许只有赵云坐骑白龙,可与之并驾齐驱。
见蓟王甚是珍爱,张虎、陈生,喜不自禁。
“此马不可乘。”左舷忽闻异声。
众人闻声回望。只见天梯闸门徐徐开启。居右一人长揖及地:“荆州使者伊籍,拜见王上。”
本该殿前听宣,不料甲板偶遇。
治粟中丞吕范,趋步上前,代为通禀:“伊籍,字机伯,兖州山阳人,为荆州牧座上宾。”
“先生,何出此言?”蓟王笑问。
“回禀王上。”伊籍答曰:“我观此马,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名为‘的卢’,骑则妨主。”
“果真的卢乎。”蓟王不禁慨叹。
“然也。”伊籍十分笃定。
“多谢先生告知。”蓟王话锋一转:“然,人各有命,马岂能妨?”
“王上应运而生,当无此忌。”见蓟王从容应对,天生雄主。伊籍,心生折服。
“请入殿。”蓟王一笑了之。
“王上先请。”伊籍再拜。
共入大殿,宾主落座。
蓟王笑问:“先生,所谓何来。”
“乃为刘使君,求蓟国巨舰。”伊籍出口成章:“飞云、盖海、游麟、翥凤,当有新舰出。”
“徐州陶使君,亦有此求。”蓟王言道:“孤,早有先言。而立之后,开造诸王子旗船。四百城港皆循此例。无暇另造大舡。”
“陶使君亦未得乎?”伊籍慨叹。
“然也。”蓟王金口玉言。自不会有假。
“飞云北上,盖海、翥凤,守大河上下水路。游麟为水衡都尉舰。如此,长江两岸,再无巨船。”伊籍似有所悟:“王上仍不欲,裹入叔侄之争。”
此言一出,群臣错愕。
伊籍君前失语。
治粟中丞吕范,恐王震怒,急忙出声斥责:“先生何以言天子。”
“下臣闻,古之天子,乃天下共主。故《书》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伊籍肃容下拜:“今三分天下,何来共主。”
言罢,以头触地。
“‘下有直言,臣之行也(《国语·晋语三》)。’”蓟王不罪:“士大夫,当不因直言获罪。”
“谢,王上不罪。”伊籍拜服。
“可回刘使君,江无大舡。”蓟王言尽。
“下臣,遵命。”
公事毕,蓟王命治粟都尉朱治,代为宴请荆州来使。又命护南蛮校尉,刘表从子刘磐作陪,亦不失待客之道。
三日后,三足踆乌逆进酉口津。
酉口津,扼沅水中流,镇五溪蛮国。
时,宋奇并郭嘉,六百里上报,求立五溪蛮国。蓟王问计群臣,遂析镡成县北境,新置黔阳县,并义陵、无阳,三县为辰阳五溪蛮国。定都义陵。首任辰阳都尉,亦授予蛮王子沙摩柯。
酉口津,上城下港。
本是先秦黔中郡治故址。旧城重筑,只因此处,地势开阔平坦,南倚丘陵,北临沅水:因冈傍阿,势尽川陆,临沅对酉,二川之交汇。易守难攻,水运便利。
待蓟王慕名而来。只见,山下酉津城与山上原水衡都尉城,已连成一体。重楼飞阁,鳞次栉比。闾里街衢,纵横交错。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另有各式奇观,巍峨壮观,耸立其间。
赤阳照顶,云雾半山。
自上而下,横竖七里。当为荆南蛮区,雄城一座。前为水衡都尉府治,后改辰阳都尉府。
常有干支海市往来,互通有无。皆以此城,辐辏荆南。遍吹向化之风。
故浈阳守长、南平丞长沙汉昌人塞祗,初授酉津长。今为酉津令,拜光禄大夫。
如前所知。户破三万,口破三十万,三食君俸,秩升一等,加官进禄。
待船宫泊稳。酉津令塞祗,并辰阳都尉沙摩柯,领一众属吏,升舷觐见:
“臣等,拜见主公。”
“诸位免礼。”蓟王风和日丽:“赐座。”
“谢主公。”群臣称谢,文武分坐。
见蛮王子面如噀血,碧眼突出,生猛壮硕,虎熊之姿。
又见酉津令,长袍高冠,矍铄干练,三缕短须,长者之风。
文武双全。蓟王甚喜:“荆南楚地,亦多良才。”
“主公过誉,臣等惭愧。”酉津令塞祗答曰。非朝见,无需持芴。
“宣茚,不必过谦。”蓟王又问沙摩柯:“王子麾下,兵马几何。”
“禀王上,卑下有兵卒三千,皆出五溪同族。”沙摩柯,瓮声答道。
属国都尉,“俸比二千石,掌蛮夷降者,稍有分县,治民比郡,有丞”。然沙摩柯只领都尉一职,隶属辅汉大将军幕府。并无蓟宫职傍身,非蓟王家臣。故尊“王上”,不尊“主公”。自称“卑下”,不称“臣下”。
“皆壮如王子乎?”蓟王又问。
“略有参差。”沙摩柯,如实作答。
“如此,皆可入白毦精卒。”
“王上,此言当真!”沙摩柯抱拳求问。
“君无戏言。”蓟王笑答。
“王上安坐,卑下去去便回。”沙摩柯心急告退。
“速去速回。”蓟王焉能不知其心意。
1.106 甘之如饴
五溪蛮“名渠帅曰‘精夫’”,能“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
城中民众,虽久习汉风。然俗好不改。五溪,各有所爱。单凭服色,足可辨识出身。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古往今来,莫不如是。诸夏无分华夷,皆如此般。
自蓟王遣国中能工巧匠,凿穿荆南水路,立江表十港。遣干支海市南下,互通有无。又有稻田使者,领护稻作圩田。引进将作寺高产良种,一季双熟稻。均产十石。更加自上而下,皆为蓟国吏治。将蓟国之一切便利先进,放之四海而皆准。《圩田制》下,分户不析产。户户美田五十亩,干栏重楼一栋,牛马机关器,不一而足。
重重利好之下,蛮汉泛舟而来,举家迁入,日有百户。
日积月累,成荆南雄城。
稻作大兴,助推制造、商贸繁盛。而后学术之风始兴。
不出数代,无分彼此。
三足踆乌,移动离宫。说是水上奇观,亦不为过。
自闻蓟王驾临,城中百姓奔走相告,欲一睹尊容。酉津城中,万人空巷,港口更是人山人海。
车水马龙,盛况空前。
蓟王名满天下,神乎其神。时人识英雄,重英雄。所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蓟王大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于船宫设宴,大宴群臣。
无酒不成席。
南方亦有美酒。
宜城醪、金浆酒、蒟(ju)酱酒、醽醁(ling lu)酒、稻米清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其中金浆酒,乃是用甘蔗酿制之美酒。“樽盈缥玉之酒,爵献金浆之醪”,注曰:“梁人作薯蔗酒,名金浆”。“薯蔗”、“甘柘”等,均为甘蔗别称。
前汉时,鄱阳令唐蒙,出使夜郎国,带回习部蒟酱酒,武帝“甘美之”。
蓟王得知美酒之所出,遂细问金浆酒酿造之法。
果不其然。原料正是甘蔗。
话说。前汉时,司马相如《子虚赋》曾提及诸柘。今汉张衡《七辨》亦有“沙饴石蜜”之句。
“诸柘”,便是甘蔗;“沙饴”,乃砂糖雏形。
最迟战国时,楚人已对甘蔗粗加工。屈原《楚辞·招魂》:“胹鳖炮羔,有柘浆些。”
“柘”即蔗,“柘浆”,便是从甘蔗中榨取的汁。
时人既能榨汁酿酒,可制蔗糖乎?
蓟王窃以为。制糖工艺,当可类比渤海晒盐。
无非蒸发结晶。
于是命船宫匠人,取甘柘,削皮、压榨、滤汁、煮浆、晒膏、切块。很容易便制出了原始“方糖”。
蓟王亲尝,甘之如饴。
取名“方饴”,又名“柘蜜”。
谓“铸山煮海”。蓟王所创“方饴柘蜜”,必成三南名产。
将作寺匠师,将工艺流程,详细书录在案。与之匹配,各式机关器,亦在设计之中。假以时日,定当大行其道。
一旦固化流程,相传成习。制糖工艺,随之不断改良精进。距离真正意义上,足可传世的砂糖,必不远矣。
待方饴柘蜜制毕。五溪蛮王子,辰阳都尉沙摩柯,领蛮人五千入港。
船上铁塔蛮汉,碧眼突出,深目高鼻。文身断发,斑斓虎衣。
各个孔武有力,威武雄壮。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蓟王大喜。
取船宫所藏,楼桑兵甲,长短兵器,披挂整齐。
仍觉轻如无物,健步如飞。
五千壮蛮,皆入白毦精卒。号“五溪白毦”。可比丹阳白毦。
辰阳都尉沙摩柯,陈情当面。言,麾下三千,雄冠百蛮,愿入白毦,随王上扫平天下,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不愿蛰伏故园,老死榻上。
蓟王问过五溪蛮王。蛮王言,求之不得。
白毦精卒,足比军中伍长、什长。领百石军俸。
八千白毦,皆可得月谷十六斛,年百九十二石。
月支三千八百四十万,年计四亿六千零八十万。
何其便宜。
辰阳都尉,另择贤良。沙摩柯转任,辅汉大将军营,中垒将军典韦麾下五校之一。号“五溪校尉”。
命水衡都尉舰队,运送五溪白毦,北上蓟国。
蓟王经停数日,饱览风土民情。遂与吏民依依惜别,扬帆出港。再经灵渠,入合浦水路,过容渠船闸,直抵南醴港。
容渠船闸,终迎来大考。
三足踆乌,若能从容不迫,余下船舶,自可畅通无阻。往来船商,再无忧患。
君不见,王上船宫三足乌,皆可全身而过,何况我等小船乎?
得益于三体式特殊构造。经由三道并行船渠,完美通关。
目睹三足乌,一泻而过。船闸上下,欢呼一片。欢欣鼓舞,溢于言表。
爵室三面落地舷窗前,蓟王亦感同身受。
凿穿内外水路,利益之大,毋庸置疑。
不必辗转陆运,便可往来四渎八流,进而环游七海。待顿逊海渠开凿毕,东西水路,畅达万里。
容渠船闸,分割内外水路。内为治粟都尉部,外归水衡都尉部。过路需支付关税。
水衡都尉周晖领麾下,九官令丞、七官长丞属舰,列队恭迎。
旌旗蔽日,帆樯如林。浩浩荡荡,驶往南醴港。沿途船只,纷纷避让。甲板上客旅云集,恭迎王驾之声,不绝于耳。
蓟王民心所向,非亲临不可意会。伴驾百官,各自嗟叹,与有荣焉。天命归乎?
南醴港。背依合浦水路,今南醴水与南廉水,凿渠互通,南醴港、南廉港、为内外水路要冲。二港并联,乃岭南第一港,亦是岭南第一城。
民船辐辏港口,重楼绵延海岸。入大湾时,夜幕低垂。十万渔火,接灯如龙。
南越大地,何曾有如此,波澜壮美。
“传令掌灯。”蓟王心血来潮。
“喏。”依次敲击传声铜管,号令遍及上下甲板。
“王命掌灯——”
三足乌,琉璃风灯、枝灯、宫灯、信(号)灯,次第点亮。
一时堆光如昼,夜放豪光。
船上楼宇,金碧辉煌,纤毫毕现,宛若瑶池仙宫,蓬莱仙境。
于万家灯火中,穿行遨游。
观者如云,叹为观止。
上邦天国,三南天王。
实至名归。
1.107 太上皇权
泊船入港,星稀月朗。
闻港中官吏,已候多时。蓟王遂开夜宴。水衡都尉携一众府吏,次第升船。
觐见蓟王。
自立为水衡都尉府治。周晖广募治水能臣,支渠四通,督造良港。疏通诸水,功在社稷。
百五十里漕渠,连通二水。漕渠沿岸,纵横阡陌,城邑分布。将茅尾海内外二港,连成一体,既可途径九津(九河渡),中通大观港(大风江),又可逆南廉水,南通合浦港,入合浦水路。一渠通四港,遂取名“四济渠”。
此渠于幕府,利大之极。毕竟,蓟王所立江表十港,皆为幕府所辖。与州郡无干。坐拥内外循环水路,不为他人所挟。蓟王“便宜行事”,无有掣肘。方能将蓟国风貌,放之四海。
亦如先前所言。筑路穿渠,诸多利好,皆非蓟王首创。
“马援征交趾时,驻军合浦(大观港),由外海运粮”,“苦乌雷岭风涛之险”,于是命水军“夜凿白布峰腰之地,以通粮船”,“实钦廉舟楫之利”。乃史载合浦境内最早水利工程。又闻,马援所凿漕渠,绝非一条。亦可称支渠四通。后毁于洪水,多不见踪迹。
西北东南走向,四济渠沿岸,皆归水衡都尉领护。疏通南廉水道,行万石大舡。亦归水衡都尉所辖。
如前所言,只需出容渠船闸。流金水路,皆归水衡都尉。
王驾南巡,除收拢人心,振奋士气。亦可震慑宵小,威赫百蛮。三足踆乌所过之处。凡有幸一观,无不震撼。三体船宫,水上巨无霸。蕞尔小国,焉敢轻生忤逆之心。
沿线吏民,亦得心安。
诸多利好,引徼外野民,泛舟北上;周遭山民,顺水南下。日积月累,二港大兴。
君臣同乐,一醉方休。
翌日,蓟王又见(融)漓父,融氏大巫。漓父求筑公社,以祀火神。
蓟王欣然应允。效仿南广阳巨马水岸,北渚司寒馆。于九津立司炎馆。
九津,古谓日出之地。《吕氏春秋·求人》:“禹东至榑木之地,日出九津、青羌之野。”
此九津,非彼九津。然日出榑木之地,九津青羌之野。炙炎之地也。
蓟王遂命水衡都尉,于司炎馆周遭,增筑榑木城,督造九津港。为四济渠,市舶要冲。南北珍货,交汇之地。
周遭百里,枝津纵横之地,新设一县,取名融氏(钦州)。
并请命二宫太皇,封融漓为“融氏君”,又尊“南融君”。因位于九津司炎之地,其父本是融氏大巫。故时人皆称“祝融夫人”。
蓟王闻之,不禁慨叹。融漓亦得真名矣。
融漓此时,亦伴驾船宫。见融氏大巫时,融漓陪坐侧席。
然毕竟年幼懵懂。蓟王心意,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二宫太皇,并宫中内外,皆心领神会。南融君,必入蓟王家门。
如此,新立融氏县,当为蓟国所辖。西抵十万大山,东达至海。背倚合浦,共分地界。广袤千里,环抱海岸。其中大观港,并诸多沿岸港津,皆归于治下。
终归“肥水不流外人田”。
此地,本为越人世代所居。合浦本就鞭长莫及。越人内附,愿为汉属,各方亦乐见其成。之于二宫太皇,虽天下三分,各为其主,然毕竟位高。祖宗家法所规,诸多太上皇权,皆未有失。譬如废立、分封。
换言之,只需二宫太皇,北巡蓟国,一日不归。蓟王便可得一日之便利。更毋需裹挟叔侄三人,明争暗斗。为各方所掣肘。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太上皇权,于家国天下,三权之中,可“以家事论国事”。譬如废立。君王有大过失,不可为天下共主。当由百官请命,大将军上表。太后用玺,立《废帝诏书》。如此,天子当退位称臣。
再深思。蓟王为辅汉大将军,号尚父。位在大将军之上,为上公之首。何太后已葬身火海,二宫太皇代掌太后之权。叔侄三人,凡有倒行逆施,不配为君。
只需蓟王上表,二宫太皇用玺,《废帝诏书》立毕。传檄天下,自当退位让贤。若如不从,蓟王可兴师讨逆,号令天下共击之。
如此说来,叔侄三人,亦忌蓟王多矣。
王允行割肉饲虎,狐假虎威之计。二宫太皇,又何尝不是如此。凡蓟王所思所想,所欲所求。永乐董太皇并长信窦太皇,无不应允。正是此因。
故叔侄三人,虽遣使不断,求二宫太皇归位。然二宫太皇,却即来则安,稳居钓鱼台。亦窥破时局矣。今汉国祚将尽,蓟王三兴在即。为长久计,岂能轻弃。
舍熊掌而取鱼。智者不为也。
如此说来。正如三郡乌桓,有四部,三分天下,有四国。二宫太皇并蓟王,总皇权之极,足可与叔侄三人相争。
尤其二宫太皇,金口玉言。废立、分封,二权。堪称定国神器。
诚然,正如狐虎之威。二宫太皇似狐,蓟王如虎。狐虎相合,方可势威。二者缺一不可。此不难理解。若无蓟王,大汉一藩。辖地千里,兼督四州。统天下百万雄兵。号令群雄,莫敢不从。二宫太皇,孤家寡人,位高权轻。妄言废立,干涉朝政。权臣一怒之下,只需鸩酒一杯,或三尺白绫,足可毙命。
于蓟王而言,无二宫太皇遮身。暴露于皇权之下,稍有不从,便背负大逆不道之恶名。凡一怒兴兵,皆为不义之师。大逆弑君,一世英名尽毁。乃至天下离心,诸侯并起,逐鹿中原。大汉再无三兴之机。
优势互补,其利断金。古有“尊勤君王,攘斥外夷”。今有蓟王尊二宫太皇,可攘三分天下。
正因看破此局。王太师,这才割肉饲虎,狐假虎威。而不敢轻易号令蓟王。另外叔侄二人心思,亦无二这般。
譬如,若不给蓟王,兼督四州之权。董侯直接下诏,命讨伐下邳。
此时,蓟王上陈情表。言,同室操戈,祸起萧墙,宗室流血,动摇神器。
二宫太皇,感同身受。遂下诏,训斥董侯,责令收回诏命。如此,不了了之。蓟王足可自保,且无忤逆之嫌。
正因之于蓟王,权重至极。故二宫太皇,久居不离。以求最大得利。
经停数日。
三足踆乌,再次扬帆。南下日南郡,泊于象林港。
1.108 与王共治
象林港扼金兰湾,与澶洲吕宋港,隔海相对。皆为要冲。
乃横海先艂舰队驻地。由锦帆司马苏飞,率队戍守。
“横海纛,速让道”。苏飞麾下舰队,巡弋顿逊海崎,远至稽罗、殑伽二港。护航往来商队,救助遇险船舶。更加海贼大部,被蓟王顺手剿灭。海上商道畅通,便有零星海贼,见横海纛,四散而逃。避恐不及,何敢与敌。
凡蓟人聚居之地,皆为上邦风貌。虽远隔万里,思乡心切。然海市往返,携故国人、物,足以慰藉。
象林港,背靠象林苑。象林三十六苑,环抱象林县。境内林邑蛮,皆顺服。多携家小,客庸港中。与汉人毗邻而居。蓟王纳贾诩之策,贩夷洲、澶洲及珠崖洲上岛夷,入象林。再将象林占人,外贩三州。如此反复,卓有成效。当如贾诩所言,不出数代,三南可安。
兰沧水入海口处金瓯港,乃蓟王家港。由少府所辖,为王家舰队驻地,未入江表十港。
金瓯港,背靠兰沧三角洲。面积广阔,土肥壤沃。足可辟三熟美田,二千万亩。蓟王取名“兰沧苑”。其洲最南端,称金瓯半岛。灌木覆盖,密集红树林沼泽。就地取材,督造白波木兰。半岛末端海崎,称“金瓯角”,已立灯塔。为船只指路。
十万新野流民,悉数安家兰沧苑。感念神智夫人,活命大恩。遂于金瓯港,立公社,祀“神智夫人”。半岛信仰初显。
港中,金瓯馆。
蓟王换乘雏鸦号,乘薄雾而来。
“妾柳氏,拜见王上。”自避入馆中。得言传身教,扶南女王,越发知书达理。
“女王免礼。”蓟王回礼:“请上座。”
“谢王上。”柳氏再拜入座。
“闻自女王居于此,便有扶南国人,举家来投。港中已聚数千户。”蓟王先言。
“正是。”柳氏答曰:“皆是父王,臣民遗孤。”
“切莫混入细作。”蓟王好意提醒。
“王上安心。金瓯馆中,并无扶南遗孤。”兹事体大,柳氏自不敢轻信。
“女王当知。先前,林邑多山少田。历代林邑王,侵夺周遭,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乾鲁、扶单等国土,据为己有。后悉数并入象林苑,共计三十六小苑。其中‘两岐苑’,为秦后汤沐邑。山林俊秀,谷地肥美,多出珍货。一年所得,不下亿钱。”蓟王言道:“西际徐狼国,有‘船官川’入象林苑。‘船官苑’亦为三十六小苑之一,可经(船官)川顺下,至‘船官口’入象浦。水陆通达,地利不弱两岐苑。”
女王亦知:“‘船官川’,源徐狼(国)。(徐狼)外夷皆裸身,男以竹筒掩体,女以树叶蔽形,外名‘狼?(huǎng)’,所谓裸国者也。虽习俗裸袒,犹耻无蔽,惟依暝夜,与人交市(虽以赤身露体为俗,却亦知无衣为耻,因而乘黑夜与人交易)。暗中嗅金,便知好恶,明朝晓看,皆如其言。自此外行,得至扶南。”
“自此外行,得至扶南”。仅此一句,足以。
“诚如女王所言。”蓟王轻轻颔首:“孤欲以‘船官苑’相赠,为扶南复国所用。不知,女王意下如何?”
“妾,无以为报。”柳氏喜极而泣,指天为誓:“待复故国,愿与王上共治。”
“可也。”蓟王亦不见外。话说,如何共治,当再议。蓟王窃以为,歃血为盟,足矣。实无须再行和亲之举。至于扶南女王柳氏,如何着想,便不得而知了。
稍后。拥塞金瓯港中,数千户扶南遗孤,遂逆进船官苑。圩田营城,督造扶南大舶。以备光复故国。
得船官苑,年入亿钱。扶南女王,声势复起。前朝遗民,举家来投。不出数月,便得十万众。得十万驯化之民,辟象林西南苑境。于蓟王亦有大利。命苑中水衡属吏善待。当与汉人,等量齐观。不可有失公允。
只需纳扶南入番屏。吞并三南,指日可待。
与扶南女王相见,便是蓟王此行,目的之一。安抚十万新野移民,亦是重中之重。
二千万亩三熟美田,亟待客庸。多一分耕耘,多一分收获。象林苑乃蓟王私苑。其中产出,皆为蓟王所有。单凭兰沧一苑产出,足供王宫所需。剩下三十余小苑,地利未显。待悉数辟出,纵三百子嗣各有百子,蓟王亦足可令子子孙孙,衣食无忧。
见过扶南柳氏,蓟王又见少府海丞阿米娜。金瓯港,亦是王宫舰队驻地。
“臣,阿米娜,拜见主公。”年初,阿米娜归国述职,入住南宫凤梧馆,习汉宫仪。又赴泉州市舶寺,学海事。前后半载始归。如今,知行合一,商、战皆宜。
因出身顿逊女市,麾下多女奴。不乏蛮族战士,罗马角斗士,甚至女海贼。顿逊女市,凡孔武有力,能书会算,才貌俱佳,拥一技之长,多被阿米娜购入。充填舰队各处。舰队实力,水涨船高。
女奴出身不同,肤色各异。汉语乃通行语言。耳濡目染,当可领会。
“闻王上,以船官苑相赠,约与扶南女王共治。”阿米娜柔声求问:“不知然否。”
“然也。”阿米娜出身少府女官,乃王室近臣。蓟王自不会相瞒。
“船官苑毗邻扶南国。水陆通连。需防扶南来袭。”阿米娜进言:“且扶南遗孤,必有细作暗藏。亦不可不防。”
“海丞可有良策。”蓟王遂问。
“扶南遗孤,当由船官属吏代为领护。扶南女王宜居馆中,不可轻赴。”阿米娜进言。
“可。”蓟王从谏如流。
“主公明见。”
“孤闻,海丞广募徼外女奴,充填船队。”蓟王言道:“出身来历,不可不察。切莫有失。”
“臣,遵命。”阿米娜自幼混迹顿逊五国,识人辨物,自有心得。
“南州之地,异域风情。”蓟王慨叹:“王母言,中夏地薄。诚不欺孤。”
“臣,愿为主公,深耕易耨,向化南州。”蓟王心意,阿米娜尽知。
“甚好。”蓟王笑道:“若有一日,厌倦奔波,南宫必有一席之地。孤,扫榻以待。”
“臣,敢不从命。”阿米娜面含娇羞,一时万种风情。蓟王所引“扫榻以待”,怕是未知典出何处。
1.109 素首雪女
自金瓯港,逆入兰沧水。蓟王乘雏鸦号,巡视兰沧苑。
如前所说。蓟国营城,循水而进。择址筑堤,再造港城。移民泛舟而来,先临水船居,待宅邸造毕,再举家迁入。干栏楼基,比照周遭红树林潮痕,居高可避水患。
此地,亦有化外野民聚居。都尉府占人属吏,已先行安抚。类似部落,多出同种。素忌外人。冒然招惹,恐激蛮乱。故先远离。待港津筑毕,机关楯墙三面立起。将作寺工舡,源源不断运来良工、物料、机关器。月起千楼。可容千户的“津邑”,足月筑毕。
三面楯墙,一面临水。攻守兼备。而后筑路通渠,圩田造地。待闾里纵横,分割街衢。机关楯墙,依次外扩。城池规模,不断扩大。津邑遂成津城,再扩为港城。引碧水环绕,支渠四通。圩田大兴。
十万新野流民,于兰沧苑中,分置十津邑。邑均千户。人手足备。林邑灭国置县。国中兵器武装,多被水衡都尉府继承。百亿国库,悉归蓟王所有。原王国将校兵卒,大半散去。余下精锐,亦被水衡都尉招募。驻军三十六小苑,守备津关,巡视水陆交通。
津邑亦自带部曲。如楼桑望楼弓手。汉人尚武。楯墙为屏,日常守备足矣。
于枝津汊口,筑鱼梁堤,下建闸门绝水。四面合围,截流断水,再遭烈阳暴晒。不出半月,泥沼遂成铁板一块。灭绝毒虫,散尽瘴气。再兴稻作驯田,不出数载,地利尽显,皆为三熟美田。
“鱼梁堤”,又称“渔梁坝”。堪称圩田利器。断水如截脉。无往而不利。岭南多虫蛇毒瘴。且四季温热,漫长雨季,苦无寒冬。水瘟、虫瘕等,疾病多发。晒田乃是必备。泥沼先暴晒,再耕犁。灭绝毒虫瘴气。
尤其晒田之初。雾气升腾,气泡涌动。泥沼仿如沸汤。斑斓长虫,密集扭曲。声势骇人。可想而知,若人畜冒然下泥沼,轻则受创,重则殒命。乃至尸骨无存。
连晒数日,毒虫皆成干尸。蚊蝇始滋生。此时仍不急耕犁。取薪柴干草铺地,点火焚田。待薪尽火灭,再下地机耕不迟。此时,土壤板结,积满草木灰。亦便于人畜旋耕机等,行走耕犁。
饶是如此。人畜皆穿革靴护腿,谨防毒虫蜇咬。而后支渠四通,立内中外,三重水门。水门皆置钢丝筛网,防毒虫再入。
蓟王抵达时,晒田、焚田,皆毕。然听津邑长,备说详情。蓟王仍能感同身受。话说,诸夏先人,刀耕火耨,自有道理。除去肥沃田地,焚尽毒虫亦是重要原因。
蓟王又闻,有些泥地,甚至晒田后,无需另取薪柴干草,便可直接点燃。类比石炭,良匠称之为“泥炭”。为泽草历代堆积而成,故又称“草炭”。乃天然肥料。
凡有草炭之地,皆为丰腴沃土,无疑。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诸多圩田详情,不亲临,不可知也。
沿兰沧水,河汊枝津,立十津邑。分置十万新野流民。户户美田一顷,岭南重楼宅院一栋。一岁三登,衣食无忧。
遥见灯火通明,远闻四溢饭香。便有原住部民,口舌生津,泛舟来寻。
占人属吏,殷勤相待。一来二往,戒心渐消。愿为客庸,自然极好。不愿客庸,将所见所闻,传回部落,亦是大功一件。
人皆向好,民皆向善。倭人因米团而驯服。占人亦不例外。
来抢怎么办?
呵呵……
稻子生吞好吃吗?
需脱壳蒸熟,方能入腹。
兰沧苑二千万亩良田,非一日之功。万户人家,力有未逮。先自足,再为王客庸。稻作机关器足备。二三老农,便可日种一顷。料想。四十万顷,半月足可种毕。如此亦不误农时。日常田间管理,更不在话下。青壮健妇,还广有余力,筑路通渠,营城造楼……蓟国将作寺,轻车熟路。君不见蓟国四百城港,皆如此般。
不出数载,兰沧苑地利尽显。岭南足可长治久安。
先前,蓟王和亲十夷王女。十夷王,择族中青壮数万陪嫁。多数暂居南醴港。蓟王欲将家小,迁入兰沧苑。与新野流民,共屯十津邑。
再得数万户民,兰沧苑,当可无忧。
二千万亩三熟美田。可比六千万亩河北良田。
奉养蓟王家门,足矣。
出兰沧苑,蓟王寻枝津北上,泊入象苑。
象苑有五。一千头具装战象,皆于五苑中驯养。清钢琉璃甲,已烧造毕。战象往来奔逐,不觉有异。
叶调矮象,六百头为御姬所有。云霞卫,函园姬,各半。毕竟封国在北。四季分明,气候不利。蓟王并未将战象北迁。悉数驯养于此,待南下再用不迟。
蓟王南征林邑时,未有兴象林苑之念。
岂料林邑立国,一面向海,三面攻伐。尤其南下、西进。拓地甚广。皆非象林旧县之地,故未曾划归县境。蓟王于是勉为其难。收拾余土,并立象林苑。
如今看来,比起林邑王国库,百亿财货。象林苑之利大。何止百倍。
柔金、巨木、泥炭、珍禽、异兽、鱼获、海鲜……再加三熟美田。单凭象林苑,蓟王家再无缺衣少食之困。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蓟王历程过半。至于平天下,有生之年,当可预见。
诸事皆毕。蓟王正欲返航。不料顿逊五国主,遣使来拜。
献二“白头雪女”。
“白头者,直扶南西,人皆素首,肤理如脂。居山穴,四面峭绝,人莫得至。”
闻蓟王后宫,有白发御姬。且诸夏多以白化为珍。故二白头女,将将贩至女市。便被顿逊五王,千金购入。献礼于蓟王座前。白化珍奇异兽,本就物稀为贵。白化美人,难得一见,倍加珍贵。
闻举族皆白化,令蓟王兴趣大增。
又闻世居山穴,四面峭绝,人莫得至。蓟王越发想去一探究竟。
眼看婚期将至。蓟王遂消此念。
厚礼馈赠顿逊五王。遂扬帆出港。绕行叶调国海域,前往吕宋港。
1.110 弃亲从曹
话说,自吕布举兵,曹孟德泰山班师。荀彧、程立等人,力保三县不失。
曹孟德这才有立锥之地。与吕布鏖战兖州。
相持月余,各有胜负。曹操更借盖海之利,行水路游击。光复东郡大半。至于周遭郡国,国相多出王允任命,故于二方中立。不裹挟曹吕之争。
得鲁相宋奇,暗中相助,曹操自泗水运回万套吴房兵甲。虽不及楼桑兵甲,清钢百炼。却也有五十炼。足可一用。
范县,卫将军大营。
“报,中垒校尉自乘氏归,范令家小俱在。”便有斥候来报。
“甚好。”曹操大喜。
闻家小得释。帐中范令靳允,涕泪下拜:“谢明公,活命之恩。”
“子实,速起。”曹操离席搀扶:“吕布执母、弟、妻、子,为质。然子实忠心不二,设伏兵,杀氾嶷。勒兵自守,保全县境。操,又岂能令子实,母子俱亡乎?”
时,吕布举兵。荀彧与程立,甄城定计。由程立东出,安抚吏民。程昱路过范县时,劝县令靳允,智识明主,不要屈从吕布(注1)。此时,吕布已抓走靳允母、弟、妻、子,迫其开城投降。靳允纳程立之言,毅然“弃亲从曹”。置伏兵,将前来接收城池的吕布部将氾嶷杀死。随后率军坚守县城,保全三县有其一。
闻靳允家小,皆被关押在乘氏县牢。曹操遂命中垒校尉李乾,携死士入乘氏救援。乘氏北依济水,毗邻大野泽。有盖海舰队护送,里应外合,吕布守将,自无可争锋。
李乾此去乘氏,除救靳允家小,顺带慰劳济阴诸县。毕竟李乾乃乘氏豪雄,曾有宾客数千家。诸县虽不能率众来降,当可动摇吕布军心。
“拜见明公,幸不辱命。”李乾携二子入帐。
“仲雄屡立大功。操之幸也。”曹操喜问:“诸县如何?”
“回禀明公。过路巨野,别驾薛兰、治中李封,与我密会。”李乾抱拳言道:“言,愿说城中大姓,夜开濮阳城门。”
“哦?”濮阳乃吕布立营之地,若能一战胜之,兖州可定矣。曹操焉不动心。
程立谏言:“此二人本是明公所举,却背主投敌,甘为吕布所驱。此中有诈,断不可轻信。”
“仲德所言极是。”此中利害,曹操焉能不知:“然若确有其事,此战可定矣。”
“明公可先取巨野,再屯兵乘氏。二人心意,一观便知。”李乾进言。
“此计可行。”程立言道:“大野泽在巨野县境之北。盖海舰队,可护明公周全。”
大野泽,乃大河枝津,济水、濮水等诸水所汇。济水中流至此。泽西通雷泽;西南纳济水连菏泽;东北出济水,再东北流入海;东南出黄水入菏水、通泗水、并淮入海。“大江以北,中原诸水纵横交织,皆于大野相连”。因交通之便,水产丰富,“赖其蒲鱼之利”。自古便是先民,必争之地。
前大将军梁冀,曾求封邑。将大野泽,尽收囊中。足见利大。
正因中原诸水,皆于大野相连。故曹操携盖海舰队,水路游击,无往不利。
事不宜迟。命李乾携死士,先行潜入。稍后,曹操亲帅盖海舰队,斜驱大野泽。于巨野登岸。衔枚裹蹄,兵临城下。
见四门紧闭,吊桥高悬。曹操疑窦顿生。
是战是退,正举棋不定。忽见城头火起,三明三暗。如约举火为号。这便心中大定。须臾,吊桥下落,城门开启。
李乾率队出营:“明公且入城。”
“好。”曹操不疑有他,一马当先。率先锋骑兵,呼啸入城。兵不血刃,攻下巨野。
“拜见明公。”恭迎二人,正是别驾薛兰、治中李封。
“二位免礼。”曹操扬鞭慨叹:“举州皆叛,几无可免。裹挟其中,非臣之过。”
“谢明公不罪之恩。”二人感激涕零:“请入大营,从长计议。”
“前方带路。”后军大部,陆续入城。曹操终是安心。
“喏。”薛、李二人,打马在前,引曹操入营。
中军升帐,将校齐聚。
“城中兵马几何。”曹操大马金刀,跨坐胡床。
“不足千余。”别驾薛兰如实作答。
“何以少兵。”曹操必有此问。
治中李封恨声道:“只因我二人,乃明公所举。非吕布一系。又素忌盖海之威。明知巨野不可守,仍遣我二人至此。乃假明公之手,欲除之也。”
与程立四目相对。曹孟德这便释怀:“吕布粗中少亲,刚而无礼,匹夫之雄耳。陈公台等以势假合,不能相亲也。吕布兵虽众,终必无成。”
“明公所言极是。”二人慨叹。
“闻,有妙计破敌。操,洗耳聆听。”曹操直入正题。
“禀明公。有濮阳大姓田氏,为吕布所逼,积粮充军,仓廪皆空。故心生怨恨,欲报破家之仇。愿为内应,夜开城门。”别驾薛兰这便道破隐情。
“原来如此。”曹操大喜。濮阳田氏,曹操亦有耳闻。富甲一方,闻于蓟国豪商田韶,乃出同宗。贩督亢粳米发家,为兖州首屈一指大粮商。换言之,此人非豪右名门。且为巨贾,久居城中,未筑坞堡。反与曹孟德,并无破家之仇。
“可行(信)否?”曹操问计程立。
“或可一试。”程立答曰。
“如何施为?”曹操又问。荀彧守备甄都,不在身侧。唯仰仗程立之谋。
“当如李校尉所言,先据乘氏,佯攻定陶。”程立已有定计。定陶乃济阴郡治。吕布所仗,便是陈留、济阴二郡。断不会坐视不理。
“可。”曹操心领神会。
唯恐吕布、陈宫惊觉。故曹操乘夜而来,又乘夜而走。仍留薛、李二人,守备巨野。为防万一,又留李乾率中垒死士,蛰伏薛、李营中。既是接应,又为监视。
曹操携大军,顺下济水。奇袭乘氏。
吕布举兵,乱军四起。乘氏令,弃城而走。城中属吏,一夜散去大半。吕布、曹操,相持日久,皆无暇他顾。吏民丧气,诸事皆废。待曹操领兵至此,城外熟麦,尚未收割。
“麦秋已过,仍未收割。城内恐有缺粮之危。”曹操当机立断:“速为民割麦,稍后入城。”
“喏。”
1.111 斗智斗勇
所谓麦秋,并非指秋季。
蔡邕《月令章句》:“百谷各以其初生为春,熟为秋。故麦以孟夏为秋。”大汉十三州,麦作伊始,各有不同。关东麦秋稍晚,晚麦仲夏始收。自开镰,到颗粒归仓,需足月。麦收毕,已至六月。
农时已过。乘氏县仍未开镰。足见城中吏民慌乱,无人主持大局。
于是曹操城下扎营。命兵士四出,抢割熟麦。
“启禀明公,二位叔父,已开城出迎。”中垒右司马李整,左司马李典,双双赶来。
如前所说。中垒校尉李乾,本是乘氏豪雄,合宾客数千家投奔曹营。乘氏家中产业,遂交由胞弟二人掌管。
“李守,李登,拜见曹将军。”须臾,便有李氏兄弟,携门客数人,打马入营。
李守,字叔节;李登,字进先。其兄李乾,字仲雄。另有长兄早亡。
“二位免礼。”既出李氏家门,又为城内豪强,当用大用。曹操自然欣喜。
“庶民,已命人杀肥牛百头,提千石酒,作万枚胡饼,犒劳营中军士。”李守献礼。
“有劳。”曹操欣然笑纳,于是投桃报李:“麦秋已过,何不割麦?”
“回禀将军。闻吕布兴兵,县令挂印而去。一众属吏,亦散大半。乱兵四起,无人主政,城中百姓,亦不敢擅出。故过麦秋。”李守答曰。
“原来如此。”曹操顺言道:“家国不可一日无主。乘氏(县)令、(县)尉,便由二位暂代之。”
“卑下,敢不从命。”二人肃容下拜。
曹操乃兖州牧,自有人事大权。循“三互法”:“婚姻之家”并“两州之士”不得“对相监临”。一言蔽之,异地为官,坐地为吏。
李氏一族,虽兴于乘氏,却祖籍山阳巨野。不违“三互法”。
曹操又得乘氏。
山阳郡,东缗县,车骑将军行营。
“报,曹操大军,已抵乘氏城下。”便有斥候来报。
“如何?”吕布携五千秦胡铁骑,蛰伏于此。巨野、乘氏、东缗,三县互为犄角。无论曹孟德中计与否,铁骑往来如风,左右皆可逢源。且心知大军便伏于身后,巨野城中,别驾薛兰、治中李封,二人方不露怯。亦不敢轻易投敌。
“轻兵先行,骑兵缓行。”陈宫笑道:“直驱乘氏,两军相接,宜败不宜胜。”
“咦?”吕布不解:“曹孟德城下割麦,营中必然空虚。我领军奇袭,岂有战败之理。”
“乘氏县中李氏豪强,必心向曹孟德。故(陈)宫劝将军,毋割乘氏之麦。今使轻兵先行,此乃饵兵也。”陈宫这便道破天机。
吕布似有所悟:“乘氏之麦,亦是饵乎?”
“然也。”陈宫眼中,一闪精光。独留乘氏熟麦不割,亦是诱敌之计也。
“何以如此?”吕布求问。
“曹孟德,素多谲诈。若信乘氏李氏,则信濮阳田氏也。”陈宫答曰。
“此乃连环计。”吕布叹服:“公台,深知曹孟德也。”
陈宫不语。
所谓“万事开头难”。又说“一而再,再而三”。曹操将兵乘氏县,见城中李氏豪强,开城相迎,宰牛劳军。心头必为之一松。窃以为,兖州民心,尚未尽失。如此,待抵达濮阳,方能相信,城中亦有田氏大姓,欲开城纳降,报吕布破家之仇。
如前所言。对垒智者,除去将计就计。连环计,乃不二之选。正因环环“半毒”,毒性不显。然环环相扣,毒性积累。待诸毒并发,则大势尽去,无力回天。
别驾薛兰、治中李封,二人献计,其利之大,曹操断难轻弃。然又将信将疑,兵进乘氏,佯攻定陶,既为试探,又是调虎离山:若吕布轻骑来救,曹操则速登盖海,行水路游击,逆入濮水,直扑濮阳城下。
早已料定,曹孟德之计。于是陈宫将计就计,预留乘氏之麦,引曹孟德来割。待曹军兵临城下,城内李氏必宰牛进酒,犒劳三军。消曹孟德疑心。
闻曹孟德欲攻定陶,恐济阴不保。吕布“慌张”来援,兵势不整,一败涂地。令曹孟德再起轻敌之心。亦是陈宫所出,环环相扣之计也。
济阴郡,乘氏县,卫将军行营。
“报——”便有快马来报:“吕布与陈宫,从东缗将万馀人来战。”
“何以出东缗。”曹操果然见疑。
程立却笑:“明公勿扰,必是伏兵也。”
“薛、李二人,果有诈乎?”曹操眼中,一闪戾芒。
“非也。”程立言道:“正因吕布显露踪迹,二人方无诈。”
曹操遂醒悟:“若早知二人献计,见我欲攻定陶,吕布必不会来援。”程立所献,兵进乘氏,佯攻定陶。亦是投石问路之计也。吕布若早知,曹操乃佯攻,必不会冒然来救。坐等曹操兵进濮阳,一战而胜之。
“兵皆出取麦,在营者不足千人,屯营不固。需设伏,纵奇兵击破之。”程立言道。
“计将安出?”曹操问计。
“明公可令妇人守墙,营中千人悉出,列阵以拒之。营西有大堤,其南树木幽深。吕布观之,必疑有伏兵,不敢冒进。”程立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此乃空城计也。
“依计行事。”曹操这便定计。
“喏!”
待列阵毕。吕布步骑已至。
遥见寥寥千余兵马,列阵营前。又闻城头守军皆妇人。再观左右地貌。吕布果疑有伏兵,乃出号令:“曹操多谲,勿入伏中。”
遂引军屯南十馀里。
见吕布兵退,曹操又问:“又当如何?”
“速召诸校兵马,乘夜归营。”程立断言:“吕布明日必复来。”
“好。”曹操一声令下,轻骑四出。命割麦兵士,乘夜回营待命。
是夜,中军大帐,灯火通明。
一众将校,皆领兵夜归。当有一战之力。
“仲德可有妙计破敌。”曹操先问。
“吕布明日复来,明公隐半兵于堤里,出半兵于堤外。”程立手指营西济水大堤:“陂堤高斜,仰攻不易。吕布必先遣轻兵挑战。待抵近,我军伏兵悉出,乘堤而下。步骑并进,必大破之。”
假地势高差,借崩乘之势。甲骑具装,先破轻兵。前锋既溃,反冲后军。吕布乱军,必一败涂地。
“依计行事。”曹操亦知兵。
1.112 泰山捧日
城南十里,车骑将军行营。
“明日又当如何?”吕布求问。
“明日亦如今日。”陈宫言道:“轻兵列前,骑兵陈后。宜败不宜胜。”
吕布问道:“骄兵之计乎?”
“然也。”陈宫答曰。
“屡战屡败,士气不扬。”吕布亦有心忧:“如何再战?”
“将军毋忧。”陈宫言道:“所谓士气,因势利导。‘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曹孟德亦知兵。诈败、诈降,必为其所破。唯有真败、真降,方能令其不疑。”
“公台所谋,皆为濮阳之战乎?”吕布终是醒悟。
“然也。”陈宫言道:“曹孟德多疑而性急,必求一战而定之。然‘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濮阳城下,曹孟德命丧之地也。”
“战胜又当如何?”吕布忽问。
陈宫笑道:“战胜,将军得关东人望。可与群雄一争高下也。”
闻此言,吕布目光闪烁,似有决断。
转而又问:“若败,又当如何。”
“若败,兖州恐无立锥之地。”陈宫试问:“投豫州牧可乎?”
“先前,去信丁原,并驱中原。然,至今未有所动。恐难相容。”吕布摇头。
“丁豫州,非乱世之雄也。”陈宫一语中的。言下之意,守一州之土有余,并九州之土不足。
翌日再战。
曹操将兵,据营西济水大堤。如程立所谋,隐半兵于堤内,出半兵于堤外。
见陂堤高斜,仰攻不易。吕布果先遣轻兵挑战,陈列铁骑于后。
待抵近,曹军伏兵尽出,乘堤而下。步骑并进,假地势高差,借崩乘之势。甲骑具装,如虎入群羊。轻兵一触即溃。反冲骑阵。军马受惊暴走,前后军阵,乱成一片。
曹操挥军掩杀,吕布拨马便走。大旗动而士气崩。车骑营,一败涂地。
曹操获其鼓车,追至其营而还。
见事不可为,吕布乘夜而走。来日曹操复攻,拔定陶,分兵平诸县。
光复济阴郡。
定陶,卫将军行营。
曹操稳坐中军大帐。遣麾下五校,并虎豹骑,兵分数路,攻克旧县,“聚谷以继军”。征集粮谷,维继军队。
兵荒马乱,农时尽废。吏治动荡,各城无心屯田。兖州渐起,饥荒之相。
“吕布不过如此。”连战连捷,曹操果起轻敌之心。
夏侯渊抱拳道:“明公临敌果敢,常为士先。亦赖先生之谋。”
“报——”便有兵士来报:“甄都信使至。”
“必是文若。”曹操大喜。取函中手书细观。
“哦?”稍后惊问:“仲德,‘少时常梦上泰山,两手捧日’乎?”
“然也。”程立言道:“(程)立私异之,以语文若。不料竟告知明公。”
“兖州百城俱反,赖仲德,得完三城。于是,文若以梦相告。”曹操慨叹:“仲德,当终为吾腹心。何不‘立’上加“日”,易名为‘昱’。”
“谢明公赐名。他日必随(明)公,扬名四海。”程立遂改名程昱(yu)。
大帐内,一时喜笑颜开。
济阴郡光复。兖州八郡国,吕布只剩陈留一郡,并东郡河南之地。车骑营诸路败军,悉归濮阳。大战一触即发。
“报,有淮泗粮草辎重入营。”又有兵士来报。
“使者何在。”曹操大喜:“速引来一见。”
“喏。”
“陈国主薄梁习、鲁国都尉祝臂,拜见曹将军。”正副二使,皆出淮泗强藩。曹孟德心领神会。必是宋元异,背后所谋。
“二位免礼,请坐。”
“谢将军。”二人称谢落座。
梁习,字子虞,陈国柘人。柘县“以邑有柘沟,以此名县”。祝臂,字长肱,汝南?强人。“?水出?强县南泽中,东入颍。”既此。
宋奇曾为濦强侯。观祝臂其人,天生膂力,猿臂善射,必是其心腹。
梁习文武兼备,奈何为陈国吏。曹操不便相夺,遂憾失交臂。
与此同时,江东石城,东吴大将军营。
二袁并江东群雄皆在。
“兖州大乱,曹吕相争。”袁绍环视诸将,居高下问:“我欲渡江反击,诸君以为如何。”
“敢问大将军,欲击何处。”
“先据历阳,再取九江、庐江二郡。”袁绍言道。此二郡,隶属扬州。尤其楚都寿春,乃江淮咽喉。合肥侯国,亦举足轻重。若能重据二郡,将战线由长江天堑,上推至江淮之间。于江东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横江津、当利口,二营俱废。今被刘繇所占,强攻不易。”袁术言道:“闻历阳,亦驻有重兵。今只存江北二郡,刘繇必有万全之备。”
见江东群雄纷纷点头。袁绍又问:“车骑以为,当取何处?”
“何不取广陵。”袁术已有计较。
“哦?”袁绍言道:“广陵乃徐州所辖。陶恭祖素有贤名。举州之力,与我相抗。比刘繇二郡,难易立见。”陶谦徐州齐整,刘繇只剩二郡。论实力,徐州五郡国,远非扬州江北二郡可比。
“大将军所言极是。”袁术答曰:“然自王子师,狐虎之威。行国相夺权。徐州五郡国,王允得其四。陶恭祖,唯剩广陵一郡之地也。”
“原来如此。”袁绍轻轻颔首:“闻淮泗诸国,暗助曹孟德,粮草辎重。足见心有所向。若知我攻广陵,诸国兴兵驰援,该当如何?”
“我有一计,可破淮泗诸国联盟。”袁术成竹在胸。
“愿闻车骑高见。”袁绍笑道。
“淮泗诸国,皆以陈王宠,马首是瞻。陈国相骆俊,亦有贤名。只需除去二人,陈国必乱。陈国乱而淮泗诸国,群龙无首,尚难自顾,如何他顾?”
“陈王宠,素有勇力。陈国兵强马壮,刺客如何近身。”袁绍又问。
“大将军不知‘图穷匕见’乎?”袁术笑答:“只需假一物,陈王宠必无防备。”
“何物?”袁绍再问。
“传国玉玺。”袁术眼中,一闪戾芒。
“不可。”袁绍断然摇头:“此乃镇国神器,岂可外流。”
“陈王宠,素有异志。”袁术早已窥破:“代汉者,宗王也。世人皆以为,非玄德莫属。然,淮泗诸王,心思各异。尤以陈王宠为甚。”
1.113 另有所图
“得传国玉玺,乃天命所归。”袁绍一语中的。
“大将军所言极是。”袁术言道:“只需遣一死士渡江,以传国玉玺相赠。陈王宠,必无防备。且为以示隆重,必行君臣大宴。陈国君臣齐聚,醉而忘形,则灭国矣。”
“陈王宠,毕竟汉室宗亲。”袁绍仍有所虑。
“正因汉室宗亲,故才以传国玉玺相馈。”袁术早有万全之策:“私受神器,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死又何惜?”言下之意,因私纳传国玉玺而亡,亦是天罚使然。非二袁等,人臣之罪。
“何人可为刺客。”袁绍再无所虑。
“建昌侯张闿。”袁术言道。
此人本黄巾余孽。得袁术重金笼络,欲杀曹嵩,事败遁走。后得笮融保举,为牛渚营守将。群雄过江,袁术遣主簿阎象说之,遂转投袁术。今如愿为万户侯,食建昌县。建昌县,永元十六年,分海昏县置,属豫章郡。以其户口昌盛,因以为名。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袁绍言道:“今为万户侯,如何肯轻身赴险。”
袁术笑答:“‘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荣华富贵,于建昌侯。亦多多益善矣。”
“如此甚好。”与袁术四目相对,袁绍这便了然。此去陈国,多半有去无还。事成则矣。不成,假陈王宠之手,除张闿亦于国有利。
建昌乃江东大县。岂能为张闿窃据。
“何人为接应。”袁绍又问。
“卑下,亲往。”不料竟是袁术。
“车骑守备牛渚,不可擅离。”此事凶险,袁绍自不愿自家兄弟,亲力亲为。
“若无我亲自接应,张闿必不奉命也。”袁术知此人甚深。
“也好。”袁绍不疑有他。
事不宜迟,袁术自去准备不提。
牛渚大营。
张闿虽受封建昌侯。仍将本部兵马,营中待命。毕竟国事为重。
袁术升帐点将。
张闿不敢怠慢,披甲齐整,入大营相见。
“大将军有令。”袁术开门见山:“欲遣一支奇兵渡江,谋刺陈王宠。”
环视帐下诸校,袁术居高下问:“我已领命,何人愿与我同行。”
“某等,愿往。”诸校齐声,军心可用。
“建昌侯?”袁术笑问。
“卑下在。”张闿抱拳。
“可愿与我同行。”
“喏!”张闿咬牙应诺。
“取图来。”与主簿阎象,四目相对。袁术必另有所图。
陈国都陈(县)。“(滎阳)有狼汤渠,首受济(水),东南至陈(县)入颍(水)”,(颍水)于颍口“东入淮”。狼汤渠,一作“浪汤渠”,又作“蒗荡渠”,省作“渠水”。便是鸿沟水,下游渠段。
袁术手指颍水入淮处:“颍口羊石城,何人拔之?”
颍口羊石城,后世名正阳关。古称颍尾、羊市、羊石城等。周时已具雏形。《左传》鲁昭公十二年(前530年)有“楚子狩于州来,次于颍尾”;又据《寿州志》载:“东正阳镇,州南六十里,古名羊市,汉昭烈筑城屯兵于此。”
“明公何意?”偏将军纪灵求问。
“克复旧都。”袁术一语中的。
纪灵这便醒悟:“明公欲克复寿春。”
“然也。”袁术答曰。
帐中诸校,面面相觑。纪灵又问:“今陛下定都南京。江东尚未克定。明公何以北进?”
“灭刘繇乃其一,攻陶谦乃其二。”袁术目中,野火燎原:“夫,立于世,岂仰人鼻息。”
“莫非,明公欲自立乎?”纪灵惊问。
“言之尚早。”袁术笑答:“先灭陈国,再做计较。”
“喏。”帐中皆袁术心腹,自不疑有他。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纪灵抱拳请命:“卑下,愿为明公拔此城。”
“甚好。”袁术环视帐中诸将:“待事成,皆有封赏。”
“愿听将令!”诸校振奋。
淮泗诸王,皆以陈王宠为首。陈国若亡,诸国皆乱。再难勠力同心。恰逢吕布、曹操,兖州鏖战。甄都孤立,王太师有心无力。
更加背依江东,后顾无忧。大将军袁绍把持朝政,袁术久居其下,心有不甘。于是暗中谋划,欲据寿春,征战关东。
至于何时自立,亦或是投靠何方,且看局势如何。
不得不说。此时背刺,难逢之机。
至于如何行事,绝非袁绍帐中所言。
袁术下令,宽进严出。凡营中将校,日出而练,日入而息。无令不得擅离。稍后,故技重施。遣主簿阎象,冒充船商。率船队渡海,经下邳国淮浦县入淮。再经颍口转入颍水,上逆狼汤渠,泊于陈县。
潜入馆舍。暗中投帖,于国相骆俊相见。
陈王宫。
刘宠得报,沉思不语。
国相骆俊,斟酌言道:“阎象乃袁术心腹。此来,必有要事。”
“袁术此人,国相观之,以为如何?”陈王宠不答反问。
“袁术,末世奸雄(注1)也。”骆俊答曰。
“闻,人称曹孟德‘乱世枭雄’。不知与袁公路‘末世奸雄’,有何不同?”陈王宠求问。
“荀子曰:‘听其言,则辞辩而无统,用其身,则多诈而无功;上不足以顺明王,下不足以和齐百姓;然而口舌之均,噡唯则节,足以为奇伟、偃却之属;夫是之谓奸人之雄(注2)。’”骆俊一针见血:“徒逞口舌之便,而才力不足。”
便是所谓“眼高手低”。说得好,却做不到。自身能力有限,又远大抱负。多力有不及,常半途而废。
曹操却是,说到做到。便是与袁术,最大不同。
除此之外,乱世与末日,亦不可苟同。
“‘上不足以顺明王,下不足以和齐百姓’。”复述荀子名言,陈王宠笑道:“此等庸主,见之何妨?”
“喏。”骆俊含笑领命。
少顷。便有主簿阎象,趋步入殿:“下臣,拜见王上。”
“贵使免礼,赐座。”陈王宠如沐春风。
“谢王上。”阎象称谢落座。
“贵使,所为何来?”陈王宠笑问。
“回禀王上,乃为汉室国祚,天下社稷而来。”阎象语出惊人。
“愿闻其详。”陈王宠眼中鄙夷,一闪而逝。蚍蜉亦敢妄言。
1.114 养袁自重
“王上,一观便知。”阎象上呈礼单。
白绢一叠,入手轻飘。骆俊转呈陈王宠。
展开视之。白绢赤印,正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传国玉玺印。
绢无献礼。唯有此印,居中下落,煞是醒目。
“贵使何意?”陈王宠,不解。
“我主所献,便是此物。”阎象答曰。
“哦?”陈王宠猛然醒悟:“莫非……”
“正是。”阎象风轻云淡,口出前汉谶语:“代汉者,当涂高也。”
大殿落针可闻。
蓟国群仙会时,便有太平青领道于吉,为蓟王解谶。言,代汉者,宗王也。
时,天下皆以为,必为蓟王,三兴炎汉。然,时至今日,天下三分,蓟王虎踞河北,并无南下之意。得传国玉玺,莫非天命所归?
陈王宠,一时浮想联翩。
须臾,径直起身,拂袖而去。
留下阎象,不知所以:“待客之道乎?”
陈国相骆俊,起身赔罪:“贵使安坐,稍后必见分晓。”
果不其然。稍后,便有黄门令,入殿传语。骆俊遂起身,前往后殿,与陈王宠相见。
“且问国相,若天命归陈(国),孤可为帝乎?”陈王宠,背身相问。是何面目,不为人知。
“这……”骆俊尚不知白绢所书,究竟何物。故一时无语。
陈王宠,遂以白绢相示。骆俊展开视之,顿时大惊失色:“此,亡国之物也。”
“传国玉玺,天命所归。国相何言亡国?”陈王宠反问。
“启禀王上,谓‘时势造英雄’。‘北有蓟,莫纵缰’;‘横海纛,速让道’。蓟国大汉一藩,蓟王威震天下。其国枕山跨海,其军遍布四海。今又兼督四州,尽得河北丰腴之地。更加四方都护,辖百万大军。不可相争也。”骆俊直言劝谏。“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猛虎尚在,猢狲何称大王。
“合淮泗诸国,亦不可相争否?”陈王宠又问。终归心有不甘。
“王上何不见下邳王乎?”骆俊力谏:“蓟王传檄天下,不过令水衡、治粟二都尉围城。蓟国兵马未动。下邳王,肉袒牵羊,不战而降。何况,淮泗诸王,为王太师,易(国)相夺权。所谓同盟,‘名得而实亡’。唯我一国之力,断难相争。”
“国相所言,孤已尽知。”陈王宠不置可否:“袁术遣使,以礼相待。”
“喏。”骆俊遂领命去。
是夜,城中馆舍。
阎象辗转反侧,坐卧不安。陈王宠,拂袖而去。陈国相,面沉似水。同车入馆,一路无言。此行成败,凶多吉少。
虽说以礼相待,然终归差强人意。皆是表面文章。
“贵使安寝否?”夜深人静,忽闻廊下低语。
阎象掌灯出室。
来者正是陈王宫黄门令:“贵使,请随奴婢一行。”
“有劳。”阎象心领神会。黄门令深夜来访,只因兹事体大,需掩人耳目。故白日相见,陈王宠拂袖离席。
出馆舍,车行向东,泊于东门之池畔。
“(陈)城之东门内有池,池水东西七十步,南北八十许步,水至清洁而不耗竭,不生鱼草。水中有故台处,《诗》所谓东门之池也”。
步入池中亭。陈王宠已先至。
“下臣,拜见王上。”阎象趋步近前,肃容下拜。
“贵使免礼。”陈王宠笑道:“殿中失礼之处,贵使勿怪。”
“下臣,不敢。”阎象再拜。心中越发笃定。
宾主落座。陈王宠言道:“百步之内,唯孤与贵使。无隔墙之耳,亦无伏寇在侧。孤有数问,贵使请实言。”
“下臣,敢不从命。”阎象气定神闲,名士风范。
“袁长水,何所求?”陈王宠,必有此问。袁术曾为“长水校尉”,亦有“路中悍鬼袁长水”之称。今虽为东吴车骑将军,然却非甄都天子所封。故陈王宠,仍用旧称。
“我主,欲与王上结盟。”阎象实言相告:“共伐甄都。”
“甄都乃天子别都。”陈王宠不置可否:“袁长水,欲谋反乎?”
“非也。”阎象答曰:“今天下三分,再无共主。何来天子?董侯乃董贼所立,非大汉正朔,更非天下共主。王允割河北四州之地,行狐虎之威。易相夺国。淮泗诸王,敢怒不敢言。更放纵曹孟德侵夺田产,方有兖州之乱。今日待名门世林如仇寇,焉知明日待汉室宗王,又若何?”
此诛心之言。亦是淮泗诸王,心头大患。
“既如此。袁长水,意欲何为?”陈王宠又问。
“时,熹平元年,会稽妖贼许昌,起于句章,自称‘阳明皇帝’。与其子韶,煽动诸县,众以万数。”阎象窥视陈王宠,字字诛心:“王上,何不再与国相,‘共祭天神(注1)’。”
“嘶——”陈王宠,倒吸一口凉气。前朝旧事,不料袁长水尽知。
“我主欲北上,据楚都寿春,取徐、扬旧土。汝南袁氏,四世三公。远非‘妖贼’可比。”言罢,阎象以头触地。言下之意,国难当头。陈王宠等,淮泗诸王,类比先前养贼自重,再行“养袁自重”。
“孤,如何能信,袁长水无不臣之心。”陈王宠追问。袁术若有不臣之心,必行噬主。那时,非但封国不保,更延祸关东。谓“偷鸡不成,蚀把米”。莫过如此。
“我主欲以传国玉玺为质,王上当信之。”阎象再拜。
“待传国玉玺至,必令袁长水如愿。”陈王宠,金口玉言。
“下臣,领命!”阎象大喜。
翌日,阎象轻舟折返,日夜兼程,重回牛渚。
入帐告知袁术详情。
“如此,且赴曲阿一行。”袁术先是一喜,转而又道:“传国玉玺,兹事体大。陛下若不愿相赠,如之奈何?”
“明公岂不闻‘马齿徒长’乎?”阎象答曰:“春秋时,晋用美璧、骏马贿虞国君,先假道灭虢,后回师灭虞。先前所贿虞国君之美璧、骏马,悉数取回。晋大夫旬息曰:‘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今,以传国玉玺相赠,不过暂存于陈王宫。他日取回,仍归陛下也。”
“主簿言之有理。”袁术这便定计。
1.115 帝王心声
曲阿,合肥侯行宫。
“臣,袁术,叩见陛下。”
“车骑免礼。”合肥侯自稳坐江东,得交、扬八郡。麾下雄兵,已破十万。江东吏民,望风来投。重拾帝王气象。于合肥侯而言,传国玉玺,亦非不可或缺。只需利大于弊。
“赐座。”
“谢陛下。”袁术称谢落座。
“车骑所为何来?”牛渚营事关江东安危,非要事不离。
“回禀陛下。臣欲携众渡江,北伐徐、扬。”袁术言简意赅。
“车骑忠心可嘉。”合肥侯颇多赞许,又话锋一转:“然,可有必胜之机。”
“臣,窃以为。此乃天赐良机也。”袁术答曰:“王允狐虎之威,易相夺国。曹孟德《置屯田令》下,名门破家。方有兖州大乱。今曹吕相争,难分胜负。扬州江北残郡,并徐州一郡四国,断难自顾。臣,欲先取寿春,再夺三郡。纵横江淮之间,足可保江东无虞。”
“车骑孤军北上,若刘繇、陶谦,坚壁清野,如何久持?”合肥侯亦知兵。
“臣已遣使,暗通淮泗诸王。”袁术这便道破隐秘:“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兖州无论归曹吕何人所有,二人断难为臣。今,一国之政,悉归国相。淮泗诸王,先前行事,多有僭越。若再被人构陷,轻则削县,重则除国。唯与我同盟,方可解灭国之危。”
合肥侯眼中一闪精光:“淮泗诸王,先前便心向朕,多矣。”
“陛下明见。”袁术再拜。
“然毕竟南下江东。一江之隔,尚有扬州江北二郡,并徐州广陵郡,阻断交通。”袁术所谋,合肥侯豁然贯通:“车骑得此三郡,上可通淮泗,下可连江东。”
“愿为朝之藩屏。”袁术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又话锋一转:“毕竟事关国祚。故淮泗诸王,以陈王宠为首。需质押一物,方可与我结盟。”
“传国玉玺乎?”合肥侯一语中的。
‘陛下,圣明。’袁术动容发声,五体投地。
“可。”合肥侯已有决断。
“臣,定不负圣望。”袁术手捧传国宝玺,慷慨拜退。
目送袁术出殿。合肥侯忽问:“尚书,以为如何?”
陪坐侧席,不置一语之尚书刘巴,起身答曰:“恐一去不归也。”
“朕,亦如此想。”合肥侯笑道:“袁术奸雄,岂甘居人下。”
“陛下明见。”刘巴顺其意:“然诚如袁车骑所言,得此三郡,可为藩屏。”
“如此,朕方能将长江沿线,守军调离。东击刘表,南击刘焉。尽得交、扬,江东之地。”合肥侯言道:“‘蝮蛇螫手,壮士解腕’。与袁术相较,曹操、吕布之流,其毒更烈。”
此乃帝王心声,刘巴不语。
不禁心生慨叹。若非蓟王天降,合肥侯可为明君乎?
“不可。”袁术正欲开匣,却被主簿阎象所阻:“传国神器,私窥不详。”
二人同车,并无外人在场。袁术略有恣意,亦是性情所致。
“主簿,言之有理。”袁术遂消此念。细观手中玉匣,袁术忽心生慨叹:“不日将归陈王宠矣。”
“明公毋忧。”阎象答曰:“吾观陈王宠,并无天子之德,绝非天下共主。传国玉玺不过寄藏耳。”
“主簿以为,何人可为天下共主。”袁术试问。
“唯蓟王当之。”阎象直言不讳。
袁术抚掌而笑。又恐腿上神器坠落,急忙去扶。对坐阎象,亦隔案虚扶。
笑罢。袁术冲阎象私语道:“某此去,便为玄德‘披荆棘,定关中’。主簿知否?”
“嘶——”初闻大逆之言,阎象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袁术眼中忽燃起一团无名火。
车驾归营,遂命心腹死士,护送阎象并传国玉玺,北上陈国。得传国玉玺,陈王宠携淮泗诸国,与袁术歃血为盟。暗助其渡江北上。攻略寿春。
江东群雄所忌。唯曹孟德盖海,并刘岱翥凤二舰队。如今兖州鏖战,曹孟德自顾不暇。刘岱扼大河之尾,青州与兖州相交,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亦不敢擅离。徐州牧陶谦,毗邻泰山郡,接山连海,更如临大敌。
恰逢蓟王南下云梦大泽,赴巫山**会。
山中无老虎,猴子可称大王矣。
万事俱备,袁术将牛渚营中粮草辎重,搬运一空。携建昌侯张闿,并心腹死士,假扮江东粮商,逆入淮水。浩浩荡荡,驶往寿春,泊入港津。
“江东粮商,贩往何处?”城中州治,刘繇问道。
“闻欲往兖州。”便有港令,小心作答。
“既往兖州,何不走大河水路。”刘繇必有此问。
“恐刘青州麾下,盖海拦阻。故入淮泗,逆鸿沟而上,泊入敖仓港。”港令答曰。
毕竟关东今为合肥侯所占。恐青州牧刘岱借故夺粮,故走淮泗水路。
刘繇笑道:“皆知我,素有清名。与民秋毫无犯。故皆借道淮南,往来四渎八流,获利颇丰。曹吕相争,兖州谷尽。此时贩粮北上,必得巨利。”
港令会其意,这便求问:“开征关税,可乎?”
“可也。”刘繇言道:“市赋、关赋,皆与时同,切毋多取。”
“喏。”港令抖擞精神,领命自去。
《九章算术·均输章》第二十七题:“今有人持米出三关,外关三而取一,中关五而取一,内关七而取一,余米五斗。问本持米几何?”
答曰:“十斗九升八分之三。”
刘繇所言,“市赋、关赋,皆与时同”。绝非蓟国“市赋百取二,关赋百取一”。
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曹丕《除禁轻税》:“关津所以通商旅,池苑所以御灾荒,设禁重税,非所以便民;其除池篽之禁,轻关津之税,皆复什一。”
据此可知。汉末关税,常为十取一(10%)。
如前所说。关税征收,方式有二:按量征收、按价征收。如布匹、粮食、金属等,多会收取部分实物,充作关税。如牛、马等无法分割之物,则需估其市值,以钱币征税。
百船粮谷,过路寿春,需付十船关税。
又因船有大小之分,载重之别。故需先行换算。而后足量吊装上岸。
船舱内,袁术携张闿,并一众死士。捉刀在手,跃跃欲试。
1.116 奇兵袭城
寿春城,乃合肥侯增筑。
先前城港分离。港口唯水军并官船可停泊。西南苍陵渡,扼颍口,护寿春。乃往来淮水船舶,必经之地。其上苍陵邑,亦是关津所在。
楚都寿春,后被曹孟德所破。所掘内外环渠,遂被刘繇改做港津。取名环城港。坐拥淮水之便。单凭往来关税收支,便富可敌国。
关津之税,皆什取一。
南北船商,所贩百货,各有不同。或粮谷,或美酒,或机关,或铁器,不一而足。皆取一成关税。获利之丰,可想而知。空手套白狼,莫过如斯。何须费劲种田。
种种举措,令内外环渠,人满为患。邸舍、列肆、酒垆、汤池、客舍,环城林立。内外循环水道,便利东西通行。遂成今日繁华盛景。
更加蓟王疏通鸿沟水,立敖仓港。取淮泗连通江河,进而泛舟南北;过容渠船闸,环游四海。亦是上佳之选。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先前,港令来问,江东船舶如何。只因关东与江东,分属二帝,互为劲敌。敌国来船,该当如何。刘繇言,皆与时同。言下之意,不另行刁难。
刘繇为长涂二龙之一。必有万全之备。内外环渠,进出皆经水砦。外渠通商贾,内渠驻水军。出入皆需符传,内外不可混行。本该万无一失。
奈何,刘繇千算万算。却忘了,楚都寿春,本是合肥侯立都之地。
更加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城中佐使少吏,军中曲候队率,皆有袁氏“门生故吏”。
其中不乏要冲。
“如何?”袁术隔舱问道。
“僦车入城,大事可定。”主簿阎象,假扮船商,已轻车熟路。
“甚好。”袁术大喜:“内应何在?”
“内应已至城门。”阎象答曰。
“依计行事。”袁术稍得心安。
“喏。”
待税谷吊装上岸。便有港吏,僦车入城。兵荒马乱,谷贵如金。各地郡县,惜粮如命。刘繇亦不例外。于城下置仓。高墙拱卫,碧水环抱。如此,即便大军围城,亦可足食。不至断粮之危。
袁术携张闿,并一众死士,假扮车夫壮丁,混入车队。随港吏,浩浩荡荡,驶往寿春。
环渠舟桥前,皆设有郭门。阙下守卫,见乃由港吏领队,不疑有他。无需查验符传,便挥手放行。舟桥连通内外环渠,可随时拆分,让开水道。水陆交通,两相宜。
袁术数月谋划。皆得益于,孙策奇袭江陵城。五百江东健儿,一举拿下荆州雄城,只因太守黄射被俘。
又谓“擒贼先擒王”。只需携数百死士入城,攻克州府。擒下扬州牧刘繇,寿春唾手可得。奇计夺城,远比血战攻城,诸多便宜。
袁术被称末世奸雄。两面三刀,心思莫测便是日常。此次奇袭寿春,唯寥寥数人,知晓内情。细思起来,为此次北伐,袁术于陈王宠、袁绍、合肥侯,三方之言,皆不尽相同。与袁绍言,假传国玉玺行刺;于陈王宠言,质传国玉玺,共伐甄都;于合肥侯而言,质传国玉玺,伐徐、扬三郡。
可谓深谙,话术之道。袁绍豪杰,故言行刺。陈王宠心忧易相夺国,故言伐甄都。合肥侯忧长江防线不稳,故言取三郡。如此,面面俱到,迎刃而解。实则,袁术心中所想,乃为刘备“披荆棘,定关中”。
然,果真如此乎?
恐袁术扪心自问,亦不得而知也。
无惊无险,混入城中。
僦车城仓,列队装卸。
寿春内宮外郭。合肥侯行宫,不敢鸠占。刘繇州牧府,亦在外城中。本为淮南尹府。寿春城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在袁术心中。先前,曹孟德火烧环城,合肥侯弃城而走。百官闻风解印,兵卒卸甲归家。后多为刘繇所募,治政内外,拱卫城池。因刘繇主政,时日尚短。一干人等,难言忠心。更加刘繇,非出江淮人氏。寿春上下,一时亦难归心。
皆为袁术,可乘之机。
车出城仓。袁术携张闿,并一众死士,驾车向州府。
如典韦“乘车载鸡酒,伪为候者”。街上车水马龙,本就习以为常。待抵近,不等袁术下令。张闿捉刀先出,领死士直扑府门。
“何人行刺!”卫士猝不及防。
“车骑将军袁术!”张闿怒吼劈刀,连杀数人。血光迸溅。周遭百姓,人仰马翻,四散奔逃。
张闿此人,确有勇力。尤其杀人放火,轻车熟路。
数百死士,如虎入群羊。袁术裹挟其中,一路杀奔入府。
“袁术在此,跪地免死!”
“我等愿降!”闻袁术大名,便有卫士,弃刀跪地。
待攻上府中高阁。刘繇正大宴宾客,白日饮酒高歌。押解袁术当面,不知所以,犹未酒醒。
冷水泼面。
待双眼视物,这才惊呼:“袁公路!”
“长涂二龙,不过如此。”袁术浑身浴血,龇牙一笑:“寿春已陷,何不早降。”
“阴遣死士,袭夺人城,非君子所为。”刘繇不服:“袁公路如此行事,天下诸侯不当笑邪?”
“哈哈哈——”袁术耸肩笑道:“真腐儒也!”
一众宾客,亦同被缚。其中便有扬州别驾许子将。
“先生,别来无恙乎?”袁术亲解其缚。
“不料,竟有此败。”许劭慨叹。
“扬州大半归江东,唯剩江北二残郡。今,曹吕相争,甄都难顾。淮泗诸王,又与我歃血为盟。腹背受敌,如何保全?”左右倪视二人,袁术捉刀言道:“某不实愿,滥杀名士。然若‘孤立行一意’,不识时务,不知时变。休怪我,刀下无情。”
“公路且慢。”见袁术作势欲杀许子将,刘繇急忙言道:“我等,愿降。”
“真降否?”袁术刀上,血犹未干。
“真降。”刘繇答曰。
见许子将闭目等死。袁术忽刀架其颈,笑问:“闻曹孟德,捉刀逼问。先生言孟德:‘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今日,可与我评乎?”
闻此言。许子将,徐徐睁眼:“勇而无断,喜为大言。非治乱之主。”
“可有下文。”袁术怒目,欲挥刀刎颈。
“末世之奸雄也。”
1.117 再为群雄
“若无此评,先生血溅矣。”袁术长笑收刀。许子将评语,足令袁术扬名。
稍后,偏将军纪灵携先锋入城。后续部队,源源不断,汇聚寿春。见大局已定,为便宜行事,袁术自领扬州牧。传令九江、庐江二郡归服。见大势已去。刘繇所辟官吏,望风解印去。先前如鸟兽散,袁氏门生故吏,又纷纷来投。不出半月,重拾先前气象。
麾下将校,领兵四出。或入淮泗,或行长江。沿线城池,望风而降。便有固守不降者,先围而不攻。待刘繇押解城下,亲自劝降。便是忠臣良将,亦无可奈何。
军心涣散,士气崩盘。堂堂一州之牧,皆不战而降。何况我等臣属乎?
一月之中。扬州江北二郡,悉归袁术所有。
上表报捷。
毕竟自家外戚。合肥侯亦成人之美。拜袁术为扬州牧,主簿阎象,领淮南尹。长史杨弘为九江太守、别驾韩胤为庐江太守,帐下桥蕤、张勋、乐就、李丰、梁纲诸校,皆有封赏。皆大欢喜。
袁术励精图治。于寿春芍陂、合肥巢湖,分立水军大营,收拢船只,招募江淮健儿,操练水军。已备攻城拔寨。
另有名士许劭,拜阜陵王相。领阜陵、浚遒、历阳、东城、全椒,五县。
合肥侯相胡毋班,位列八厨。却不知何故,竟不随合肥侯,同下江东。牧守合肥侯国,数年如一日。守土有功。袁术亦无从撤换。
为示感恩。袁术上表,析橐皋(tuo gāo)、濡须二县,并割阜陵国浚遒,九江郡之成德,五县为合肥王国。再析全椒为建阳、全椒二县,增补阜陵五县。
如此,九江南部郡境,为二王国共分。
袁术此举,大有深意。今蓟王总王权之极。王允虽狐虎之威,易相夺国。亦有取舍。三分天下,分属江东之地,王允亦鞭长莫及。合肥并阜陵二国,扼守长江水路。有蓟王虎踞在北,各方皆不敢轻易染指。群雄岂敢以下犯上,大逆无道乎。
如此,只需假二汉室宗王,足可保南境无虞。
领会袁术此举深意。饶是合肥侯,亦不禁慨叹。位列六雄之一,袁术断不可小觑。
与先前刘表并刘繇,截断长江上下水路,截然不同。背靠江东,面陈淮泗诸国。更加大别山区,“庐江蛮”,亦称“九江蛮”,多年来,举族北上。前后不下百万之众,迁入蓟国安居。江淮之间,鲜有汉蛮争端。民生安定,堪称富足。
命桥蕤,守襄安。张勋,镇历阳。再命降将樊能、于麋东屯横江津,张英屯当利口。重整水砦。待水军练成,上攻江夏,下击广陵。
前扬州牧刘繇,软禁馆舍。袁术以礼相待,并未刁难。至于后事,且观时局若何。
袁术奇袭夺城,名扬天下。群雄逐鹿,再多一人。
或有人言,袁术不过二郡之地。麾下数万兵马,实力不值一提。何以位列群雄。只因背靠东吴,贵为外戚。面陈淮泗诸国,引为同盟。前后皆无忧。凡有难,必八方来援。如何能小觑。
寿春,车骑将军府。
“江夏黄祖,广陵赵昱,二郡当攻何处?”袁术意气风发。
“荆州水军甚盛,强攻不易。”主簿阎象进言:“广陵赵昱,素有贤名。且新得二郡,民心初定,军心未附。不宜急攻。”
“主簿所言极是,卑下等,附议。”长史杨弘、别驾韩胤,领幕僚下拜。
居高俯瞰,文武分立,人才济济。袁术自鸣得意:“如此,暂且休兵。已备来日。”
“喏。”
濮阳县,咸城。
“咸,卫地,东郡濮阳县东南有咸城。”既此。与濮阳,扼濮水上下,东西两岸。由吕布麾下健将,曹性、魏越统三千“陆浑戎骑”驻守。
濮阳周遭要津,皆有六健将分兵守备。曹操盖海舰队,逆进濮水,必拔此城。
雷泽,卫将军大营。
曹操据东阿,转击济阴、山阳、中牟、阳武、京、密十馀县,连战连捷,皆拔之。
“吕布率本部,守濮阳。别部屯濮阳西四五十里,另有二营分立城南、城东。”程昱将斥候来报,悉数汇总。陈列于濮阳地形图。
“吕布固守濮阳之心,昭然若揭。”曹操笑道。
“此乃‘四面伏兵’之列城阵也。”程昱言道:“攻其一,而援兵四至。稍有不慎,必陷重围。”
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便是此阵之真谛。
“吕布出身边郡。深谙列城御寇之术。”曹操慨叹。
列城多豪侠。出身五湖四海。皆以武犯禁,因罪徒边。后被蓟王征募,立“陷阵营”。扼守大散关。陷阵营士,人马具装,皆披“精炼吞光秘环铠”。取犀牛皮、牦牛皮、马鹿皮,三层髹漆合甲,外裹精炼龙骨绞丝环。既轻便随身,又防刀剑弓弩。为陷阵营制式装备,称“陷阵甲”。蓟王有意并大震关军,麴氏先登,一并调入国中,另有大用。
“仲德,可有良策。”曹操遂问。
“卑下所思,与明公同。”程昱笑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先循水路逆进。明攻列城。暗通田氏。约定时日,夜开城门。直取濮阳。一战而胜之。吕布败,余众皆不足为患。”
“仲德所谋,果与我用。”曹操抚掌大笑。
翌日出兵,自大野泽入濮水,长驱直进。攻打濮阳。
甄都,瓮城大营。
有荀彧率军守备,甄都万无一失。
“报,有军情送到。”每日军情,曹操皆连夜手书,快马送至甄都。交由荀彧参谋。今日亦不例外。
“呈来。”荀彧遂搁笔。
“喏。”
细看曹操手书,又观濮阳列阵。荀彧忽起不祥之感:“不好。此乃‘开门揖盗,引贼入室’之计也。必出陈宫之谋。”
言罢,厉声问道:“明公何在?”
“手书昨夜写成,今日恐已出征。”信使答曰。
“如此,当可转圜。”荀彧稳住心神,一蹴而就:“速呈明公,不得有误。”
“得令!”信使怀书而去。
1.118 前覆后戒
北濮水北岸。
咸城城头,一片火海。
因临北濮水,故舰上发石车,可直轰城头。南门谯楼,烈焰冲天。火雨倾盆,烧断绳索。吊桥飞火下落。
不等曹军登岸,又听一声巨响。谯楼轰然坍塌。废墟如堆薪。熊熊烈焰,阻断城门。城头浓烟蔽日,断难立足。早在轰城之初,乱军便一哄而散。
见事不可为。
曹性、魏越统三千陆浑戎骑,冲出北门,呼啸而去。
此时,曹操大军尚未列队齐整。追之不及。
将兵入城,张榜安民。待烈焰燃尽,再负土灭火,封堵被毁城门。
中军大帐。
“报,甄都书信到。”信使入帐通禀。
“必是文若。”首战告捷,曹操心情大好。
取书信细观,曹操眉头紧皱,传给程昱。
程昱双手接过,细看后问道:“内应之事,文若知否。”
“尚未告知。”曹操答曰。有城中巨户田氏,暗通曲款,乃此战关键。除少数心腹,曹操并未告知旁人。荀彧亦是心腹。奈何不在身侧,又守备甄都。京畿要地,权贵盈门。心思若何,不得而知。毕竟有陈宫,前车之鉴。若荀彧背主,道破田氏之事,此战危矣。
程昱这便笑道:“文若亦不知,明公之谋也。”
曹操轻轻颔首:“当如仲德所言。”便将荀彧书中,收入袖中。
濮阳城头。
吕布并陈宫并立谯楼平座,俯瞰北濮悠悠,远听大河滔滔。
“布闻,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吕布手指远处,濮水东南流,问道:“此城居濮水之南,当名濮阴,何以名濮阳?”
“将军有所不知。”陈宫答曰:“濮水有二枝。此乃北濮水也,古称灉(yong)水,东北经句阳县小成阳东、垂亭西,而北入羊里水(瓠子河)。另有南濮水,经离狐县南,又南经句阳入雷泽,又东入大野泽。上古时,庄子钓于濮水。其水,约为南濮水。至两汉,孝文时河决酸枣,东溃金堤。其后四十余年,而河决于瓠子(口),东南注钜野,通于淮、泗。诸水乱流,遂成南北濮水。”
“濮阳,在古濮水之北。”吕布这便醒悟。
“然也。”
北濮水“又东经浚城南,西北去濮阳三十五里。城则(侧)有塞泉冈,即《诗》所谓爰有塞泉,在浚之下。濮水故道过濮阳南者也”。
“公台既设反间奇谋,为何又布列城阵?”吕布心中存疑。
通常而言。既设有阴谋,自当谨小慎微,偃旗息鼓。生怕为敌窥破。为何还大张旗鼓,于设伏之地周遭,另立列城大阵。见此连环大阵,曹孟德如何敢轻敌冒进。自投死地。
“将军不记兵出东缗否?”陈宫笑问。
“自然记得。”先前,别驾薛兰、治中李封,献反间计。曹操为辨真伪,引军据乘氏,佯攻定陶。吕布伏兵东缗,西进追击。曹操亦未见疑。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乃虚实之道也。”陈宫言道。
“公台多谋。”吕布又问:“程立稍逊,然荀彧如何?”言下之意,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之诡道,程昱看不破,荀彧焉能看不破。
“荀彧之才,不在我下。”陈宫慨叹:“然田氏内应之事,曹孟德必不会告知。”
“何以知之?”吕布又问。
“曹孟德,谲诈多疑。荀彧固守甄都,孤悬于(曹军之)外。且京师重地,上有王允总朝政,下有不其侯等为羽翼。权高曹孟德者,不可计数。暗中笼络,阵前倒戈。‘前车覆,后车戒’。有我背主在前,焉知无荀彧,逆主于后?”陈宫目光淡然,古井无波。
吕布慨叹:“公台知曹孟德,深也。”
“正因知其甚深,才有今日之反。曹孟德,乱世之枭雄,大奸似忠者也。”陈宫言道:“能共苦,不可同甘。待丰满羽翼,位极人臣。必篡汉自立。那时,如我与荀彧,皆难善终。于公于私,必有一战。”
“原来如此。”吕布俯瞰城下,满眼苍茫,一时无言。
陈宫轻轻一瞥,精光隐现。
智多近妖,莫过如斯。
吕布忽觉,仿佛被人看穿一般。
二人并立无言。许久。吕布先问:“蓟王如何?”
陈宫终是动容:“家国天下,爱憎分明。如贾诩、李儒、许攸之辈,皆可得善终。”
“如你我。投蓟王,可得善终乎?”吕布必有此问。
“将军能投(蓟)王之所好,毋投王之所恶乎?”陈宫笑问。爱憎分明,必然杀伐果断。
“未可知也。”吕布实言。
陈宫笑而无言。
是夜。
濮阳县,咸城。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
城下盖海舰队,整装待发。
北濮水西北去濮阳,不过三十五里。乘夜行舟,翻转船翼。大军登岸,瞬息可至。
曹孟德正襟危坐。
“报,城中有细作至。”
“速引来相见。”曹操为之振奋。
少顷,便有田氏亲客入帐:“拜见将军。”
“你是何人?”曹操先问。
“田氏门客。”亲客答曰。
“可有信物。”曹操又问。
“信物在此。”正是田氏私印。
取田氏所签买卖券书比对,果是此印。曹操凡有所问,来人皆对答如流。又取田氏血书呈上,约定三日子时,举火为号,夜开城门。再由程昱细观笔迹。这便确认无误。
“待此战罢,某必有重赏。”曹操终露笑意。
“谢将军。”亲客再拜。不敢久留,这便乘夜潜出。所谓鸡鸣狗盗。濮阳防御虽严,然其人自有进出门路。
“可信否?”曹操乘兴发问。
‘当可信之。’程昱答曰。观其言行,信物血书,皆无破绽。
“三日之内,不可无战。”曹操自有计较:“明日命各部,轻骑四出。袭扰列城。”
“喏。”程昱亲去各营传命。
待夜深人静。帐中只剩曹孟德一人。猛然起身,左右踱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忽又取荀彧手书,灯下再观。
稍后,付之一炬。自入后帐高卧,枕剑而眠。
1.119 濮阳之战
三日匆匆而过。
是夜。
曹操夜出咸城,尽遣精锐,登盖海舰队,逆进北濮。据濮阳三十五里处,连成舟桥。轻骑先出,清剿沿岸斥候。掩护大军衔枚裹蹄,鱼贯登岸。
不等子时,已兵临城下。
恰逢月黑风高。濮阳城头,寂静无声。谓久战而疲,松弛守备。便如此般情形。
以濮阳为中,吕布命麾下六健将,立别营于四野。共组列城大阵。城头守备稀松,亦是分兵所至。
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列城大阵,一营被袭,诸营齐出。尤其濮阳居中。若长驱直入,稍有挫败,便遭四面围攻。曹操素知兵,焉能不识此阵凶险。
又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吕布明设列城,必不知有田氏内应,暗通曲款。正因心存侥幸,故有今夜冒进。
殊不知,已中陈公台“虚虚实实,欲盖弥彰”之计也。
若荀彧得知前后诸情,必可窥破,此间虚实杀阵。奈何,亦如陈公台所料。曹操性疑,虽未“吾好梦中杀人”,却也常拔剑夜问:“行刺何人”。故对荀彧起疑,亦在情理之中。不敢坦陈一切,未能全部托付。乃至,功亏一篑。
此时此刻。陈宫独立城头。身侧“田氏亲客”正欲举火,却被陈宫所止。
“且慢。”
“子时已过。先生,何故?”亲客不解。
“稍安勿躁。”陈宫答曰:“如你所言,子时举火。见约时已过,若你是曹孟德,该当如何?”
“必心急如火。”亲客如实作答。城门内应,本就极具风险。谓“生死一线”,亦不为过。又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究竟城中巨户田氏,能否手眼通天,令得偿所愿。曹孟德,亦无十足把握。
“正是心急如火,进退两难。”陈宫气定神闲:“不能心平气定,必有失计较。待稍后举火,失而复得。喜大忘形,必轻而无备。携大军来攻,唯恐不及。此乃本性使然,无(人)可得免。”
“先生高见。”亲客拜服。论知人性之深,濮阳内外,陈公台首屈一指。
片刻之后,陈宫言道:“举火。”
“喏!”
待火起,陈宫反身下城,径直而去。
城外伏兵,度日如年。忽见火起,军心振奋。
吊桥徐徐下落,无声坠地。
曹操亲眼得见。如释千钧重负。
捉刀上马,一马当先。
虽裹马蹄。然大军冲锋,近在咫尺,仍起闷声如雷。奔冲入城,曹操挥鞭一指:“烧东门,有战无退!”
“喏!”
身后火箭逆袭,谯楼燃起烈焰。
“杀——”诸校兵分数路,四散街巷。曹操自领中垒,直取车骑大营。
所过街巷,空无一人。曹操走马观花,不及细辨。
眼看大营在望。忽见一人,匹马单枪,立于营前。
火光亮处,人马如龙。正是吕布奉先。
“孟德别来无恙乎。”吕布挥戟,大营举火如龙。
曹操心头大骇,然却退无可退:“杀!”
便有数骑,自两侧超出,直取吕布。
吕布傲然一笑,只手提缰。胯下火龙驹,前蹄高扬,电射而出。
寒光一闪,身首两处。
方天戟下,如雨血崩。无一合之敌。杀尽先锋,吕布长戟一挥。
弦如雷鸣,箭发如雨。
“将军小心!”亲卫奋不顾身,为曹操举盾。
周遭惨叫不断,人仰马翻。
不等翻滚坠地。杀声四起。六健将,各领兵马,自高门深宅,杀奔而出。更有弓弩手,伏与街道两侧高楼。居高临下,箭如飞蝗。
“中计也!”曹操悔不当初。
“孟德何在!”音犹在耳,热血泼面。身前亲卫,四分五裂,人马倶碎。便有一人,透阵而出。正是杀神吕布。
危急关头,曹操挥鞭怒叱:“义兄,何故背义!”
果见吕布身形一缓。勒马答曰:“情势所迫,无可奈何。”
曹操冷笑:“今夜阴谋,亦是所迫乎?”
“多说无益,孟德何不弃刀下马,以免你我兄弟,刀兵相向。”
曹操稳住心神,顾左右言道:“杀无义逆贼!”
“杀!”亲卫舍命扑上。
曹操趁机脱离。
“哪里逃。”吕布纵马追上。身后人马嘶鸣,接连血崩。
曹操偃旗遁走,仓皇逃命:“速退,速退——”
何须曹孟德多言。伏兵四出,诸校皆心知肚明。误中敌军之计。身陷重围,恋战必危。夏侯惇、夏侯渊、曹氏兄弟,当机立断。与曹操败军,合兵一处。裹挟乱军,且战且退。
退至街心。吕布麾下六健将,四面杀出。
“明公先行!”夏侯惇、夏侯渊、并曹氏兄弟,各领麾下残兵,拼死挡住敌将。曹操慌不择路,冲入陋巷。
耳畔,流失呼啸。身旁亲卫,接连中箭落马。
侥幸未亡。捉刀起身,草结薄阵。舍命为曹操挡住追兵。
万幸入城时,箭火焚楼。遥看赤红火光,笼罩半城。曹操左冲右突。循光而行。
“休走了曹孟德——”
“休走了曹孟德——”
蹄声如雷,杀声四起。眼看追兵将至,逃生不易。身后仅存一骑,忽勒马:“明公自去。”
“何不同行。”曹操惊呼。
骑士捉刀反冲,不置一语。
少顷,忽闻敌将喝问:“来将通名!”
“司马楼异!”
曹操涕泗横流,掩面遁走。
奔出陋巷,果见城门大火,逃生在望。猝不及防,一队兵马,斜刺杀出。
胯下骏马,陡然止步。
生死一线,忽闻对面骑将瞪眼喝问:“曹操何在!”
电光石火,曹操脱口而出:“乘黄马走者是也。”
“传命,乘黄马者为曹操。”骑将遂释操,而追黄马者。
城门烈火冲天,热浪席卷。人马不得近身。曹操刀刺马臀,强行冲入。
鬃尾飞火,须发皆燃。
眼看突火而出,城头梁木,轰然折断。
危急关头,曹操撑臂遮挡。
恰逢吕布杀奔而至。
遥见曹操连人带马,被瀑火吞噬。不由心头一松。
“传我将令:曹孟德葬身火海,余众下马乞降。”
“曹操葬身火海,余众下马乞降——”
城中,车骑营。
闻四面欢呼。陈宫颓然坐地。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一时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