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刘备的日常TXT下载刘备的日常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05 直言不罪

    蓟王恩师卢少保,号称酒豪,能饮一石不醉。

    蓟王亦不逞多让。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醉酒必有失态。君前失仪,乃至放浪形骸。在所难免。一宴作罢,便知蓟王有容人之量。

    与会人等,皆有荣焉。

    翌日酒醒,方知夜宿船宫,与王同寝。

    虽是左右偏殿,并非蓟王寝宫。然醉卧王榻之侧,君以赤诚待我也。必坦荡相报。

    稍后,治粟左司马张虎,并治粟右司马陈生,联名觐见。

    蓟王欣然允之。

    “二司马,何事?”蓟王居高下问,如沐春风。

    “禀主公。我二人出身草莽,素为人所鄙。蒙不弃,同食一席饭,共饮一瓮酒。臣等,无以为报。愿献良马一匹,为主公所驱!”左司马张虎慷慨答曰。

    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

    无论市井、草莽。知恩图报(注1),乃我大汉之日常。

    “哦?”蓟王兴趣十足:“且牵来一观。”人用见,物用观。

    “喏。”

    须臾,便有一匹白马,升上甲板。见“极其雄骏”,蓟王赞道:“此必千里马也。”

    世人皆知,凡蓟王家马,皆千里驹。蓟王虽不敢说精于相马之术,然毕竟见多识广。

    观此白马,许只有赵云坐骑白龙,可与之并驾齐驱。

    见蓟王甚是珍爱,张虎、陈生,喜不自禁。

    “此马不可乘。”左舷忽闻异声。

    众人闻声回望。只见天梯闸门徐徐开启。居右一人长揖及地:“荆州使者伊籍,拜见王上。”

    本该殿前听宣,不料甲板偶遇。

    治粟中丞吕范,趋步上前,代为通禀:“伊籍,字机伯,兖州山阳人,为荆州牧座上宾。”

    “先生,何出此言?”蓟王笑问。

    “回禀王上。”伊籍答曰:“我观此马,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名为‘的卢’,骑则妨主。”

    “果真的卢乎。”蓟王不禁慨叹。

    “然也。”伊籍十分笃定。

    “多谢先生告知。”蓟王话锋一转:“然,人各有命,马岂能妨?”

    “王上应运而生,当无此忌。”见蓟王从容应对,天生雄主。伊籍,心生折服。

    “请入殿。”蓟王一笑了之。

    “王上先请。”伊籍再拜。

    共入大殿,宾主落座。

    蓟王笑问:“先生,所谓何来。”

    “乃为刘使君,求蓟国巨舰。”伊籍出口成章:“飞云、盖海、游麟、翥凤,当有新舰出。”

    “徐州陶使君,亦有此求。”蓟王言道:“孤,早有先言。而立之后,开造诸王子旗船。四百城港皆循此例。无暇另造大舡。”

    “陶使君亦未得乎?”伊籍慨叹。

    “然也。”蓟王金口玉言。自不会有假。

    “飞云北上,盖海、翥凤,守大河上下水路。游麟为水衡都尉舰。如此,长江两岸,再无巨船。”伊籍似有所悟:“王上仍不欲,裹入叔侄之争。”

    此言一出,群臣错愕。

    伊籍君前失语。

    治粟中丞吕范,恐王震怒,急忙出声斥责:“先生何以言天子。”

    “下臣闻,古之天子,乃天下共主。故《书》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伊籍肃容下拜:“今三分天下,何来共主。”

    言罢,以头触地。

    “‘下有直言,臣之行也(《国语·晋语三》)。’”蓟王不罪:“士大夫,当不因直言获罪。”

    “谢,王上不罪。”伊籍拜服。

    “可回刘使君,江无大舡。”蓟王言尽。

    “下臣,遵命。”

    公事毕,蓟王命治粟都尉朱治,代为宴请荆州来使。又命护南蛮校尉,刘表从子刘磐作陪,亦不失待客之道。

    三日后,三足踆乌逆进酉口津。

    酉口津,扼沅水中流,镇五溪蛮国。

    时,宋奇并郭嘉,六百里上报,求立五溪蛮国。蓟王问计群臣,遂析镡成县北境,新置黔阳县,并义陵、无阳,三县为辰阳五溪蛮国。定都义陵。首任辰阳都尉,亦授予蛮王子沙摩柯。

    酉口津,上城下港。

    本是先秦黔中郡治故址。旧城重筑,只因此处,地势开阔平坦,南倚丘陵,北临沅水:因冈傍阿,势尽川陆,临沅对酉,二川之交汇。易守难攻,水运便利。

    待蓟王慕名而来。只见,山下酉津城与山上原水衡都尉城,已连成一体。重楼飞阁,鳞次栉比。闾里街衢,纵横交错。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另有各式奇观,巍峨壮观,耸立其间。

    赤阳照顶,云雾半山。

    自上而下,横竖七里。当为荆南蛮区,雄城一座。前为水衡都尉府治,后改辰阳都尉府。

    常有干支海市往来,互通有无。皆以此城,辐辏荆南。遍吹向化之风。

    故浈阳守长、南平丞长沙汉昌人塞祗,初授酉津长。今为酉津令,拜光禄大夫。

    如前所知。户破三万,口破三十万,三食君俸,秩升一等,加官进禄。

    待船宫泊稳。酉津令塞祗,并辰阳都尉沙摩柯,领一众属吏,升舷觐见:

    “臣等,拜见主公。”

    “诸位免礼。”蓟王风和日丽:“赐座。”

    “谢主公。”群臣称谢,文武分坐。

    见蛮王子面如噀血,碧眼突出,生猛壮硕,虎熊之姿。

    又见酉津令,长袍高冠,矍铄干练,三缕短须,长者之风。

    文武双全。蓟王甚喜:“荆南楚地,亦多良才。”

    “主公过誉,臣等惭愧。”酉津令塞祗答曰。非朝见,无需持芴。

    “宣茚,不必过谦。”蓟王又问沙摩柯:“王子麾下,兵马几何。”

    “禀王上,卑下有兵卒三千,皆出五溪同族。”沙摩柯,瓮声答道。

    属国都尉,“俸比二千石,掌蛮夷降者,稍有分县,治民比郡,有丞”。然沙摩柯只领都尉一职,隶属辅汉大将军幕府。并无蓟宫职傍身,非蓟王家臣。故尊“王上”,不尊“主公”。自称“卑下”,不称“臣下”。

    “皆壮如王子乎?”蓟王又问。

    “略有参差。”沙摩柯,如实作答。

    “如此,皆可入白毦精卒。”

    “王上,此言当真!”沙摩柯抱拳求问。

    “君无戏言。”蓟王笑答。

    “王上安坐,卑下去去便回。”沙摩柯心急告退。

    “速去速回。”蓟王焉能不知其心意。

1.106 甘之如饴

    五溪蛮“名渠帅曰‘精夫’”,能“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

    城中民众,虽久习汉风。然俗好不改。五溪,各有所爱。单凭服色,足可辨识出身。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古往今来,莫不如是。诸夏无分华夷,皆如此般。

    自蓟王遣国中能工巧匠,凿穿荆南水路,立江表十港。遣干支海市南下,互通有无。又有稻田使者,领护稻作圩田。引进将作寺高产良种,一季双熟稻。均产十石。更加自上而下,皆为蓟国吏治。将蓟国之一切便利先进,放之四海而皆准。《圩田制》下,分户不析产。户户美田五十亩,干栏重楼一栋,牛马机关器,不一而足。

    重重利好之下,蛮汉泛舟而来,举家迁入,日有百户。

    日积月累,成荆南雄城。

    稻作大兴,助推制造、商贸繁盛。而后学术之风始兴。

    不出数代,无分彼此。

    三足踆乌,移动离宫。说是水上奇观,亦不为过。

    自闻蓟王驾临,城中百姓奔走相告,欲一睹尊容。酉津城中,万人空巷,港口更是人山人海。

    车水马龙,盛况空前。

    蓟王名满天下,神乎其神。时人识英雄,重英雄。所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蓟王大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于船宫设宴,大宴群臣。

    无酒不成席。

    南方亦有美酒。

    宜城醪、金浆酒、蒟(ju)酱酒、醽醁(ling lu)酒、稻米清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其中金浆酒,乃是用甘蔗酿制之美酒。“樽盈缥玉之酒,爵献金浆之醪”,注曰:“梁人作薯蔗酒,名金浆”。“薯蔗”、“甘柘”等,均为甘蔗别称。

    前汉时,鄱阳令唐蒙,出使夜郎国,带回习部蒟酱酒,武帝“甘美之”。

    蓟王得知美酒之所出,遂细问金浆酒酿造之法。

    果不其然。原料正是甘蔗。

    话说。前汉时,司马相如《子虚赋》曾提及诸柘。今汉张衡《七辨》亦有“沙饴石蜜”之句。

    “诸柘”,便是甘蔗;“沙饴”,乃砂糖雏形。

    最迟战国时,楚人已对甘蔗粗加工。屈原《楚辞·招魂》:“胹鳖炮羔,有柘浆些。”

    “柘”即蔗,“柘浆”,便是从甘蔗中榨取的汁。

    时人既能榨汁酿酒,可制蔗糖乎?

    蓟王窃以为。制糖工艺,当可类比渤海晒盐。

    无非蒸发结晶。

    于是命船宫匠人,取甘柘,削皮、压榨、滤汁、煮浆、晒膏、切块。很容易便制出了原始“方糖”。

    蓟王亲尝,甘之如饴。

    取名“方饴”,又名“柘蜜”。

    谓“铸山煮海”。蓟王所创“方饴柘蜜”,必成三南名产。

    将作寺匠师,将工艺流程,详细书录在案。与之匹配,各式机关器,亦在设计之中。假以时日,定当大行其道。

    一旦固化流程,相传成习。制糖工艺,随之不断改良精进。距离真正意义上,足可传世的砂糖,必不远矣。

    待方饴柘蜜制毕。五溪蛮王子,辰阳都尉沙摩柯,领蛮人五千入港。

    船上铁塔蛮汉,碧眼突出,深目高鼻。文身断发,斑斓虎衣。

    各个孔武有力,威武雄壮。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蓟王大喜。

    取船宫所藏,楼桑兵甲,长短兵器,披挂整齐。

    仍觉轻如无物,健步如飞。

    五千壮蛮,皆入白毦精卒。号“五溪白毦”。可比丹阳白毦。

    辰阳都尉沙摩柯,陈情当面。言,麾下三千,雄冠百蛮,愿入白毦,随王上扫平天下,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不愿蛰伏故园,老死榻上。

    蓟王问过五溪蛮王。蛮王言,求之不得。

    白毦精卒,足比军中伍长、什长。领百石军俸。

    八千白毦,皆可得月谷十六斛,年百九十二石。

    月支三千八百四十万,年计四亿六千零八十万。

    何其便宜。

    辰阳都尉,另择贤良。沙摩柯转任,辅汉大将军营,中垒将军典韦麾下五校之一。号“五溪校尉”。

    命水衡都尉舰队,运送五溪白毦,北上蓟国。

    蓟王经停数日,饱览风土民情。遂与吏民依依惜别,扬帆出港。再经灵渠,入合浦水路,过容渠船闸,直抵南醴港。

    容渠船闸,终迎来大考。

    三足踆乌,若能从容不迫,余下船舶,自可畅通无阻。往来船商,再无忧患。

    君不见,王上船宫三足乌,皆可全身而过,何况我等小船乎?

    得益于三体式特殊构造。经由三道并行船渠,完美通关。

    目睹三足乌,一泻而过。船闸上下,欢呼一片。欢欣鼓舞,溢于言表。

    爵室三面落地舷窗前,蓟王亦感同身受。

    凿穿内外水路,利益之大,毋庸置疑。

    不必辗转陆运,便可往来四渎八流,进而环游七海。待顿逊海渠开凿毕,东西水路,畅达万里。

    容渠船闸,分割内外水路。内为治粟都尉部,外归水衡都尉部。过路需支付关税。

    水衡都尉周晖领麾下,九官令丞、七官长丞属舰,列队恭迎。

    旌旗蔽日,帆樯如林。浩浩荡荡,驶往南醴港。沿途船只,纷纷避让。甲板上客旅云集,恭迎王驾之声,不绝于耳。

    蓟王民心所向,非亲临不可意会。伴驾百官,各自嗟叹,与有荣焉。天命归乎?

    南醴港。背依合浦水路,今南醴水与南廉水,凿渠互通,南醴港、南廉港、为内外水路要冲。二港并联,乃岭南第一港,亦是岭南第一城。

    民船辐辏港口,重楼绵延海岸。入大湾时,夜幕低垂。十万渔火,接灯如龙。

    南越大地,何曾有如此,波澜壮美。

    “传令掌灯。”蓟王心血来潮。

    “喏。”依次敲击传声铜管,号令遍及上下甲板。

    “王命掌灯——”

    三足乌,琉璃风灯、枝灯、宫灯、信(号)灯,次第点亮。

    一时堆光如昼,夜放豪光。

    船上楼宇,金碧辉煌,纤毫毕现,宛若瑶池仙宫,蓬莱仙境。

    于万家灯火中,穿行遨游。

    观者如云,叹为观止。

    上邦天国,三南天王。

    实至名归。

1.107 太上皇权

    泊船入港,星稀月朗。

    闻港中官吏,已候多时。蓟王遂开夜宴。水衡都尉携一众府吏,次第升船。

    觐见蓟王。

    自立为水衡都尉府治。周晖广募治水能臣,支渠四通,督造良港。疏通诸水,功在社稷。

    百五十里漕渠,连通二水。漕渠沿岸,纵横阡陌,城邑分布。将茅尾海内外二港,连成一体,既可途径九津(九河渡),中通大观港(大风江),又可逆南廉水,南通合浦港,入合浦水路。一渠通四港,遂取名“四济渠”。

    此渠于幕府,利大之极。毕竟,蓟王所立江表十港,皆为幕府所辖。与州郡无干。坐拥内外循环水路,不为他人所挟。蓟王“便宜行事”,无有掣肘。方能将蓟国风貌,放之四海。

    亦如先前所言。筑路穿渠,诸多利好,皆非蓟王首创。

    “马援征交趾时,驻军合浦(大观港),由外海运粮”,“苦乌雷岭风涛之险”,于是命水军“夜凿白布峰腰之地,以通粮船”,“实钦廉舟楫之利”。乃史载合浦境内最早水利工程。又闻,马援所凿漕渠,绝非一条。亦可称支渠四通。后毁于洪水,多不见踪迹。

    西北东南走向,四济渠沿岸,皆归水衡都尉领护。疏通南廉水道,行万石大舡。亦归水衡都尉所辖。

    如前所言,只需出容渠船闸。流金水路,皆归水衡都尉。

    王驾南巡,除收拢人心,振奋士气。亦可震慑宵小,威赫百蛮。三足踆乌所过之处。凡有幸一观,无不震撼。三体船宫,水上巨无霸。蕞尔小国,焉敢轻生忤逆之心。

    沿线吏民,亦得心安。

    诸多利好,引徼外野民,泛舟北上;周遭山民,顺水南下。日积月累,二港大兴。

    君臣同乐,一醉方休。

    翌日,蓟王又见(融)漓父,融氏大巫。漓父求筑公社,以祀火神。

    蓟王欣然应允。效仿南广阳巨马水岸,北渚司寒馆。于九津立司炎馆。

    九津,古谓日出之地。《吕氏春秋·求人》:“禹东至榑木之地,日出九津、青羌之野。”

    此九津,非彼九津。然日出榑木之地,九津青羌之野。炙炎之地也。

    蓟王遂命水衡都尉,于司炎馆周遭,增筑榑木城,督造九津港。为四济渠,市舶要冲。南北珍货,交汇之地。

    周遭百里,枝津纵横之地,新设一县,取名融氏(钦州)。

    并请命二宫太皇,封融漓为“融氏君”,又尊“南融君”。因位于九津司炎之地,其父本是融氏大巫。故时人皆称“祝融夫人”。

    蓟王闻之,不禁慨叹。融漓亦得真名矣。

    融漓此时,亦伴驾船宫。见融氏大巫时,融漓陪坐侧席。

    然毕竟年幼懵懂。蓟王心意,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二宫太皇,并宫中内外,皆心领神会。南融君,必入蓟王家门。

    如此,新立融氏县,当为蓟国所辖。西抵十万大山,东达至海。背倚合浦,共分地界。广袤千里,环抱海岸。其中大观港,并诸多沿岸港津,皆归于治下。

    终归“肥水不流外人田”。

    此地,本为越人世代所居。合浦本就鞭长莫及。越人内附,愿为汉属,各方亦乐见其成。之于二宫太皇,虽天下三分,各为其主,然毕竟位高。祖宗家法所规,诸多太上皇权,皆未有失。譬如废立、分封。

    换言之,只需二宫太皇,北巡蓟国,一日不归。蓟王便可得一日之便利。更毋需裹挟叔侄三人,明争暗斗。为各方所掣肘。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太上皇权,于家国天下,三权之中,可“以家事论国事”。譬如废立。君王有大过失,不可为天下共主。当由百官请命,大将军上表。太后用玺,立《废帝诏书》。如此,天子当退位称臣。

    再深思。蓟王为辅汉大将军,号尚父。位在大将军之上,为上公之首。何太后已葬身火海,二宫太皇代掌太后之权。叔侄三人,凡有倒行逆施,不配为君。

    只需蓟王上表,二宫太皇用玺,《废帝诏书》立毕。传檄天下,自当退位让贤。若如不从,蓟王可兴师讨逆,号令天下共击之。

    如此说来,叔侄三人,亦忌蓟王多矣。

    王允行割肉饲虎,狐假虎威之计。二宫太皇,又何尝不是如此。凡蓟王所思所想,所欲所求。永乐董太皇并长信窦太皇,无不应允。正是此因。

    故叔侄三人,虽遣使不断,求二宫太皇归位。然二宫太皇,却即来则安,稳居钓鱼台。亦窥破时局矣。今汉国祚将尽,蓟王三兴在即。为长久计,岂能轻弃。

    舍熊掌而取鱼。智者不为也。

    如此说来。正如三郡乌桓,有四部,三分天下,有四国。二宫太皇并蓟王,总皇权之极,足可与叔侄三人相争。

    尤其二宫太皇,金口玉言。废立、分封,二权。堪称定国神器。

    诚然,正如狐虎之威。二宫太皇似狐,蓟王如虎。狐虎相合,方可势威。二者缺一不可。此不难理解。若无蓟王,大汉一藩。辖地千里,兼督四州。统天下百万雄兵。号令群雄,莫敢不从。二宫太皇,孤家寡人,位高权轻。妄言废立,干涉朝政。权臣一怒之下,只需鸩酒一杯,或三尺白绫,足可毙命。

    于蓟王而言,无二宫太皇遮身。暴露于皇权之下,稍有不从,便背负大逆不道之恶名。凡一怒兴兵,皆为不义之师。大逆弑君,一世英名尽毁。乃至天下离心,诸侯并起,逐鹿中原。大汉再无三兴之机。

    优势互补,其利断金。古有“尊勤君王,攘斥外夷”。今有蓟王尊二宫太皇,可攘三分天下。

    正因看破此局。王太师,这才割肉饲虎,狐假虎威。而不敢轻易号令蓟王。另外叔侄二人心思,亦无二这般。

    譬如,若不给蓟王,兼督四州之权。董侯直接下诏,命讨伐下邳。

    此时,蓟王上陈情表。言,同室操戈,祸起萧墙,宗室流血,动摇神器。

    二宫太皇,感同身受。遂下诏,训斥董侯,责令收回诏命。如此,不了了之。蓟王足可自保,且无忤逆之嫌。

    正因之于蓟王,权重至极。故二宫太皇,久居不离。以求最大得利。

    经停数日。

    三足踆乌,再次扬帆。南下日南郡,泊于象林港。

1.108 与王共治

    象林港扼金兰湾,与澶洲吕宋港,隔海相对。皆为要冲。

    乃横海先艂舰队驻地。由锦帆司马苏飞,率队戍守。

    “横海纛,速让道”。苏飞麾下舰队,巡弋顿逊海崎,远至稽罗、殑伽二港。护航往来商队,救助遇险船舶。更加海贼大部,被蓟王顺手剿灭。海上商道畅通,便有零星海贼,见横海纛,四散而逃。避恐不及,何敢与敌。

    凡蓟人聚居之地,皆为上邦风貌。虽远隔万里,思乡心切。然海市往返,携故国人、物,足以慰藉。

    象林港,背靠象林苑。象林三十六苑,环抱象林县。境内林邑蛮,皆顺服。多携家小,客庸港中。与汉人毗邻而居。蓟王纳贾诩之策,贩夷洲、澶洲及珠崖洲上岛夷,入象林。再将象林占人,外贩三州。如此反复,卓有成效。当如贾诩所言,不出数代,三南可安。

    兰沧水入海口处金瓯港,乃蓟王家港。由少府所辖,为王家舰队驻地,未入江表十港。

    金瓯港,背靠兰沧三角洲。面积广阔,土肥壤沃。足可辟三熟美田,二千万亩。蓟王取名“兰沧苑”。其洲最南端,称金瓯半岛。灌木覆盖,密集红树林沼泽。就地取材,督造白波木兰。半岛末端海崎,称“金瓯角”,已立灯塔。为船只指路。

    十万新野流民,悉数安家兰沧苑。感念神智夫人,活命大恩。遂于金瓯港,立公社,祀“神智夫人”。半岛信仰初显。

    港中,金瓯馆。

    蓟王换乘雏鸦号,乘薄雾而来。

    “妾柳氏,拜见王上。”自避入馆中。得言传身教,扶南女王,越发知书达理。

    “女王免礼。”蓟王回礼:“请上座。”

    “谢王上。”柳氏再拜入座。

    “闻自女王居于此,便有扶南国人,举家来投。港中已聚数千户。”蓟王先言。

    “正是。”柳氏答曰:“皆是父王,臣民遗孤。”

    “切莫混入细作。”蓟王好意提醒。

    “王上安心。金瓯馆中,并无扶南遗孤。”兹事体大,柳氏自不敢轻信。

    “女王当知。先前,林邑多山少田。历代林邑王,侵夺周遭,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乾鲁、扶单等国土,据为己有。后悉数并入象林苑,共计三十六小苑。其中‘两岐苑’,为秦后汤沐邑。山林俊秀,谷地肥美,多出珍货。一年所得,不下亿钱。”蓟王言道:“西际徐狼国,有‘船官川’入象林苑。‘船官苑’亦为三十六小苑之一,可经(船官)川顺下,至‘船官口’入象浦。水陆通达,地利不弱两岐苑。”

    女王亦知:“‘船官川’,源徐狼(国)。(徐狼)外夷皆裸身,男以竹筒掩体,女以树叶蔽形,外名‘狼?(huǎng)’,所谓裸国者也。虽习俗裸袒,犹耻无蔽,惟依暝夜,与人交市(虽以赤身露体为俗,却亦知无衣为耻,因而乘黑夜与人交易)。暗中嗅金,便知好恶,明朝晓看,皆如其言。自此外行,得至扶南。”

    “自此外行,得至扶南”。仅此一句,足以。

    “诚如女王所言。”蓟王轻轻颔首:“孤欲以‘船官苑’相赠,为扶南复国所用。不知,女王意下如何?”

    “妾,无以为报。”柳氏喜极而泣,指天为誓:“待复故国,愿与王上共治。”

    “可也。”蓟王亦不见外。话说,如何共治,当再议。蓟王窃以为,歃血为盟,足矣。实无须再行和亲之举。至于扶南女王柳氏,如何着想,便不得而知了。

    稍后。拥塞金瓯港中,数千户扶南遗孤,遂逆进船官苑。圩田营城,督造扶南大舶。以备光复故国。

    得船官苑,年入亿钱。扶南女王,声势复起。前朝遗民,举家来投。不出数月,便得十万众。得十万驯化之民,辟象林西南苑境。于蓟王亦有大利。命苑中水衡属吏善待。当与汉人,等量齐观。不可有失公允。

    只需纳扶南入番屏。吞并三南,指日可待。

    与扶南女王相见,便是蓟王此行,目的之一。安抚十万新野移民,亦是重中之重。

    二千万亩三熟美田,亟待客庸。多一分耕耘,多一分收获。象林苑乃蓟王私苑。其中产出,皆为蓟王所有。单凭兰沧一苑产出,足供王宫所需。剩下三十余小苑,地利未显。待悉数辟出,纵三百子嗣各有百子,蓟王亦足可令子子孙孙,衣食无忧。

    见过扶南柳氏,蓟王又见少府海丞阿米娜。金瓯港,亦是王宫舰队驻地。

    “臣,阿米娜,拜见主公。”年初,阿米娜归国述职,入住南宫凤梧馆,习汉宫仪。又赴泉州市舶寺,学海事。前后半载始归。如今,知行合一,商、战皆宜。

    因出身顿逊女市,麾下多女奴。不乏蛮族战士,罗马角斗士,甚至女海贼。顿逊女市,凡孔武有力,能书会算,才貌俱佳,拥一技之长,多被阿米娜购入。充填舰队各处。舰队实力,水涨船高。

    女奴出身不同,肤色各异。汉语乃通行语言。耳濡目染,当可领会。

    “闻王上,以船官苑相赠,约与扶南女王共治。”阿米娜柔声求问:“不知然否。”

    “然也。”阿米娜出身少府女官,乃王室近臣。蓟王自不会相瞒。

    “船官苑毗邻扶南国。水陆通连。需防扶南来袭。”阿米娜进言:“且扶南遗孤,必有细作暗藏。亦不可不防。”

    “海丞可有良策。”蓟王遂问。

    “扶南遗孤,当由船官属吏代为领护。扶南女王宜居馆中,不可轻赴。”阿米娜进言。

    “可。”蓟王从谏如流。

    “主公明见。”

    “孤闻,海丞广募徼外女奴,充填船队。”蓟王言道:“出身来历,不可不察。切莫有失。”

    “臣,遵命。”阿米娜自幼混迹顿逊五国,识人辨物,自有心得。

    “南州之地,异域风情。”蓟王慨叹:“王母言,中夏地薄。诚不欺孤。”

    “臣,愿为主公,深耕易耨,向化南州。”蓟王心意,阿米娜尽知。

    “甚好。”蓟王笑道:“若有一日,厌倦奔波,南宫必有一席之地。孤,扫榻以待。”

    “臣,敢不从命。”阿米娜面含娇羞,一时万种风情。蓟王所引“扫榻以待”,怕是未知典出何处。

1.109 素首雪女

    自金瓯港,逆入兰沧水。蓟王乘雏鸦号,巡视兰沧苑。

    如前所说。蓟国营城,循水而进。择址筑堤,再造港城。移民泛舟而来,先临水船居,待宅邸造毕,再举家迁入。干栏楼基,比照周遭红树林潮痕,居高可避水患。

    此地,亦有化外野民聚居。都尉府占人属吏,已先行安抚。类似部落,多出同种。素忌外人。冒然招惹,恐激蛮乱。故先远离。待港津筑毕,机关楯墙三面立起。将作寺工舡,源源不断运来良工、物料、机关器。月起千楼。可容千户的“津邑”,足月筑毕。

    三面楯墙,一面临水。攻守兼备。而后筑路通渠,圩田造地。待闾里纵横,分割街衢。机关楯墙,依次外扩。城池规模,不断扩大。津邑遂成津城,再扩为港城。引碧水环绕,支渠四通。圩田大兴。

    十万新野流民,于兰沧苑中,分置十津邑。邑均千户。人手足备。林邑灭国置县。国中兵器武装,多被水衡都尉府继承。百亿国库,悉归蓟王所有。原王国将校兵卒,大半散去。余下精锐,亦被水衡都尉招募。驻军三十六小苑,守备津关,巡视水陆交通。

    津邑亦自带部曲。如楼桑望楼弓手。汉人尚武。楯墙为屏,日常守备足矣。

    于枝津汊口,筑鱼梁堤,下建闸门绝水。四面合围,截流断水,再遭烈阳暴晒。不出半月,泥沼遂成铁板一块。灭绝毒虫,散尽瘴气。再兴稻作驯田,不出数载,地利尽显,皆为三熟美田。

    “鱼梁堤”,又称“渔梁坝”。堪称圩田利器。断水如截脉。无往而不利。岭南多虫蛇毒瘴。且四季温热,漫长雨季,苦无寒冬。水瘟、虫瘕等,疾病多发。晒田乃是必备。泥沼先暴晒,再耕犁。灭绝毒虫瘴气。

    尤其晒田之初。雾气升腾,气泡涌动。泥沼仿如沸汤。斑斓长虫,密集扭曲。声势骇人。可想而知,若人畜冒然下泥沼,轻则受创,重则殒命。乃至尸骨无存。

    连晒数日,毒虫皆成干尸。蚊蝇始滋生。此时仍不急耕犁。取薪柴干草铺地,点火焚田。待薪尽火灭,再下地机耕不迟。此时,土壤板结,积满草木灰。亦便于人畜旋耕机等,行走耕犁。

    饶是如此。人畜皆穿革靴护腿,谨防毒虫蜇咬。而后支渠四通,立内中外,三重水门。水门皆置钢丝筛网,防毒虫再入。

    蓟王抵达时,晒田、焚田,皆毕。然听津邑长,备说详情。蓟王仍能感同身受。话说,诸夏先人,刀耕火耨,自有道理。除去肥沃田地,焚尽毒虫亦是重要原因。

    蓟王又闻,有些泥地,甚至晒田后,无需另取薪柴干草,便可直接点燃。类比石炭,良匠称之为“泥炭”。为泽草历代堆积而成,故又称“草炭”。乃天然肥料。

    凡有草炭之地,皆为丰腴沃土,无疑。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诸多圩田详情,不亲临,不可知也。

    沿兰沧水,河汊枝津,立十津邑。分置十万新野流民。户户美田一顷,岭南重楼宅院一栋。一岁三登,衣食无忧。

    遥见灯火通明,远闻四溢饭香。便有原住部民,口舌生津,泛舟来寻。

    占人属吏,殷勤相待。一来二往,戒心渐消。愿为客庸,自然极好。不愿客庸,将所见所闻,传回部落,亦是大功一件。

    人皆向好,民皆向善。倭人因米团而驯服。占人亦不例外。

    来抢怎么办?

    呵呵……

    稻子生吞好吃吗?

    需脱壳蒸熟,方能入腹。

    兰沧苑二千万亩良田,非一日之功。万户人家,力有未逮。先自足,再为王客庸。稻作机关器足备。二三老农,便可日种一顷。料想。四十万顷,半月足可种毕。如此亦不误农时。日常田间管理,更不在话下。青壮健妇,还广有余力,筑路通渠,营城造楼……蓟国将作寺,轻车熟路。君不见蓟国四百城港,皆如此般。

    不出数载,兰沧苑地利尽显。岭南足可长治久安。

    先前,蓟王和亲十夷王女。十夷王,择族中青壮数万陪嫁。多数暂居南醴港。蓟王欲将家小,迁入兰沧苑。与新野流民,共屯十津邑。

    再得数万户民,兰沧苑,当可无忧。

    二千万亩三熟美田。可比六千万亩河北良田。

    奉养蓟王家门,足矣。

    出兰沧苑,蓟王寻枝津北上,泊入象苑。

    象苑有五。一千头具装战象,皆于五苑中驯养。清钢琉璃甲,已烧造毕。战象往来奔逐,不觉有异。

    叶调矮象,六百头为御姬所有。云霞卫,函园姬,各半。毕竟封国在北。四季分明,气候不利。蓟王并未将战象北迁。悉数驯养于此,待南下再用不迟。

    蓟王南征林邑时,未有兴象林苑之念。

    岂料林邑立国,一面向海,三面攻伐。尤其南下、西进。拓地甚广。皆非象林旧县之地,故未曾划归县境。蓟王于是勉为其难。收拾余土,并立象林苑。

    如今看来,比起林邑王国库,百亿财货。象林苑之利大。何止百倍。

    柔金、巨木、泥炭、珍禽、异兽、鱼获、海鲜……再加三熟美田。单凭象林苑,蓟王家再无缺衣少食之困。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蓟王历程过半。至于平天下,有生之年,当可预见。

    诸事皆毕。蓟王正欲返航。不料顿逊五国主,遣使来拜。

    献二“白头雪女”。

    “白头者,直扶南西,人皆素首,肤理如脂。居山穴,四面峭绝,人莫得至。”

    闻蓟王后宫,有白发御姬。且诸夏多以白化为珍。故二白头女,将将贩至女市。便被顿逊五王,千金购入。献礼于蓟王座前。白化珍奇异兽,本就物稀为贵。白化美人,难得一见,倍加珍贵。

    闻举族皆白化,令蓟王兴趣大增。

    又闻世居山穴,四面峭绝,人莫得至。蓟王越发想去一探究竟。

    眼看婚期将至。蓟王遂消此念。

    厚礼馈赠顿逊五王。遂扬帆出港。绕行叶调国海域,前往吕宋港。

1.110 弃亲从曹

    话说,自吕布举兵,曹孟德泰山班师。荀彧、程立等人,力保三县不失。

    曹孟德这才有立锥之地。与吕布鏖战兖州。

    相持月余,各有胜负。曹操更借盖海之利,行水路游击。光复东郡大半。至于周遭郡国,国相多出王允任命,故于二方中立。不裹挟曹吕之争。

    得鲁相宋奇,暗中相助,曹操自泗水运回万套吴房兵甲。虽不及楼桑兵甲,清钢百炼。却也有五十炼。足可一用。

    范县,卫将军大营。

    “报,中垒校尉自乘氏归,范令家小俱在。”便有斥候来报。

    “甚好。”曹操大喜。

    闻家小得释。帐中范令靳允,涕泪下拜:“谢明公,活命之恩。”

    “子实,速起。”曹操离席搀扶:“吕布执母、弟、妻、子,为质。然子实忠心不二,设伏兵,杀氾嶷。勒兵自守,保全县境。操,又岂能令子实,母子俱亡乎?”

    时,吕布举兵。荀彧与程立,甄城定计。由程立东出,安抚吏民。程昱路过范县时,劝县令靳允,智识明主,不要屈从吕布(注1)。此时,吕布已抓走靳允母、弟、妻、子,迫其开城投降。靳允纳程立之言,毅然“弃亲从曹”。置伏兵,将前来接收城池的吕布部将氾嶷杀死。随后率军坚守县城,保全三县有其一。

    闻靳允家小,皆被关押在乘氏县牢。曹操遂命中垒校尉李乾,携死士入乘氏救援。乘氏北依济水,毗邻大野泽。有盖海舰队护送,里应外合,吕布守将,自无可争锋。

    李乾此去乘氏,除救靳允家小,顺带慰劳济阴诸县。毕竟李乾乃乘氏豪雄,曾有宾客数千家。诸县虽不能率众来降,当可动摇吕布军心。

    “拜见明公,幸不辱命。”李乾携二子入帐。

    “仲雄屡立大功。操之幸也。”曹操喜问:“诸县如何?”

    “回禀明公。过路巨野,别驾薛兰、治中李封,与我密会。”李乾抱拳言道:“言,愿说城中大姓,夜开濮阳城门。”

    “哦?”濮阳乃吕布立营之地,若能一战胜之,兖州可定矣。曹操焉不动心。

    程立谏言:“此二人本是明公所举,却背主投敌,甘为吕布所驱。此中有诈,断不可轻信。”

    “仲德所言极是。”此中利害,曹操焉能不知:“然若确有其事,此战可定矣。”

    “明公可先取巨野,再屯兵乘氏。二人心意,一观便知。”李乾进言。

    “此计可行。”程立言道:“大野泽在巨野县境之北。盖海舰队,可护明公周全。”

    大野泽,乃大河枝津,济水、濮水等诸水所汇。济水中流至此。泽西通雷泽;西南纳济水连菏泽;东北出济水,再东北流入海;东南出黄水入菏水、通泗水、并淮入海。“大江以北,中原诸水纵横交织,皆于大野相连”。因交通之便,水产丰富,“赖其蒲鱼之利”。自古便是先民,必争之地。

    前大将军梁冀,曾求封邑。将大野泽,尽收囊中。足见利大。

    正因中原诸水,皆于大野相连。故曹操携盖海舰队,水路游击,无往不利。

    事不宜迟。命李乾携死士,先行潜入。稍后,曹操亲帅盖海舰队,斜驱大野泽。于巨野登岸。衔枚裹蹄,兵临城下。

    见四门紧闭,吊桥高悬。曹操疑窦顿生。

    是战是退,正举棋不定。忽见城头火起,三明三暗。如约举火为号。这便心中大定。须臾,吊桥下落,城门开启。

    李乾率队出营:“明公且入城。”

    “好。”曹操不疑有他,一马当先。率先锋骑兵,呼啸入城。兵不血刃,攻下巨野。

    “拜见明公。”恭迎二人,正是别驾薛兰、治中李封。

    “二位免礼。”曹操扬鞭慨叹:“举州皆叛,几无可免。裹挟其中,非臣之过。”

    “谢明公不罪之恩。”二人感激涕零:“请入大营,从长计议。”

    “前方带路。”后军大部,陆续入城。曹操终是安心。

    “喏。”薛、李二人,打马在前,引曹操入营。

    中军升帐,将校齐聚。

    “城中兵马几何。”曹操大马金刀,跨坐胡床。

    “不足千余。”别驾薛兰如实作答。

    “何以少兵。”曹操必有此问。

    治中李封恨声道:“只因我二人,乃明公所举。非吕布一系。又素忌盖海之威。明知巨野不可守,仍遣我二人至此。乃假明公之手,欲除之也。”

    与程立四目相对。曹孟德这便释怀:“吕布粗中少亲,刚而无礼,匹夫之雄耳。陈公台等以势假合,不能相亲也。吕布兵虽众,终必无成。”

    “明公所言极是。”二人慨叹。

    “闻,有妙计破敌。操,洗耳聆听。”曹操直入正题。

    “禀明公。有濮阳大姓田氏,为吕布所逼,积粮充军,仓廪皆空。故心生怨恨,欲报破家之仇。愿为内应,夜开城门。”别驾薛兰这便道破隐情。

    “原来如此。”曹操大喜。濮阳田氏,曹操亦有耳闻。富甲一方,闻于蓟国豪商田韶,乃出同宗。贩督亢粳米发家,为兖州首屈一指大粮商。换言之,此人非豪右名门。且为巨贾,久居城中,未筑坞堡。反与曹孟德,并无破家之仇。

    “可行(信)否?”曹操问计程立。

    “或可一试。”程立答曰。

    “如何施为?”曹操又问。荀彧守备甄都,不在身侧。唯仰仗程立之谋。

    “当如李校尉所言,先据乘氏,佯攻定陶。”程立已有定计。定陶乃济阴郡治。吕布所仗,便是陈留、济阴二郡。断不会坐视不理。

    “可。”曹操心领神会。

    唯恐吕布、陈宫惊觉。故曹操乘夜而来,又乘夜而走。仍留薛、李二人,守备巨野。为防万一,又留李乾率中垒死士,蛰伏薛、李营中。既是接应,又为监视。

    曹操携大军,顺下济水。奇袭乘氏。

    吕布举兵,乱军四起。乘氏令,弃城而走。城中属吏,一夜散去大半。吕布、曹操,相持日久,皆无暇他顾。吏民丧气,诸事皆废。待曹操领兵至此,城外熟麦,尚未收割。

    “麦秋已过,仍未收割。城内恐有缺粮之危。”曹操当机立断:“速为民割麦,稍后入城。”

    “喏。”

1.111 斗智斗勇

    所谓麦秋,并非指秋季。

    蔡邕《月令章句》:“百谷各以其初生为春,熟为秋。故麦以孟夏为秋。”大汉十三州,麦作伊始,各有不同。关东麦秋稍晚,晚麦仲夏始收。自开镰,到颗粒归仓,需足月。麦收毕,已至六月。

    农时已过。乘氏县仍未开镰。足见城中吏民慌乱,无人主持大局。

    于是曹操城下扎营。命兵士四出,抢割熟麦。

    “启禀明公,二位叔父,已开城出迎。”中垒右司马李整,左司马李典,双双赶来。

    如前所说。中垒校尉李乾,本是乘氏豪雄,合宾客数千家投奔曹营。乘氏家中产业,遂交由胞弟二人掌管。

    “李守,李登,拜见曹将军。”须臾,便有李氏兄弟,携门客数人,打马入营。

    李守,字叔节;李登,字进先。其兄李乾,字仲雄。另有长兄早亡。

    “二位免礼。”既出李氏家门,又为城内豪强,当用大用。曹操自然欣喜。

    “庶民,已命人杀肥牛百头,提千石酒,作万枚胡饼,犒劳营中军士。”李守献礼。

    “有劳。”曹操欣然笑纳,于是投桃报李:“麦秋已过,何不割麦?”

    “回禀将军。闻吕布兴兵,县令挂印而去。一众属吏,亦散大半。乱兵四起,无人主政,城中百姓,亦不敢擅出。故过麦秋。”李守答曰。

    “原来如此。”曹操顺言道:“家国不可一日无主。乘氏(县)令、(县)尉,便由二位暂代之。”

    “卑下,敢不从命。”二人肃容下拜。

    曹操乃兖州牧,自有人事大权。循“三互法”:“婚姻之家”并“两州之士”不得“对相监临”。一言蔽之,异地为官,坐地为吏。

    李氏一族,虽兴于乘氏,却祖籍山阳巨野。不违“三互法”。

    曹操又得乘氏。

    山阳郡,东缗县,车骑将军行营。

    “报,曹操大军,已抵乘氏城下。”便有斥候来报。

    “如何?”吕布携五千秦胡铁骑,蛰伏于此。巨野、乘氏、东缗,三县互为犄角。无论曹孟德中计与否,铁骑往来如风,左右皆可逢源。且心知大军便伏于身后,巨野城中,别驾薛兰、治中李封,二人方不露怯。亦不敢轻易投敌。

    “轻兵先行,骑兵缓行。”陈宫笑道:“直驱乘氏,两军相接,宜败不宜胜。”

    “咦?”吕布不解:“曹孟德城下割麦,营中必然空虚。我领军奇袭,岂有战败之理。”

    “乘氏县中李氏豪强,必心向曹孟德。故(陈)宫劝将军,毋割乘氏之麦。今使轻兵先行,此乃饵兵也。”陈宫这便道破天机。

    吕布似有所悟:“乘氏之麦,亦是饵乎?”

    “然也。”陈宫眼中,一闪精光。独留乘氏熟麦不割,亦是诱敌之计也。

    “何以如此?”吕布求问。

    “曹孟德,素多谲诈。若信乘氏李氏,则信濮阳田氏也。”陈宫答曰。

    “此乃连环计。”吕布叹服:“公台,深知曹孟德也。”

    陈宫不语。

    所谓“万事开头难”。又说“一而再,再而三”。曹操将兵乘氏县,见城中李氏豪强,开城相迎,宰牛劳军。心头必为之一松。窃以为,兖州民心,尚未尽失。如此,待抵达濮阳,方能相信,城中亦有田氏大姓,欲开城纳降,报吕布破家之仇。

    如前所言。对垒智者,除去将计就计。连环计,乃不二之选。正因环环“半毒”,毒性不显。然环环相扣,毒性积累。待诸毒并发,则大势尽去,无力回天。

    别驾薛兰、治中李封,二人献计,其利之大,曹操断难轻弃。然又将信将疑,兵进乘氏,佯攻定陶,既为试探,又是调虎离山:若吕布轻骑来救,曹操则速登盖海,行水路游击,逆入濮水,直扑濮阳城下。

    早已料定,曹孟德之计。于是陈宫将计就计,预留乘氏之麦,引曹孟德来割。待曹军兵临城下,城内李氏必宰牛进酒,犒劳三军。消曹孟德疑心。

    闻曹孟德欲攻定陶,恐济阴不保。吕布“慌张”来援,兵势不整,一败涂地。令曹孟德再起轻敌之心。亦是陈宫所出,环环相扣之计也。

    济阴郡,乘氏县,卫将军行营。

    “报——”便有快马来报:“吕布与陈宫,从东缗将万馀人来战。”

    “何以出东缗。”曹操果然见疑。

    程立却笑:“明公勿扰,必是伏兵也。”

    “薛、李二人,果有诈乎?”曹操眼中,一闪戾芒。

    “非也。”程立言道:“正因吕布显露踪迹,二人方无诈。”

    曹操遂醒悟:“若早知二人献计,见我欲攻定陶,吕布必不会来援。”程立所献,兵进乘氏,佯攻定陶。亦是投石问路之计也。吕布若早知,曹操乃佯攻,必不会冒然来救。坐等曹操兵进濮阳,一战而胜之。

    “兵皆出取麦,在营者不足千人,屯营不固。需设伏,纵奇兵击破之。”程立言道。

    “计将安出?”曹操问计。

    “明公可令妇人守墙,营中千人悉出,列阵以拒之。营西有大堤,其南树木幽深。吕布观之,必疑有伏兵,不敢冒进。”程立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此乃空城计也。

    “依计行事。”曹操这便定计。

    “喏!”

    待列阵毕。吕布步骑已至。

    遥见寥寥千余兵马,列阵营前。又闻城头守军皆妇人。再观左右地貌。吕布果疑有伏兵,乃出号令:“曹操多谲,勿入伏中。”

    遂引军屯南十馀里。

    见吕布兵退,曹操又问:“又当如何?”

    “速召诸校兵马,乘夜归营。”程立断言:“吕布明日必复来。”

    “好。”曹操一声令下,轻骑四出。命割麦兵士,乘夜回营待命。

    是夜,中军大帐,灯火通明。

    一众将校,皆领兵夜归。当有一战之力。

    “仲德可有妙计破敌。”曹操先问。

    “吕布明日复来,明公隐半兵于堤里,出半兵于堤外。”程立手指营西济水大堤:“陂堤高斜,仰攻不易。吕布必先遣轻兵挑战。待抵近,我军伏兵悉出,乘堤而下。步骑并进,必大破之。”

    假地势高差,借崩乘之势。甲骑具装,先破轻兵。前锋既溃,反冲后军。吕布乱军,必一败涂地。

    “依计行事。”曹操亦知兵。

1.112 泰山捧日

    城南十里,车骑将军行营。

    “明日又当如何?”吕布求问。

    “明日亦如今日。”陈宫言道:“轻兵列前,骑兵陈后。宜败不宜胜。”

    吕布问道:“骄兵之计乎?”

    “然也。”陈宫答曰。

    “屡战屡败,士气不扬。”吕布亦有心忧:“如何再战?”

    “将军毋忧。”陈宫言道:“所谓士气,因势利导。‘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曹孟德亦知兵。诈败、诈降,必为其所破。唯有真败、真降,方能令其不疑。”

    “公台所谋,皆为濮阳之战乎?”吕布终是醒悟。

    “然也。”陈宫言道:“曹孟德多疑而性急,必求一战而定之。然‘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濮阳城下,曹孟德命丧之地也。”

    “战胜又当如何?”吕布忽问。

    陈宫笑道:“战胜,将军得关东人望。可与群雄一争高下也。”

    闻此言,吕布目光闪烁,似有决断。

    转而又问:“若败,又当如何。”

    “若败,兖州恐无立锥之地。”陈宫试问:“投豫州牧可乎?”

    “先前,去信丁原,并驱中原。然,至今未有所动。恐难相容。”吕布摇头。

    “丁豫州,非乱世之雄也。”陈宫一语中的。言下之意,守一州之土有余,并九州之土不足。

    翌日再战。

    曹操将兵,据营西济水大堤。如程立所谋,隐半兵于堤内,出半兵于堤外。

    见陂堤高斜,仰攻不易。吕布果先遣轻兵挑战,陈列铁骑于后。

    待抵近,曹军伏兵尽出,乘堤而下。步骑并进,假地势高差,借崩乘之势。甲骑具装,如虎入群羊。轻兵一触即溃。反冲骑阵。军马受惊暴走,前后军阵,乱成一片。

    曹操挥军掩杀,吕布拨马便走。大旗动而士气崩。车骑营,一败涂地。

    曹操获其鼓车,追至其营而还。

    见事不可为,吕布乘夜而走。来日曹操复攻,拔定陶,分兵平诸县。

    光复济阴郡。

    定陶,卫将军行营。

    曹操稳坐中军大帐。遣麾下五校,并虎豹骑,兵分数路,攻克旧县,“聚谷以继军”。征集粮谷,维继军队。

    兵荒马乱,农时尽废。吏治动荡,各城无心屯田。兖州渐起,饥荒之相。

    “吕布不过如此。”连战连捷,曹操果起轻敌之心。

    夏侯渊抱拳道:“明公临敌果敢,常为士先。亦赖先生之谋。”

    “报——”便有兵士来报:“甄都信使至。”

    “必是文若。”曹操大喜。取函中手书细观。

    “哦?”稍后惊问:“仲德,‘少时常梦上泰山,两手捧日’乎?”

    “然也。”程立言道:“(程)立私异之,以语文若。不料竟告知明公。”

    “兖州百城俱反,赖仲德,得完三城。于是,文若以梦相告。”曹操慨叹:“仲德,当终为吾腹心。何不‘立’上加“日”,易名为‘昱’。”

    “谢明公赐名。他日必随(明)公,扬名四海。”程立遂改名程昱(yu)。

    大帐内,一时喜笑颜开。

    济阴郡光复。兖州八郡国,吕布只剩陈留一郡,并东郡河南之地。车骑营诸路败军,悉归濮阳。大战一触即发。

    “报,有淮泗粮草辎重入营。”又有兵士来报。

    “使者何在。”曹操大喜:“速引来一见。”

    “喏。”

    “陈国主薄梁习、鲁国都尉祝臂,拜见曹将军。”正副二使,皆出淮泗强藩。曹孟德心领神会。必是宋元异,背后所谋。

    “二位免礼,请坐。”

    “谢将军。”二人称谢落座。

    梁习,字子虞,陈国柘人。柘县“以邑有柘沟,以此名县”。祝臂,字长肱,汝南?强人。“?水出?强县南泽中,东入颍。”既此。

    宋奇曾为濦强侯。观祝臂其人,天生膂力,猿臂善射,必是其心腹。

    梁习文武兼备,奈何为陈国吏。曹操不便相夺,遂憾失交臂。

    与此同时,江东石城,东吴大将军营。

    二袁并江东群雄皆在。

    “兖州大乱,曹吕相争。”袁绍环视诸将,居高下问:“我欲渡江反击,诸君以为如何。”

    “敢问大将军,欲击何处。”

    “先据历阳,再取九江、庐江二郡。”袁绍言道。此二郡,隶属扬州。尤其楚都寿春,乃江淮咽喉。合肥侯国,亦举足轻重。若能重据二郡,将战线由长江天堑,上推至江淮之间。于江东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横江津、当利口,二营俱废。今被刘繇所占,强攻不易。”袁术言道:“闻历阳,亦驻有重兵。今只存江北二郡,刘繇必有万全之备。”

    见江东群雄纷纷点头。袁绍又问:“车骑以为,当取何处?”

    “何不取广陵。”袁术已有计较。

    “哦?”袁绍言道:“广陵乃徐州所辖。陶恭祖素有贤名。举州之力,与我相抗。比刘繇二郡,难易立见。”陶谦徐州齐整,刘繇只剩二郡。论实力,徐州五郡国,远非扬州江北二郡可比。

    “大将军所言极是。”袁术答曰:“然自王子师,狐虎之威。行国相夺权。徐州五郡国,王允得其四。陶恭祖,唯剩广陵一郡之地也。”

    “原来如此。”袁绍轻轻颔首:“闻淮泗诸国,暗助曹孟德,粮草辎重。足见心有所向。若知我攻广陵,诸国兴兵驰援,该当如何?”

    “我有一计,可破淮泗诸国联盟。”袁术成竹在胸。

    “愿闻车骑高见。”袁绍笑道。

    “淮泗诸国,皆以陈王宠,马首是瞻。陈国相骆俊,亦有贤名。只需除去二人,陈国必乱。陈国乱而淮泗诸国,群龙无首,尚难自顾,如何他顾?”

    “陈王宠,素有勇力。陈国兵强马壮,刺客如何近身。”袁绍又问。

    “大将军不知‘图穷匕见’乎?”袁术笑答:“只需假一物,陈王宠必无防备。”

    “何物?”袁绍再问。

    “传国玉玺。”袁术眼中,一闪戾芒。

    “不可。”袁绍断然摇头:“此乃镇国神器,岂可外流。”

    “陈王宠,素有异志。”袁术早已窥破:“代汉者,宗王也。世人皆以为,非玄德莫属。然,淮泗诸王,心思各异。尤以陈王宠为甚。”

1.113 另有所图

    “得传国玉玺,乃天命所归。”袁绍一语中的。

    “大将军所言极是。”袁术言道:“只需遣一死士渡江,以传国玉玺相赠。陈王宠,必无防备。且为以示隆重,必行君臣大宴。陈国君臣齐聚,醉而忘形,则灭国矣。”

    “陈王宠,毕竟汉室宗亲。”袁绍仍有所虑。

    “正因汉室宗亲,故才以传国玉玺相馈。”袁术早有万全之策:“私受神器,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死又何惜?”言下之意,因私纳传国玉玺而亡,亦是天罚使然。非二袁等,人臣之罪。

    “何人可为刺客。”袁绍再无所虑。

    “建昌侯张闿。”袁术言道。

    此人本黄巾余孽。得袁术重金笼络,欲杀曹嵩,事败遁走。后得笮融保举,为牛渚营守将。群雄过江,袁术遣主簿阎象说之,遂转投袁术。今如愿为万户侯,食建昌县。建昌县,永元十六年,分海昏县置,属豫章郡。以其户口昌盛,因以为名。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袁绍言道:“今为万户侯,如何肯轻身赴险。”

    袁术笑答:“‘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荣华富贵,于建昌侯。亦多多益善矣。”

    “如此甚好。”与袁术四目相对,袁绍这便了然。此去陈国,多半有去无还。事成则矣。不成,假陈王宠之手,除张闿亦于国有利。

    建昌乃江东大县。岂能为张闿窃据。

    “何人为接应。”袁绍又问。

    “卑下,亲往。”不料竟是袁术。

    “车骑守备牛渚,不可擅离。”此事凶险,袁绍自不愿自家兄弟,亲力亲为。

    “若无我亲自接应,张闿必不奉命也。”袁术知此人甚深。

    “也好。”袁绍不疑有他。

    事不宜迟,袁术自去准备不提。

    牛渚大营。

    张闿虽受封建昌侯。仍将本部兵马,营中待命。毕竟国事为重。

    袁术升帐点将。

    张闿不敢怠慢,披甲齐整,入大营相见。

    “大将军有令。”袁术开门见山:“欲遣一支奇兵渡江,谋刺陈王宠。”

    环视帐下诸校,袁术居高下问:“我已领命,何人愿与我同行。”

    “某等,愿往。”诸校齐声,军心可用。

    “建昌侯?”袁术笑问。

    “卑下在。”张闿抱拳。

    “可愿与我同行。”

    “喏!”张闿咬牙应诺。

    “取图来。”与主簿阎象,四目相对。袁术必另有所图。

    陈国都陈(县)。“(滎阳)有狼汤渠,首受济(水),东南至陈(县)入颍(水)”,(颍水)于颍口“东入淮”。狼汤渠,一作“浪汤渠”,又作“蒗荡渠”,省作“渠水”。便是鸿沟水,下游渠段。

    袁术手指颍水入淮处:“颍口羊石城,何人拔之?”

    颍口羊石城,后世名正阳关。古称颍尾、羊市、羊石城等。周时已具雏形。《左传》鲁昭公十二年(前530年)有“楚子狩于州来,次于颍尾”;又据《寿州志》载:“东正阳镇,州南六十里,古名羊市,汉昭烈筑城屯兵于此。”

    “明公何意?”偏将军纪灵求问。

    “克复旧都。”袁术一语中的。

    纪灵这便醒悟:“明公欲克复寿春。”

    “然也。”袁术答曰。

    帐中诸校,面面相觑。纪灵又问:“今陛下定都南京。江东尚未克定。明公何以北进?”

    “灭刘繇乃其一,攻陶谦乃其二。”袁术目中,野火燎原:“夫,立于世,岂仰人鼻息。”

    “莫非,明公欲自立乎?”纪灵惊问。

    “言之尚早。”袁术笑答:“先灭陈国,再做计较。”

    “喏。”帐中皆袁术心腹,自不疑有他。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纪灵抱拳请命:“卑下,愿为明公拔此城。”

    “甚好。”袁术环视帐中诸将:“待事成,皆有封赏。”

    “愿听将令!”诸校振奋。

    淮泗诸王,皆以陈王宠为首。陈国若亡,诸国皆乱。再难勠力同心。恰逢吕布、曹操,兖州鏖战。甄都孤立,王太师有心无力。

    更加背依江东,后顾无忧。大将军袁绍把持朝政,袁术久居其下,心有不甘。于是暗中谋划,欲据寿春,征战关东。

    至于何时自立,亦或是投靠何方,且看局势如何。

    不得不说。此时背刺,难逢之机。

    至于如何行事,绝非袁绍帐中所言。

    袁术下令,宽进严出。凡营中将校,日出而练,日入而息。无令不得擅离。稍后,故技重施。遣主簿阎象,冒充船商。率船队渡海,经下邳国淮浦县入淮。再经颍口转入颍水,上逆狼汤渠,泊于陈县。

    潜入馆舍。暗中投帖,于国相骆俊相见。

    陈王宫。

    刘宠得报,沉思不语。

    国相骆俊,斟酌言道:“阎象乃袁术心腹。此来,必有要事。”

    “袁术此人,国相观之,以为如何?”陈王宠不答反问。

    “袁术,末世奸雄(注1)也。”骆俊答曰。

    “闻,人称曹孟德‘乱世枭雄’。不知与袁公路‘末世奸雄’,有何不同?”陈王宠求问。

    “荀子曰:‘听其言,则辞辩而无统,用其身,则多诈而无功;上不足以顺明王,下不足以和齐百姓;然而口舌之均,噡唯则节,足以为奇伟、偃却之属;夫是之谓奸人之雄(注2)。’”骆俊一针见血:“徒逞口舌之便,而才力不足。”

    便是所谓“眼高手低”。说得好,却做不到。自身能力有限,又远大抱负。多力有不及,常半途而废。

    曹操却是,说到做到。便是与袁术,最大不同。

    除此之外,乱世与末日,亦不可苟同。

    “‘上不足以顺明王,下不足以和齐百姓’。”复述荀子名言,陈王宠笑道:“此等庸主,见之何妨?”

    “喏。”骆俊含笑领命。

    少顷。便有主簿阎象,趋步入殿:“下臣,拜见王上。”

    “贵使免礼,赐座。”陈王宠如沐春风。

    “谢王上。”阎象称谢落座。

    “贵使,所为何来?”陈王宠笑问。

    “回禀王上,乃为汉室国祚,天下社稷而来。”阎象语出惊人。

    “愿闻其详。”陈王宠眼中鄙夷,一闪而逝。蚍蜉亦敢妄言。

1.114 养袁自重

    “王上,一观便知。”阎象上呈礼单。

    白绢一叠,入手轻飘。骆俊转呈陈王宠。

    展开视之。白绢赤印,正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传国玉玺印。

    绢无献礼。唯有此印,居中下落,煞是醒目。

    “贵使何意?”陈王宠,不解。

    “我主所献,便是此物。”阎象答曰。

    “哦?”陈王宠猛然醒悟:“莫非……”

    “正是。”阎象风轻云淡,口出前汉谶语:“代汉者,当涂高也。”

    大殿落针可闻。

    蓟国群仙会时,便有太平青领道于吉,为蓟王解谶。言,代汉者,宗王也。

    时,天下皆以为,必为蓟王,三兴炎汉。然,时至今日,天下三分,蓟王虎踞河北,并无南下之意。得传国玉玺,莫非天命所归?

    陈王宠,一时浮想联翩。

    须臾,径直起身,拂袖而去。

    留下阎象,不知所以:“待客之道乎?”

    陈国相骆俊,起身赔罪:“贵使安坐,稍后必见分晓。”

    果不其然。稍后,便有黄门令,入殿传语。骆俊遂起身,前往后殿,与陈王宠相见。

    “且问国相,若天命归陈(国),孤可为帝乎?”陈王宠,背身相问。是何面目,不为人知。

    “这……”骆俊尚不知白绢所书,究竟何物。故一时无语。

    陈王宠,遂以白绢相示。骆俊展开视之,顿时大惊失色:“此,亡国之物也。”

    “传国玉玺,天命所归。国相何言亡国?”陈王宠反问。

    “启禀王上,谓‘时势造英雄’。‘北有蓟,莫纵缰’;‘横海纛,速让道’。蓟国大汉一藩,蓟王威震天下。其国枕山跨海,其军遍布四海。今又兼督四州,尽得河北丰腴之地。更加四方都护,辖百万大军。不可相争也。”骆俊直言劝谏。“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猛虎尚在,猢狲何称大王。

    “合淮泗诸国,亦不可相争否?”陈王宠又问。终归心有不甘。

    “王上何不见下邳王乎?”骆俊力谏:“蓟王传檄天下,不过令水衡、治粟二都尉围城。蓟国兵马未动。下邳王,肉袒牵羊,不战而降。何况,淮泗诸王,为王太师,易(国)相夺权。所谓同盟,‘名得而实亡’。唯我一国之力,断难相争。”

    “国相所言,孤已尽知。”陈王宠不置可否:“袁术遣使,以礼相待。”

    “喏。”骆俊遂领命去。

    是夜,城中馆舍。

    阎象辗转反侧,坐卧不安。陈王宠,拂袖而去。陈国相,面沉似水。同车入馆,一路无言。此行成败,凶多吉少。

    虽说以礼相待,然终归差强人意。皆是表面文章。

    “贵使安寝否?”夜深人静,忽闻廊下低语。

    阎象掌灯出室。

    来者正是陈王宫黄门令:“贵使,请随奴婢一行。”

    “有劳。”阎象心领神会。黄门令深夜来访,只因兹事体大,需掩人耳目。故白日相见,陈王宠拂袖离席。

    出馆舍,车行向东,泊于东门之池畔。

    “(陈)城之东门内有池,池水东西七十步,南北八十许步,水至清洁而不耗竭,不生鱼草。水中有故台处,《诗》所谓东门之池也”。

    步入池中亭。陈王宠已先至。

    “下臣,拜见王上。”阎象趋步近前,肃容下拜。

    “贵使免礼。”陈王宠笑道:“殿中失礼之处,贵使勿怪。”

    “下臣,不敢。”阎象再拜。心中越发笃定。

    宾主落座。陈王宠言道:“百步之内,唯孤与贵使。无隔墙之耳,亦无伏寇在侧。孤有数问,贵使请实言。”

    “下臣,敢不从命。”阎象气定神闲,名士风范。

    “袁长水,何所求?”陈王宠,必有此问。袁术曾为“长水校尉”,亦有“路中悍鬼袁长水”之称。今虽为东吴车骑将军,然却非甄都天子所封。故陈王宠,仍用旧称。

    “我主,欲与王上结盟。”阎象实言相告:“共伐甄都。”

    “甄都乃天子别都。”陈王宠不置可否:“袁长水,欲谋反乎?”

    “非也。”阎象答曰:“今天下三分,再无共主。何来天子?董侯乃董贼所立,非大汉正朔,更非天下共主。王允割河北四州之地,行狐虎之威。易相夺国。淮泗诸王,敢怒不敢言。更放纵曹孟德侵夺田产,方有兖州之乱。今日待名门世林如仇寇,焉知明日待汉室宗王,又若何?”

    此诛心之言。亦是淮泗诸王,心头大患。

    “既如此。袁长水,意欲何为?”陈王宠又问。

    “时,熹平元年,会稽妖贼许昌,起于句章,自称‘阳明皇帝’。与其子韶,煽动诸县,众以万数。”阎象窥视陈王宠,字字诛心:“王上,何不再与国相,‘共祭天神(注1)’。”

    “嘶——”陈王宠,倒吸一口凉气。前朝旧事,不料袁长水尽知。

    “我主欲北上,据楚都寿春,取徐、扬旧土。汝南袁氏,四世三公。远非‘妖贼’可比。”言罢,阎象以头触地。言下之意,国难当头。陈王宠等,淮泗诸王,类比先前养贼自重,再行“养袁自重”。

    “孤,如何能信,袁长水无不臣之心。”陈王宠追问。袁术若有不臣之心,必行噬主。那时,非但封国不保,更延祸关东。谓“偷鸡不成,蚀把米”。莫过如此。

    “我主欲以传国玉玺为质,王上当信之。”阎象再拜。

    “待传国玉玺至,必令袁长水如愿。”陈王宠,金口玉言。

    “下臣,领命!”阎象大喜。

    翌日,阎象轻舟折返,日夜兼程,重回牛渚。

    入帐告知袁术详情。

    “如此,且赴曲阿一行。”袁术先是一喜,转而又道:“传国玉玺,兹事体大。陛下若不愿相赠,如之奈何?”

    “明公岂不闻‘马齿徒长’乎?”阎象答曰:“春秋时,晋用美璧、骏马贿虞国君,先假道灭虢,后回师灭虞。先前所贿虞国君之美璧、骏马,悉数取回。晋大夫旬息曰:‘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今,以传国玉玺相赠,不过暂存于陈王宫。他日取回,仍归陛下也。”

    “主簿言之有理。”袁术这便定计。

1.115 帝王心声

    曲阿,合肥侯行宫。

    “臣,袁术,叩见陛下。”

    “车骑免礼。”合肥侯自稳坐江东,得交、扬八郡。麾下雄兵,已破十万。江东吏民,望风来投。重拾帝王气象。于合肥侯而言,传国玉玺,亦非不可或缺。只需利大于弊。

    “赐座。”

    “谢陛下。”袁术称谢落座。

    “车骑所为何来?”牛渚营事关江东安危,非要事不离。

    “回禀陛下。臣欲携众渡江,北伐徐、扬。”袁术言简意赅。

    “车骑忠心可嘉。”合肥侯颇多赞许,又话锋一转:“然,可有必胜之机。”

    “臣,窃以为。此乃天赐良机也。”袁术答曰:“王允狐虎之威,易相夺国。曹孟德《置屯田令》下,名门破家。方有兖州大乱。今曹吕相争,难分胜负。扬州江北残郡,并徐州一郡四国,断难自顾。臣,欲先取寿春,再夺三郡。纵横江淮之间,足可保江东无虞。”

    “车骑孤军北上,若刘繇、陶谦,坚壁清野,如何久持?”合肥侯亦知兵。

    “臣已遣使,暗通淮泗诸王。”袁术这便道破隐秘:“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兖州无论归曹吕何人所有,二人断难为臣。今,一国之政,悉归国相。淮泗诸王,先前行事,多有僭越。若再被人构陷,轻则削县,重则除国。唯与我同盟,方可解灭国之危。”

    合肥侯眼中一闪精光:“淮泗诸王,先前便心向朕,多矣。”

    “陛下明见。”袁术再拜。

    “然毕竟南下江东。一江之隔,尚有扬州江北二郡,并徐州广陵郡,阻断交通。”袁术所谋,合肥侯豁然贯通:“车骑得此三郡,上可通淮泗,下可连江东。”

    “愿为朝之藩屏。”袁术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又话锋一转:“毕竟事关国祚。故淮泗诸王,以陈王宠为首。需质押一物,方可与我结盟。”

    “传国玉玺乎?”合肥侯一语中的。

    ‘陛下,圣明。’袁术动容发声,五体投地。

    “可。”合肥侯已有决断。

    “臣,定不负圣望。”袁术手捧传国宝玺,慷慨拜退。

    目送袁术出殿。合肥侯忽问:“尚书,以为如何?”

    陪坐侧席,不置一语之尚书刘巴,起身答曰:“恐一去不归也。”

    “朕,亦如此想。”合肥侯笑道:“袁术奸雄,岂甘居人下。”

    “陛下明见。”刘巴顺其意:“然诚如袁车骑所言,得此三郡,可为藩屏。”

    “如此,朕方能将长江沿线,守军调离。东击刘表,南击刘焉。尽得交、扬,江东之地。”合肥侯言道:“‘蝮蛇螫手,壮士解腕’。与袁术相较,曹操、吕布之流,其毒更烈。”

    此乃帝王心声,刘巴不语。

    不禁心生慨叹。若非蓟王天降,合肥侯可为明君乎?

    “不可。”袁术正欲开匣,却被主簿阎象所阻:“传国神器,私窥不详。”

    二人同车,并无外人在场。袁术略有恣意,亦是性情所致。

    “主簿,言之有理。”袁术遂消此念。细观手中玉匣,袁术忽心生慨叹:“不日将归陈王宠矣。”

    “明公毋忧。”阎象答曰:“吾观陈王宠,并无天子之德,绝非天下共主。传国玉玺不过寄藏耳。”

    “主簿以为,何人可为天下共主。”袁术试问。

    “唯蓟王当之。”阎象直言不讳。

    袁术抚掌而笑。又恐腿上神器坠落,急忙去扶。对坐阎象,亦隔案虚扶。

    笑罢。袁术冲阎象私语道:“某此去,便为玄德‘披荆棘,定关中’。主簿知否?”

    “嘶——”初闻大逆之言,阎象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袁术眼中忽燃起一团无名火。

    车驾归营,遂命心腹死士,护送阎象并传国玉玺,北上陈国。得传国玉玺,陈王宠携淮泗诸国,与袁术歃血为盟。暗助其渡江北上。攻略寿春。

    江东群雄所忌。唯曹孟德盖海,并刘岱翥凤二舰队。如今兖州鏖战,曹孟德自顾不暇。刘岱扼大河之尾,青州与兖州相交,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亦不敢擅离。徐州牧陶谦,毗邻泰山郡,接山连海,更如临大敌。

    恰逢蓟王南下云梦大泽,赴巫山**会。

    山中无老虎,猴子可称大王矣。

    万事俱备,袁术将牛渚营中粮草辎重,搬运一空。携建昌侯张闿,并心腹死士,假扮江东粮商,逆入淮水。浩浩荡荡,驶往寿春,泊入港津。

    “江东粮商,贩往何处?”城中州治,刘繇问道。

    “闻欲往兖州。”便有港令,小心作答。

    “既往兖州,何不走大河水路。”刘繇必有此问。

    “恐刘青州麾下,盖海拦阻。故入淮泗,逆鸿沟而上,泊入敖仓港。”港令答曰。

    毕竟关东今为合肥侯所占。恐青州牧刘岱借故夺粮,故走淮泗水路。

    刘繇笑道:“皆知我,素有清名。与民秋毫无犯。故皆借道淮南,往来四渎八流,获利颇丰。曹吕相争,兖州谷尽。此时贩粮北上,必得巨利。”

    港令会其意,这便求问:“开征关税,可乎?”

    “可也。”刘繇言道:“市赋、关赋,皆与时同,切毋多取。”

    “喏。”港令抖擞精神,领命自去。

    《九章算术·均输章》第二十七题:“今有人持米出三关,外关三而取一,中关五而取一,内关七而取一,余米五斗。问本持米几何?”

    答曰:“十斗九升八分之三。”

    刘繇所言,“市赋、关赋,皆与时同”。绝非蓟国“市赋百取二,关赋百取一”。

    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曹丕《除禁轻税》:“关津所以通商旅,池苑所以御灾荒,设禁重税,非所以便民;其除池篽之禁,轻关津之税,皆复什一。”

    据此可知。汉末关税,常为十取一(10%)。

    如前所说。关税征收,方式有二:按量征收、按价征收。如布匹、粮食、金属等,多会收取部分实物,充作关税。如牛、马等无法分割之物,则需估其市值,以钱币征税。

    百船粮谷,过路寿春,需付十船关税。

    又因船有大小之分,载重之别。故需先行换算。而后足量吊装上岸。

    船舱内,袁术携张闿,并一众死士。捉刀在手,跃跃欲试。

1.116 奇兵袭城

    寿春城,乃合肥侯增筑。

    先前城港分离。港口唯水军并官船可停泊。西南苍陵渡,扼颍口,护寿春。乃往来淮水船舶,必经之地。其上苍陵邑,亦是关津所在。

    楚都寿春,后被曹孟德所破。所掘内外环渠,遂被刘繇改做港津。取名环城港。坐拥淮水之便。单凭往来关税收支,便富可敌国。

    关津之税,皆什取一。

    南北船商,所贩百货,各有不同。或粮谷,或美酒,或机关,或铁器,不一而足。皆取一成关税。获利之丰,可想而知。空手套白狼,莫过如斯。何须费劲种田。

    种种举措,令内外环渠,人满为患。邸舍、列肆、酒垆、汤池、客舍,环城林立。内外循环水道,便利东西通行。遂成今日繁华盛景。

    更加蓟王疏通鸿沟水,立敖仓港。取淮泗连通江河,进而泛舟南北;过容渠船闸,环游四海。亦是上佳之选。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先前,港令来问,江东船舶如何。只因关东与江东,分属二帝,互为劲敌。敌国来船,该当如何。刘繇言,皆与时同。言下之意,不另行刁难。

    刘繇为长涂二龙之一。必有万全之备。内外环渠,进出皆经水砦。外渠通商贾,内渠驻水军。出入皆需符传,内外不可混行。本该万无一失。

    奈何,刘繇千算万算。却忘了,楚都寿春,本是合肥侯立都之地。

    更加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城中佐使少吏,军中曲候队率,皆有袁氏“门生故吏”。

    其中不乏要冲。

    “如何?”袁术隔舱问道。

    “僦车入城,大事可定。”主簿阎象,假扮船商,已轻车熟路。

    “甚好。”袁术大喜:“内应何在?”

    “内应已至城门。”阎象答曰。

    “依计行事。”袁术稍得心安。

    “喏。”

    待税谷吊装上岸。便有港吏,僦车入城。兵荒马乱,谷贵如金。各地郡县,惜粮如命。刘繇亦不例外。于城下置仓。高墙拱卫,碧水环抱。如此,即便大军围城,亦可足食。不至断粮之危。

    袁术携张闿,并一众死士,假扮车夫壮丁,混入车队。随港吏,浩浩荡荡,驶往寿春。

    环渠舟桥前,皆设有郭门。阙下守卫,见乃由港吏领队,不疑有他。无需查验符传,便挥手放行。舟桥连通内外环渠,可随时拆分,让开水道。水陆交通,两相宜。

    袁术数月谋划。皆得益于,孙策奇袭江陵城。五百江东健儿,一举拿下荆州雄城,只因太守黄射被俘。

    又谓“擒贼先擒王”。只需携数百死士入城,攻克州府。擒下扬州牧刘繇,寿春唾手可得。奇计夺城,远比血战攻城,诸多便宜。

    袁术被称末世奸雄。两面三刀,心思莫测便是日常。此次奇袭寿春,唯寥寥数人,知晓内情。细思起来,为此次北伐,袁术于陈王宠、袁绍、合肥侯,三方之言,皆不尽相同。与袁绍言,假传国玉玺行刺;于陈王宠言,质传国玉玺,共伐甄都;于合肥侯而言,质传国玉玺,伐徐、扬三郡。

    可谓深谙,话术之道。袁绍豪杰,故言行刺。陈王宠心忧易相夺国,故言伐甄都。合肥侯忧长江防线不稳,故言取三郡。如此,面面俱到,迎刃而解。实则,袁术心中所想,乃为刘备“披荆棘,定关中”。

    然,果真如此乎?

    恐袁术扪心自问,亦不得而知也。

    无惊无险,混入城中。

    僦车城仓,列队装卸。

    寿春内宮外郭。合肥侯行宫,不敢鸠占。刘繇州牧府,亦在外城中。本为淮南尹府。寿春城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在袁术心中。先前,曹孟德火烧环城,合肥侯弃城而走。百官闻风解印,兵卒卸甲归家。后多为刘繇所募,治政内外,拱卫城池。因刘繇主政,时日尚短。一干人等,难言忠心。更加刘繇,非出江淮人氏。寿春上下,一时亦难归心。

    皆为袁术,可乘之机。

    车出城仓。袁术携张闿,并一众死士,驾车向州府。

    如典韦“乘车载鸡酒,伪为候者”。街上车水马龙,本就习以为常。待抵近,不等袁术下令。张闿捉刀先出,领死士直扑府门。

    “何人行刺!”卫士猝不及防。

    “车骑将军袁术!”张闿怒吼劈刀,连杀数人。血光迸溅。周遭百姓,人仰马翻,四散奔逃。

    张闿此人,确有勇力。尤其杀人放火,轻车熟路。

    数百死士,如虎入群羊。袁术裹挟其中,一路杀奔入府。

    “袁术在此,跪地免死!”

    “我等愿降!”闻袁术大名,便有卫士,弃刀跪地。

    待攻上府中高阁。刘繇正大宴宾客,白日饮酒高歌。押解袁术当面,不知所以,犹未酒醒。

    冷水泼面。

    待双眼视物,这才惊呼:“袁公路!”

    “长涂二龙,不过如此。”袁术浑身浴血,龇牙一笑:“寿春已陷,何不早降。”

    “阴遣死士,袭夺人城,非君子所为。”刘繇不服:“袁公路如此行事,天下诸侯不当笑邪?”

    “哈哈哈——”袁术耸肩笑道:“真腐儒也!”

    一众宾客,亦同被缚。其中便有扬州别驾许子将。

    “先生,别来无恙乎?”袁术亲解其缚。

    “不料,竟有此败。”许劭慨叹。

    “扬州大半归江东,唯剩江北二残郡。今,曹吕相争,甄都难顾。淮泗诸王,又与我歃血为盟。腹背受敌,如何保全?”左右倪视二人,袁术捉刀言道:“某不实愿,滥杀名士。然若‘孤立行一意’,不识时务,不知时变。休怪我,刀下无情。”

    “公路且慢。”见袁术作势欲杀许子将,刘繇急忙言道:“我等,愿降。”

    “真降否?”袁术刀上,血犹未干。

    “真降。”刘繇答曰。

    见许子将闭目等死。袁术忽刀架其颈,笑问:“闻曹孟德,捉刀逼问。先生言孟德:‘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今日,可与我评乎?”

    闻此言。许子将,徐徐睁眼:“勇而无断,喜为大言。非治乱之主。”

    “可有下文。”袁术怒目,欲挥刀刎颈。

    “末世之奸雄也。”

1.117 再为群雄

    “若无此评,先生血溅矣。”袁术长笑收刀。许子将评语,足令袁术扬名。

    稍后,偏将军纪灵携先锋入城。后续部队,源源不断,汇聚寿春。见大局已定,为便宜行事,袁术自领扬州牧。传令九江、庐江二郡归服。见大势已去。刘繇所辟官吏,望风解印去。先前如鸟兽散,袁氏门生故吏,又纷纷来投。不出半月,重拾先前气象。

    麾下将校,领兵四出。或入淮泗,或行长江。沿线城池,望风而降。便有固守不降者,先围而不攻。待刘繇押解城下,亲自劝降。便是忠臣良将,亦无可奈何。

    军心涣散,士气崩盘。堂堂一州之牧,皆不战而降。何况我等臣属乎?

    一月之中。扬州江北二郡,悉归袁术所有。

    上表报捷。

    毕竟自家外戚。合肥侯亦成人之美。拜袁术为扬州牧,主簿阎象,领淮南尹。长史杨弘为九江太守、别驾韩胤为庐江太守,帐下桥蕤、张勋、乐就、李丰、梁纲诸校,皆有封赏。皆大欢喜。

    袁术励精图治。于寿春芍陂、合肥巢湖,分立水军大营,收拢船只,招募江淮健儿,操练水军。已备攻城拔寨。

    另有名士许劭,拜阜陵王相。领阜陵、浚遒、历阳、东城、全椒,五县。

    合肥侯相胡毋班,位列八厨。却不知何故,竟不随合肥侯,同下江东。牧守合肥侯国,数年如一日。守土有功。袁术亦无从撤换。

    为示感恩。袁术上表,析橐皋(tuo gāo)、濡须二县,并割阜陵国浚遒,九江郡之成德,五县为合肥王国。再析全椒为建阳、全椒二县,增补阜陵五县。

    如此,九江南部郡境,为二王国共分。

    袁术此举,大有深意。今蓟王总王权之极。王允虽狐虎之威,易相夺国。亦有取舍。三分天下,分属江东之地,王允亦鞭长莫及。合肥并阜陵二国,扼守长江水路。有蓟王虎踞在北,各方皆不敢轻易染指。群雄岂敢以下犯上,大逆无道乎。

    如此,只需假二汉室宗王,足可保南境无虞。

    领会袁术此举深意。饶是合肥侯,亦不禁慨叹。位列六雄之一,袁术断不可小觑。

    与先前刘表并刘繇,截断长江上下水路,截然不同。背靠江东,面陈淮泗诸国。更加大别山区,“庐江蛮”,亦称“九江蛮”,多年来,举族北上。前后不下百万之众,迁入蓟国安居。江淮之间,鲜有汉蛮争端。民生安定,堪称富足。

    命桥蕤,守襄安。张勋,镇历阳。再命降将樊能、于麋东屯横江津,张英屯当利口。重整水砦。待水军练成,上攻江夏,下击广陵。

    前扬州牧刘繇,软禁馆舍。袁术以礼相待,并未刁难。至于后事,且观时局若何。

    袁术奇袭夺城,名扬天下。群雄逐鹿,再多一人。

    或有人言,袁术不过二郡之地。麾下数万兵马,实力不值一提。何以位列群雄。只因背靠东吴,贵为外戚。面陈淮泗诸国,引为同盟。前后皆无忧。凡有难,必八方来援。如何能小觑。

    寿春,车骑将军府。

    “江夏黄祖,广陵赵昱,二郡当攻何处?”袁术意气风发。

    “荆州水军甚盛,强攻不易。”主簿阎象进言:“广陵赵昱,素有贤名。且新得二郡,民心初定,军心未附。不宜急攻。”

    “主簿所言极是,卑下等,附议。”长史杨弘、别驾韩胤,领幕僚下拜。

    居高俯瞰,文武分立,人才济济。袁术自鸣得意:“如此,暂且休兵。已备来日。”

    “喏。”

    濮阳县,咸城。

    “咸,卫地,东郡濮阳县东南有咸城。”既此。与濮阳,扼濮水上下,东西两岸。由吕布麾下健将,曹性、魏越统三千“陆浑戎骑”驻守。

    濮阳周遭要津,皆有六健将分兵守备。曹操盖海舰队,逆进濮水,必拔此城。

    雷泽,卫将军大营。

    曹操据东阿,转击济阴、山阳、中牟、阳武、京、密十馀县,连战连捷,皆拔之。

    “吕布率本部,守濮阳。别部屯濮阳西四五十里,另有二营分立城南、城东。”程昱将斥候来报,悉数汇总。陈列于濮阳地形图。

    “吕布固守濮阳之心,昭然若揭。”曹操笑道。

    “此乃‘四面伏兵’之列城阵也。”程昱言道:“攻其一,而援兵四至。稍有不慎,必陷重围。”

    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便是此阵之真谛。

    “吕布出身边郡。深谙列城御寇之术。”曹操慨叹。

    列城多豪侠。出身五湖四海。皆以武犯禁,因罪徒边。后被蓟王征募,立“陷阵营”。扼守大散关。陷阵营士,人马具装,皆披“精炼吞光秘环铠”。取犀牛皮、牦牛皮、马鹿皮,三层髹漆合甲,外裹精炼龙骨绞丝环。既轻便随身,又防刀剑弓弩。为陷阵营制式装备,称“陷阵甲”。蓟王有意并大震关军,麴氏先登,一并调入国中,另有大用。

    “仲德,可有良策。”曹操遂问。

    “卑下所思,与明公同。”程昱笑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先循水路逆进。明攻列城。暗通田氏。约定时日,夜开城门。直取濮阳。一战而胜之。吕布败,余众皆不足为患。”

    “仲德所谋,果与我用。”曹操抚掌大笑。

    翌日出兵,自大野泽入濮水,长驱直进。攻打濮阳。

    甄都,瓮城大营。

    有荀彧率军守备,甄都万无一失。

    “报,有军情送到。”每日军情,曹操皆连夜手书,快马送至甄都。交由荀彧参谋。今日亦不例外。

    “呈来。”荀彧遂搁笔。

    “喏。”

    细看曹操手书,又观濮阳列阵。荀彧忽起不祥之感:“不好。此乃‘开门揖盗,引贼入室’之计也。必出陈宫之谋。”

    言罢,厉声问道:“明公何在?”

    “手书昨夜写成,今日恐已出征。”信使答曰。

    “如此,当可转圜。”荀彧稳住心神,一蹴而就:“速呈明公,不得有误。”

    “得令!”信使怀书而去。

1.118 前覆后戒

    北濮水北岸。

    咸城城头,一片火海。

    因临北濮水,故舰上发石车,可直轰城头。南门谯楼,烈焰冲天。火雨倾盆,烧断绳索。吊桥飞火下落。

    不等曹军登岸,又听一声巨响。谯楼轰然坍塌。废墟如堆薪。熊熊烈焰,阻断城门。城头浓烟蔽日,断难立足。早在轰城之初,乱军便一哄而散。

    见事不可为。

    曹性、魏越统三千陆浑戎骑,冲出北门,呼啸而去。

    此时,曹操大军尚未列队齐整。追之不及。

    将兵入城,张榜安民。待烈焰燃尽,再负土灭火,封堵被毁城门。

    中军大帐。

    “报,甄都书信到。”信使入帐通禀。

    “必是文若。”首战告捷,曹操心情大好。

    取书信细观,曹操眉头紧皱,传给程昱。

    程昱双手接过,细看后问道:“内应之事,文若知否。”

    “尚未告知。”曹操答曰。有城中巨户田氏,暗通曲款,乃此战关键。除少数心腹,曹操并未告知旁人。荀彧亦是心腹。奈何不在身侧,又守备甄都。京畿要地,权贵盈门。心思若何,不得而知。毕竟有陈宫,前车之鉴。若荀彧背主,道破田氏之事,此战危矣。

    程昱这便笑道:“文若亦不知,明公之谋也。”

    曹操轻轻颔首:“当如仲德所言。”便将荀彧书中,收入袖中。

    濮阳城头。

    吕布并陈宫并立谯楼平座,俯瞰北濮悠悠,远听大河滔滔。

    “布闻,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吕布手指远处,濮水东南流,问道:“此城居濮水之南,当名濮阴,何以名濮阳?”

    “将军有所不知。”陈宫答曰:“濮水有二枝。此乃北濮水也,古称灉(yong)水,东北经句阳县小成阳东、垂亭西,而北入羊里水(瓠子河)。另有南濮水,经离狐县南,又南经句阳入雷泽,又东入大野泽。上古时,庄子钓于濮水。其水,约为南濮水。至两汉,孝文时河决酸枣,东溃金堤。其后四十余年,而河决于瓠子(口),东南注钜野,通于淮、泗。诸水乱流,遂成南北濮水。”

    “濮阳,在古濮水之北。”吕布这便醒悟。

    “然也。”

    北濮水“又东经浚城南,西北去濮阳三十五里。城则(侧)有塞泉冈,即《诗》所谓爰有塞泉,在浚之下。濮水故道过濮阳南者也”。

    “公台既设反间奇谋,为何又布列城阵?”吕布心中存疑。

    通常而言。既设有阴谋,自当谨小慎微,偃旗息鼓。生怕为敌窥破。为何还大张旗鼓,于设伏之地周遭,另立列城大阵。见此连环大阵,曹孟德如何敢轻敌冒进。自投死地。

    “将军不记兵出东缗否?”陈宫笑问。

    “自然记得。”先前,别驾薛兰、治中李封,献反间计。曹操为辨真伪,引军据乘氏,佯攻定陶。吕布伏兵东缗,西进追击。曹操亦未见疑。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乃虚实之道也。”陈宫言道。

    “公台多谋。”吕布又问:“程立稍逊,然荀彧如何?”言下之意,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之诡道,程昱看不破,荀彧焉能看不破。

    “荀彧之才,不在我下。”陈宫慨叹:“然田氏内应之事,曹孟德必不会告知。”

    “何以知之?”吕布又问。

    “曹孟德,谲诈多疑。荀彧固守甄都,孤悬于(曹军之)外。且京师重地,上有王允总朝政,下有不其侯等为羽翼。权高曹孟德者,不可计数。暗中笼络,阵前倒戈。‘前车覆,后车戒’。有我背主在前,焉知无荀彧,逆主于后?”陈宫目光淡然,古井无波。

    吕布慨叹:“公台知曹孟德,深也。”

    “正因知其甚深,才有今日之反。曹孟德,乱世之枭雄,大奸似忠者也。”陈宫言道:“能共苦,不可同甘。待丰满羽翼,位极人臣。必篡汉自立。那时,如我与荀彧,皆难善终。于公于私,必有一战。”

    “原来如此。”吕布俯瞰城下,满眼苍茫,一时无言。

    陈宫轻轻一瞥,精光隐现。

    智多近妖,莫过如斯。

    吕布忽觉,仿佛被人看穿一般。

    二人并立无言。许久。吕布先问:“蓟王如何?”

    陈宫终是动容:“家国天下,爱憎分明。如贾诩、李儒、许攸之辈,皆可得善终。”

    “如你我。投蓟王,可得善终乎?”吕布必有此问。

    “将军能投(蓟)王之所好,毋投王之所恶乎?”陈宫笑问。爱憎分明,必然杀伐果断。

    “未可知也。”吕布实言。

    陈宫笑而无言。

    是夜。

    濮阳县,咸城。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

    城下盖海舰队,整装待发。

    北濮水西北去濮阳,不过三十五里。乘夜行舟,翻转船翼。大军登岸,瞬息可至。

    曹孟德正襟危坐。

    “报,城中有细作至。”

    “速引来相见。”曹操为之振奋。

    少顷,便有田氏亲客入帐:“拜见将军。”

    “你是何人?”曹操先问。

    “田氏门客。”亲客答曰。

    “可有信物。”曹操又问。

    “信物在此。”正是田氏私印。

    取田氏所签买卖券书比对,果是此印。曹操凡有所问,来人皆对答如流。又取田氏血书呈上,约定三日子时,举火为号,夜开城门。再由程昱细观笔迹。这便确认无误。

    “待此战罢,某必有重赏。”曹操终露笑意。

    “谢将军。”亲客再拜。不敢久留,这便乘夜潜出。所谓鸡鸣狗盗。濮阳防御虽严,然其人自有进出门路。

    “可信否?”曹操乘兴发问。

    ‘当可信之。’程昱答曰。观其言行,信物血书,皆无破绽。

    “三日之内,不可无战。”曹操自有计较:“明日命各部,轻骑四出。袭扰列城。”

    “喏。”程昱亲去各营传命。

    待夜深人静。帐中只剩曹孟德一人。猛然起身,左右踱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忽又取荀彧手书,灯下再观。

    稍后,付之一炬。自入后帐高卧,枕剑而眠。

1.119 濮阳之战

    三日匆匆而过。

    是夜。

    曹操夜出咸城,尽遣精锐,登盖海舰队,逆进北濮。据濮阳三十五里处,连成舟桥。轻骑先出,清剿沿岸斥候。掩护大军衔枚裹蹄,鱼贯登岸。

    不等子时,已兵临城下。

    恰逢月黑风高。濮阳城头,寂静无声。谓久战而疲,松弛守备。便如此般情形。

    以濮阳为中,吕布命麾下六健将,立别营于四野。共组列城大阵。城头守备稀松,亦是分兵所至。

    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列城大阵,一营被袭,诸营齐出。尤其濮阳居中。若长驱直入,稍有挫败,便遭四面围攻。曹操素知兵,焉能不识此阵凶险。

    又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吕布明设列城,必不知有田氏内应,暗通曲款。正因心存侥幸,故有今夜冒进。

    殊不知,已中陈公台“虚虚实实,欲盖弥彰”之计也。

    若荀彧得知前后诸情,必可窥破,此间虚实杀阵。奈何,亦如陈公台所料。曹操性疑,虽未“吾好梦中杀人”,却也常拔剑夜问:“行刺何人”。故对荀彧起疑,亦在情理之中。不敢坦陈一切,未能全部托付。乃至,功亏一篑。

    此时此刻。陈宫独立城头。身侧“田氏亲客”正欲举火,却被陈宫所止。

    “且慢。”

    “子时已过。先生,何故?”亲客不解。

    “稍安勿躁。”陈宫答曰:“如你所言,子时举火。见约时已过,若你是曹孟德,该当如何?”

    “必心急如火。”亲客如实作答。城门内应,本就极具风险。谓“生死一线”,亦不为过。又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究竟城中巨户田氏,能否手眼通天,令得偿所愿。曹孟德,亦无十足把握。

    “正是心急如火,进退两难。”陈宫气定神闲:“不能心平气定,必有失计较。待稍后举火,失而复得。喜大忘形,必轻而无备。携大军来攻,唯恐不及。此乃本性使然,无(人)可得免。”

    “先生高见。”亲客拜服。论知人性之深,濮阳内外,陈公台首屈一指。

    片刻之后,陈宫言道:“举火。”

    “喏!”

    待火起,陈宫反身下城,径直而去。

    城外伏兵,度日如年。忽见火起,军心振奋。

    吊桥徐徐下落,无声坠地。

    曹操亲眼得见。如释千钧重负。

    捉刀上马,一马当先。

    虽裹马蹄。然大军冲锋,近在咫尺,仍起闷声如雷。奔冲入城,曹操挥鞭一指:“烧东门,有战无退!”

    “喏!”

    身后火箭逆袭,谯楼燃起烈焰。

    “杀——”诸校兵分数路,四散街巷。曹操自领中垒,直取车骑大营。

    所过街巷,空无一人。曹操走马观花,不及细辨。

    眼看大营在望。忽见一人,匹马单枪,立于营前。

    火光亮处,人马如龙。正是吕布奉先。

    “孟德别来无恙乎。”吕布挥戟,大营举火如龙。

    曹操心头大骇,然却退无可退:“杀!”

    便有数骑,自两侧超出,直取吕布。

    吕布傲然一笑,只手提缰。胯下火龙驹,前蹄高扬,电射而出。

    寒光一闪,身首两处。

    方天戟下,如雨血崩。无一合之敌。杀尽先锋,吕布长戟一挥。

    弦如雷鸣,箭发如雨。

    “将军小心!”亲卫奋不顾身,为曹操举盾。

    周遭惨叫不断,人仰马翻。

    不等翻滚坠地。杀声四起。六健将,各领兵马,自高门深宅,杀奔而出。更有弓弩手,伏与街道两侧高楼。居高临下,箭如飞蝗。

    “中计也!”曹操悔不当初。

    “孟德何在!”音犹在耳,热血泼面。身前亲卫,四分五裂,人马倶碎。便有一人,透阵而出。正是杀神吕布。

    危急关头,曹操挥鞭怒叱:“义兄,何故背义!”

    果见吕布身形一缓。勒马答曰:“情势所迫,无可奈何。”

    曹操冷笑:“今夜阴谋,亦是所迫乎?”

    “多说无益,孟德何不弃刀下马,以免你我兄弟,刀兵相向。”

    曹操稳住心神,顾左右言道:“杀无义逆贼!”

    “杀!”亲卫舍命扑上。

    曹操趁机脱离。

    “哪里逃。”吕布纵马追上。身后人马嘶鸣,接连血崩。

    曹操偃旗遁走,仓皇逃命:“速退,速退——”

    何须曹孟德多言。伏兵四出,诸校皆心知肚明。误中敌军之计。身陷重围,恋战必危。夏侯惇、夏侯渊、曹氏兄弟,当机立断。与曹操败军,合兵一处。裹挟乱军,且战且退。

    退至街心。吕布麾下六健将,四面杀出。

    “明公先行!”夏侯惇、夏侯渊、并曹氏兄弟,各领麾下残兵,拼死挡住敌将。曹操慌不择路,冲入陋巷。

    耳畔,流失呼啸。身旁亲卫,接连中箭落马。

    侥幸未亡。捉刀起身,草结薄阵。舍命为曹操挡住追兵。

    万幸入城时,箭火焚楼。遥看赤红火光,笼罩半城。曹操左冲右突。循光而行。

    “休走了曹孟德——”

    “休走了曹孟德——”

    蹄声如雷,杀声四起。眼看追兵将至,逃生不易。身后仅存一骑,忽勒马:“明公自去。”

    “何不同行。”曹操惊呼。

    骑士捉刀反冲,不置一语。

    少顷,忽闻敌将喝问:“来将通名!”

    “司马楼异!”

    曹操涕泗横流,掩面遁走。

    奔出陋巷,果见城门大火,逃生在望。猝不及防,一队兵马,斜刺杀出。

    胯下骏马,陡然止步。

    生死一线,忽闻对面骑将瞪眼喝问:“曹操何在!”

    电光石火,曹操脱口而出:“乘黄马走者是也。”

    “传命,乘黄马者为曹操。”骑将遂释操,而追黄马者。

    城门烈火冲天,热浪席卷。人马不得近身。曹操刀刺马臀,强行冲入。

    鬃尾飞火,须发皆燃。

    眼看突火而出,城头梁木,轰然折断。

    危急关头,曹操撑臂遮挡。

    恰逢吕布杀奔而至。

    遥见曹操连人带马,被瀑火吞噬。不由心头一松。

    “传我将令:曹孟德葬身火海,余众下马乞降。”

    “曹操葬身火海,余众下马乞降——”

    城中,车骑营。

    闻四面欢呼。陈宫颓然坐地。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一时泪如雨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7185/ 第一时间欣赏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作者:熏香如风所写的《刘备的日常》为转载作品,刘备的日常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刘备的日常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刘备的日常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刘备的日常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刘备的日常介绍:
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