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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0 海岛传声

    珍珠岛链,东瀛列港,江表十港。几将沿线海域,归为内海。

    中继港,乃海路置驿。船舶择机停靠。补充粮秣,修缮船只,躲避风浪。除此之外,中继港津,亦可逆入内河航道,辐辏内陆。与诸多枝津河港,连成纵横网络。

    蓟国四百城港,皆循此例。便是三南之地,亦现雏形。比起翻山越岭,披荆斩棘。穿毒瘴,避虫蛇,死伤无数,修筑五尺通道。分水劈波,顺下枝津,修筑良港,辐辏内陆,无惊无险,乃上佳之选。

    海外荒洲,一季三登。连耕三载,地利尽显。待向化岛夷,皆通稻作。大汉再无缺粮之困。若论稻作,扶南国必不可缺。扶南女王,早与蓟王约定。待凿穿顿逊海渠,便助其复国。是否行和亲,尚无定论。扶南毕竟一国。论开化程度,远非海外荒洲可比。更加海商往来,潜移默化。信仰原始宗教,民众亦不排外。当可为蓟王一用。

    循例。南下走近海航线,逆入大江,泊云梦大泽。回程时,顺下大江,经象林港,绕行顿逊海崎,再由叶调国,北上荒洲列岛,沿半岛珠链,重返泉州。

    待重归南港,已是金秋时节。

    路过郁洲山。蓟王特意经停连云港。

    港长许钦,字伯恭。乃门下功曹掾,名士许靖长子。太学门生,比三百石出仕。蓟王已下王命。郁洲山,围亘三百里,筑三城。待三城筑毕,可为一洲长令。

    “臣许钦,拜见主公。”港长许钦,入爵室拜见。

    三足踆乌,海上坞堡。爵室凌然高绝。三面落地舷窗,可饱览郁洲山景。

    “免礼,赐座。”蓟王如沐春风。

    “谢主公。”船宫女官捧来坐席,许钦再拜落座。其父许靖,乃门下五吏之一。为王近臣。许钦年初被儒宗举荐出仕。领将作寺能工巧匠泛舟南下,择址筑连云港。半年已过,初见规模。蓟国营城,月起千楼。可想而知。

    “遥见山中炊烟,洲中可有人家。”蓟王笑问。

    “回禀主公,郁洲山中,确有田氏邑落。”许钦答曰。

    “可是田横后人。”蓟王又问。

    “正是。”许钦答曰。

    话说。秦末汉初,群雄并起,逐鹿中原。韩信攻齐,齐王田广兵败被杀。齐相田横,率五百将士退据此岛。高祖称帝,遣使诏田横降,田横不从,称“死不下鞍”。后于赴洛途中自刎。噩耗传来,岛上五百壮士挥刀殉节,无人偷生。唯家眷幸存。后世代通婚,聚成邑落。

    “楚汉相争,余威犹存。”蓟王慨叹。

    “四百年,白驹过隙。郁洲山民,已与汉人无异。”许钦青年才俊,知王心声。

    “伯恭,言之有理。”蓟王轻轻颔首:“田氏若愿出山,当可迁入城中安居。如若不愿,亦无需强求。”四百年光阴似箭。还余多少执念,尚未可知。

    “喏。”许钦领命。

    蓟王此来,乃是路过。待补给装船,便南下江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许钦遂趁机进言:“禀主公,日前有会稽名士,僦船北上。因避风浪,夜泊港中。樯桅折断,尚未及去。主公何不,召来一见。”

    “来者何人。”蓟王礼贤下士,天下皆知。

    “会稽盛孝章。”许钦答曰。

    盛宪,字孝章,会稽名士。为人器量雅伟,初举孝廉,补“台郎(尚书郎)”。与孔融一见如故,“宪下车执融手,载以归舍,与融谈宴,结为兄弟”。前被扬州牧刘繇,拜吴郡太守,以疾去官。稍后江东为合肥侯所占,刘繇北徙州治至寿春。又举盛宪入甄都为朝官。北上途中,遭遇风浪,避入连云港。

    “请来一见。”蓟王欣然应允。

    稍后。便有会稽名士,升船来见。

    “会稽盛宪,拜见王上。”

    “免礼,请坐。”蓟王慧眼识玉。然观其气度,似有难言之隐。许是仕途失意。

    “谢王上。”盛宪称谢落座。

    “闻君与孔北海相识。”蓟王先言。孔融今为北海相,故称之。

    “我见文举,‘如旧相识’,约为兄弟。今已近二十载。”盛宪答曰。

    “此去当与孔北海相见。”蓟王笑道。言指北上甄都,当路过北海国。

    “诚如王上所言。”盛宪恭敬如旧。

    “不知刘扬州,举君何职?”蓟王又问。

    “尚未知也。”盛宪如实作答。

    “前途未卜,心有忧思。”蓟王观其言行,这便了然于胸:“此去北海,旧友相见,若为前途所累,岂非不美。”

    “王上明见。”盛宪拜服:“宿疾初愈,本不欲远行。然刘扬州相召,不可不去。”

    “既如此,甄都可不必去。”蓟王言道:“孤,徵君为勃海相。”

    “这……”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蓟王言道:“刘扬州当面,孤自会手书相告。”时至今日,蓟王欲用何人,又有何人能拒。

    待船宫尚书冯美人,取留白敕令一蹴而就。长御安贵人,捧来辅汉大将军金章,蓟王亲自下印。新任勃海相,已为盛宪所有。

    “此去会旧友,当无芥蒂。”蓟王取敕令相赠。

    “卑下,从命。”盛宪肃容下拜,双手奉过。

    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既与一门争义孔文举,约为兄弟。人品才情,自无可挑剔。今孔融为北海相。蓟王遂徵盛宪为勃海相。“兄弟争义,二国争相”,遂传为美谭。

    蓟王因孔文举而徵盛孝章。只为兄弟相见时,平起平坐,心无芥蒂。

    领会其中深意。众人无不慨叹。

    蓟王起于微末,并土为王,豪气不减。

    暴风折樯,避入海港。眼看前途未卜。不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偶遇蓟王南下,幸为座上宾。不等下船,已为一国之相。出仕河北,得食二千高俸。目送船宫远去,盛宪犹未回魂。

    稍后入北海国。与孔融相见。听盛宪备说详情,又取大将军敕令一观。方知此言非虚。

    孔文举抚掌而笑:“得此雄主,汉之幸也。”

1.91 不胫而走

    是否豪杰,此事可窥一斑。

    萍水相逢,无有预谋为其一。盛宪前途未卜,心怀忧思,是其二。蓟王一眼窥破,仗义相助乃其三。

    此事,看似儿戏。乃出江湖草莽,而非王者所为。实则,蓟王自有所虑。

    盛宪少举孝廉,补为台郎,与孔融相约兄弟,所经所历,足够担保。被长涂二龙之刘繇,先举吴郡太守,二举入朝为官,一而再,必有治世之才。且出身尚书台,对政令法规,往来公文,一清二楚。足可一用。

    更加葛城令司马朗,婉拒迁升勃海相,此生只愿为蓟吏。大位空悬,于(勃海)国不利。蓟王信手拈来,既解人之困,又救己之急。于人于己,二全齐美。

    更有一石三鸟。既解盛宪之困,又助孔融扬名。

    一言蔽之。礼法道义大框架内的不拘一格。便是此中真谛。

    果不其然。送别旧友。孔融欣然提笔,以《论盛孝章书(注1)》,答谢蓟王。其中“珠玉无胫而自至者,以人好之也,况贤者之有足乎?”之句,遂成典故“不胫而走”。

    投桃报李,(大)丈夫(所)为也。

    仁人志士,无不心折。

    史上,太史慈辟祸辽东,孔融为北海相,常助其赡养孤母。待太史慈归乡,逢孔融为管亥所围,危在旦夕。母遂遣太史慈,匹马单枪,前往救援。事毕,还启其母,母曰:“我喜汝有以报孔北海也。”

    此便是我煌煌天汉。

    待不胫而走,便传关东。会宾客大宴,扬州牧刘繇将蓟王手书,遍示宾客。众人无不慨叹。蓟王亦未曾忘盛宪旧主也。

    何为王者。

    四平八稳,面面俱到。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一点都不慌。

    长江水路。

    与赶来相迎之治粟都尉部舰相会。共组庞大舰队,驶入云梦大泽。

    治粟都尉部舰,护卫干支海市,奔赴荆南。三足踆乌,近泊巫山。船宫望楼女仙,皆为中大夫。船宫乃水上离宫。除入鸦巢船坞,维修保养。停泊各处,皆有宫人驻守。一切制度,与地上离宫无异。

    正因三足踆乌船宫,与长安宫、甘泉宫、碣石宫等,制度相若。船上一干人等,皆有宫职。后妃领食家俸,宫官领食宫俸。二俸兼得,亦是高薪养廉,勤俭持家。正因宫职多为后妃兼任,无需大肆扩充宫女。蓟国后宫,不过千人。且还包括三百云霞卫,并三百亚马逊。

    无怪一众心腹近臣,常为主公抱屈。君不见疏勒篡位王,林邑自立王,蕞尔小国之君,后宫佳丽,皆多过三千。先帝西园,年十四至年十八,裙下开裆,随取随用者,不下万人。

    饶是精简如斯,已得三百子嗣。麒麟圣体,世间罕有。

    闻蓟王南下云梦大泽。赴巫山**之会。众皆以为,必出人伦大事。

    盛夏已至,梅雨将息。

    云梦大泽,日月蔽兮。

    上元夫人领墉宫玉女,奏响昆仑九音。只等与巫山神女珠联璧合,奏古乐《葛天八阙》。引九天玄女,降入灵台。

    巫山神女峰,闭关石室。

    便有二总角仙童,欢喜来报:“恩师,蓟王至矣。”正是江东二乔。

    机簧声中,石门徐徐开启。当代神女,仙姿佚貌,不染俗尘。

    “为师已知。这便赶去相会。”神女眉黛间,忽起一丝娇羞。巫山**,神魂相交。随风潜入梦,春睡了无痕。自被唤醒真我。神女夜夜入梦。温香软玉,无有缺席。

    以解灵神之沮晦。

    换言之,蓟王内外双修。与宫妃女仙修外,与巫山神女修内。

    芒砀山,梁孝王陵。

    “梁国,故秦砀郡,高帝五年为梁国”。国最盛时,“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余城。”国祚二百零七年,共历十二王,从四代梁孝王始,皆葬于芒砀山。

    累日大雨,突发山洪。

    竟有棺椁,裹挟而出。

    乡民惶恐,急忙上报。

    “陂水东注,谓之谷水,东迳安山(保安山)北,即砀北山也。山有陈胜墓。秦乱,起兵反秦,弗终厥谋死,葬于砀,谥曰隐王也。”

    本以为乃隐王陈胜墓,为山洪所毁。然所出棺椁,无不遵循天子葬制。郡县不敢怠慢,快马上报甄都。

    太师王允遣少府东园令,亲往查看。

    前汉葬制,与今汉多有不同。且前汉初,多有异姓诸侯王。如陈胜谥号为王,亦大有人在。年代久远,棺椁多有毁坏。东园令亦无从确认。于是书报禁中。

    稍后奉命开馆,方知乃前汉梁孝王椁。

    “金丝悉被抽出,乃至玉缕散落。先王面目,因而腐朽。椁内金玉明器,皆盗掘一空。棺椁轻浮,遂被涌水冲出……”

    见东园令战战兢兢,欲言又止。

    董侯面沉似水:“且说来。”

    “另有梁孝王后,棺椁凌乱……似为人所辱。”至于椁中详情,东园令如何敢言。

    董侯怒不可遏,竟一时失语。

    “何人所为。”太傅王允,待天子问。

    “奴婢实不知。”东园令答曰:“乡民言,月初有兵士入山。持……”

    “如实招来,不得隐瞒。”王允不怒自威。

    “持‘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印绶。言,奉命发丘。”东园令错以为,乃出王允授意。

    “何妨鼠辈,竟敢如此行事。”王允亦怒。

    不其侯伏完,斟酌言道:“闻南阳多发丘。许是南阳贼众所为。”

    “二地相距千里。若有贼人假扮兵士,穿州过郡。路上守军,焉能不知。”王允摇头。转而又问:“地宫如何?”

    “亦被盗掘一空。”东园令答曰。

    “前汉大国之君,地宫珍宝,何其多也。”董侯终于发声:“盗财僇尸,何其过也。”

    “陛下息怒。”王允上奏:“盗掘前汉王陵,非一人之力。贼人皆重利轻义之辈。若分赃不均,必起内乱乃其一;金玉明器,沉重难移,必僦车船乃其二。命有司严查,沿途关津,当有所获。”

    “太师所言极是。”董侯强压怒气:“依令行事。”

    “喏。”

    “命人重修梁孝王陵。”董侯又道。毕竟入土为安。

    “喏。”

1.92 姑息养奸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前汉梁孝王陵,被人暗中发丘。不出三日,遍传甄都。卫将军兼领兖州牧曹操,如何能不知。待散朝,急忙回府,暗中相问。

    程立答曰:“无明公之令,卑下岂敢妄为。”

    “‘发丘之印’可曾收回?”曹操又问。

    “其印尽毁,无有缺失。”程立指天为誓。

    “如此,必有人暗中陷害。”曹操警惕忽生。

    “许,南阳贼人所为,亦未可知。”程立实想不出,何人设此毒计。

    “不可不防。”曹操眼中,一闪利芒:“赴南阳一干人等,切莫漏泄。”

    “喏。”程立自知事大。转而又问:“敢问明公,何人督(办)此事。”

    “司隶校尉李肃。”曹操答曰:“此人乃王司徒爪牙。诛董时亦冲杀在前。不可小觑。”

    司隶校尉,号“卧虎”。“职在典京师,外部诸郡,无所不纠。封侯、外戚、三公以下,无尊卑。”此乃雄职。非亲信不可担任。

    李肃自领司隶校尉,恰逢朝廷东迁,故名声不显。今奉命督办梁孝王陵发丘之案。可谓正当其用。此时不趁机扬名立万,更待何时。

    凡关东之地,关津传舍,吏民出入,皆严加盘查。

    待东园梓人(木工)入地宫查看。言,陪葬明器,凡金玉珠宝,皆被盗掘一空,只剩青铜、石木、陶土等,不便搬运之重器。

    芒砀山,位于今汉梁国,砀县东北。与沛国接壤。

    建初四年(79年),明帝徙封七子刘畅为梁王,以陈留郡郾、宁陵二县,并济阴郡薄、单父、己氏、成武四县,凡六县,益梁国。首县(国都)睢阳。已传五世,今之梁王为刘弥。

    与前汉梁王,虽亲疏有别。然毕竟同出高祖一脉,岂能自掘祖坟。奈何国都睢阳,距芒砀山甚远,升平日久,疏于看护。待关东大乱,又自顾不暇。如何能兼顾芒砀山内前汉王陵。

    先前。淮泗诸王,以陈王宠为首,心向合肥侯。被王允巧施妙计,一举夺权。举国之政,悉归国相。淮泗诸王,敢怒不敢言。

    悉知前汉王陵被掘。淮泗诸王联名上表,求夷发丘贼三族,以治大不敬之罪。

    诸王上表,兹事体大。饶是太师王允,亦不敢怠慢。命司隶校尉李肃,速侦破此案。

    前汉梁孝王之事,亦广为人知。生前纵情享乐,富可敌国,“筑东苑,方三百余里”,“苑中有落猨岩、栖龙岫、雁池、鹤池、凫鸟。诸宫观相连,奇果佳树,瑰禽异兽,靡不毕备”。死后“斩山作椁,穿山为藏”。地宫所藏奇珍异宝,可想而知。

    史上,“(曹)操别入砀,发梁孝王冢,破棺,收金宝数万斤,天子闻之哀泣”。“运七十二船”,养兵三年。传闻,将地宫珍宝,劫掠一空后,梁孝王陵,山门裸露,任人出入。当地人称“梁王洞”。

    “天子闻之哀泣”。家仇国恨,不共戴天。稍后衣带血诏,诛杀汉贼。亦非天子搬弄是非。即便后世,掘人祖坟,亦是不共戴天之血海深仇。何况时下乎?

    汉室宗亲,同气连枝。诸王上表,亦在情理之中。

    王允总朝政。出此大逆无道,无君无父之罪大恶极。若不能将一干人等,绳之以法。王允难辞其咎。正如天降灾异,罢免三公。天灾**,罪恶滔天。唯王允承担。

    对比蓟王,南征北战,劳苦功高,弃配享宗庙。千里封国,多为不毛泽薮。唯取靖陵,重修中山靖王陵庙,四时祭祀,不敢有失。足见祖宗事大。

    事死如事生。断不得等闲视之。

    事已至此,不可不察。甄都上下,三军用命,君臣一心。司隶校尉李肃,更是马不停蹄,夜以继日。顺藤摸瓜,辗转各地,终有所获。

    这便夜入太师府,密报于王允榻前。

    “此事当真?”王允面沉如水。

    “人赃俱获,卑下岂敢戏言。”李肃答曰。

    “来人。”王允当机立断。

    “在。”便有心腹廊下应诺。

    “速召车骑将军、太仆、尚书令,入府。”

    “喏。”

    少顷,车骑将军吕布、太仆伏完、尚书令桓典,车入太师府。由司隶校尉李肃口中,得闻详情。无不大惊失色。

    “此事当真?”不其侯伏完,亦多此一问。

    “人赃俱获,焉有假乎?”李肃反问。

    “人、赃俱在何处。”尚书令桓典追问。

    “敖仓邸舍。”李肃答曰。

    “莫非,蓟王亦牵扯其中。”不其侯惊问。

    王允目光深切,心中亦有此问。

    “干蓟王何事?”李肃答曰:“卑下已问过船家,欲借敖仓水道,私贩洛阳金市。”

    “蓟王乃出宗室,且大汉一藩,富可敌国。何必觊觎先王葬物。”尚书令桓典言道。

    不其侯慨叹:“如此说来,‘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印之所出,亦知其人也。”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见铁证如山,王允居高下问。

    “若不能绳之以法,难息诸王之怒,难堵悠悠众口。”桓典进言:“太师不可姑息。”

    不其侯伏完亦道:“此事天下皆知,太师当自证清白。否则,恐为贼人所累。大位不保。”

    “老夫又有何惧。”王允言道。淮泗诸王,借故发难。王允心知肚明。

    不其侯伏完,咬牙进言:“关东初定,人心始安。太师若因故免官,朝政旁落,于国不利。”

    见王允无语。众人遂频频示意吕布。

    吕布终于开口:“君侯所言极是。太师当以国事为重。”

    王允不置可否:“奉先既劝老夫。不知(奉先)又能否,国事为重。”

    “吕布岂能因私废公。”九尺雄躯,离席下拜:“愿遵太师号令。”

    “请太师,下令。”众人齐声下拜。

    “吕车骑听令:速遣精锐,驰入卫将军营。解曹孟德兵权,押来见我。待查明此案,再做定夺。”

    “末将遵命!”吕布奉命自去。调兵遣将,以攻卫将军营。

    目送吕布远去。王允一声长叹:“老夫实不敢轻信,竟是曹孟德所为。”

1.93 自取其祸

    “太师勿忧,且看曹孟德如何自辩。”尚书令桓典劝道。

    夜幕深沉,睡意全无。

    王允亦等吕布解曹操入府,以便沉冤昭雪,水落石出。

    话说,不其侯等人,之所以频频目视吕布。

    只因取五千战马时,吕布与曹操,约为兄弟。甄都二镇国之将,义结金兰,肝胆相照,亦是朝野所乐见。曹操御敌于外,吕布护朝于内。如此大河上下,关东内外,皆高枕无忧。

    甄都南,雷泽,卫将军营。

    中军大帐,忽闻闷声如雷,由远及近。

    曹孟德拔剑喝问:“谁人行刺!”

    帐外卫士,习以为常:“回禀将军,无人行刺。”

    曹操这便安心。自发丘事发,曹操便借整顿兵马,迁居营中。府中事务,皆由三位幕僚掌管。程立更将一干人等,悉数调为营吏。虽不曾杀人灭口,却也不会走漏风声。待此事毕,再做计较。不迟。

    将将安卧,曹操猛睁眼。闷声四起,并非梦中所闻。

    “不好!”曹操翻身下榻,迅速披装:“敌袭!”

    “敌袭——”阙上营士,已吹动号角。

    机关楯墙,举火如龙。营门吊桥高悬,环绕雷泽碧水。背后水砦,还驻有盖海舰队。

    无知鼠辈,胆敢来送死乎。

    “将军。”待曹操披挂出帐,麾下诸校,已赶来相迎。

    “关东既定,何来骑兵。”曹操劈头便问。

    “许是车骑将军营。”夏侯惇答曰。

    曹操心中一动,面色如常:“小心戒备。”

    “喏。”

    少顷。蹄声渐息,营前止步。

    吕布横戟立马,仰头喝报:“车骑将军吕布,奉命入营。请卫将军,曹操答话。”

    “请卫将军,曹操答话!”

    三军齐声,如雷如鸣。远近得闻,悉数入耳。

    曹操心生不祥之感。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若不出面,又似心虚。这便携诸校登阙,与吕布相见。

    “兄长,所为何来。”曹操先礼。一声兄长,道尽二人私交。

    毕竟有赠马之义,吕布心中一软:“贤弟毋忧。愚兄奉命而来,请贤弟入太师府。”

    “夜拜太师,何其急也?”曹操明知故问。

    “正因事急,故乘夜而来。”吕布言道:“兹事体大,贤弟需谨慎。”

    “明日可否?”曹操又问。

    “恐不及也。”吕布答曰。

    “如此,兄长稍待。”曹操这便打定主意。

    “明公不可。”夏侯惇低声相劝:“吕布不明来意,恐为所害。”

    曹操已笃定:“虽乘夜来袭。然吕布携百骑奔冲而至,蹄声为号。若果有害我之心,何不衔枚裹蹄。此去,当无杀身之祸。”

    “原来如此。”夏侯惇这便醒悟:“然不可不防。”

    “无妨。”曹操毕竟问心无愧:“尔等谨守营寨,无我将令,万勿轻动。”

    “喏。”

    稍后,曹操单骑出营,以示磊落。

    “敢问兄长,何事如此急迫。”城下相见,曹操抱拳相问。

    见曹操浑然未觉,吕布稍得安心:“贤弟莫问,一去便知。”

    “也罢。”曹操心中忐忑而色不变。纵马扬鞭,呼啸而去。

    天光微亮。已至甄都城下。

    吕布一声令下,城门徐徐开启。驰骋入城,勒马太师府前。吕布并曹操,双双下马。解剑入内,廊下除靴。

    “卑下,拜见太师。”

    “二位将军免礼。”见曹孟德即召即到。王允亦安心大半。此事,当非曹孟德所为。

    待落座,曹操抱拳求问:“敢问太师,何故急召?”

    “中牟酒家吕伯奢,孟德记否?”王允反问。

    曹操一愣,急忙追问:“莫非所献酿酒法,缪也。”

    “非也。”王允言道:“酿法无误,酒品上佳。”

    “如此,甚好。”曹操这便心安。

    见其仍后知后觉。便由不其侯伏完,试问道:“孟德可知发丘梁孝王陵乎?”

    “然也。”曹操仍不动声色。以不变应万变。

    伏完轻咳一声,道破详情:“先前,太师早有断言。盗掘前汉王陵,非一人之力。金玉明器,沉重难移,必僦车船。遂命有司严查沿途关津,果有所获。”

    “莫非……”话已至此,曹操焉能不知。

    “正是中牟酒家吕伯奢,假贩酒为名,暗输贼赃。皆知此人与孟德私交甚深,且传证齐备,并无差池。故沿途关津,皆无人阻拦。不料敖仓(港)装船时,因酒瓮沉重,乃至麻绳中断。坠地崩裂,露出瓮中明器。”伏完言道:“瓮中所藏,皆梁孝王地宫之器也。”

    “竟有此事。”知晓前后诸情,曹孟德一时五味杂陈。非己所为,可就此脱罪。奈何吕伯奢竟私通发丘贼,盗掘梁孝王墓。自取灭门之祸也。

    “此人,已被司隶校尉所拿,举家下狱。”王允言道:“事关宗室,论罪当夷三族。我已命三司会审。孟德可愿佐之。”

    “固所愿也。”曹操抱拳领命。

    “吕伯奢,人在甄都大牢。”王允言道:“孟德自便。”

    “喏。”曹操领命。王太师所谓“自便”,乃指“自辩”。让曹操“自证清白”也。吕伯奢毕竟一酒家。醉心酿酒,并无权势。如何能手眼通天,盗掘前汉王陵。背后何人指使,曹操疑点重重。若不能水落石出,查出背后主谋。曹孟德恐难,置身事外。

    曹操不敢怠慢。汇同廷尉、御史中丞、司隶校尉,入监牢会审。

    知曹孟德权重。司隶校尉李肃,遂暗中示好:“明公当知,此乃灭族重罪。恐吕伯奢老迈丧胆,有失计较。何不先行一步,我等稍后便至。”

    曹操心领神会。不敢托大,这便拜谢:“多谢校尉。”

    “不必,不必。”李肃眼中,精光一闪。卖个人情,必有厚报。

    曹操先行入狱,探视吕伯奢,满门家小。

    “伯父,何苦来哉?”曹操拭泪相问。

    见曹孟德,如见救星。

    “家门不幸,无颜苟活。”吕伯奢老泪纵横,隔槛相问:“死我一人,不足为惜。敢问贤侄,可保我儿孙否?”

    “伯父稍安。”曹操反问:“可有主谋?若为从众,家门当可保全。”

    吕伯奢连连摇头:“乃出不孝子,并无旁人。”

    “嘶——”闻此言,曹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1.94 人情冷暖

    事情还需从,程立献计说起。

    得曹孟德首肯。程立遂遣心腹,假扮豪商入南阳。商队中便有吕伯奢之子。而商队所贩,亦是杜康美酒。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乃南阳盗贼之日常。金银为盗墓所得。酒肉多别处贩来。尤其美酒,无从自酿,唯有外购。比起粮商,酒家更易与草莽结交。

    商人重利。

    窥见南阳盗贼,发丘所得。焉能不动心。又暗中悉知曹孟德私刻“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招募盗贼发丘。吕家子更眼热不已。稍后,曹孟德得蓟王私赠五千具装,心满意足。绝口不提发丘之事。

    然吕家子,却日思夜想,难以释怀。稍后,自结商队,再入南阳。仿铸“发丘中郎将”并“摸金校尉”印,与先前盗贼头目,暗中勾结。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贼酋不疑有他,遂假扮贩酒商队,穿州过郡,无惊无险,潜入芒砀山。

    得手后,又将金玉明器,海量铜钱,悉数藏入酒瓮。分批运抵敖仓港。存于邸舍之内。若非酒瓮沉重,调运装船时,麻绳中途崩断。酒瓮坠地破碎,乃至明器外露。此事,当真神鬼无觉。

    正如不其侯伏完所言,关东皆知,吕伯奢与曹孟德私交甚深,且传证齐备,往来各地贩酒多年,并无差池。故沿途关津,非但无人阻拦,且还大开方便之门。

    岂料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吕家子利欲熏心,铤而走险。又自持有曹孟德为靠山。沿途关津,不敢刁难。更有贩运杜康美酒之便。可藏贼赃,不露破绽。

    才有今日灭门之祸。

    “贼酋何在?”曹操忙问。

    “敖仓事发,已各自亡命。”吕伯奢答曰。滎阳敖仓港,乃蓟王屯粮,贩卖天下之所。扼鸿沟,临大河,商船往来,日夜帆满。事不可为,一哄而散。除去吕伯奢一家,人赃并获,并无贼人落网。

    即便发丘贼落网。然进出销赃,皆冒充吕家商队。谁人主谋,谁人从众,一目了然。吕伯奢,无从自辨。

    曹操一时无言。

    “阿瞒……”牢中吕伯奢,泪流不止。

    曹操一时心乱如麻。然于公于私,吕伯奢又如何能轻饶。唯有好言相劝,先行脱身。再做计较。

    目睹曹操离去。吕家老小,哭嚎一片。

    吕家子拭泪上前:“阿父当知,曹阿瞒并无保全之意。”

    见老父无言。吕家子咬牙道:“主谋灭家,从众可免。何不……”

    闻此言,吕伯奢气冲胸腹,竟口鼻溢血:“竖子敢尔!”

    事已至此,只求脱身。吕家子以头触地:“发梁孝王丘,本就是曹阿瞒谋划。我,我不过……听命行事!对对,听命行事!皆出曹阿瞒所谋,我等皆是从众。”

    “我等皆是从众。”吕家老小,同气出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灭门在即,如何不死中求活。

    “舍曹阿瞒一人,活我家中老小,数十口。”吕家子切齿言道:“阿父,何故迟疑!”

    环视满牢儿孙。吕伯奢摇头泪流,血溢不止。

    少顷。吕伯奢似有决断:“待我死后,尔等苟活。”

    “阿父!”吕家子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不料,吕伯奢已徐徐起身。自解衣带,悬于梁下。

    “来。”系好绳结,吕伯奢无喜无悲,已有死志。

    “阿父……”吕家子匍匐上前,不知所从。

    “我死,你活。”言罢,脚踩子肩,悬梁自尽。

    隔壁女牢。吕家老母厉声疾呼:“速救汝父!”

    吕家子,身形微动,却匍匐之地,充耳未闻。老母悲呼:“汝父若死,我等俱死矣!”

    然直到断气,牢中儿孙,竟无人上前搭救。

    吕伯奢无颜见曹孟德,故以死明志。如此,吕家子方能苟且偷生,诬告曹孟德乃背后主谋。毕竟全家老小,满堂儿孙。吕伯奢焉能不救。

    头上老父,尸身渐冷。

    脚下吕家子,恨意丛生。抹泪起身,厉声高呼:“来人,来人——”

    须臾,便有司隶校尉李肃,循声而来。

    “嘶——”见吕伯奢自悬梁下,李肃不由一惊:“速速救人。”

    “家父气绝多时。”吕家子切齿言道:“皆拜曹阿瞒所赐。”

    “哦?”李肃故作惊讶:“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正是。”吕家子隔槛答道:“庶民乃奉命行事。”

    “奉何人之命,又行何事。”李肃眼中,一闪戾芒。

    “奉曹阿瞒之命,行发丘之事。”吕家子终于含血出口。

    “内情如何,且如实招来。”李肃命佐使执笔,将吕家子供词,书录在案。

    待吕家子言尽,牢中落针可闻。

    李肃目中无悲无喜,似看死人。

    吕家子,心中忐忑,又言道:“此事,乃曹阿瞒门下程立……”

    “呵、呵、呵……”李肃忽指吕家子,耸肩而笑。笑罢,摇头叹道:“如,汝母所言。汝父不死,汝门可活孤孙。汝父既死,汝等俱死矣。”

    言罢,便听脚步声起。

    往来狱卒,将成捆薪柴,堆积牢中。

    “上官欲杀人灭口乎!”吕家子肝胆俱裂。

    “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李肃从书佐手中,接过供词。取火点燃。目视黑字白绢,并焚于火。李肃遂将团火,丢入身前薪柴。

    火苗升腾,浓烟渐起。

    冲目光呆滞,吕家老母,摇摇一礼。李肃翩然自去。

    “救命——”

    身后救命之声,不绝于耳。

    稍后,太师府。

    司隶校尉李肃,烟熏火燎,入府通禀。

    “吕伯奢因往来南阳贩酒,与发丘贼人相熟。见财起意,遂与贼人合谋,发梁孝王丘。卑下劝曹孟德先行,后藏身牢外窥听。吕伯奢亲口所言,并无背后主谋。不料吕伯奢求生无望,竟悬梁自尽。其子……”

    “其子如何。”王允追问。

    “其子,打翻火烛,引燃狱中茵褥。待卑下扑灭大火,吕氏一族,皆已呛毙。”李肃答曰:“吕伯奢,犹自悬梁下。”

    “唉……”不其侯闻言,一声长叹:“酒家吕氏,既负罪而亡,此事可休矣。”

    王太师,目光深沉,不置一语。

1.95 罪有应得

    堂内一时,落针可闻。

    毕竟大局为重。尚书令桓典亦劝道:“禀太师。李校尉,既亲耳听闻。料想,(曹孟德)与吕伯奢,所言非虚。此事,当与孟德无关。”

    “吕伯奢见财起意,倒也罢了。焉敢私铸‘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印。且若只为求财,假扮酒家即可通行无阻,何必多此一举?”王允遂问。

    “这……”李肃不由词穷。私铸‘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印,乃为招安。

    果不其然。王允叹道:“铸印,乃为招降也。”若非诱之以利,且得官职傍身。南阳贼众岂肯,轻易涉险。远赴千里之外。盗掘前汉王陵。

    群僚噤声,百官无言。

    此时此刻。王允已洞悉前后诸情:“先前,曹孟德欲立‘虎豹骑’。虽有良马,却苦无具装。料想,因有缺铜之困,才出此下策。稍后,蓟王以五千具装相赠,曹孟德遂罢此念。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乃至吕伯奢一家,贪财丧命。”

    不其侯伏完惊问:“莫非,背后主谋…真乃曹孟德乎。”

    王允言道:“曹孟德虽有此心,却无此举。吕伯奢,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何苦来哉。”

    群僚面面相觑,皆不解其意。

    “‘言善以始其事,言恶以终其谋’。”王允为众人解惑:“欲谋之事,尚未发生,如何罪之?且死无对证,是否共谋,已不可知也。”

    吕伯奢,举家皆亡。死无对证。此事,是否出曹操所谋,已不得而知。

    “太师,何意?”不其侯求问。

    “罢了。”王允深看李肃一眼:“司隶校尉既能证曹孟德清白。老夫又何必强求。”此时不强人所难,便是成人之美。

    “敖仓邸舍中所藏明器,又当如何?”司隶校尉李肃,心虚求问。

    “完璧归赵。”王允答曰。事关宗室,焉能妄为。

    “喏。”李肃如临大赦。

    待李肃拜退,王允又道:“君侯且上表天子。贼人已满门伏诛。梁孝王地宫明器,皆已追回。不日将重造梓宫,覆土王陵。”

    “喏。”不其侯亦暗松一口气。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息事宁人,乃上上之策。况且,吕伯奢满门伏诛,罪有应得。足可告慰天子,震慑宵小。

    曹孟德终归有功于社稷。堂内众人正欲长出一口浊气。

    不料王允忽问:“蓟王知否?”

    尚书令桓典,斟酌言道:“蓟王遣南閤祭酒许子远,亲送五千具装。窃以为,必有耳闻。许子远乃曹孟德故交。暗中相劝,曹孟德方弃此念。”

    “五千具装,作价十亿。”王允言道:“命曹孟德为吕伯奢收尸。再分半数具装于车骑营。”

    “遵命!”吕布大喜下拜。

    群僚拜服。此乃敲山震虎也。太师果王佐之才。

    闻吕伯奢满门呛毙。曹操悲喜自知。

    又闻太师命分具装,心中恍然大悟。

    吕伯奢乃被灭口也。太师必已知晓,内中详情。故取半数具装,既是“惩罚”,又为“报偿”。一石数鸟,曹孟德只能领会。

    然吕伯奢,是否该死。

    发先王丘,大逆不道,十恶不赦,当夷三族。如何能不该死。

    吕伯奢坟前。

    曹孟德,潸然泪下,不能自已。说到底,吕伯奢满门,皆因曹操而亡。

    稍后,又不得不将,作价五亿,二千五百具装铠,转送车骑将军吕布。

    本以为足可息事宁人。岂料竟有檄文,张贴甄都各处。

    不出三日,关东皆知。

    “卫将军兼兖州牧曹操:祖父中常侍腾,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父嵩,乞匄携养,因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僄狡锋协,好乱乐祸。幕府董统鹰扬,扫除凶逆;续遇董卓,侵官暴国。

    操遂承资跋扈,恣行凶忒,割剥元元,残贤害善。士林愤痛,民怨弥重。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乃欲摧挠栋梁,孤弱汉室,除灭忠正,专为枭雄。

    梁孝王,前汉贵宗,坟陵尊显;桑梓松柏,犹宜肃恭。而操破棺裸尸,掠取金宝。至令圣朝流涕,士民伤怀!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

    身处公卿高位,而行桀虏之态,污国害民,毒施人鬼!加其细致惨苛,科防互设;罾缴充蹊,坑阱塞路;举手挂网罗,动足触机陷:是以兖、豫有无聊之民,甄都有吁嗟之怨。历观载籍,无道之臣,贪残酷烈,于操为甚(改自汉·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文》)!”

    曹操因葬吕伯奢而伤怀,浑浑噩噩,打马回城。骤见檄文,字挟风霜,笔笔见血。不由头风病发,天旋地转。大叫一声,翻身坠马。

    “啊——”

    围观人群,一哄而散。曹操遂被诸校,抢回大营。

    待服下金石汤药,这才悠悠转醒。强睁双目,只见三位幕僚,亦闻讯赶来。

    “此文,何人所作。”曹操必有此问。

    “并未具名。”陈宫小心作答。

    程立却道:“闻,乃陈留名士,边让所作。”

    “可是济北相。”先前,曹操曾为救身陷囹圄之吕伯奢,而四处奔走。临行前,济北相边让,相送十里,依依惜别。前情历历在目,今何出此檄文,妄加污蔑。

    “正是。”程立亦是恨意难平。

    “既作檄书,但罪我一人,何乃上及父、祖乎!”曹操气血冲顶,双目赤红。

    “明公万勿动怒。”程立切齿言道:“先前,《置屯田令》下,济北相无所作为,因而罢免。后陈留家中坞堡,亦被破壁,田宅悉分佃户。于公于私,皆因明公而起,故深恨之。”

    “好一个陈留名士。”曹操眼中,四起杀机。

    “边让讥议,非君子所为。”陈宫见状,连忙劝道:“明公切莫中计。身负恶名,为天下所忌。”

    “公台所言极是。”曹操不置可否:“且退下吧。”

    “喏。”

    待群僚拜退。曹操忽道:“李乾何在。”

    “卑下在此。”李乾,乘氏豪杰,有雄气。合宾客数千家,随曹操历经百战。今为中垒,拱卫大帐,忠心不二。

    “麾下可有死士。”曹操仰卧榻上,双目无光。

    “明公意欲何为。”李乾见状,怒气自生。

    “杀此獠,已泄我心头之恨。”曹操言道。

    “得令。”李乾领命自去。

1.96 挟私报怨

    甄都,太师府。

    “此文,何人所作。”王允面沉似水。

    “闻,乃出陈留名士边让。”不其侯伏完,小心作答。

    “何其不智也。”王允言道。

    尚书令桓典答曰:“此人本为济北相。曹孟德《置屯田令》下,因无所为而免。不及归乡,家中坞堡被破,田宅悉分佃户。故与曹孟德交恶。出言讥议。”

    “挟私报怨,毁訾诽谤。自寻死路。”王允当机立断:“命司隶校尉,逐捕下狱。”

    “边文礼,关东名士。才辩俊逸,海内知名。”不其侯伏完劝道:“未审先捕,恐失人望。”

    尚书令桓典,私言相告:“太师欲救边文礼一命也。”

    伏完这便醒悟:“太师高义,卑下惭愧。”

    司隶校尉李肃,不敢怠慢。遂亲自领队,兵发陈留浚仪县,边让田庄。

    一日后,快马回报。

    边让举家惨死,无一生还。

    “这……”饶是不其侯伏完,亦浑身恶寒。边让纵祸从口出,然罪不至死。何况灭门乎。

    见王允不置一语,尚书令桓典代问:“彼情如何?”

    司隶校尉李肃答曰:“贼人乘夜而来,翻墙而入。杀尽边氏一门,家财分毫未动。此乃……”

    “直言。”桓典叹道。

    “寻仇也。”李肃答曰。

    “可有人证。”桓典再问。

    “死无对证。”司隶校尉李肃言道:“无论男女老幼,皆一刀毙命。必是死士所为。”

    “好一个死无对证。”王允言道:“闻曹孟德,初看此文,气怒坠马。心头之恨,可想而知。”

    “人皆以为,必出曹孟德之手。”兹事体大,司隶校尉李肃不敢隐瞒。与先前操持贱业一酒家,截然不同。边让乃关东名士,举家被害,乃至关东士林,群情激奋。司隶校尉李肃焉敢牵扯其中。

    话说,曹孟德着实胆大妄为。《置屯田令》,得罪关东豪强无数。便有人挟私报怨,亦不过呈口舌之快。刀笔犀利,能杀人乎?

    何必杀人全家。

    “敢问太师,此事,该当如何。”李肃求问。

    “曹孟德人何在?”王允遂问。

    “避入大营,称病不出。”伏完答曰。

    “营中将校,皆为人证。曹孟德卧榻不起,如何捉刀杀人。”王允言道:“罢了。”

    “喏。”李肃心领神会。所谓循规蹈矩。一切皆按步就班。调查、取证、海捕、羁押、论罪,环环相扣,缺一不可。然唯独,不寻曹孟德麻烦。

    为何?

    死无对证。

    甄都,卫将军府。

    三幕僚,枯坐无言。

    见陈宫,面色凄苦。程立劝道:“边让自取其祸,怨不得旁人。公台切莫伤怀。”

    “非为边文礼,乃为我等也。”陈宫仰天长叹。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言外之意,程立如何能不知:“明公行事,虽有失偏颇。然待我等,皆如手足肱股。必不会加害。”

    陈宫忽看荀彧:“文若,以为如何?”

    “不到身故盖棺时,何言霍光及王莽。”荀彧答曰。言下之意,不到盖棺定论,如何能辨忠奸。

    “唉……”陈宫无言以对。

    前九江太守,济北相陈留边让,尝讥议操,操闻而杀之,并其妻子(满门遇害,非指兼并其妻子)。让素有才名,由是兖州士大夫皆恐惧,陈宫性刚直壮烈,内(心)亦自疑。

    竟一病不起。

    恭送一众幕僚出府。太师府长史张邈,主簿陶丘洪,四目相对,皆有怒气。

    初,张邈少时,好游侠,袁绍、曹操皆与之善。及绍为盟主,有骄色,邈正议责绍;绍怒,使操杀之。操不听,曰:“孟卓,亲友也,是非当容之。今天下未定,奈何自相危也!”

    知袁绍已起杀心,张邈恐为其所害,弃营而走。袁绍遂并其营众,稍后领兵南下,得传国玉玺还师寿春。

    话说,张邈单骑亡家,暂避二袁锋芒。待朝廷东迁甄都。与平原陶丘洪,陈留边让等,俱受王允所辟。出为府吏。

    边让举家被害,二人焉能不怒。

    共入精舍,枯坐无言。

    须臾,陶丘洪忽道:“孟卓可知王使君故事乎?”

    张邈反问:“子林所问,莫非王文祖,谋废灵帝之事乎?”

    “然也。”陶丘洪言道:“时,曹孟德亦为王使君座上宾。”

    “我亦有耳闻。”张邈仍未会其意。

    陶丘洪索性明言:“时共谋废立天子,曹孟德亦位列其中。”

    “竟有此事。”张邈大惊,转而又问:“孟德曾作《拒王芬辞》,足可自证。子林,何言共谋?”

    “此乃曹孟德脱身之计也。”陶丘洪叹道:“后废帝事败,王使君为灵帝所获。困龙台上,乃曹孟德亲斩之。”

    “王使君为孟德所杀,世人皆知。”张邈言道:“然却无人知晓,孟德亦是共谋。”

    “盟约在此。”陶丘洪自袖中,取白绢一卷:“孟卓一看便知。”

    张邈双手接过,展开视之。果是废帝盟书。具名者,果见曹孟德,亦见许子远。

    时过境迁,陶丘洪已无悲喜:“孟卓与曹孟德乃故交。盟书具名,可出曹孟德亲笔否。”

    “正是孟德亲笔。”张邈慨叹。不仅曹孟德亲笔,许子远亦是亲笔。

    “今许子远,为南閤祭酒。蓟王肱股重臣。自当洗心革面,恪守臣节。”陶丘洪话锋一转:“然,曹孟德,又当如何?”

    “这……”张邈无言以对。

    “昔日为自保,先伪作《拒王芬辞》。后又手刃王使君。为求自保,无所不用其极。诚如许子将所言:‘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深看张邈一眼,陶丘洪又言道:“闻酸枣会盟时,袁绍为盟主,常有骄色,孟卓正议责之。绍怒,欲使操杀孟卓。不知然否。”

    “确有此事。”张邈忽生不安。

    “我等俱为王太师所辟。边文礼举家被害,你我如何保全?”陶丘洪诛心之问。

    闻此问,张邈一时冷汗连连。

    少顷,这便咬牙相问:“子林,可有良策。”

    洪说邈曰:“今,天下分崩,雄杰并起。君以千里之才,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盼,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受制于人,不亦鄙乎!车骑将军吕布,万夫不当,善战无前。若说而同谋之,共牧兖州,观天下形势,待时事之变,此亦纵横之一时也。”

    “可也。”邈从之。

1.97 借题发挥

    边让所作檄文,其“赘阉遗丑”一句,足可道破曹孟德出身。换言之,关东士林,本不屑为伍。如张邈、陶丘洪等人,出身与边让同。皆为士林。

    尤其今汉,权臣当道,内宦专权。士人裹挟其中,结党自保。或为权臣所用,或自投宦官门下。更有前后二次党锢,士人饱受残害,十不存一。乃至士林凋零。

    彼此心生间隙,可想而知。

    曹孟德既轻权贵,又鄙大姓。自手握一州大权,大刀阔斧。《置屯田令》下,举州破坞壁。豪强大姓,不义之财,悉数归还百姓。因手握重兵,州郡皆敢怒不敢言。正如闻梁孝王陵被盗,淮泗诸王,群情激奋,联名上表。不过是趁机发难,假公济私。借先王之难,吐心中恶气。而已。

    边让又何尝不是如此。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并无实据,却出言讥议。不过借题发挥,一泄心头之恨。

    换作旁人,必忍气吞声。料想,即便所言非实,然我朝“闻风奏事”。更何况士大夫清议乎?加之王太师总朝政,必无性命之忧。

    不料曹操一怒之下,满门诛杀。

    关东士林,始料不及。屠刀之下,人人自危。惊恐失措,唯行自保。

    正如张邈、陶丘洪,这般无二。

    二人定计,各自谋划。

    张邈,位列八厨。硕果仅存,在世党人。且“少以侠闻,振穷救急,倾家无爱,士多归之”。由其牵头谋划,兖州一时暗流涌动。

    江东,石城。

    东吴大将军袁绍,自平定江东,便屯驻此城。与牛渚营守将,车骑将军袁术,扼长江上下水道,依托坚城,互为犄角。

    这日,便有商队,渡江而来。船上商贾言,乃袁绍故交。

    召入相见。竟是八厨之张邈。

    “孟卓何故自寻死路也。”袁绍一闪利芒。酸枣会盟时,张邈多有冒犯,袁绍命曹操杀之。后单骑出奔,侥幸保命。今日竟自投罗网。反常则妖。

    闻此言,张邈竟泪流下拜:“本初不念旧情乎?”

    见堂堂八厨之张邈,当面卑躬屈膝。袁绍顿时散去杀意:“‘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孟卓既已知错,我又岂能加害。速坐。”

    “谢本初,不罪之恩。”张邈再拜落座。

    见其频频以袖拭泪,袁绍遂宽慰道:“闻孟卓为王允辟为府吏,不知今日,所为何来。”

    张邈遂取礼单呈上:“不瞒本初,此来乃有事相求。”

    袁绍一眼扫过,不由暗喜。出手阔绰,不愧八厨中人。

    这便和颜悦色:“孟卓,但说无妨。”

    “关东士林,欲逐曹孟德。求本初相助。”张邈实言相告。

    “如何相助。”袁绍正色追问。

    “允诚、公节,何在?”张邈不答反问。

    “允诚、公节,皆出为一郡之守。”袁绍答曰。克定江东,合肥侯封赏有功。王匡、桥瑁、鲍信、刘勋,四人为丹阳、会稽、豫章、吴,四郡太守。

    “此事,非允诚、公节二人不可为。”张邈这便将暗通图谋,娓娓道来。

    “哦?”袁绍心思微动:“此事若成,天下可定。”

    “本初明见。”张邈言道:“董侯乃董贼篡立。何德何能,三分天下。王子师、曹孟德,逆天行事,自取其祸也。”

    “当如何施为。”袁绍又问。

    “只需遣允诚、公节中一人,领兵北上,入泰山郡……”

    “果然妙计。”袁绍言道:“然允诚、公节,牧守一方,不可轻动。遣一偏师往之,如何?”

    “这……”张邈一时迟疑不决。

    袁绍遂退而求其次:“孟卓小住数日,待允诚、公节、元伟,前来,你我旧友相聚,再续前情如何?”

    “敢不从命。”当面劝说,亦是张邈所愿。

    目送张邈出帐,袁绍遂问计群僚:“此事可成乎?”

    便有帐下谋士郭图,起身答曰:“毋论成败,皆可乱关东君臣。”

    袁绍轻轻颔首:“速命鲍信、王匡、桥瑁,并公路,大营相见。”

    “喏。”

    一日后,诸将齐聚。

    袁绍遂告知以张邈来意。

    袁术忽笑:“曹孟德何其不智也。”

    “无怪张孟卓,举州欲反。”鲍信亦摇头。关东士林之盛,如山高林茂。彼此通婚,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置屯田令》,抄尽家财,犹不知足。今,又害人全家性命。

    是可忍,孰不可忍。

    袁绍居高下问:“何人愿北上泰山。”

    “某等,愿往。”帐下诸将,齐声抱拳。慷慨激昂,便是袁术亦不例外。

    “诸君皆肱股,不可轻身赴险。江东初定,亦不可擅离。”袁绍见状甚喜:“麾下可有良将,率偏师北上。”

    鲍信言道:“禀大将军,帐下骑都尉于禁,可堪大用。”

    于禁字文则,泰山钜平人。黄巾乱时,为泰山郡同乡鲍信所募,随其讨伐黄巾。灵帝崩后,京中动乱,又奉大将军何进命,回泰山郡招募将士。时“(鲍)信乃引军还乡里,收徒众二万,骑七百,辎重五千馀乘”。皆交由于禁操练。“(于)禁持军严整,得贼财物,无所私入,由是赏赐特重。然以法御下,不甚得士众心。”正因治军从严,故兵士颇有怨言。

    后随群雄渡江,攻取江东四郡,屡立战功。今为鲍信帐下骑都尉。

    “当遣一副将佐之。”袁术进言道。

    话音未落,便有一将,昂然出列:“末将愿往。”

    正是袁绍帐下大将,淳于琼,先前亦为北军五校之步兵校尉,又兼西园八校之右校尉。群雄扣关,淳于琼领北军步兵营,投靠袁绍,拜偏将军。

    “仲简,乃我营中大将,岂能为副。”袁绍不允。

    “末将愿往。”乃帐下督蒋奇。

    “可。”袁绍欣然应允。

    稍后,张邈入帐。袁绍设宴款待。关东群雄聚首,杯酒化干戈。忆往昔,皆泪目。不觉大醉。翌日醒来,于禁、蒋奇,已整军待发。

    “关东乃我辈闾里家门,岂能毁于他人之手。”袁绍执手相送:“孟卓此去,当依计行事。切莫辜负。”

    “本初留步。”张邈长揖及地,登舟远去。

1.98 游兵散卒

    甄都,太师府。

    司隶校尉李肃,入府密报:“日前,长史张邈,因病告假,不明去向。另有主簿陶丘洪,与城中大姓,往来过密。甄都四起谣言,恐于太师不利。”

    “张邈位列八厨,正人君子。此去还乡,乃为祭边让。”不其侯伏完进言:“何来不利。”

    司隶校尉李肃,欲言又止:“先《置屯田令》,后发(梁)孝王丘。关东诸国并名门,皆有怨怒……”

    “但说无妨。”王允言道。

    “先前,黄巾四起,播乱八州。名门豪右,结墙自守。私兵部曲,招募甚多。少则数百,多则数千。今坞堡破壁,田宅分民。私兵部曲,多沦为游兵散卒,无所依靠。甄都周遭,不下数万之众。”司隶校尉李肃,所言非虚:“此时,若有人振臂一呼,必群起响应。如此,甄都危矣。”

    “校尉所虑,不无道理。”王允遂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李肃暗中稳住心神,抱拳答曰:“何不,将游兵散卒,招入营中。得享月俸,饱食无忧。既可保甄都无碍,又可令关东无乱。”

    见王允不置可否。李肃强压心中惊慌。

    “君侯以为如何。”王允问计不其侯。

    伏完答曰:“或可一试。”

    “令君以为如何。”王允又问尚书令。

    桓典答曰:“可行。”

    王允又道:“游兵散卒,当入何营。”

    “宜当吕车骑领之。”不其侯答曰。毕竟,卫将军曹操,与关东间隙甚深。稍有不慎,恐起营乱。

    “可。”其中厉害,王允焉能不知。

    “喏。”李肃领命拜退。直出府门,这才长出一口浊气。盛夏时节,本就酷暑难耐。汗流浃背,亦是自然。故无人见疑。

    待司隶校尉李肃出府,不其侯言道:“数万游兵散卒,人吃马嚼,耗费颇多。粮草恐难支应。”

    “无妨。”王允已有对策:“吕伯奢家中不义之财,足支数月之用。”

    吕伯奢因酿杜康酒而成巨富。今举家毙命,家财充公。正可用于招募游兵散卒。待屯田大熟,则无忧矣。

    “喏。”甄都财政,皆由不其侯掌管。敖仓港内积谷成山,只需钱钞足够,何愁不足食。

    甄都,司隶校尉府。

    李肃入内室,与来人相见。

    “如何?”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太师府主簿陶丘洪。

    “幸不辱命。”李肃答曰:“太师无不应允。”

    “如此,则事成矣。”陶丘洪大喜。

    “敢问主簿,何人献计,竟瞒过太师。”李肃问道。

    “天机不可泄也。”陶丘洪转而言道:“待事成,校尉当位九卿也。”

    “不求忝居高位,只求为朝除祸。”李肃难掩得意。

    其人心思若何,陶丘洪焉能不知。若无重利相诱,李肃岂甘为所用。

    太师府。

    李肃自去不久。车骑将军吕布,奉命入府。

    “着令奉先,招游兵散卒,并入车骑营。”王允言简意赅。

    “喏。”吕布自不疑有他。

    “谓‘游兵散卒’,皆为豪右私兵。多自备兵马甲衣,颇有勇力。奉先宜速收军心,为朝所用。”不其侯伏完言道。

    “敢问君侯,人马几何?”吕布问道。乱世之中,兵微将寡,如何久持。所谓“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吕奉先,亦循此例。

    “关东一地,或有数万之众。”伏完答曰。

    “粮草何来?”吕布又问。

    “酒家吕伯奢不义积财,足支数月。”伏完又答:“待今秋屯田大熟,关东再无缺粮之困。”

    “如此,(吕)布无忧矣。”吕布遂领命去。

    稍后,尚书令桓典进言:“吕车骑,先得五千战马,又得二千五百具装铠。再得数万游兵。兵甲齐备,粮草足用。恐非长久之计。”

    群僚皆看王允。

    “待军成,可分兵豫州牧丁原,扬州牧刘繇。”王允早有所虑。

    “太师明见。”群僚拜服。

    王允敕命既出,甄都闻风而动。

    一日便有三千兵马,驰入车骑营。果如不其侯等人所言。皆自备兵甲。虽远不如具装重骑。却可充作游骑。且弓马娴熟,颇有战力。

    吕布大喜。收入营中,自成一军。

    稍后,日有兵卒入营。或数十,或数百。陆陆续续,不出半月,竟有三万余众。

    吕布喜不自胜。上表朝堂,由武库补齐兵甲,敖仓贩卖粮草。交由麾下六健将,严加训练。入营游兵散勇,本就出身行伍世家。令行禁止,颇知章法。成军,指日可待。

    王允已先行告知吕布。

    待军成,当与豫州牧丁原,扬州牧刘繇,均分。

    吕布心虽难舍,却也不敢不从。毕竟王太师总朝政。

    不等入秋。

    泰山郡忽起贼乱。太守言,月前有贼寇,渡海而来。收拢“剧贼”,依山下寨,屡寇郡县。州郡出兵围剿,却大败而归。

    郡都尉又言,贼人进退有据,令行禁止。且兵甲精良,绝非寻常贼寇。

    太师府。

    “诸位以为如何?”王允居高下问。

    尚书令桓典答曰:“泰山郡,地接山海,人民流窜。常据险作乱,占山为寇。然多为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兵甲精良,又令行进退。此事,非同寻常。”

    “闻,贼人有山海之盟。”不其侯伏完,食邑临近,知之甚祥:“山贼,海贼,常相伴为寇。故,窃以为,或是游兵散卒,为寇作乱。或是,敌军假扮。”

    “何来敌军?”桓典遂问。

    “江东二袁。”王允一语中的。

    “合肥侯初领江东,民心未附。渡海远至泰山,所为何来?”桓典又问。

    “以攻代守,以进为退也。”王允答曰。

    “乃为牵制。”不其侯言道:“知我等招募游兵散卒,恐有南下之意。故,先发制人,引偏师北上,祸乱泰山。”

    “正是如此。”桓典亦醒悟。

    “泰山重镇,不可久乱。”王允已有定计:“命曹孟德,引军平乱。”

    “喏。”

    雷泽,卫将军营。

    诛边让满门,曹孟德大仇得报。好不快意。病情转好,正卧榻静养。

    闻敕命抵营,遂下榻领命。

    “著令,卫将军兼领兖州牧,平泰山贼乱。”

    “臣,曹操,从命。”

1.99 众不可逆

    待使者离去。曹操携将校起身。

    见曹操面露喜色,夏侯惇遂问:“敢问明公,喜从何来?”

    “太师既用我,必无罪也。”曹操笑道。言下之意,王允既用曹操,平泰山贼乱。必不会再追究,边让灭门惨案。

    “泰山剧贼,聚散无常,反复作乱。”夏侯渊言道:“此去,恐非一日之功。”

    曹操心领神会:“甄都有吕车骑镇守,兖州有公台、文若、仲德治政,当可无碍。”

    “陈公台,抱恙不出,如之奈何。”夏侯惇叹道。

    其中隐情,曹操焉能不知:“公台自随我东进,已历数载。于公于私,又岂是区区边让,能够动其心志。一时感怀,亦是人之常情。料想,久必自愈。”

    “明公所言极是。”夏侯渊言道:“身逢乱世,丈夫奋起,其能久作小女子姿态。”

    众人皆笑。曹操虽心有隐忧,却一闪而过。并未介怀。正如夏侯渊所言,于陈宫心中,边让与曹操,孰轻孰重。何必多言。

    这便点将出兵,浩浩荡荡,杀奔泰山郡而去。

    王太师如此任命,无可厚非。

    曹操乃卫将军兼领兖州牧。泰山郡正在兖州治下。曹操领兵出征,理所应当。朝野上下,便是曹孟德本人,亦未曾见疑。

    更加,车骑将军吕布,广募游兵散卒,兵强马壮,足可拱卫甄都。且关东人尽皆知,吕布与曹操,约为兄弟。故,人皆以为,曹孟德出征,必无后顾之忧。

    甄都城东南,都关城,新立车骑将军大营。

    秦为都关县。前汉沿袭,属山阳郡。今汉撤县,并入鄄城。

    “濮水首受济(水)于封邱县,东北,至都关入羊里水者也”,“瓠子(瓠子口)北有都关县故城,县有羊里亭”。既此。

    新募三万游兵,分与麾下六健将,日夜操练。士气高昂,颇得章法。

    日暮时分。便有数骑驰入城中。正是司隶校尉李肃。

    李肃与吕布乃同乡,洛阳时便引为知己。吕布待之以兄长。李肃视之以手足。先前共谋诛董,二人亦齐心同力。堪称刎颈之交。

    闻李肃过路来投,吕布急忙出帐相迎。

    见李肃表情有异,吕布心头一凛。

    共入大帐,吕布先问:“兄长,所为何来?”

    “奉先,可知时局乎?”李肃不答反问。

    “未知也。”吕布摇头。

    “‘今州军东征,其处空虚’。”李肃字字诛心:“趁此良机,关东名门豪右,欲逐曹孟德也。”

    “何人谋反。”吕布怒从心起。

    “八厨张邈。”李肃实言相告。

    “太师府长史。”吕布大惊。

    “‘时不可留,众不可逆’,‘反水不收,后悔无及’。”李肃目光如炬,附耳言道:“愚兄此来,乃为劝奉先,起兵举义。”

    “兄长欲说吕布谋反乎。”吕布杀气四溢。

    “只逐曹孟德,何言反乎?”李肃狡辩。

    吕布愤而起身:“我与孟德,皆为陛下所封,太师所立。今孟德有功无过,陛下亦无诏命,太师更无敕令。如何擅自兴兵。若从兄长之言,岂非谋反乎?”

    “时局如此,如之奈何。”李肃不为所动。

    “多说无益,兄长自去。”吕布逐客:“来人!”

    “卑下,在。”便有将校,披甲入帐。

    “送李校尉出营。”言罢,吕布拂袖而去。

    为首一人,却按剑答道:“恕卑下,不能从命。”

    “大胆!”吕布怒急拔剑。

    忽闻兵戈大作,步声四起。数百弓弩手,已将中军大帐,团团围住。手中强弩,直指吕布周身要害。纵然万夫莫敌,乱箭之下,亦难保全。更何况,非战之时。吕只穿戎装战袍,并未披甲。

    “你究竟是何人。”吕布切齿言道。

    “回禀将军,卑下寿张张超。”为首将校答曰。

    “东平张邈,是你何人。”吕布已有所悟。

    “正是家兄。”张超答曰。

    “莫非,营中三万游卒,皆随尔等谋反乎。”吕布恨急。此乃贼人之计也。

    “然也。”张超掷地有声。

    事已至此。李肃这才叹气出声:“非奉先不智,亦非太师不察。只因此连环计,乃出……”

    “何人?”吕布逼问。

    “区区在下。”声犹在耳,人已入帐。

    正是曹操心腹幕僚,谋主陈公台。

    吕布心中惊惧,可想而知。

    “如将军所料,泰山贼,乃关东群雄冒充。只为引卫将军东征,令甄都空虚。”陈宫这便道破天机:“将军今若从之,兖州千里之地,明日易主也。如若不从。”

    “不从又如何。”吕布反问。

    陈宫肃容下拜。

    便有乱军,将六健将,五花大绑,押入帐中。

    “将军!”六健将,仍云山雾罩,不明就里。

    “太师又当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吕布又能如何。

    “太师总朝政,乃大汉栋梁。”陈宫答曰:“只逐曹孟德。非弑君谋反。”

    “天子又如何。”吕语气稍缓。

    “天子九五之尊,岂能加害。”陈宫再拜:“陈某指天为誓,若有谋逆之心,天人共戮。死无葬身之地。”

    不等陈宫来看。

    李肃、张超,起身言道:“若有谋逆之心,天人共戮,死无葬身之地。”

    “也罢。”吕布一声长叹:“传命,举兵。”

    “喏!”

    将令所出,车骑营闻声而动。便有营众,非出关东游卒,亦听命行事。

    待吕布携众将,披甲出帐。

    车骑营数万大军,已整装待发。

    吕布笑问陈宫:“如何行事,公台可另有妙计。”

    言语轻蔑,陈宫充耳不闻:“六健将,数路兵分,先据要津,再占雄城。据守关津,决通内外。将军亲提一军,驰入甄都勤王。待陛下,传檄天下,大势定矣。”

    “甄都雄城,强攻不易,可有内应。”吕布又问。

    陈宫答曰:“有无内应,见我当知,将军何必多此一问。”

    吕布慨叹:“孟德,果不得人心乎。”

    闻此言,陈宫眼中落寞,一闪而逝。终归人各有志。今日不容边让,他日又岂容陈宫?

    吕布赳赳武夫,杀伐果断。

    这便提戟上马:“出兵!”

    “呼喝!”

1.100 难为人臣

    是夜,吕布携麾下精骑,直扑甄都城下。不料吊桥高悬,碧水环绕。并无人接应。

    “甄令荀彧,必有防备。”吕布遂看陈宫。

    “荀文若,才智高绝,不在我之下。”陈宫望城而叹:“曹孟德确有识人之明。”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吕布又问。

    “甄都雄城,强攻必损兵折将。”陈宫已有定计:“将军且书信丁豫州,速引军城下。二军夹攻,大事可成。”

    “也好。”吕布新纳丁原女为次妻。自当同气连枝,有求必应。

    虑及家小,吕布又道:“今妻儿皆在城中,若为人质,该当如何。”

    陈宫宽慰道:“将军毋忧。宫,已有万全之策。”

    吕布忽生慨叹:“待此事毕,不知公台,何去何从。”

    “愿效犬马之劳。”陈宫早有决断。

    “孟德才智,十倍于我。”吕布笑问:“何以弃之?”

    “无他。‘道不同,不相为谋’。”陈宫答曰。

    稍后,张邈携门客死士,护佑吕布家小,冲杀出城。吕布急忙引兵接应。甄都守军斩杀死士,重升吊桥。城头乱箭射下,将吕布逼退。

    万幸,蓟国机关车驾,铜墙铁壁。妻儿皆无恙。

    好言宽慰,送入后帐。吕布遂解心头之患。

    “荀文若,确有万全之备。”张邈浑身披血,帐前请罪:“功亏一篑。”

    “无妨。”陈宫先言:“三日当见分晓。”

    吕布亦好言宽慰。扎营城下,以待天明。

    翌日,太师府。

    “卫将军府长史陈宫,从事中郎许汜、王楷,太师府长史张邈、主簿陶丘洪,司隶校尉李肃及邈弟张超,并车骑将军营,俱反。”不其侯伏完,轻车来报。

    “兖州如何?”王太师表情肃穆。

    “兖州郡县皆应吕布,唯鄄都、范、东阿不动。”不其侯伏完答曰。

    “博平如何?”王允又问。

    “博平乃曹孟德封邑。长史陈宫,兼领博平相,恐亦难保。”伏完答曰。博平与青州平原郡、冀州甘陵国接壤。乃兖州边城。

    “奉先因何举兵。”王允心中已有答案。

    果不其然。伏完答曰:“闻,乃三万关东游兵裹挟。”

    “此乃连环计也。”王允已窥破全局:“必出陈宫之谋。”

    尚书令桓典求问:“请太师明示。”

    “李肃献计,广招游兵散卒,乃其一。张邈渡江求二袁,兵乱泰山乃其二。如此外合里应,调曹孟德东征,挟吕奉先举兵。遂有今日之危。”王允慨叹:“老夫,大意了。”

    自出奇谋,兵不血刃,平定关东。曹孟德再驱合肥侯过江。形势一片大好。君臣难免松懈。更加此次兵乱,乃出陈公台背后谋划。举事一干人等,又是幕僚府吏。谓“家贼难防”。正如眼前这般。王允纵王佐之才,亦猝不及防。

    “关东名门豪右,欲逐曹孟德。”不其侯伏完,斟酌言道:“必不会为难我等。”

    “非患关东士林,只恐吕奉先、曹孟德,再难为人臣。”王允一语中的。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尚书令桓典再问。

    “且看兖州,谁人称雄。”王允答曰。

    甄都南门谯楼。

    “文若。”程立提剑登楼。

    “仲德。”荀彧一宿未眠。

    “情势如何。”肃清内应,程立亦锦衣血染。

    “吕布城下扎营,正待援军。”荀彧气定神若,谋定后动:“料想,豫州牧丁原,正携人马,长驱而来。(兖州)从事薛悌来报,除鄄都、范、东阿,余下郡县,皆已陷落。”

    “不料竟是陈公台。”程立恨意难平。三人相交莫逆,竟不知陈宫有反意。

    “明公诛边让,令公台自疑。遂起反意。”荀彧一针见血:“《置屯田令》,尽破关东坞堡。杀边让,绝悠悠众口。豪右名门,岂能坐以待毙。今日举州而反,乃出昨日之怨也。”

    “是喜是忧?”程立问道。

    “喜忧各半。”荀彧慨叹:“关东易主,四起战乱。明公与吕布,恐难两全。”

    “我辈该当如何?”程立又问。

    “料想,明公必先灭泰山剧贼,再引军回。吕布攻鄄都不克,必西屯濮阳。与明公对峙。范县、东阿,乃明公就食之地,断不可失。”荀彧言道:“我若是陈公台,当自将兵取东阿,再使偏师取范。”

    “今举州皆叛,唯此三城得免,宫等重兵临城,吏民惊怖。若无我等亲往,以安其心,三城必动。”程立言道:“我本东阿人,宜往抚之。”

    “可。”荀彧赞同:“吕布兵分数路,攻取郡县关津。城下兵少,难以兼顾。待援军至,则难脱身。”

    “今夜出城。”程立言道。

    “成败在此一举。”荀彧长揖及地:“我与仲德同进退。”

    “同进退。”程立目光如炬,神情坚毅。

    梁甫县。

    甫一作父。前汉置。因梁父山为名。今汉为侯国。

    卫将军大营。

    兖州从事薛悌,日夜兼程,快马通报。众将方知,兖州不保。

    “甄都如何?”夏侯惇喝问。帐中将校,家小皆在甄都。若为吕布所拿,恐难两全。

    “甄都尚在。”薛悌答曰:“范、东阿二县,亦未陷落。”

    知晓兖州军情,曹操不惊反笑:“吕布虽得一州,却不能据东平,断亢父、梁甫,截泰山之道,乘险阻我。乃屯濮阳,便知其无能为也。”

    泰山在左,亢父在右,与泰山余脉梁父山,夹东西咽喉要道,至称阴阳。

    战国时,齐国于其地,居高临下,筑亢父城,素为军事重镇,乃兵家必争之地。《遁甲开山图》中曾述其境:“泰山在左,亢父在右,亢父知生,梁父主死。”

    亢父在泰山西南,梁父位泰山东北。二者皆为险地。亢父之险在于沼淖,梁父之险在于险峻。

    “明公,宜速回。”薛悌谏言。

    “不可。”曹操断然道:“胜负未分,若此时退兵,必遭贼人反击。”

    “贼人据险自守,仰攻不易。如之奈何。”夏侯渊恨声道。累日试探,贼众皆不轻出。今日方知,乃诱敌之计也。

    “此一时,彼一时。”曹操笑道:“今兖州为吕布所占,贼人计成。必轻而无备。只需略施小计,足可战而胜之。”

    “计将安出?”诸校求问。

1.101 减矢之计

    “只需如此如此……”曹孟德这便道来:“诸校依计行事。”

    “喏。”诸校听令。

    《史记·封禅书》:“古者,封泰山禅梁父,七十二家。”《大戴礼记·保傅》:“以封泰山而禅梁父,朝诸侯而一天下。”上古至秦汉,历代帝王封泰山必禅梁父,故有“地神”之称。

    知曹孟德将兵,必出甄都东进。于是“贼人”占山障道,据险而守。却闭门不出,拒不应战。先前诸校颇多不解。今日方知,乃调虎离山,缓兵之计也。

    曹孟德悉知前后诸情,遂将计就计,定下诱敌之计。便是蓟王所谓,引蛇出洞。

    徂徕山砦。

    “(汶水)又西南,流径徂徕山西,山多松柏”。《诗经·鲁颂·閟宫》:“徂来之松。”即此。前汉末,赤眉军亦曾驻此山。

    “报,山下曹营,四起鼓声,旌旗如林。却营门紧闭,不知何故。”便有斥候来报。

    “哦?”于禁这便起疑:“莫非有诈。”

    副将蒋奇进言:“兖州大半为吕布所据,曹孟德此时当知。”

    “我等既知,曹孟德焉能不知。”于禁言道:“兖州失而根基无。曹孟德何不退兵。”

    “果有诈乎?”蒋奇惊疑不定。

    “且命一偏砦,下山试探。”于禁这便定计。

    “喏。”

    将令所出,遂有临近营寨,遣小股剧贼,下山佯攻。

    却被乱箭射回。

    剧贼哭诉,不及抵近,箭如雨下。九死一生。

    于禁默记于心。

    翌日,又择临近营寨,下山佯攻。

    仍被乱箭射回。

    剧贼又来哭诉,不及抵近,箭似飞蝗。死里逃生。

    于禁亦默记于心。

    三日,再择临近营寨,下山佯攻。

    再被乱箭射回。

    剧贼三来哭诉,不及抵近,弓矢乱射。只顾逃生。

    于禁笑道:“曹孟德果然有诈。”

    “三日皆被射回,营士暗伏,诈从何来?”蒋奇忙问。

    “虽连射三日,然兵势大有不同。”于禁这便道破天机:“一日,箭如雨下;二日,箭似飞蝗;三日,弓矢乱射。若非箭矢不足,便是……”

    “营士日稀。”蒋奇脱口而出。

    “且取板楯一观。”于禁早有准备。

    须臾。三日佯攻,剧贼所持板楯,依次送入大帐。

    一日之楯,遍布矢孔,不下五十。

    二日之楯,密布矢孔,不足三十。

    三日之楯,零星矢孔,不过十余。

    “如何?”于禁笑问。

    “三日之中,曹孟德已将营士,次第撤出。”蒋奇恨声道:“大军恐已西去多时。”

    “速点齐兵马,先破曹操空营。再追大军,焚其辎重。”于禁当机立断。

    “喏!”蒋奇这便领命。

    待点齐兵马。于禁、蒋奇,各领精锐三千,左右包抄,直扑山下曹营。

    前三日,尚有矢可发。今日楯墙,竟一箭不发。待抵近,蒋奇张弓仰射,击飞兵盔。墙上兵卒,竟是草人。

    “哈哈哈!”剧贼皆笑。

    “杀——”蒋奇抽刀扑上。引群贼追随。合力撞破营门。一眼扫过,空无一人。

    “速取中军大帐。”于禁心头一紧,厉声高呼。

    “杀——”蒋奇不疑有他,奔冲入营。

    剧贼紧随其后,蜂拥而入。

    便在此时,忽见中军升帐。帐中端坐一人,正是曹孟德。

    先锋蒋奇,望而却步。

    奈何身后剧贼,皆以入瓮。

    只见帐中曹孟德,挥鞭一指:“尔等中计矣。”

    音犹在耳。杀声四起,伏兵四出。夏侯惇、夏侯渊、领铁骑具装,奔冲入营。血洗群贼。朱灵、乐进,紧随其后。

    眼看兵败如山倒。于禁、蒋奇,当机立断。擒贼擒王。

    领精锐,直奔中军大帐。

    曹操轻轻颔首,临机应变,堪称良将。

    不料机关大作,楯壁拔地而起。将贼兵先锋,拦腰截断。校尉李乾,率乘氏死士,并发强弩,迎头射死一片。其子李整、从子李典,携中垒刀盾长矛,杀光余贼,又将蒋奇团团围在阵心。

    机关楯壁之外。伏兵合围,于禁亦插翅难飞。

    胜负已分。再战无益。

    于禁遂弃刀而降。

    五花大绑,押入中垒。

    只见中军大帐内,副将蒋奇,浑身披血,垂头丧气。

    “文则,可知中计乎?”曹操竟知其表字。

    “效孙子‘增兵减灶’之法。明公反其道,减矢伏兵。”于禁焉能不知。

    “时鲍允诚,泰山募兵,文则从之。今群雄偏安江东,已无争霸之志。闻文则家小,俱在乡里。未曾渡江南下。不知然否?”曹操笑问。

    “明公既知,何必多问。”于禁答曰。

    “既如此,文则愿降乎?”曹操含笑发问。

    “若不降,明公欲杀我满门乎。”于禁反问。足见边让之事,令曹操恶名远扬。

    “未可知也。”曹操不置可否。

    “唉!”恐凶多吉少。于禁跪地答曰:“愿降。”

    曹操又看蒋奇:“汝,愿降否。”

    “不降,不降。”蒋奇颇不耐烦。

    “且自去。”曹操弃如敝屣。

    便有兵士,为其松绑。

    蒋奇将信将疑:“明公,当真不杀。”

    “传语袁本初,今日所赐,他日必当奉还。”曹操眼中,一闪戾芒。

    “告辞!”深看于禁一眼,蒋奇转身出帐。只身南下,告知袁绍详情。料想,必将此败,归咎于禁。

    曹操一石二鸟。于禁再难回头。

    稍后,曹孟德亲解其缚,拜为陷陈都尉。仍领麾下兵马。得曹孟德礼遇,于禁遂真心实意,转投新主。

    收拢山砦余贼,并麾下残兵,计五千余众。皆归曹孟德所用。

    待山中粮草辎重搬运一空。曹操遂引兵西归。

    过路成县,忽有使投书。言,故人请曹孟德,汶阳曲水亭相见。

    汶阳,春秋鲁地,称汶阳之田。前汉置汶阳县,属鲁国。今汉沿袭,仍属鲁。“汶水又西南径鲁国汶阳县”,“县北有曲水亭。汉章帝元和二年(85年),东巡泰山,立行宫于汶阳,执金吾耿恭屯于汶上,世谓之阙陵城也。”

    “鲁国何来故人。”曹操一时惊疑不定。

    “明公慎行,恐其有诈。”夏侯惇进言。

    略作思量,又细看手书。曹操总觉,似曾相识:“当赴此会。”

1.102 王道在北

    曲水亭,建于曲池之畔。既是亭舍,又是津渡。

    《左传·桓公·桓公十二年》:“(桓)公会杞侯、莒子盟于曲池。”既此。《公羊传》作“殴蛇”,《竹书纪年》作“区蛇”。

    望文生义。便知此地曲水蜿蜒,如走龙蛇。

    山水相连,风景如画。

    文人雅士,曲水流觞。昔日盛景,今非昔比。路上行人寥寥无几。恰逢暑热初褪,秋风送爽。曹孟德轻车赴会,入曲水亭。

    只见一人,素衣纶巾,背身而立。

    似曾相识燕之感,油然而生。曹操越发生疑。顾左右并无伏兵,这便按剑言道:“君,何人也?”

    “一别十二载,孟德无恙乎?”

    闻此声,曹孟德如遭雷击。

    待素衣君子,徐徐回身。曹孟德恍如隔世,不觉已泪目。

    厅内故交,正是濦强侯宋奇,宋元异。扶风平陵人,家世显贵,章帝妃宋贵人从曾孙,灵帝宋皇后长兄。明识经典,为曹孟德从妹夫,官拜执金吾,后因宋皇后,满门伏诛。曹操亦从坐免官。

    本以为天人永隔。岂料今日重逢。

    “元异……”二字将出口,曹操已泣不成声。

    “孟德。”宋奇虽看破生死,亦难免动容。

    入亭相见,促膝无言。

    许久,曹操稍得平复。急忙相问:“何以逃生?”

    “乃京中太平道,暗中相救。”宋奇心知曹孟德,必有此问。

    “嘶…”忆往昔,曹操猛然醒悟:“京中黄巾贼酋,自号‘马元义’者,又是何人?”

    “确有其人。”宋奇答曰。

    “何以至此?”曹操再问。

    “客庸金市子钱家,拜为鲁相。”宋奇再答。

    “初闻鲁相其名,本以为不过同名,必非元异。若能早知,何等今日。”曹操终是相信,眼前,蓄三缕短须,儒雅君子,正是如假包换,宋元异。

    “恐牵连孟德,故不敢相认。”宋奇亦道破心声:“然兖州事急,故冒死来见。”

    “怒杀边让,士林离心。操,亦追悔莫及。”挚友当面,曹操终不做遮掩。

    “非因杀边让,乃因《置屯田令》。”宋奇劝道:“关东名门,悉破坞堡,分割田宅。积怒所致。此战,当不可免。”

    曹操慨叹:“元异所言,与我相合。”

    “为今之计,当逐吕布出兖州。”宋奇言道:“黄巾乱时,淮泗诸王以陈王宠为首,暗结同盟。鲁国亦列其中。今,国相治政,郡国守军,无诏不得擅动。然粮草辎重,军情邸报,却皆可为孟德所用。”

    “多谢元异。”曹操大喜。淮泗诸国横亘徐豫。多与兖州诸郡毗邻。能得诸国暗中资助,何愁大事不定。尤其秋收将至。今季屯田大成。然郡县多被吕布所据。三县之粮,恐难久持。

    “吕布一介武夫,诚不足为惧。”宋奇眼中别有深意:“然待平定州境,何去何从,孟德还需谨慎。”

    “元异所言,亦是我心中所虑。”曹操言道:“此战无论胜负,我与吕布,断难两全。甄都朝堂,以何待我;王太师,能否相容。皆未可知也。”

    “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乎?”宋奇忽问。

    曹操慨叹:“荀文若,亦有‘奉主上以从民望’之高见。”

    “‘奉’与‘挟’,一字之差。‘诸侯’与‘民望’亦不可等同。”宋奇言道:“王道乎,霸道乎?”

    “王道在北。”曹操脱口而出,乎如醍醐灌顶。又似窥破天道。由内而外,焕然一新。

    “地分三国,人有六雄。”宋奇字字珠玑,如雷如霆:“君乃‘乱世枭雄’,天命所归也。”

    果然太平道中人。三言两语,便令曹操,心猿意马。

    曹孟德慨叹:“元异,亦窥天道乎?”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宋奇所诵乃出《荀子·天论》。

    曹操肃容下拜:“操,受教。”

    待起身,亭内竟空无一人。

    按剑四顾。若非杯中香茗,仍有余温,炉中焚香,余烟未散。曹孟德恍然若梦。

    “来人。”

    “在。”便有心腹李乾,携死士入亭。

    “明公无恙否?”见亭中唯曹操一人,李乾忙问。

    “我无恙。且看此亭,可另有玄机。”曹操心神浮动,不知何故。

    “喏。”李乾急忙上前。忽觉香炉有异,遂开炉相看。不等异香入鼻,即覆博山香炉:“此乃‘返魂香’也。”

    “何为返魂香。”曹操忙问。

    “武帝时,西域月氏国贡返魂香三枚。大如燕卵,黑如桑椹,据说燃此香,病者闻之即起,死未三日者,薰之即活(《海内十洲记》)。正如此(炉)中香丸。”奇闻异事,李乾知之甚祥:“又闻,天汉二年(前99年),长安大疫,燃返魂香,宫中病者,闻之即起。香闻百里,数日不歇。疫者未三日者,熏之皆瘥(chài 病愈)(《博物志》)。”

    “此香,出自返魂树。”言罢,李乾屏气凝神,自香炉内取出残香:“据载,西海聚窟州有返魂树,状如枫、柏,花叶香闻百里。采其根于釜中水煮取汁,炼之加漆,乃香成也,其名有六,曰:返魂、惊精、回生、振灵、马精、却死。凡有疫死者,烧豆许(黄豆大小的一块)熏之再活,故名返魂香(《汉武内传》)。”

    “世上真有此神物乎?”先前种种,历历在目。曹孟德,焉能不信。

    “闻,东方朔曾用(怀)梦草,令武帝并李夫人,于梦中相见。直至烧返魂香,使李夫人三日还魂。”李乾忽问:“明公,头风愈否?”

    “果然不药而愈。”曹操这才惊觉。顽疾已去,浑身爽利。必是返魂香之功效。

    “既焚神香,治愈顽疾。明公旧友,必无恶意。”李乾答曰。

    曹孟德感同身受。

    然此地不宜久留,遂登车离去。

    忆宋奇亭中所言,记忆犹新。至于宋奇其人,究竟是人是鬼,是神是仙。曹孟德,自有决断。亦无需求证。既有此神通,该相见时,自相见。

    无需急于一时。

    心念至此,这便轻装上阵。领军东归,与吕布争夺兖州,乃至关东大地。

    曹孟德,得其道也。

1.103 水路游击

    曹操引军入东阿,与程立相见。

    “拜见明公。”程立领众属吏,都亭相迎。

    曹操执其手曰:“非赖君之力,吾无所归矣。”

    “只恨陈公台,背主谋逆。”程立言道:“若无陈宫之谋,吕布岂有今日。”

    “无妨。”曹操叹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明公且入城。”知曹操一路疾行,人困马乏。

    “好。”曹操领兵入城。军马归营,张榜安民。麾下文武皆入中军大帐相见。

    “盖海何在?”曹操先问舰队。

    “正泊仓亭津。”程立答曰。

    仓,一作“苍”,乃大河南岸要津。“(河水)又东,北过东阿县北,河水于范县东北流为仓亭津。《述征记》曰:仓亭津在范县界,去东阿六十里。《魏土地记》曰:津在(东)武阳县东北七十里”。中平元年,“皇甫嵩与黄巾战于仓亭,获其帅”,即此。

    仓亭津对岸,便是东武阳。

    正如荀彧所料,陈宫亲领一军,欲取东阿。时勒允守范县,程昱守寿张,遣盖海舰队守仓亭津。陈宫至,不得渡。换言之,正因有盖海舰队,截断大河。东郡三县才得以保全。

    “仲德,有何高见。”曹操心中已有计较。

    程立答曰:“先取东郡,再定济北、东平、任城、山阳,四郡国。另有泰山,兖州八郡国可定其六。吕布所倚仗。不过陈留、济阴二郡。”

    细看兖州山川地形图。曹操心领神会:“大野泽。”

    “正是大野泽。”程立言道:“大河分南北,大泽隔西东。兖州水军之利,半数出盖海舰队。吕布麾下,断难与敌。只需扼上下要津,经诸水往来大野泽。日夜千里,迅捷无匹。吕布追之不及,疲于奔命。久必自溃。”

    “水路游击。”曹操一语中的。

    “秋收在即,抢割足食,以备冬日所需。方为长久之计。”程立言道。

    “依令行事。”曹操这便定计。

    “喏。”

    濮阳。秦置,今为东郡治。“濮水径其南,故曰濮阳也。”

    车骑将军营。

    “曹孟德回军东阿,盖海扼断仓亭。”吕布问计陈宫:“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盖海之利,断难与敌。”陈宫成竹在胸:“然曹孟德劳师远涉,人马俱疲。新得五千泰山剧贼,粮草恐难支应。秋收在即,必欲抢割,无心鏖战。待秋收毕,大河始冻,冰封千里。盖海无用武之地也。”

    “莫非,冬季兴兵。”吕布言道。

    “正是。”陈宫两眼,一闪精光:“将军出身边郡,麾下五千秦胡铁骑,皆耐酷寒。只需足备冬衣,当可一战。”

    “战何处?”吕布遂问。

    “天机不可泄也。”陈宫并未明言。

    吕布营本有万五雄兵。又得三万关东游兵。分驻各处城池要津。据兖州大半。宜当整顿兵马,与曹孟德决一雌雄。唯一所患,便是盖海舰队。

    前有蓟王命治粟、水衡二都尉,围攻下邳。后有曹孟德掘渠环城,火烧寿春。足证机关舰队之利。更加大河穿州,枝津纵横,居中更有大野广袤万里。与诸水上下通连。虽无海风助力,然机关巨舰足可日夜千里。且无需劳师动众。船上人马饱食足睡,养精蓄锐。远非风餐露宿,路行可比。

    可想而知,若曹孟德顺下大河,巡弋诸水。攻取沿途城邑。即便狼烟冲天,铁骑驰援。亦追之不及。

    东阿卫将军大营。

    “必攻甄都。”程立一语中的:“待大河冰封,盖海舰队,或顺下大河,泊入不冻海港;或泊于雷泽水军大营,结阵自守。数月之中,再无水军之利。且吕布本就出身边郡,麾下兵卒亦不逞多让。待滴水成冰,我辈唯避入城池,难有一战之力。然吕布却可往来如风,拔寨攻城。”

    话说,史上今年冬。“孙坚与官属会饮于鲁阳城东,董卓步骑数万猝至,坚方行酒谈笑,整顿部曲,无得妄动。后骑渐益,坚徐罢坐,导引入城,乃曰:“向坚所以不即起走,恐兵相蹈藉,诸君不得入耳。”卓兵见其整,不敢攻而还(《资治通鉴·卷五十九·汉纪·五十一》)。”

    董卓步骑,多出西凉。亦耐酷寒。

    “冬季兴兵,攻取甄都。”曹操这便醒悟:“挟天子以令诸侯乎?”

    “然也。”程立答曰:“吕布,乃傲世桀雄(注1)也。”

    “桀雄”,语出《荀子·宥坐》:“故(少正卯)居处足以聚徒成羣(群),言谈足以饰邪营众,强足以反是独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不诛也。”

    “小人之桀雄,不可不诛也。”曹孟德焉能不读《荀子》。话说,蓟国大儒学之兴,便出《荀子》。蓟王所行王道治国,亦出荀子。

    “正是如此。”程立答曰。

    “何以见得?”曹孟德必有此问。

    “此时,吕布恶行不显。然据卑下观之,其人险恶,尤胜猛虎。京师旧闻,认贼作父,非出王允授意,乃自行为之。为惜命苟活,而枉顾忠义。正因悉知内情,窥破吕布秉性,故陈公台,才设连环计。以三万关东游兵,胁迫举事。吕布果从之。”程立嗤鼻一笑:“前为董卓义子,今为明公义兄。观其言行,前后可有半分义举?不忠不义,禽兽也。”

    言罢唾弃:“‘多行不义,必自毙’。”

    倍思前后,曹操喟然长叹:“仲德所言,无可辩也。”言下之意,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争辩。

    帐内一时无言。

    忽听帐外人马嘶鸣。便有斥候来报:“厉锋校尉,募兵归营!”

    “子孝归矣!”曹操大喜出帐。

    “拜见明公。”便有二将,下马行礼。

    曹仁,字子孝,沛国谯人,曹操从祖弟,陈穆侯,侍中曹炽之子。少喜弓马弋猎,不修行检。领军之后,奉法守令。随曹操征战四方,立汗马功劳。

    时天下大乱,豪杰并起,曹仁阴结少年,得千馀人,周旋淮、泗之间,遂从曹操为别部司马,行厉锋校尉。

    曹仁身旁一人,正是胞弟,曹纯,字子和。拜虎豹督,督领虎豹骑。

    兄弟二人,皆是曹氏千里驹。

1.104 我与争锋

    自领兖州牧,曹氏宗亲,纷纷来投。后朝廷东迁,群雄决裂,受困于兵力,捉襟见肘,曹操随命诸兄弟,四募雄兵。

    此行,曹仁、曹纯,招募淮泗健勇五千。曹操大喜,设宴为二人接风洗尘。

    “子廉,何在?”席间,曹仁落杯相问。

    曹洪,字子廉,曹操从弟。

    “募兵未归。”曹操答曰。

    庐江太守陈温乃曹洪好友,曹洪领家兵千人,并陈温一同招募士兵,募得庐江上甲二千,又东至丹杨,募得数千丹阳劲卒。稍后与曹操龙亢会师。

    “甄都诸路断绝,武库不能为我所用。”程立言道:“万余将士,无兵甲可用,如之奈何。”

    “无妨。”曹操已有定计:“不日当有‘吴房兵甲’入营。”

    “吴房县西北百里棠谿亭,有棠谿、冶炉、合伯三城。自南阳大水,帝乡尽毁。关东兵甲皆出于此。”程立慨叹:“吴房君华妁,乃蓟国华国老长女,闻九九重阳,嫁入蓟王家。”

    言下之意。吴房兵甲,亦是蓟王家业。

    “玄德,天生为王。我辈,拍马不及也。”曹操与有荣焉。

    “蓟王七海雄心,世人皆知。又恪守臣节,不言废立之事。”程立欲言又止。

    曹操已心领神会。

    三分天下,河北归一。待天时地利并人和。蓟王挥师南下,何愁九州不定。

    我若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与之争锋否?

    云梦大泽。

    三足踆乌船宫,蓟王寝宫。

    日上三竿,余音绕梁。自蓟王泛舟至此,神女相会。便夜夜笙歌,通宵达旦。

    前九日宫门紧闭。稍后女仙继续,宫妃并入。

    **巫山,已过月余。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横舟漫渡,浮游云梦。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哉。

    梅雨渐息,万里晴空。

    再无**潮生。神女抵死缠绵,不辞而别。玄女重回九天,蓟王六神归位。

    五彩斑斓,绚烂多姿。

    目光所及,充耳所闻。由内而外,焕然新生。

    自船宫爵室,眺望巫山神峰。触不可及,心意相通。

    蓟王心意,神女当知。

    “夫君?”安贵人,闭月绝艳,柔声轻唤。

    “扬帆。”蓟王风流亦洒脱。

    “喏。”

    待雏鸦号,自神女峰下归巢。三足踆乌遂顺下益阳港。

    益阳港,坐拥沅水、资水、湘水,三水相连,位置绝佳。乃治粟都尉治所。一别经年,待蓟王重临,此港早已今非昔比。

    凡蓟国营城,必大利机关。沿港口大堤,“非”字泊位,坚木包铁,机关塔吊,两两相对,一字排开。内外商船,如林帆樯,列队通行,进出有度。

    规模虽略逊于南港,更不比泉州。然于荆南而言,足可称雄。

    治粟都尉朱治,恭迎蓟王船宫入港。

    朱治麾下,文武兼备。颇多能臣干吏。自并入。辅汉大将军幕府。与水衡都尉,并驾齐驱。都府机构,亦水涨船高。

    治粟都尉,乃前汉“騪(sou)粟都尉”、“治粟内史”,并“治粟都尉”,三权合一。

    前汉騪粟都尉,主军屯农技,亦可领兵。

    汉初,大司农承秦制,名“治粟内史”,景帝时更名大农令。汉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始称大司农。

    主征收田租、刍稿税、算赋、赀赋、更赋、过更、算缗等赋税;还掌盐、铁、酒专卖;从事“均输”、“平准”,及漕运、调拨;兼负官俸、军资筹措等。

    前汉治粟都尉,主军资筹措,助大司农广辟财源,诸如此类。

    蓟王将前汉所置,三府归一。剔除与太仓、武库、少府、将作寺等,职能重叠。

    于益阳港治粟都尉府,下设佐官:

    治粟中丞,主钱谷雇佣营建。

    治粟丞,掌属国、番国均输盐铁。

    大仓令,主收贮米粟,供应官吏钱谷,并掌量制。

    于番属国之国都、港津,设仓长、农监、都水等属吏:

    仓长,掌藏官府米粟,及运输;农监长,督官田耕作;都水长,主番属国河渠修治,平水灌溉,收取渔税;均输官,又称均输长或均长,掌调均报度,输漕委输;各郡国还设均输监,监督均输事宜;

    若有井盐,则置盐官,又称盐官长,主盐政;凡产铜铁,则置铁官,又名采铁或铸长,主铁政;

    田官,又名稻田使者,掌公田租赁并收取假税。

    窥一斑,而知全豹。

    治粟都尉府,于内外大循环水路沿岸,南蛮属国、徼外番国,权重极大。

    正因权重,故蓟王,令幕府中丞贾诩直辖。并未归于岭南都护府之下。

    民以食为天。

    以治粟向化蛮夷之地,举重若轻,兵不血刃。蓟王可谓用心良苦。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教你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之人。如何不顶礼膜拜,感激涕零。

    于是乎,“铸剑习以为农器,放牛马于原薮,室家无离旷之思,千岁无战斗之患”。

    从此铸剑为犁,永不再反。

    毕竟孤悬在外。远离蓟国本土。为防官吏日久而疏,离心离德。王驾南巡,乃是必须。

    诚然,举家迁居蓟国,亦是大势所趋。

    孤身来投,不带家小。其必有诈。三族齐聚,足可担保。

    蓟王于船宫,大宴群臣。汉室宗王,名动天下。先前只闻其王名,不见王面。今日,得见天颜,三生有幸。

    便有治粟中丞吕范,字子衡。汝南细阳人,少为县吏,有容观姿貌。邑人刘氏,家富女美,范求之。女母嫌,欲勿与,刘氏曰:“观吕子衡宁当久贫者邪?”遂与之婚。

    捧杯离席,敬酒王前。

    蓟王遂满饮此杯。

    不等吕范回席,蓟王又举杯回敬:“子衡,尚能饮否?”

    “臣,已不胜酒力。”吕范如实作答。

    “何人可助饮。”蓟王笑问。

    “臣愿助饮此杯。”正是治粟左司马张虎。

    “且满饮此杯。”蓟王举杯,群臣共饮。

    张虎意气风发,正欲归位。不料蓟王二举杯:“司马,尚能饮否?”

    “臣,恐不济也。”张虎汗颜。

    “何人可助饮。”蓟王又问。

    “臣愿助饮此杯。”乃是治粟右司马右陈生。

    “再满饮此杯。”蓟王举杯,群臣同饮。

    张虎红光满面,不及起身。蓟王三举杯:“司马,尚能饮否?”

    “臣,亦不济也。”张虎惭愧。

    “何人可助饮。”蓟王三问。

    “臣,愿助饮此杯。”见无人应答,治粟都尉朱治,挺身而出。

    “再满饮此杯。”蓟王举杯,群臣相陪。

    琼浆翠玉,三杯入腹。众臣皆醉。唯王独醒。

    “与王三杯”,遂成典故。意指,君臣同乐,足济平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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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