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兵不厌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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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背盟,转投董侯。孙坚重伤,举家北上。无飞云、盖海二舰队拱卫,淮南危矣。
淮南若失,江北不保。
即便合肥侯退守长江。水军不利,亦无从自保。
自曹操始,关东联盟土崩瓦解,时局急转直下,合肥侯如坐针毡。
话说,叔侄三人,合肥侯最具英主之姿。且早已元服,心智成熟。奈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鞠城兵乱,死伤无数。尤其累及洛阳宗亲贵胄。惹天怒人怨,被时窦太后废黜。稍后衣带盟众为求自保,与合肥侯一拍即合。才有南阳自立之举。为史侯效仿,引天下三分。
蓟王恪守臣节,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不裹入叔侄之争。
叔侄皆以为。只需灭二家,继承大统。蓟王自当俯首称臣。故想当然,将蓟王先行剔除在纷争之外。有意无意,颇多轻慢。
唯有王允老谋深算。先割肉饲虎,再假猛虎之威。且择关东诸国下手。一剑封喉。
自割己肉。乃苦肉计也。
当年,因恶张让,连下二狱。五刑加身,严刑拷打。恐生不如死,杨赐暗送鸩毒。不料王允投杯于地,厉声曰:“吾为人臣,获罪于君,当伏大辟以谢天下,岂有乳药求死乎!”
后董卓专权,擅自废立。群臣噤声,为王允厉声抗辩。遂恶董卓,欲除之而后快。岂料王允行连环苦肉,吕布知耻后勇,刺董于阶下。
细思极恐。与今割肉饲虎,二行苦肉连环。一脉相承也。
王佐之才,实至名归。
王允上表,兵进淮南。
乃“箭拔弩张,打草惊蛇”之计也。
目的有二。震慑诸王为其一,呵阻群雄乃其二。作势南下,群雄惊慌之余,唯据险自守,不敢妄动。
趁机,助所遣诸国相,夺治国大权。此亦是“狐假虎威,余威犹存”。
董侯诏命,蓟王传檄。国中精锐,四方雄兵,未动一兵一卒。单治粟、水衡二都尉。麾下万五兵马,便兵不血刃,攻下徐州雄城下邳。天下震动。
群雄惊怖,可想而知。
便在此时,王允大张旗鼓,上表讨伐。
合肥侯岂还能稳坐大位。
王允居上公之首。总领朝政。亲自上表,满朝文武,自不敢怠慢。董侯专开朝议,商讨南征事宜。
与此同时。甄都所遣诸国相,入城夺权,整顿吏治,收买人心。上下奔走,不亦乐乎。
王允重名,遍传关东。
饶是被狐假威之蓟王。亦不由慨叹。煌煌四百年天汉,仁人志士,名臣辈出。何等之绚烂。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言蔽之,兵不厌诈。
董侯诏令卫将军吕布总督三军,四方将军联动。更有盖海、翥凤二舰队,或顺下,或逆入淮泗。封锁往来港津,驱散游弋水军。截断淮水上下航路。
造大军压境之势。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
汉中,新郑行宫。
史侯自号道君,拜张鲁为国师,擢升治头大祭酒阎圃为尚书令,以国事相托。五斗米道中,一干人等,皆有封赏。另有骠骑将军张济,与张鲁共掌朝政。李傕、郭汜、樊稠、杨定,四镇将军,兵强马壮。更加西州武人,无世家豪族门第之见。竟能与五斗米道,无事相安。且一来二往,甘之若醴。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叔侄三人中,汉中胡乱拼凑,无人看好之权利架构,竟异常稳固。始料未及。
唯蓟王心知肚明。汉中政权,后世称“君师合一,政教一体”。
史侯居高下问:“关东大战,几无可免。当如何行事,于国有利?”
尚书令阎圃,乃殿中唯一智者。为君解忧,当仁不让:“回禀陛下,汉中四面之地。南阳被毁,一片白地。荆州刘表,豫州黄琬,必坚壁清野,以待我军也。若顺下汉水,沿途无获,不出十日,众十万大军,亦未战自溃也。”
南阳一片白地。万民饥流,颗粒无收。天灾**,已成屏障。南阳上下,无论荆州还是豫州,不毛之地,孤军深入,被断粮道。乃至粮草不济,十日必溃。
“汉中四面,皆有险阻。自黄巾逆乱,兵祸绵延。国师立五斗米,‘置义米肉,县於义舍’,‘民夷便乐之’,举家来投。‘汉川之民,户出十万,财富土沃,天府之国’。”史侯慨叹:“鹬蚌相争,却不能得利渔翁。朕,心有不甘。”
国师张鲁,适时进言:“陛下春秋正盛,英主之姿。汉中‘民富国强,众安道泰’。毋需急于一时。”
骠骑将军张济亦进言道:“国师所言极是。汉中四面险固,陛下初临,宜当休兵戈,养生息。从长计议。”张济隐晦提及,初来乍到,立足未稳。不可擅动。
国貌民情,史侯自当体会。转而问道:“若命益州牧兵进交州可乎?”
尚书令阎圃持芴跽奏:“或可一试。”
益州牧刘焉,早有顺取交州之心。史侯此举,可谓正中下怀。
奉天子诏命,南下交州。无可指摘。刘焉遂命麾下东州兵,厉兵秣马,水路并进,攻打交州。
牵一发而动全身。闻益州兵出交州。合肥侯遂命群雄过江,割据江东。
蓟王吞并四州,诸事繁杂。无暇他顾。
三分天下,乱战四起。
稍后不久,蓟王上表。请将治粟都尉,并入辅汉大幕府。
蓟王所求,董侯无不应允。
治粟都尉部,遂划归幕府。由中丞贾诩掌管。效仿水衡都尉,治粟都尉部,品秩齐升一等。都尉朱治,领食真二千石俸。坐镇益阳港。
益阳港,扼守沅、资、湘,三水,通江达海,位置极佳。逆上酉口津,可扼沅水中流,镇五溪蛮国。再经灵渠,入合浦水路,直抵南醴港。今南醴水与南廉水,凿渠互通,南醴港为内外水路要冲。自此港出海,经沿海航道北上,便可直抵中山洲,水衡都尉驻地甬东港。
二部,内外连动,上下呼应。领护三南徼外,江表十港。
先并四州,再领三南。
蓟王再得名号:三南天王。
1.63 犬牙相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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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同构,郡国并行。
既得利益,又被诸侯、豪右瓜分。故依据出身,裹挟利益。整个关东大地,上至州郡,下至乡邑,各级长吏,皆心有所属。
犬牙相错,互不隶属。朝令夕改,吏治混乱。
再加宗亲乡党,结社自保。据城自守,遂成割据。便是州牧,若无重兵镇守,亦不足以号令全境。
朝廷赋税一降再降。然地方苛政猛于虎。百姓遭天灾**,重利盘剥。家破人亡,自卖为奴。如此恶性循环。
宗王、世家(宗贼),强势并驱,浮出水面。
兖州亦不例外。
举朝东迁,权贵盈城。王允高屋建瓴,只问朝政,不问州事。兖州皆交由卫将军,兼领兖州牧曹孟德幕府,一力承当。
内督大建,外御强敌。此时,曹孟德幕府草创。除前荀彧等人,并无大贤来投。分身乏术。
然曹孟德幕府上下,无有一日之疏。尤其陈宫、荀彧、程立,皆国士无双。各项政务,井然有序。令朝野上下,刮目相看。
王允总领朝政,车骑将军吕布佐之。再加不其侯伏完等人,皆为朋党,引为心腹,各据要职。故于朝中,曹操并无实权。
无妨。只需能延大汉之社稷,不神器易主。曹孟德皆甘之如饴,纵百死无悔。
甄都,卫将军府。
曹操一如既往,勤于政事。
幕府三杰,亦陪坐在列。
“报,府前里道,有人谒见。自称故人后。”
类似“故人”,曹操不厌其烦。这便随口问道:“故人之后,姓甚名谁。”
“自称姓吕。”
略作思量,曹操这便醒悟:“必是吕公后人,速引来一见。”
“喏。”
少顷,便有布衣大汉,入堂拜见。
“求将军救命。”
曹操闻言一惊:“且细说详情。”
吕家子,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话说,多年前,群雄奉衣带诏,离间二戚。得吕伯奢暗中相助,趁曲水流畅,半路设伏。事后,恐遭报复。吕伯奢一家,迁中牟县东南二十里,曲遇聚辟祸。仍以酿酒为生。年前,曹操引兵,截击袁术,夜宿曲遇聚。吕俭者夜入大营,献杜康酒于帐下。自酸枣大营,班师回朝,曹操特意拜访。
前后尚不满载,不料变生肘腋。
有兖州豪强,遣人登门。千金求(酿酒之)方。被吕伯奢婉拒。
逼问急,吕伯奢言道,此酒乃出杜康村。学艺时,便曾立誓,永不外传。如何能自食其言。艺不外传,乃时下拜师学艺之惯例。
俗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甚是师门为防技艺外泄,多有保留。十分技艺,授甲徒一三五,乙徒二四六,丙徒七**。压箱底自留。窥一斑而知全豹。
同承一学,不同门派,各有所长。恐亦有此因。
至于入门时,让徒众立下毒誓,艺不外传,亦是人之常情。
吕伯奢恪守誓言,不售杜康酒方。自然合情合理。
“稍后如何?”曹操面色可想而知。
“那豪强,明索不得,遂生阴计……”
一切皆不出曹操所料。索取不得,遂罗织罪名,诬陷吕伯奢下狱。
“中牟令杨原(注1),乃我旧识。焉能如此行事。”曹操怒道。
吕家子却道:“非入中牟大牢,人在济北。”
永元二年,和帝封弟寿为济北王,分泰山郡卢县、茌平、蛇丘、刚县、成县,置济北国。
“哦?”曹操这便问道:“济北相,何人也?”
陈宫答曰:“乃前九江太守,陈留名士边让。”荀彧答曰。
边让,字元礼,陈留浚仪人。年少时,博学善辩,又善辞赋,曾作《章华赋》,因此名噪一时。灵帝时,大将军何进,以军事征为令史。官至扬州九江郡太守。逢战乱不休,边让弃官返乡。又被王允辟为济北相。
“边让素有重名,此事颇疑,明公小心。”陈宫进言。
曹操心领神会:“我当亲赴之。”
事不宜迟,曹操这便携吕家子,赴济北国一行。
济北因在济水之北,故名。都卢县,下辖五县。
前济北相鲍信,亦是群雄之一。后随联军南下寿春,自行弃官。合肥侯另有任命。此时,许已随袁绍,横渡大江。攻略江东。
正因鲍信乃年少好友,又是先前盟众。故曹操不敢大意,亲自到访。
曹孟德毕竟兖州牧。闻上官巡视,济北相边让不敢怠慢,亲出相迎。
“下官拜见使君。”
“国相免礼。”曹操和颜悦色。
迎入相府,不等边让发问,曹操这便道明来意:“成皋吕公,乃我故交。醉心酿造,与世无争。国相可否,网开一面。”
“可是中牟酒家?”
1.64 天下大酺
“有礼之会,无酒不行。”
时下,“酒”常与“礼”并行。谓“饮酒礼”。如行朝觐礼、大蒐礼、军礼、养老礼、藉田礼、冠礼、婚丧礼等。民众在正旦日、社日、上巳日、伏日、冬至、腊日等节日饮酒庆祝,亦渐成风。
汉人普遍嗜酒,称之为“天之美禄”。需求量极大。为便于饮酒,汉室勋贵,豪右巨贾,皆自设酒垆。制曲酿酒,蔚然成风。也有如吕伯奢,自酿自卖,因成巨富。甚至“富比千乘之家”。
刘备先祖,中山靖王刘胜“为人乐酒好肉”。后世考古,亦得明证。满城汉墓中,陈列大陶酒缸三十余口。外书“黍上尊酒十五石”、“甘醪十五石”、“黍酒十一石”、“稻酒十一石”等,各式酒名。缸内共盛美酒,多达万斤。
孔北海及退闲职,宾客日盈其门。常叹曰:“坐上客恒满,尊中酒不空,吾无忧矣。”
又如荆州刘表,为享杯中趣,特制三爵。大爵名“伯雅”,次曰“仲雅”,小爵称“季雅”,分别容酒七、六、五升。设宴时,宾客皆以“饮醉”为度。筵席上还备大针,如有人醉倒,遂针扎相试,且看是真醉还是佯醉。
针扎事小,割头事大。
时下酒宴,专设酒吏,主持酒政,职掌劝酒督饮。
前汉时,齐悼惠王次子(刘)章,性刚烈果敢。一次侍筵宫中,吕后令为酒吏。刘章进言道:臣为将门之后,请许以军法行酒。
吕后允之。
待酒酣,吕氏一宗人因醉逃酒。刘章追出,拔剑斩于殿下。提头来报。言,有人逃酒,已按军法行事。吕后及左右,无不失色。但因已许刘章按军法行酒,故无从怪罪。
足见时人,嗜酒之风。
酿酒极费粮食。
前汉时,一斛米出酒三斛余,至今汉一斛米出一斛酒,品质大为提升。
秦汉之法,三人以上不得聚饮。朝廷有庆典之事,特许臣民聚会欢饮,此谓“赐酺”。又称“天下大酺”。
大酺始于战国,两汉以后屡有之。天下大酺,少则一日,多达七日,常为三日。累日饮酒作乐而不犯禁。凡立后、太子,乃至皇子满月、太子纳妃,亦或遇祥瑞等,皆可颁“大酺令”,令天下大酺。
一言蔽之。
“禁酒”与“弛酒”,禁弛交替。弛于熟年,禁于歉岁。且时限皆不长。长者十余载,短者不过数月。政令既废。
今天下三分,各自为政。
弛于熟州,禁于歉州。荆州牧刘表,之所以大开三爵酒制。乃因荆州富庶,积谷成山。尚酒以示富足。
稍后,刘先主蜀中禁酒。只因蜀中大旱,粮食歉收,为确保百姓有粮度日,遂下令蜀中各地年内均禁酿酒,酿酒者科以重罪。甚至家有酿酒器者与酿酒同罪。
(耿)雍与先主游观,见一男女行道,谓先主曰:“彼人欲行淫,何以不缚?”先主曰:“卿何以知之?”雍对曰:“彼有其具,与欲酿者同。”先主大笑,遂释欲酿者。
洛阳举朝东迁。达官显贵,多如过江之鲫。
可想而知,耗费几何。先前,宫廷用度,多为蓟王朝贡。却远不足用。松泉酿价高,渐无力支付。故欲千金易方。自酿杜康美酒。
悉知内情,曹操亦知事大。
无有杜康酿酒法,无解甄都缺酒之困。一味强求,适得其反。
先解王允心忧,方可助吕伯奢脱困。所谓水到渠成,莫过如此。
话说,史上曹孟德,曾《上九酝酒法奏》,进献故乡“九酝春酒”。奈何奏上所言,“有九酝春酒”之“臣县故令南阳郭芝”,早已举族迁往蓟国。九酝春酒,今为松泉酿。再加黄巾逆乱,万民饥流。青黄不接,饥不择食。哪有余粮酿酒。故关东酿酒家,再无从寻觅。
物稀为贵。正因如此,迁居中牟吕伯奢,之于甄都勋贵,弥足珍贵。
“闻蓟国松泉酿,所用‘籼米’,皆来自岭南并徼外三熟寄田。施以‘十酝酒法’。故‘差甘易饮,不病’。”不其侯伏完,颇知酒事。
曹操叹道:“蓟国千里稻作,季季大熟,广输天下。然酿酒之米,却远自徼外寄田。”言下之意,蓟王惜谷。
“蓟王屯粮滎阳,经敖仓港,贩运天下。一石谷,出七成米。一斛米,出一斛酒。一斛杜康酒,作价千钱,常不可得。然若自酿,五百钱足矣。”伏完言道:“无吕伯奢杜康酝酒法,甄都无酒矣。”
时下稻米酿酒最佳。“稻米一斗得酒一斗为上尊,稷米一斗得酒一斗为中尊,粟米一斗得酒一斗为下尊。”松泉酿,号称天下第一。半数供应国内。半数广输四海。可遇而不可求。唯有退求其次,求天下第二。
问清症结所在。曹操有马不停蹄,重返济北。向狱中吕伯奢,道明其中原委。唯献杜康酝酒法,可免牢狱之灾。
见吕伯奢无语。曹操又劝道:“伯父酿酒半生,自有心得。不用杜康之法,可乎?”
言下之意,稍作改良,不称“杜康酒法”。如此,既解甄都缺酒之困,又免吕伯奢背信师门。
略作思量,吕伯奢言道:“不瞒贤侄,却有一法,异于杜康。”
“伯父欲献此法否?”曹操大喜。
“可也。”
吕伯奢口述,曹操书录。取名“甄都酒法”,呈献朝堂。不其侯上报王允,遂免其罪。
出狱之日,曹操又于百忙之中,亲来相迎。持以弟子礼。左右无不慨叹。富贵不忘故交。助曹孟德扬名。
临行前,济北相边让,相送十里。与曹操依依惜别。
王允得甄都酒法,效前汉“高祖徙丰沛屠儿、酤酒煮饼商人,立为新丰(县)”之旧事。于甄都旁,廪丘县东南羊角城,设酒垆酿酒。俗称“羊角酒”。
救回吕伯奢,父曹嵩,亦抵甄都。
入府细说途中详情,曹操面色阴沉不定。
曹嵩问道:“我儿可知,何人所为。”
曹操并未说破,好言宽慰道:“阿父毋忧。必是贪财之辈,临时起歹意。”
知子莫若父。曹操心中所想,曹嵩焉能不知。这便叮嘱道:“今为州牧又兼卫将军。关东战乱将起,我儿需小心行事。”
“喏。”曹操眼中,一闪利芒。
1.65 攻略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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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府大堂。
曹孟德问计幕僚。
陈宫对曰:“如明公所料,背后主谋,必是关东群雄。”
“此乃嫁祸安国之计也。”程立亦道:“欲害明公与陶恭祖,二家交恶。”
曹操不置可否,又看荀彧:“文若以为如何。”
“必出二袁之谋。”荀彧直言不讳。
正中曹孟德下怀:“文若所思,与我相同。时高祖与项羽,约为兄弟。项羽欲烹太公,高祖言,幸分一桮羹。我与本初,公路,俱为刎颈之交。今欲杀吾家瓮,非玄德门下相救,我亦幸分一桮羹否?”
闻曹操言语间,颇多愤懑。陈宫言道:“少时好友,各为其主。常闻‘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二袁此举,我辈不耻。”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曹操又问。
“袁绍已下江东,袁术守备扬州。若报私仇,恐遭人诟。”荀彧已有良策:“明公可上表,愿为先锋,攻打寿春。如此,二袁当知,明公心意也。”
“寿春乃淮南雄城,轻舟寡卒,恐难攻取。”陈宫劝道。
“无妨。我已有妙计。”荀彧答曰。
荀彧屡出奇谋,曹操自深信不疑。安顿好老父,这便上表自荐,愿为先锋,讨伐寿春。
董侯欣然应允。拜卫将军曹操为先锋,自滎阳浚仪渠(汴渠),顺下淮泗。
武帝元光三年(前132年),大河决口于濮阳,泥沙淤塞菏水并汴水河道,鸿沟水系由此破败。至平帝时,河水决堤,冲入鸿沟,淤塞更重。明帝永平十二年(69年),王景并王吴,共治大河、汴水。疏通河汴水路。然余下河道未治,鸿沟水运逐渐湮废。后蓟王整备敖仓,招募良工,疏通余下水路,重现鸿沟旧貌。
蓟国山川地形图,已将浚仪渠重改鸿沟。
闻盖海,翥凤二舰队,会师淮南。
合肥侯急开朝议。
大将军携群雄,远征江东。唯剩车骑将军袁术,可堪一用。
袁术进言道:“盖海,翥凤二舰,水战无敌,然却不善攻城。寿春城高墙厚,守城诸器齐备。曹孟德纵有铁壁铧嘴,坚船利舰,却也鞭长莫及。然若弃舟登岸,挥军强攻,自寻死路也。”
“寿春二面临淮,一面临淝,需防水攻。”合肥侯提醒道。
“臣,谨记。”袁术领命自去。
淮水之上。
兖州牧曹操,与青州牧刘岱,各乘斗舰,并舟相见。
“一别数载,孟德无恙乎?”自逐袁绍南下,孔融入北海为藩。刘岱固守大河之尾,意气风发。
“公山亦别来无恙乎?”曹操抱拳回礼。
“陛下真有南下之意乎。”待斗舰泊稳,刘岱求问。王太师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究竟意欲何为,刘岱又岂能窥破。
“操,毛遂自荐也。”曹操如实作答。
“莫非为报私仇乎。”刘岱忙问。
“兵者,国之大事。操,岂为一己之私而废公事。”曹操答道:“袁绍引军渡江,攻略江左。寿春兵力空虚,正当一战而胜之。故求为先锋,与公山合兵一处,攻取楚都。”
“如此,愿尊号令。”刘岱为后将军,位在卫将军下。
北岸下锚。盖海,翥凤二舰队,共组水军营砦。无需伐木连舟,船翼翻转,铁索连横,水砦自成。盖海、翥凤,并立阵中。帆樯如林,蔽日旌旗。气势如虹。
盖海舰爵室。
曹操并刘岱,携麾下文武齐聚。
曹操乃先锋主将,刘岱佐之。曹操居主,刘岱居次。而后文武分列。
一眼扫过,曹操吐气开声:“”
1.66 瓮中捉鳖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扬长避短,胜战之道。以弱攻强,智者不为。于攻守双方而言,曹孟德最强,便是来去自如,盖海舰队。袁术最强,乃墙高壁厚,雄城寿春。
正因如此,曹孟德若弃舟登岸,即便借攻城舫车,强攻城头。必然死伤无数。袁术麾下纪灵,堪称良将。能攻善守,不可等闲视之。
荀彧足智多谋,必有计较。
果然。所谓掘土成丘,不过轻敌之计也。
得荀彧暗授机宜,曹孟德这才恍然大悟。兵士先围绕土丘,掘以深坑。再堆土于前,借土丘遮掩,暗中掘进,两侧延展。待左右相通,遂成环形沟渠。
稍后,曹操毁去土山、开凿壕沟,包围寿春。围圈达四十余里。
最初沟窄而浅,兵士抬脚便可越过。袁术在城上看见,放声大笑。左右皆摇头赔笑,轻慢之心,溢于言表。
主簿阎象,手指水上巨舰言道:“此浅沟,乃为诱我等出城也。”
袁术轻轻颔首:“沟渠距水岸,不及千步。我等若出城填沟,船上必万石齐发。”
见袁术按兵不动,不出城填沟。曹操派人乘夜疏浚。一夜间,将浅沟阔成宽、深皆二丈之深壕。
翌日袁术登城再看。心中一惊。仍强装镇定,指点江山。不为所动。
五日后,深壕已宽六丈,深三丈。
十日,深壕已宽十丈,深四丈。
“决堤灌水。”曹操一声令下。
麾下兵士掘开淮水大堤。白浪滔滔,直灌深壕。
眼见深壕满水,遂成环渠。便有斗舰顺下,冲入环渠。
“诸将勿慌!”城头袁术汗如雨滴。仍强辩道:“环渠距城仍有三里余。曹孟德鞭长…莫及!”
自盖海腹中斗舰,眺望城头。曹操笑道:“文若妙计,袁公路已成瓮中鱼虾也。”
青州牧刘岱,亦不禁慨叹:“碧水环城,寿春已成死地。又当何为?”
荀彧笑道:“不急攻城,再掘深壕。”
“哦?”刘岱一愣。
见刘岱尚未会意。曹操笑道:“此乃诱敌之计也。”
果不其然。见船翼翻转,又有兵士列队下船。于千步内,再掘壕沟。
寿春城头,一片死寂。
如袁术所言,环渠距城下,仍有三里之遥。船上发石车,远攻不及。然若再进千步,开凿深渠,寿春城头,已入射程。
投石八百步,投火油可远射千步。城头一片火海,陈列机关诸器,皆成焦炭。再无还手之力。
“纪灵何在!”袁术怒不可遏。
“末将至此。”纪灵抱拳出列。
“领军出城,踏平敌阵。”
“喏。”纪灵领命而出。
闻寿春城头战鼓隆隆。荀彧笑道:“计成矣。”
曹操一声令下。掘渠兵士,立刻结阵而守。步步为营,徐徐后退。
待纪灵点兵出城。遥见敌兵散落环渠沿线,三五成群,并无大阵。一时间,竟不知该攻打何处。
“分兵杀敌!”事已至此,岂能不战而退。纪灵兵锋所指,步骑兵分数路,扑向敌阵。
俯瞰寿春守军,倾巢而出。曹操忽起长叹:“无怪玄德,分置城港。”
荀彧言道:“蓟王素有远见。南港与王城,相隔数里,便为防水军攻城。”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曹操心中一动:“文若说我迁都甄城,距河十八里。可亦是此因?”
“然也。”荀彧笑答。
音犹在耳,机关轰鸣。
环渠内斗舰,投石俱发。落石如雨,砸入敌阵。
一时血肉迸溅,人仰马翻。
机关战器,威力之恐怖。于敌我双方而言,皆是初见。
拼死冲出落石杀阵。仰面忽见斗舰侧舷,遍开三重箭窗。不及反应,船身上下,箭如飞蝗。居高下射,穿胸洞背。更有甚者,斗舰且射且走。竟在环渠内,徐徐绕行。
箭如雨喷。
眼看突前骑兵,乱箭穿身,人马倶亡。袁术险咬碎钢牙。
“鸣金收兵!”
“将军速退!”纪灵浑身浴血,由张弓搭箭,死战不退。便有心腹举盾遮掩。
“速退!”环顾左右,遍插箭羽,丛生荆棘。无数袍泽,葬身箭下。纪灵心中悲愤,可想而知。
每一艘机关斗舰,便是一座移动坞堡。机关器层出不穷,已将战争模式,悄然改变。
便是始作俑者,曹孟德,亦心生敬畏。环视被利箭收割,伏尸遍地的战场。曹孟德忽问:“若我是袁术,当如何御敌。”
荀彧答曰:“足备鱼油、水肥(石油),倾倒渠中。引火焚之,譬如广宗之战。”
“鱼油,寿春可足备?”曹操惊问。
“料想,必不足备。”荀彧答曰:“袁绍率大军东渡。船只、兵器,多被携往江左。”
“正当如此。”曹操这便心安。
荀彧又进言道:“袁术一战破胆,恐弃城而走。如何行事,明公当早决。”
“围三阙一。”曹操已有定计。
“围师必阙。”荀彧心领神会。
待败军入城。
联军兵士,列队下船,打扫战场,故技重施,再掘深壕。
待此壕掘成放水,机关斗舰再入环渠。便可远射城头。城上人马器械,皆成火海。
此战必败。
寿春王宫,百官哀叹。
事已至此,合肥侯反无喜悲:“尚能战否?”
“回禀陛下,曹孟德,假机关斗舰之利,掘渠注水,群舟并进。大将军精锐尽出,攻略江东。苦无御敌之策。此战危矣。”袁术答曰。
“若不能战,言和可乎?”合肥侯又问。
“曹孟德裹挟私愤,恐难善罢甘休。”袁术如何能不知。
“何来私愤?”二袁暗中行事,合肥侯如何能知。
袁术叹道:“待面见大将军,陛下一问便知。”
事已至此,合肥侯如何能不领会。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
须臾,合肥侯又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将“迁都”二字,吞之入腹。袁术忽灵光一现:“或可向陈国求援。”
“陈王宠?”合肥侯亦是一愣。
“然也。”袁术再接再厉:“先前,淮泗诸王皆以陈王刘宠,马首是瞻。王允狐假虎威,夺诸王权。唯陈王宠,孤身幸免。淮泗诸王,敢怒不敢言。谓‘唇亡齿寒’。若寿春不保,江淮之间,再无与甄都匹敌者。那时,陈王宠又如何苟全?”
1.67 莫测祸福
自曹孟德上表,自荐为先锋。淮南战况,蓟王便命有司,一日三报。
闻曹孟德掘土堆丘,蓟国谋主已窥破天机。言,必为穿渠引水,顺下斗舰。果不出所料。
事实上,蓟王并众谋主,并不知晓。史上“邺城之战”,便与此战,多有相似。唯一区别,史上曹孟德,并无铁壁铧嘴,坚船利炮。
“寿春城破在即。关东再无合肥侯立足之地。”李儒断言。
六大谋主齐聚灵辉正殿。后起之秀,东孝西直,陪坐末席。另有南閤祭酒许子远,奉命与会。计九人。非朝会,无需持芴。主臣落座,轻松写意。
比起许子远,不苟言笑。东孝西直,正襟危坐。六大谋主,久随蓟王,畅所欲言。
“可有援军乎?”蓟王言有所指。
“必无人驰援。”荀攸答曰。
“陈王宠如何?”蓟王索性明言。
“淮泗诸王,皆被国相夺权。且合肥侯败局已定。陈王宠岂敢延祸上身。‘息侯伐郑’,智者不为。”李儒答曰:“更加合肥侯已遣袁绍渡江,攻略江东。淮南之地,当可弃也。”
蓟王轻轻颔首,又问中丞贾诩:“文和,何所思。”
贾诩答曰:“回禀主公,此战合肥侯必败。然退保江东,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也。”
“且试言之。”
“江左多宗贼。自黄巾乱后,先帝崩殂。朝政日非,朝令夕改。更加三分天下,各立为帝。一城多命(一城之守,授予多人),屡见不鲜。江东民帅,别立宗部,阻兵守界,不受三家所遣长吏。自言‘我以别立郡,须汉遣真太守来,当迎之耳’。因各自为政,不遵号令,故被关东豪右,蔑称‘宗贼’。”贾诩一针见血:“今汉吏治,多出关东豪右。江东并西州士族,多受排挤。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凉州三明,不得善终,皆是明证。奈何天下大乱,汉室倾颓。关东豪右单凭一道诏命,已不足以号令江东。此时,若得合肥侯渡江来投。许如汉中之事。”
言下之意。蓟国大汉一藩。蓟王威震天下。攻无道伐不义,福莫大焉。
为苟活于乱世。即便心怀不轨,仍需高举匡汉大旗。
否则蓟王传檄天下,顷刻间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宗贼不遵王命,不听号令。国难当头,不思忠君报国。反兼人田地,并人家小。为发不义之财,而无所不用其极。种种恶行,罄竹难书。蓟王虎踞在北,先通内外循环水路,又并治粟、水衡二都尉,入辅汉大幕府。四面合围之势成。江东宗贼,如芒在背。
若此时,得合肥侯顺下江东,举家庇护于皇权之下。蓟王即便总王权之极,亦不敢妄动。
更有甚者,江东无王国。王允无从狐假虎威,驱国相夺权。
“于甄都而言,曹孟德立如此大功,必受重用。臣,窃以为,挟胜战之威,曹孟德必除兖州‘无人之困’。然后事如何,是福是祸,亦未可知也。”
“兖州四百万众,何言无人。”蓟王叹道:“奈何多为豪右,豢养于高墙之后。纵横阡陌,皆为大姓垄断。不能为孟德所用。”
“曹孟德亦知豪右兼并之剧,为祸之烈。欲平坞堡之心,昭然若揭。”贾诩言道:“然关东民情,与我不同。蓟国千里疆土,多为一片白地。千五百万国民,多迁居而来。并无豪强,更无名门。《蓟法》之下,《二十等爵》、《圩田制》,深入民心。便是百万南阳徙民,其中不乏世家大族。迁居国中,亦需谨遵王命,不敢丝毫恣意。只因与千万蓟人相较,南阳大族亦势孤耳。”
“少时主公一金识人心。便可知今日国之盛貌。”荀攸叹服。正如贾诩所言。所谓人多势众。待将国中一切先进便利,约定俗成,诉诸于法。再自上而下,放之千万国人而皆准。便有少数豪门,举家来投,势单力孤,绝难逆天行事。俗谓“胳膊拧不过大腿”。便是言此。
更何况,就刘备自家而言。十里楼桑,刘氏宗亲聚集。然贫富有差,心思各异。代代只有四子,能拜师学艺。可想而知,天下宗族,多半如此。
故平心而论。举族迁徙蓟国,户户美田一顷,良宅一座,诸多牛马机关便利。足可令族中八成以上宗亲,心满意足。剩下不足二成,即便心有不甘,其中大半亦可经出仕、行商、读书、学艺等,将落差补全。
至于最后一小撮。不劳而获,坐吃山空;脑满肠肥,混吃等死;眼高手低,碌碌无为之辈。敢有不轨,蓟王如杀猪屠狗。实不足为虑。
蓟王纵天生,亦不能尽善尽美。总有悲喜交加,兼生爱恨。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如我蓟王,亦无例外。
“曹孟德,待孤受过也。”蓟王一声长叹。大河之南,错节盘根。用后世的话说,不觉间,已进入革新的深水雷区。
前有孙文台,后有曹孟德,皆为先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愧位列六雄之中。
于蓟王而言。若将蓟国之一切,广推大汉全境。首当其冲,便是关东豪右,据河拦阻。与前汉不同。关中乃至关西,屡遭羌乱,民不聊生。西羌百年东迁,汉人离散,再难见千里沃土。光武龙兴南阳,又定都洛阳。二百年休戚与共,关东豪右,尾大不掉。把持朝政,垄断地方。
乃至于先帝,为空置官位,便于卖官鬻爵。不惜借太平道,血洗八州。
要说先帝,独具慧眼,窥破大汉危机之根源,我看未必。窃以为,先帝不过是想空出关东肥缺,好高价卖出,攫取暴利。仅此而已。谁叫关东被豪右世家把持。天子空有皇权在握,却不能富有四海。
欺人太甚。
诚如蓟国谋主所料。
合肥侯轻骑四出,却无人响应。
眼看内圈深壕,水到渠成。寿春吏民,如丧考妣。
“发石车何在!”目睹机关斗舰,顺下内渠,袁术浑身恶寒。
“发!”纪灵一声令下,城头乱石抛出。
1.68 淮南大捷
城头投石呼啸。
便有一艘斗舰躲闪不及,被砸断船樯。余下投石,大半入渠。一时水柱冲天,浪花四溅。
奈何斗舰皆非死物,可绕行环渠。城上发石车,无从瞄准,唯行抛射。一轮齐射,十足声势。然待水花落地,袁术定睛一看。战果寥寥无几。
即便被砸断船樯,亦无碍船翼张开。发石车自前甲板下,徐徐升起。
蓟式机关船,之所以昂贵。正因其领先时代的锋利。
不等城头二发,斗舰齐射。
油瓮四面砸下。虽有战棚皮楯遮蔽。然撞击之下,陶翁碎裂,鱼油四溅。一轮齐射,城头油腥刺鼻,淋淋顺下。
棚下守城兵士,亦未能幸免。油溅甲胄,滴答作响。
袁术面如土色。
油火之危,焉能不知。
又见弩车火箭,离弦而出。直奔城头。
袁术厉声悲呼:“速退——”
环渠将寿春城围成绝地。先四面泼油,再四面纵火。
油火如走龙蛇,绕城头一圈。腾起冲天烈焰。
浓烟蔽日,呛入口鼻。
不等烈焰焚身,拥挤城头的兵卒,便纷纷窒息而亡。有人不顾城下虎落,遍插尖木。纵身跃下,穿胸洞背,血喷而亡。
场面惨烈之极,不忍直视。
万幸,城墙周遭,已清空人家。城门失火,未殃及池鱼。奈何城墙内外,机关御器,悉数焚毁。寿春再无还手之力。
累累战果,然荀彧仍不满意:“若环渠后撤百步,城上石丸,远射不及。”
曹操笑道:“折损数艘,皆无大碍。敖仓船坞,足可修复。无需北上蓟国。”
内外环渠,皆宽十丈。便无斗舰绕行,寿春城内一干人等,亦无从逾越。尤其辎重家产,遇水则沉。无从运出,如之奈何。
连战连败,损兵折将。袁术肉袒面缚,负荆请罪。
百官离散,所剩无几。眼看无人可用,合肥侯又岂能自断一臂。这便亲解其缚,取锦袍披身。好言宽慰道:“趁大将军攻略江东,孙破虏重伤北投。曹孟德、刘公山,携盖海、翥凤,有备而来。坚甲利器,不可与敌。非战之罪也。”
闻合肥侯一席话,袁术感激涕零:“陛下明见。机关斗舰之利,臣,未曾料也。”
“亦出朕之所料。”合肥侯叹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袁术已生退意:“城头大火,诸器皆无。臣窃以为,曹孟德当再掘深壕放水。待投石毁墙,引军齐攻。寿春不保也。不如……南下。”
“如车骑所言。”合肥侯亦知寿春难保:“曹孟德掘内外环渠,水阔十丈。城中并无舟船,如何南下?”
不料袁术已有定计:“曹孟德此来,托公报私。臣,窃以为,并无加害陛下之意,更无弑君之心。若行围三阙一,陛下无忧矣。”
合肥侯一声轻叹:“车骑,深知曹孟德其人也。”
言及此处。袁术亦不胜唏嘘:“我等与玄德,俱为刎颈之交。应有尽有袁本初、不可错过曹孟德、别无二处袁公路……今各为其主,孟德此来,乃迁怒我等,害其父也。”
“原来如此。”合肥侯方才醒悟:“莫非,曹太尉雨夜遇袭,乃大将军所为?”
“乃出臣之谋也。”袁术实言相告。时袁隗满门遇害,袁绍访好友曹操,得其开解,重拾振奋。将心比心,又岂能加害曹操家人。诚然。怒曹孟德背盟投敌,不念旧情。今各为其主,袁术暗中行事,袁绍亦未阻拦。
其中厉害,合肥侯焉能不知:“若曹太尉被害,曹孟德必迁怒陶恭祖。兴兵讨伐,兖徐乱战,淮南可保也。”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袁术恨道:“才有今日之危。”
合肥侯悉知前后诸情,这便笃定:“既如此,车骑且去安排,当如南阳故事。”
“喏。”袁术领命自去。话说,先前南阳大水,合肥侯一行,乘青雀舫逃难。谓轻车熟路,莫过如此。
是夜。袁术夜开南门。铺竹筏为桥,引合肥侯銮驾,并百官车驾出奔。
斗舰华室。
“报——”稍后,便有斥候来报:“城中有人乘夜出奔。”
与荀彧,相视而笑。
曹操口出将令:“夜黑无光,恐遭贼人奸计。命各舰待命,不可擅动。”
“喏。”斥候自去传命。
“此战胜矣。”荀彧笑道:“明日必有人开城乞降。”
曹操叹道:“合肥侯南下,福祸难料。”
“此去江东,当可除宗贼之祸。”荀彧果有远见:“先利于民,后利于国。”言下之意,待合肥侯一统江东,令万民休养生息,再战而胜之,一统天下。
曹操心领神会,慨叹再生:“文若,真乃吾之子房也。”
荀彧下拜,君子之风。
果不出所料。
翌日,便有寿春大姓,开城乞降。
言,合肥侯昨夜出逃。百官离散,兵卒皆逃。城内已无一兵一卒。
所谓“无一兵一卒”,只因城中守军,多是寿春儿郎。卸甲归家,关门闭户。不再为合肥侯效命。
曹操心知肚明,自不追究。
与青州牧刘岱合兵一处,引军入城。先张榜安民,又封粮仓府库。待接管城池,再六百里上报:淮南大捷。
甄都震动。
不料曹孟德,能征善战。竟一举攻克淮南雄城,楚都寿春。
唯一所憾。合肥侯见事不可为,乘夜出逃。此时,恐已至江东。无妨。
关东大地,江河之间。青、豫、徐、荆、扬,大半光复。
百官恭贺,董侯亦露喜色。
迁回旧都之声,不绝于耳。
董侯问计王允。
王允答曰:关东初定,人心不稳。陛下亲临,举朝镇之,乃取胜之道。不可擅离。待关东稳固,再班师回朝不迟。
董侯称善。遂罢此议。
所谓有功必赏,非功不侯。
曹孟德立此大功。董侯遂命尚书台,拟定封赏。
卫将军之上,便是车骑将军。今车骑将军为吕奉先,不可再授。若封骠骑将军,又过于拔高。恐至朝廷动荡。
尚书令桓典苦思无解。遂登太师府,求问王允。
王允答曰:“此事易耳。”
“请太师明示。”
1.69 父子同升
“孟德先前为老父求官,我已许九卿之职。”王允言道:“今可拜为太保,分孟德之功。”
“太保为上公,位次太傅。”桓典言道:“若如此,曹孟德又当何赏。”
“可封万户侯。”王允不吝赏赐。
“孟德乃出沛国谯县,为豫州治。”桓典又道:“先前,黄子琰迁州治入颍川,可封谯侯乎?”
“不可。”王允言道:“谯县乃沛国之地。曹孟德并非汉室宗亲,不宜裂其国。此其一也。其二,今合肥侯南下,关东既定。为镇豫州诸国,宜将州治迁回。黄子琰当入朝,继为九卿。豫州牧,宜另觅适宜之选。”
“何人可为豫州牧。”桓典再问。
“虎牢关内,左中郎将丁原。”王允语出惊人。
“不可。”桓典言道:“先前正是此人,放关东群雄入关。乃至京师动荡,朝廷东迁。”
“此一时,彼一时也。”王允叹道:“先前,闻张、崔二公,狱中暴毙,左中郎将丁原,怒开雄关。今群雄远遁,关东既定。敕封丁原为豫州牧,天下可知,我已有悔意。”
“太师,一心奉公。我等不及。”桓典拜服。
王允伸手扶起:“孟德起于东郡,可择一县授之。”
“曹孟德曾为顿丘令。”桓典试问:“顿丘侯可乎?”
王允命人取来东郡图册,细细观瞻,这便言道:“可为博平侯。”
“春秋时,齐博陵邑。高祖六年置博平县,因县境广且平故名。属东郡。”桓典心领神会:“太师乃取‘平广’二字,以为嘉许也。”
“然也。”王允欣然言道。
桓典暗自嗟叹。
得王子师总朝政,真乃社稷之福也。
择吉日。拜操父曹嵩为太保,居上公之位。又封曹操为博平侯,食万户。立博平侯国。封青州牧刘岱为县侯,食三千户。
“父子同升”。遂成美谭,为时人艳羡。
稍后,调豫州牧黄琬入朝,继任少府。擢升左中郎将丁原,为轻车将军,兼领豫州牧。
天下无不慨叹。王子师,果然王佐之才。
群雄远遁,合肥侯南下。关东举目无亲,丁原正惶惶不可终日。不料敕命已至。升轻车将军,又兼豫州牧。如何能不感激涕零。从此鞍前马后,再无二心。
王允挟胜战之威。借封丁原,以示悔意。不该令二公,无辜暴毙。
与天下党人,关东士族,尽释前嫌。
道歉的方式有很多。然重用丁原,可谓尽善尽美。既不挫朝廷威名,弱王允威望,又令各方释怀,与关东和解。
不愧一代明臣。
丁原不敢怠慢。留大部人马驻守雄关,仅携一伍轻骑驰入甄都。
先入太师府请罪。再登天子殿奉命。从此,鞍前马后,为董侯所用。
稍后,引麾下精锐入豫州,张榜安民,震慑诸王。不出数载,一州当大治。待青、徐、豫,全境光复。王允又命曹操、丁原,并刘表,扫平庐江、九江,扬州江北二郡。刘岱、陶谦,驰援扬州牧刘繇。与袁绍等,对决江表。
形势一片大好。
曹嵩为上公,可为子曹操,于朝中庇护。父子封侯拜相,炙手可热,新兴豪门。甄都权贵,争相结交。府前里道,车水马龙。累日不绝。
饶是车骑将军吕布下朝路过,麾下五健将皆艳羡不已。
“曹孟德一战成名,我辈岂甘居其后。”吕布叹道。
五健将之成廉瓮声答道:“我等拱卫甄都,寸步难离,如何立功。”
“闻丁原老儿,亦拜将军,为一州之牧。”宋宪亦叫屈道:“将军位高。然论实权,尚不如丁原,更难比曹操。”
此话一出,惹得侯成、郝萌、曹性等人,纷纷叫嚣。
“尔等慎言。”毕竟车行闹市,恐隔墙有耳。吕布不为所动:“太师举朝相托,何言不持重。皆为天子效命,又岂分彼此乎?”
“喏。”五健将瓮声抱拳。颇多心意难平。
吕布焉能不知。
车入车骑将军幕府。五健将领兵归营。车骑将军吕布,亦可开府。称车骑府。
吕布更换常服,入内室与发妻相聚。
发妻严氏,身怀六甲。吕布惜之,万勿轻动。强断房事。严氏不忍,遂兴纳妾之念。吕布本不愿意。奈何发妻一再央求。遂勉为其难。然吕布毕竟边郡武人,出身草芥。遣人说媒,屡为关东士族所拒。累次无功而返。
话说,下邳严氏,亦出名门。若非安素做媒,吕布断难高攀。
今安素远在蓟国,贵为无极殿主。如何再操心义兄纳妾之事。
今日亦不例外。
甄都勋贵,眼高于顶。关东名门,自视甚高。高攀不成,低不屈就。正是严氏,左右为难。暗自神伤。
吕布却不在意。反劝道:“(吕)布得夫人,此生足矣。纳妾与否,实无所虑。夫人切莫动了胎气。反而不美。”
亦知腹中麟儿事大。严氏这便收拾心情。
忽又想起一事:“先前,营士来报,有名唤魏越者,领乡勇数百来投。言,山中另有健勇三千,可为夫君一用。”
“哦?”吕布大喜:“人在何处。”
见吕布不喜美色,反惜豪杰。严氏不禁嗔道:“夫君若能礼贤下士,何患无妾乎?”
吕布大笑。豪气自生,乃英雄也。
辞别发妻。吕布登赤兔马,驰骋入车骑营。
中军大帐。
五健将,将将归营。不及卸甲,便急忙敢来相见。
“魏越何在?”吕布劈头便问。
“正在营中。”帐中亲卫答曰。
“速引来一见。”
“喏。”
少顷,便有一雄健壮士,昂然入内。
“庶民魏越,拜见将军。”
“三千勇健,皆如汝乎?”吕布见之甚喜。
“虽不如庶民,然亦不远矣。”魏越豪气不减。
“若所言不差,可为校尉。”吕布言道。
“待庶民复回,将军一观便知。”
“速去速回。”吕布痛快作答。
“喏!”魏越领命自去。
五健将各个喜不自禁。
宋宪言道:“得三千精锐,将军何不上表,讨平江东。”
“我亦有此意。”吕布眼中,一闪利芒。
1.70 公主智囊
稍后。魏越携三千健勇入营。如愿拜为校尉。
三千健勇,多八尺长人。高鼻深目,面貌雄异,当为四裔。吕布甚喜,这便问道:“种出何处?”
魏越如实作答:“回禀将军,我等皆是陆浑人。”
“可是弘农陆浑县。”吕布亦知。
“正是。”魏越答曰。
陆浑,古地名。原在甘肃敦煌一带。春秋时,秦晋二国使居其国,“允姓之戎”迁居伊川,以陆浑名之。汉置县,属弘农郡。《史记·匈奴列传》:“於是戎狄或居於陆浑,东至於卫,侵盗暴虐中国。”注曰:“‘允姓之戎’居陆浑,在秦晋之间。二国诱而徙之伊川,遂从戎号,今陆浑县是也。”
可见,今之陆浑人,乃春秋“陆浑戎”。春秋时,有戎人之国,名“陆浑国”。陆浑戎,或属姜戎一支,乃炎帝苗裔。周襄王十四年(前638年),由敦煌(陆浑)迁至洛阳伊川。周景王二十年(前525年)为晋国所灭。亡国后,陆浑遗民,多以故国为姓,称陆、鲁、路、卢、芦等。两汉四百年,向化通婚,陆浑风俗已与汉人无异。
魏越弓马娴熟,堪称健将。
吕布麾下,遂有六健将: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魏越。
自吕布携五健将南下至今。已聚拢车骑营士,万五之数。五千秦胡铁骑,三千并州兵骑,三千三河骑士,三千陆浑健勇。另有虎狼亲卫千员,乃吕布亲自甄选。
戍守甄都,足矣。
三千健勇入列,兵甲战马,皆需制备。吕布遂上表,求武库调拨。
如宋宪先前叫屈。吕布虽位高。然论实权,尚不如丁原,更难比曹操。
究其原因。无地盘蓄养兵马。或亦是朝廷刻意为之。饱虎饥鹰。吕布为人如何,王允必心知肚明。适时喂食(高居朝堂),断不可饱食(牧守一方)。
甄都武库,乃洛阳武库,陆续迁出。所存,皆是历代楼桑兵甲。王允大笔一挥,取兵甲三千,为车骑营披装。
吕布大喜笑纳。只可惜军中缺马。更加战马昂贵。王允亦有心无力。话说,自先帝于西园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天下良马,多入西园。后为何后武装西园卫。今西园卫已成函园卫。西园更被付之一炬,甄都自也无马。
“戎者,凶也”,多“披发左衽”。陆浑戎,本就长于马背。弓马娴熟,自不必说。三千健勇,一人双马,需六千良驹。今战马昂贵。一匹作价十万,乃至百万钱。六千良驹,价高几何,可想而知。远非甄都能够承受。不得已,先充作步卒。再徐徐图之。
至此,营中缺马,便成吕布心头之患。
世之良马,皆在西域北疆。天下神驹,多出蓟王家马。洛阳上林、广成等苑,所饲宫廷良马。多被何进、董卓等人,瓜分殆尽。余下亦为百官乘驾。时至今日,无论钱、粮、人、马,亦或是机关诸器,皆出蓟国。十三州财气汇聚。蓟钞广输天下,势不可挡。
前有孙坚,中有曹操,后有刘岱。不惜倾尽所有,购买蓟国机关舰队。总价三十亿,孙坚乃讨贼所得。曹操、刘岱,皆是以一州赋税,分期购买。
先前,徐州别驾麋竺,多次往返蓟国。求贩蓟式舰队。见其心诚,蓟王已许之。徐州牧陶谦,遂立水军大营于广陵、高邮、江都,淮阴等地。广招江淮健儿,组建徐州水军。日日操练,杀声震天。飞云、盖海、游麟、翥凤,之后,当有新舰出。
甄都,太师府。
吕布前脚走,不其侯伏完后脚入。
“奉先请命,欲下江东。”王允先言。
不其侯,斟酌答曰:“许效曹孟德、丁建阳之事,立功自効耳。”
“正是此因。”王允轻轻颔首:“关东初定,民心未附。甄都非奉先不可守。君侯可有良言说之。”
“卑下,且试言之。”不其侯领命自去。
王允不欲放吕布离京,必有计较。不其侯毋需多问,奉命而为便是。话说,阳安长公主素与吕布发妻严夫人相善。内中情由,长公主当知。心念至此,伏完急回府相问。
长公主亦奇道:“严氏有孕在身,吕布岂肯远离。远赴江东,一路舟车劳苦,若至腹中胎儿不保,悔不及也。”
“王太师不欲吕布远行,公主可有良策。”伏完求问。虽是夫妻,然毕竟汉室贵女,伏完以礼相待,断不敢有失。
长公主,忽想起一事:“闻严氏欲为吕布纳妾久矣。然却佳人难觅。夫君若能觅得良配,吕布焉肯轻离。”
“长公主,言之有理。”伏完先喜后忧:“然吕布已有妻,士大夫女,必耻为下妾。如之奈何。”
不料长公主,竟有适宜之选:“那日游观,偶遇轻车将军,豫州牧丁原之女。当是良配。夫君何不代为求之。”
“丁建阳,贵为一州之牧。如何肯令女为妾。”伏完摇头叹气。
“妾闻,丁建阳为人粗略,武勇善射,出身单家(寒门),并无朋党。又曾反投关东,与天子为敌。今得王太师重用,举州相托,然心中难免惶恐。若能与吕车骑结亲,则无忧矣。”
“哦?”伏完闻之一愣。细细思量,果如长公主所言。这便拜服:“长公主,真乃吾之‘智囊’也。”
闻此言,阳安长公主,亦不禁面露得色。
事不宜迟。不其侯伏完,遂携重礼,亲自登门。时丁原已赴豫州任,留夫人治家。夫人言,兹事体大,不敢擅决。需问过夫君,再做定夺。
伏完自无异议。又遣人赴谯县说之。
果不出所料。丁原欣然应允。言,不可称妾,当呼“下妻”。下妻,谓之妾也。然一字之别,却大有不同。
不其侯伏完,请阳安长公主,代为说项。严夫人,无不应允。
稍后,伏完又告知吕布。吕布大喜下拜。
纳丁建阳之女,亦不坠吕奉先一世英名。
一来二往,吕布果不提出征江东之事。
不其侯,遂入太师府复命。
时尚书令桓典亦在。闻前后详情,抚掌笑道:“美人计成矣。”
1.71 三令五申
不出蓟国谋主所料。
曹孟德,父子高升,名震关东。遂于兖州一地,颁布新政。《置屯田令(注1)》,《抑兼并令(注2)》,《赡给灾民令》,《修学令》等,不一而足。
尤其《抑兼并令》,“田租亩四升,户出绢二匹、绵二斤”,“无令强民有所隐藏,而弱民兼赋”。乃至举州震动。
欲收“亩四升”田租,必行丈量土地。“户出绢二匹、绵二斤”,必核查户口。又令“郡国守相明检察之”。
其用意,不言自明。
曹孟德父子俱得势。兖州官吏,唯命是从。更加曹嵩待子许诺,将查抄田亩,分润甄都勋贵。故朝野上下,皆乐见其成。
凡有郡国守相,未能明察,或多有放滥,甚至为大姓彰目遮掩。皆免官下狱。兖州郡国,望风去印。
便有人冒死上报不其侯伏完。伏完连夜面陈王允。
王允却道:“听之任之,以观后效。”
伏完难掩忧心:“今关东初定,人心不稳。曹孟德苛政严法,恐激民变。‘下观秦之所以灭者,严法刻深,欲大无穷也’。”
“无妨。”王允言道:“兖州四百万众,却无人可用。换作老夫,亦如孟德这般。”
“只是,只是……”伏完,欲言又止。
见伏完仍未醒悟,王允遂密语相告:“合肥侯虽远走江表,然关东残党犹存。宜借孟德之手除之。”
“原来如此。”伏完这便醒悟。如王允所言。关东豪右,同气连枝。尤其二袁,出身汝南豪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曹孟德虽一战而胜,将合肥侯逐去江南。然关东大地,究竟遗留多少遗老遗少,犹未可知也。
王允又道:“我已传语孟德,无真凭实据,万勿滥杀。君侯,当佐之。”
“喏。”伏完领命自去。
有伏完辅佐,曹孟德行事,当无大碍也。
王允号王佐之才。焉能不知,关东大地,症结所在。话说,关东豪右大姓,兼人并土,垄断江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光武中兴,二百年积重使然。先前,吏治尚存。仍时有忠臣义士,披肝沥胆,以死相搏。故豪门大姓,不敢恣意。尚知收敛。更加宦官专权,把持朝政。为天家忠狗,豢养无数爪牙鹰犬。多有豪强大姓,因与宦官争权夺利,而满门横尸。更有如勃海王刘悝,身死国灭。于是,外戚、宦官、士族,三足鼎立,互相掣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各有胜负。无有一枝独秀者。
奈何一场黄巾逆乱,将旧有秩序,悉数打破。先有新帝阿阁兵乱,诛十常侍过半。累及洛阳勋贵惨死无数。续有大将军何进,再诛十常侍。洛阳十万黄门,十不存一。待董卓专政,黄门、外戚,士人,皆已式微。更加关东群雄,另立新主。与洛阳相抗。为笼络关东,合肥侯命二袁,大肆卖官。关东郡县长吏,皆被豪右弟子朋党占据。上下沆瀣一气,吏治荡然无存。
至此,重重加身枷锁桎梏,自上而下,悉被打破。再无掣肘的豪右大姓,如洪水猛兽,张开血盆大口,享用这场末世狂欢,饕餮盛宴。
“吃人不吐骨头”。
坞堡连横,遂成毒瘤。
少时,蓟王随恩师南下平乱。质问豪强黄穰,我家待你如何。
黄穰亦慨叹,汉家待我何其厚。
蓟王又问,待你既厚,因何要反。
黄穰又答,无它,胆肥耳。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之所以胆大包天,除去利益深厚,不忍轻弃。更因举目四望,未见其害。只见其利,未见其害。何也?
百里之地,一家独大,无敢相争乃其一。手眼通天,长袖善舞,官吏皆为朋堂乃其二。笼络山蛮,收为己用,凡有循吏相逼,便裹挟山蛮揭竿而反乃其三。朝廷为行羁縻,唯将循吏调离,再悉数免罪,以为安抚。如此多管齐下,久成宿贼。为害一方,鱼肉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此时关东豪右行事,便与黄穰,如出一辙。
于自家坞堡,放眼望去,所有皆豪强,良田似无垠,坞堡如林立。只见其利,未见其害。自以为,天下皆如此般。
曹孟德所为,便是“晓以利害”。
试想,先前合肥侯命二袁,大肆卖官。关东吏治废弛,可想而知。《抑兼并令》既出,郡国守相,不监守自盗,已是万幸。如何能明检察之。
官员督办不立,亦在曹孟德预料之中。
这便将一众贪官污吏,悉数解职下狱。再委任循吏,再接再厉。
首当其冲。入豪强坞堡,清点人口、田亩。
堡中积谷成山,奴仆成群。笔笔皆出不义之财。俗谓“财不露白”。如何敢大白于官吏当面。
逼急,举家逃回。吊桥高悬,断绝内外。
又遣乡党亲朋,暗携重礼,四处游说。欲破财消灾。
不其侯伏完府前里道,接车如龙。只因伏完为人和善,交友广泛。然兹事体大,伏完岂敢徇私。又恐为人诟病,遂夜开角门。轻车简从,赴太师府陈情。
王允笑道:“但收无妨。”
“太师何意?”伏完伏地惊问。
“不义之财,于我如浮云。我辈又岂为浮云蔽目,不见泰山。”
伏完目瞪口呆:“卑下,‘两豆塞耳,不闻雷霆’也。”
王允抚掌而笑。
俗语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事若不成,还需原数奉还。此乃为官之道也。然王允却言,不义之财除外。伏完久历官场,宦海沉浮。至今尚不得其解也。
轻车出府,心意难平。这便又转去尚书台。
桓典勤于政事,常居尚书台。今日亦不例外。
闻伏完深夜到访,心知事大。桓典遂起身下榻,整衣出迎。
共入偏殿。
伏完遂以心事求问。
桓典长笑不语。
“求令君,不吝赐教。”伏完肃容下拜。
窥其心诚,并无二心。桓典遂以心腹之言相告:“君侯不闻孙破虏,‘义贩飞云’乎?”
伏完如何能不知:“时孙破虏讨平吴郡巨贼,得财亿计。遂贩来飞云舰队。并自言‘普天之下,能将不义之财正当其用者,唯王上一人耳’。”
桓典轻轻颔首:“君侯已知否?”
1.72 炎汉控火
“不义之财,正当其用。”伏完似有所悟。
“正是如此。”桓典笑道:“或可改为,不义之财,正义之用。”
“受教。”伏完拜谢。谓一字之师。能解心头之惑,此礼桓典自然受得。
桓典所言,便是所谓“道德豁免”。
正如奉献信仰,而从神处,获得宽恕类似。“正义”,亦或是“道义”。是时人最大的行为准则及判定标准。
亦是两汉以来,不禁刀剑弓弩,仍传承有序之根本。尤其弩。黄口小儿得之,亦可杀人于一瞬。后世无有不禁弓弩者。然大汉百无禁忌,便因恪守道义。
广泛的道义,又称大义。使得,时人无需将行为操守,固化成某个超越世俗的唯一(神王)具现,而获得判断标准。随之延伸出,诸子百家(解)释(大)义,又如《春秋决狱》等,具体法则。
换言之。无论《汉律》还是《蓟法》,皆是“广泛道义”的具现与固化。
“人心皆有秤”。时下,权重(秤砣)便是道义。
有道,当如何。不义,又如何。针对不同事件,时下皆有一套完整的评判体系。包括,自评与他评。
伏完之所以惶恐难安。说到底,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不义之财,正义之用”,给了伏完足够强大的道德豁免。心中涣然冰释。
如此说来。百家之说,便是百家之道(义)。百家之学,便是百家之法。
其目的,皆是具现“广泛道义”。设置百家之行为准则,及百家之判定标准。如墨门弟子,遵循墨学。行为准则及判定标准,皆出自墨门所学。道家弟子,遵从道家。法家弟子,遵从法家。儒家弟子,遵从儒家。
于是乎,自先秦以来。各家弟子,行为准则及判定标准,皆有偏差。
譬如始皇帝“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汉武大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便为获得“广泛道义”。
正因有了“广泛道义”,两汉四面年,方能百无禁忌而传承有序。
一旦失去“广泛道义”,便要处处设禁。乃至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如何破除心中的“广泛道义”。最行之有效,又立竿见影之法:诉诸外力。
诉诸武力、诉诸财力、诉诸文力、诉诸权力、诉诸神力。
尤其诉诸神力。封建时代,屡试不爽。
如诸子百家,不可苟同。每个朝代,“广泛道义”皆有不同。不做修改,不可兼容。
一言蔽之,用唐宋明元清时代的“广泛道义”,反施两汉,注定完败。
再举个通俗的例子。用民用机甲的操作系统,去尝试驱动军用机甲,注定功能不全。因为没有火控子系统。
大汉不禁刀剑弓弩。然大汉的火控来自哪里?
答:大汉星空下所独有的“广泛道义”。
伏完心满意足,驱车入府。
稍后,大开方便之门。凡有所请,皆有所应。礼单如流水,来者不拒。不出五日,竟聚拢千万资财。如实呈报太师府,王允遂命尚书令桓典,分拨各处,解甄都内外,燃眉之急。
果然正当其用。
少时,有豪商田韶,捐资百万助学,欲为独子田骅拜师。
刘备亦过不去自己这关。于是求问恩师。恩师言,百万捐资,能助养多少寒门弟子。何乐而不为。
稍后,谆谆教诲:豪门寒门,皆是百姓。若豪门更豪,寒门更寒,乃政之失。寒门亦出贵子,方为“君之道”。
血洗一部分人,去拯救另一部分人。待另一部分人变成被血洗的那一部人时,再血洗一次。如此反复,便是所谓气数已尽,皇朝更迭。
若如此,蓟王宁可力挽狂澜,三兴汉室。
为何?
因为后世皇朝,再无出其右者(民用阉割版,没有火控系统啊)。
送出重礼,兖州豪右各自心安。料想,甄都必暗流汹涌,只待假以时日,汇聚成滔天巨浪。曹孟德即便顽硬如礁石,亦被迎头拍碎。身死族灭,旦夕之间矣。
且看猖獗到几时!
破口大骂,散尽胸中恶气。这便指点江山,饮酒作乐,通宵达旦。
不料未等来甄都罢免敕令。便有虎狼雄兵,将坞堡团团围住。箭书射入,不过三日。便有堡中农奴,夜落吊桥,放官兵杀入。
一场夜战,血流成河。杀散部曲私兵。将豪右全家老小,悉数捆绑在案。
查封粮仓钱库,清点牛马奴仆。问案苦主。笔笔血泪,罄竹难书。
人证物证俱在。旁证口供俱全。
杀,不杀?
书报兖州牧曹操。
曹操遂问计群僚。
陈宫谏言:“当‘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
程立却道:“兹事体大,明公宜上报朝堂,公议其罪。”
曹操轻轻颔首,又问荀彧:“文若,以为如何。”
“明公既为兖州牧,一州之事,皆可自决。”荀彧答曰:“何不效仿蓟国,张榜其罪,以广视听。”
“文若之言,正合我意。”曹操欣然纳谏。
于是命有司,将笔笔罪状,悉数公之于众。布告张贴于城内城外,城门邮亭。甄都更是人尽皆知。
稍后闹市行刑,人头落地。
兖州豪右人人自危。不得已,唯弃车保帅。择族中旁支,代己受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良田牛羊,皆被佃户奴仆瓜分。坞堡拆除四壁,填充壕沟。堡中楼宇宅院,亦分与农人。坞堡遂成村落。
良田、宅院,失而复得。自耕农,喜极而泣。自立曹操父子公社,四时祭拜者,众矣。
遍地坞堡,接连攻破。兖州得钱粮无数,牛羊遍地。更喜得良马万匹。据后世载,“马超破苏氏坞,坞中有骏马百余匹,自超以下惧争取肥好者。将军庞德独取一騧马,形陋既丑,众笑之。其后马超战于渭南,(騧马)逸足电发,追不可递,众乃服。”一座坞堡,便有“骏马百余匹”。足见豪富。
吕布闻之大喜。亲自登门,与曹孟德,把酒言欢,约为兄弟。稍后,自领五千战马归。
曹孟德,亦有马矣。
1.73 大雅无伤
兖州所行《抑兼并令》,再令曹孟德,名声大噪。
谓“无利不起早”。政令所出,尽灭豪右坞堡。获利之丰,难以计数。单单万匹良马,便作价十亿,乃至百亿钞。
堡中钱粮珍货堆积如山。足够甄都十载所需。曹孟德更一举付清盖海欠债。又向蓟国订购白波楼船十艘,白波斗舰五十艘。一夜暴富,莫过如此。青州牧刘岱、豫州牧丁原,心事若何,可想而知。
与虎谋皮,自取其祸。萧规曹随,何乐不为。
于是乎,青豫二州,亦效仿兖州,颁《抑兼并令》。
平心而论。抑兼并,制豪强,乃续命良药。关东不比蓟国。广辟江表十港,连开海外寄田。蓟国海市,循环南下。贩运“三熟谷”归国。闻有国中大儒豪言,即便国中十年无收,蓟人亦可足食。料想,此言非虚。
江表十港,已立其九。剩下一港开在何处。今亦见分晓。正是郁洲山。
此洲本为东海麋竺所有。后进献蓟王。蓟王遂命市舶寺良匠登岛,“围亘三百里,筑三城”。并择址督造深水良港。称郁州港。
因郁洲山上,山岚缭绕,横生丛云。故此港又被蓟王唤做:连云港。
至此。江表十港,皆得其主。益阳港、酉口津、南醴港、南廉港、甬东港、朱卢港、吕宋港、濯港、漉港、象林港、连云港、殑伽港、稽罗港、西顿港、东逊港。
其中南醴、南廉二港,已连成一体,可视作一港。濯、漉二港,皆位于夷洲,亦可归一。西顿、东逊二港,扼顿逊海渠东西出口,自当一视同仁。
如此算来,仍有十二港。
无妨。
三郡乌桓有四部,泰山四寇计五人。江表十港,出十二。亦是常情。
一笑了之,无伤大雅。
更何况,天子御赐九龙桓表。许蓟王开疆辟地,并土封王。海外荒洲,皆为蓟王子封国。多少城港,皆是蓟王家事。外人又何足道哉。
话说,自乘夜出奔。合肥侯一行,轻车疾驰。自历阳渡江。抵达江东。时为避合肥侯锋芒,扬州牧刘繇于是先行渡江,以曲阿为州治。
调兵遣将,四面攻伐。江东郡县,已据大半。
前彭城相薛礼、下邳相笮融,被王允一道敕令去职,遂在徐州牧陶谦授意下,先后南渡。奉刘繇为主。薛礼驻秣陵,笮融驻丹阳。“众各万馀人,处处屯聚”。刘繇又遣樊能、于麋东屯横江津,张英屯当利口,以距寿春。另遣汝南李术,给兵三千以守鸠兹(芜湖)城。
大将军袁绍,携群雄渡江,扎营石山金陵邑旧址。与刘繇所部,交相攻守,互有胜负。
闻袁术残部护佑合肥侯并百官渡江。袁绍急忙迎入大营。
书载,周显王三十六年(前333年),楚灭越,楚威王设置金陵邑,遂在石山筑城。始皇二十四年(前223年),秦灭楚,改金陵邑为秣陵县。金陵邑毁于战火,择址重筑县城。
此地,扼淮水(秦淮河)与长江交口。“因山以为城,因江以为池,地形险固,尤有奇势”。后世乃兵家必争之地,素有“石城虎踞”之称。
此处如此险要,刘繇竟未派人驻守。反被袁绍所据,可谓憾失先机。
自屯兵于此,袁绍已命营士修缮。不出意外,取名:石城。
袁绍素娇贵。率众渡江,客军远来。如何能不善加守备。“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
寿春城破,袁术已遣人告知。帐中群雄并袁绍,并无意外。所幸此来,粮草辎重足备。足可支半年。故即便合肥侯轻车简从,仪仗皆失。亦无妨。
恭送后妃入后帐,再迎合肥侯入中军大帐。
群臣下拜,三呼万岁。
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环视帐中文武百官,寥寥无几。合肥侯不由泪目。
“陛下。”袁绍亦心有戚戚。
“此城何名?”合肥侯拭泪而问。
“取名石城。”袁绍答曰。
“朕,便以石城立誓,定要克定江东,光复中原。”合肥侯指天为誓。
“克定江东,光复中原。”百官齐声。
“平定关东,非一日之功。董侯无力南下,机不可失也。”合肥侯问道:“战事如何?”
“互有攻守。”袁绍遂将战局娓娓道来。
“长涂二龙,吾家千里驹也。”合肥侯慨叹。言刘岱、刘繇,乃汉室豪雄。
袁术进言道:“为今之计,当速攻雄城稳固。此城临江,虽称险要,然不可为(王)都也。”
“如袁车骑所言。”合肥侯居高下问:“江东之战,事关国祚兴亡,诸君奋起。”
“臣等,从命!”袁绍领帐内群雄下拜。
然如何行事,又该攻打何处,尚无定论。群雄各执一词,皆有道理。袁绍听之任之,并未发声。颇多谋定而后动。
稍后,有斥候来报。
袁绍呈递合肥侯,却被婉拒:“大将军总领兵事,当自决。”
“喏。”袁绍遂取军情细看。不由喜上眉梢:“真乃天助我也。”
不等群雄来问。袁绍已悄然改口:“天佑陛下,此战当胜矣。”
“大将军速速说来。”合肥侯忙问。
深看袁术一眼,袁绍朗声答道:“斥候来报,牛渚营新到守将,乃前徐州都尉张闿。”
“哦?”饶是袁术,亦不由一愣。
“此营立于何处。”
“牛渚(采石矶)营,扼上游要津,据此约百五十里水路。”袁绍答曰:“乃刘繇屯兵器粮秣之地。樊能、于麋屯兵之横江津,张英屯兵之当利口,皆由牛渚营调拨粮草、战具。”
“守将张闿何许人也?”合肥侯又问。
见袁绍并群雄齐来看,袁术这便答曰:“乃旧识,素与臣,交好。”何止交好。此人早已被袁术收买。先前若非偶遇蓟王门下督郑泰,曹嵩满门家小,早已被害。事不成,掩面遁走。与麾下人马,呼啸山林。后闻下邳相笮融,单骑过江,投靠刘繇,被委以重任。这便携麾下人马,渡江投靠。得笮融保举,为牛渚营守将。
“说降可乎?”合肥侯试问。
“臣,或可一试。”时至今日,袁术亦无把握。
1.74 画地作饼
牛渚,名缘西南有一洞,深不可测。民间传说,古时此洞出金牛。因名牛渚矶。矶,意为大石激水,亦指突出水岸之岩石并石滩。二意相合,可窥险绝。此处向为大江战略要地,为长江三大矶头之一。形势险要,兵家必争。东晋永和年间,镇西将军谢尚与此采石筑牛渚城,始称采石矶。
李太白后有名句《姑孰十咏·牛渚矶》:“绝壁临巨川,连峰势相向;乱石流洑间,回波自成浪;但惊群木秀,莫测精灵状;更听猿夜啼,忧心醉江上。”
“绝壁临巨川,连峰势相向”,道尽地势高绝。“乱石流洑间,回波自成浪”,言尽水势险要。乱石流洑,易触礁沉没。回波成浪,断难抵近靠岸。类比大河中流砥柱,迎头撞上,却被回波推离。
言下之意,水路、陆路断难攻取。
强攻不易,唯有智取。
自繁华富庶之大州,一路风餐露宿,如丧家之犬。渡江来投旧友,本以为苦尽甘来,岂料又被打发到人迹罕至之荒山野岭,大江绝壁。恰如孤魂野鬼。牛渚营守将张闿,心中苦闷,可想而知。
所幸营中粮草辎重,堆积如山。三餐饱食,日子亦算快活。
这日,忽有路过游商,营前投帖。帐下相见,竟是袁公路主簿阎象。阎象密语相告,若献此营,必有重赏。
张闿忙问,如何重赏。
阎象随口答曰:可为万户侯。
张闿抓耳挠腮,喜不自禁。万户必为县侯。坐拥一县之地,予取予求,鱼肉乡里。何其快意。
这便打定主意。言道:愿降。
商定投诚事宜,阎象自去。
三日后,袁术亲领部众,水陆并进,直取牛渚。张闿举火为号,引麾下宿贼,大开水砦山门。放袁术残兵入营。
待牛渚易主,守营兵士,犹在梦中。
白日高悬,方如梦初醒。袁术尽得邸阁粮谷、战具。命大将纪灵,收拢降卒,整顿兵马。袁术意气风发,中军升帐。
主簿阎象,长史杨弘,别驾韩胤,桥蕤、张勋、乐就、李丰、梁纲等将校,悉数在列。
牛渚营,居险临渊,营中粮草辎重,堆积如山。三千守军,悉数被俘。另有船夫营匠数百。水砦内亦有大小船只百余艘。皆为蓟国制式。兵不血刃,拿下牛渚,袁术焉能不喜。
都尉张闿,入帐相见。袁术好言宽慰,画地作饼。
张闿大喜下拜,甘为袁术所用。
如袁绍行事。袁术命营士伐木取石,先将牛渚营,修缮加固。再传书石城,告知大捷。
主簿阎象进言道:“刘繇命樊能、于麋东屯横江津,张英屯当利口。二砦粮草辎重,皆由牛渚输送。只需略施小计,二砦数千兵卒,当可为明公一用。”
袁术忙问:“计将安出。”
“假送粮为名,暗遣死士入营。趁交割文书之机,一举擒拿守将。胁开砦门,不战而胜矣。”主簿阎象,和盘托出。
“妙计。”袁术环视帐中将校:“何人愿立此功。”
“某愿往横江津。”正是前军校尉桥蕤。
“某愿取当利口。”乃出右军校尉张勋。
桥蕤、张勋,乃袁术麾下宿将。虽不比纪灵,却皆可独当一面。
袁术又命后军校尉李丰、左军校尉梁纲佐之。各领一千兵马,袭取横江津、当利口。偏将军纪灵携中军校尉乐就,守备牛渚。负责督造事宜。
待四将出营,渡江西去。袁术心中担忧,而面色如常。话说,寿春一战,损兵折将。更加趁夜出逃,守军一哄而散。待过江,已不足三千之众。今牛渚营中三千降卒,尚未归心,不足一用。唯剩一千兵马,由纪灵统帅。稍有不慎,营啸作乱。轻则毁营,重则灭军。不可不防。
自南阳起兵,到寿春战败。狼狈至此,袁术始料未及。
横江津、当利口,皆在历阳境内,与牛渚矶隔江相对。
背后来船,输送粮草辎重。二营守卫如何见疑。引入大帐,趁交割文书,进身之机。桥蕤、张勋骤然发难,一举擒下守将。迫开砦门。李丰、梁纲,并雷薄、陈兰,引兵杀到,弃舟登岸,攻入大营。
见大势已去。樊能、于麋、张英,遂命麾下弃刀投降。归顺袁术。
袁术连据大江两岸三营。兵卒破万,重拾旧貌。稍后引樊能、于麋、张英三将,入石城。面见合肥侯。
觐见天子,三将受宠若惊。再会大将军袁绍,并关东群雄,樊能、于麋、张英不由心折。既奉天子,自当别无二心。
诸将合兵一处。
合肥侯问计群臣。
薛礼驻秣陵,笮融驻丹阳。“众各万馀人,处处屯聚”,强攻不易。李术三千兵马守芜湖,三城之中,防守最弱。
“闻李术乃汝南人氏。大将军知否?”合肥侯居高下问。
“似闻其名。”袁绍并不熟络。
“既如此,说降可乎?”合肥侯必有此意。
“待臣一试便知。”袁绍答曰。
“甚好。”能不战而降,得江东坚城。合肥侯立足在望。
芜湖,春秋时名鸠兹,属吴国。因湖沼草丛,鸠鸟云集,而得名鸠兹,又称“勾兹”、“皋兹”、“祝兹”等。周元王四年(前472年)越灭吴,转属越国,显王十四年,楚灭越,又属楚。秦分天下三十六郡,再属鄣郡,仍名鸠兹。武帝元封二年,改鄣郡为丹阳,领十七县,因附近有一长湖,“蓄水不深而生芜藻”,故得名芜湖。芜湖县名始于此。
今汉袭之。
芜湖据中江(水阳江)南岸。西连长江,东通震泽(太湖),为东西水路要冲。今汉繁华初显。至南唐即“楼台森列,烟火万家”,宋时兴商建市,“十里长街、百货咸集、市声若潮”,明代开埠芜湖港,清为米业巨市,为“四大米市”之首。
时下乃大河文明之顶峰,江东大地,尚未及开垦。
待蓟王,克定中原。后世“谚曰‘湖广熟,天下足’,言土地广沃,而长江转输便易,非他省比”之盛貌,当提前千年出现。
1.75 愁云散尽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
李术既出汝南,袁绍大名,必然知晓。然今,天下三分,各为其主。李术心思若何,尚未可知也。
然如史上韩馥,举州相让。同样内忧外困,李术何去何从。料想,当有定论。
另有袁绍帐下谋士郭图献策。可命樊能、于麋、张英三将,同书劝降。身陷四面重围,知大势已去,李术必开城纳降。
袁绍称善。
先命袁术,调运粮草辎重,又遣使入芜湖,劝降李术。
二袁各据险要,筑城自保。更加合肥侯,御驾亲临。营中粮草、兵器足备。群雄稍得心安。
芜湖、丹阳、秣陵,三城沿江顺下。皆为刘繇屯兵重镇。只因有牛渚为桥头堡,故芜湖兵少。再加城池险固,三千守军足矣。
奈何刘繇,用人不当。虑及乃陶恭祖所遣,当可一用。岂料皆是贪生怕死,无能鼠辈。
自以为固若金汤,实则不堪一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何况整条沿江防线,早百孔千疮。
不料李术颇有担当。见三将手书,虽将信将疑,却谨守城池,并未不战而降。
见事不可为,说客自回复命。
袁绍得报,一筹莫展。
谋士郭图,又生一计。
这便入帐密报:“明公何不遣人说降丹阳笮融。”
“哦?”袁绍素仰赖郭图之谋。急忙问道:“公则可有妙计。”
“明公可知张鲁否?”郭图循循善诱。
“乃汉中五斗米师……”袁绍似有所悟。
郭图低声言道:“闻笮融此人生性残暴,却深信西佛。若许以重利,当可为明公一用。”
“重利若何?”袁绍又问。
“若天子效史侯,封笮融为国师,总佛门弟子。笮融必心悦诚服。”果不出所料。
“不可。”袁绍断然摇头:“家国大事,岂能假手于神佛。”
袁绍有此念,郭图实不意外:“乃诈言耳。待赚开城门,再做计较。”言下之意,定不会如史侯那般,纵容佛门。
“此计,高妙。”袁绍心领神会。
遂入天子大帐,秘奏于合肥侯座前。
见合肥侯无言。
袁绍又进言道:“丹阳山险,民多果劲,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历为精兵之地也。若能得之,江东可定。”
“朕,既封笮融为国师,又岂能食言。”合肥侯心有顾虑:“江东本就信佛。尤其丹阳,徒众甚多。笮融此人,非良善之辈。窃居高位,久必生乱。恐如张角故事,祸乱天下。”
“陛下且安心。事后,臣自有计较。”袁绍言尽于此。
合肥侯心领神会:“既如此,诏命可下。”
命黄门令黄纲,当即制诏用玺。转赐大将军袁绍。
“臣,叩谢陛下。”得此诏命,万事俱备。
“其中厉害,大将军慎行之。”合肥侯不忘叮嘱。
“喏。”
待袁绍离去,程贵人陪袁皇后,自出帷后。
“陛下安心,大将军必有计较。”袁后宽慰道。
“事急从权。时局艰难,社稷穷厄。唯有行此下策。”合肥侯叹言。
“如大将军所言,若取丹阳,江东可定。”程贵人举止雍容,似又有身孕。然袁皇后至今尚未圆房,仍是处子之身。程贵人曾向袁皇后进言,同侍寝,许有转机。却被袁皇后婉拒。背后原因,外人又岂能知。
袁绍刚入中军大帐。
便有斥候来报。有徐州豪杰,渡江来投。
“姓甚名谁?”袁绍一喜。
“自称琅邪刘勋。”
刘勋,字子台,徐州琅邪人。为袁术故吏,前为沛国建平(县)长。因豫州牧丁原,效仿兖州,颁《抑兼并令》。刘勋见事不可为,遂解印自去。携门客私兵数千,渡江来投。
恐其有诈。袁绍先命人稳住砦外来船,又速报牛渚袁术知晓。
闻刘勋来投。袁术大喜。
二人江上相认,共入水砦。把臂登岸,拜见合肥侯当面。
“臣,刘勋,叩见陛下。”谓雪中送炭,莫过如此。
“免礼,赐座。”山穷水尽,合肥侯自当礼贤下士。
“谢陛下。”刘勋再拜落座。
袁术代为奏报:“启禀陛下,子台此来,携大小舟船百余艘,部曲三千。”
“朕心甚慰。”部曲三千必是豪杰。合肥侯焉能不喜。
袁术又道:“子台此来,另有大功一件。”
“哦?”合肥侯如沐春风:“愿闻其详。”
刘勋抱拳奏曰:“回禀陛下,臣素与薛礼交好。愿说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善。”累日愁云,一朝散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合肥侯一时,甘之如饴。
事不宜迟。刘勋假扮游商,车队入秣陵。营门投帖,与薛礼相见。
与此同时。
谋士郭图,并黄门令黄纲,已成笮融座上宾。
“此话当真。”闻合肥侯渡江,移驾石城。欲拜己为国师。笮融猛然直立。
“诏命在此,国师自观。”黄门令黄纲,亦是豪杰。面色不变,举止如常。
笮融伸手欲夺,忽觉不妥。这便整衣下拜,大礼奉诏。
展开视之,欣喜若狂。尤其合肥侯所用,乃传国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一诺千金,更何况天子乎。
笮融焉能不深信。这便投桃报李:“若为国师,愿助我主,平定江东。”
“一言既出。”黄纲眼中,一闪精光。
“百死不悔。”笮融目光如炬,掷地有声。
“何不开城,沐浴焚香,以迎天子。”黄纲笑问。
“固所愿也!”四目相对,笮融仰天大笑。
消息传回,亦喜亦忧。
袁术进言道:“陛下不可轻信,需防有诈。”
“我等,何不先入城。”袁遗言道。
“不可。”合肥侯已有计较:“朕若不至,笮融必难自安。若起疑心,临事而悔。功亏一篑也。”
“陛下明见。”袁绍下拜。
袁遗又道:“何不等秣陵消息,再做计较。”
合肥侯忽笑:“芜湖、丹阳、秣陵,三城顺下,互为犄角。李术、薛礼、笮融,三将首鼠两端,作壁上观。一地全而三地全,一城失则三城失。若闻笮融开城纳降。李术、薛礼,必望风归服。得三城,江东可定。”
帐中百官,闻之无不振奋。
辅佐英主,何愁大汉国祚不继。
1.76 牵缰执辔
合肥侯乘夜出奔,仪仗全失。唯剩天子銮驾。无妨,想必如笮融这般“丹阳宗帅”。未曾得见天子,焉知天家气象。
只需兵强马壮,群雄拱卫。料想,必无破绽。
石城与丹阳,遥遥相对。大江下游津渡,多被刘繇所据。袁绍、袁术,先后迂回濡须口,才得以过江。“江水自濡须口又东,左会栅口,水导巢湖。”既此。
濡须口,为濡须山并七宝山间,濡须之所出,故称濡须水口。两山对峙,形势险要,为巢湖出口。合肥侯国,邻巢而居。对周遭水情,了若指掌。故能避开刘繇拦住,泛舟江上。江面之阔,远非后世可比。
时下(长)江口,北在广陵郡之广陵,南在吴郡之丹徒。时江口附近,丰水时,江面宽达百里。海潮可上溯至广陵,大潮汹涌,史称“广陵潮”。
前汉枚乘《七发》:“春秋朔望辄有大涛,声势骇壮,至江北,激赤岸,尤为迅猛。”今汉王充《论衡·书虚篇》亦有“广陵曲江有涛,文人赋之”之句。
不比四渎八流。便是蓟国巨马水,也远胜后世孱弱模样。究其原因。气候变迁是其一,流失水土乃其二,人口增长为其三。
五胡乱华,衣冠南渡。江南农耕大兴,长江挟泥沙东流,江口日益淤积,不断延伸向海。至唐时,广陵潮已只见潮痕,不见大朝。
然不说宽泛百里。便是十里之宽,亦可称天堑。
再加江上船队往来,“舳舻相接,帆樯如林”。隔岸相见,断难拦截。同理,长江水道绵延,纵横枝津,防不胜防。
这才被袁绍觅得先机,抢下石城。不断加固,顺崖而下,绵延入江。又造栈阁、邸舍,楯墙、箭楼。居高临下,守备森严。
水砦内,已聚拢大小船只,数百艘。其中机关楼船十艘,机关斗舰五十余。艨冲、冒突、赤马、走舸、斥候、游艇,不一而足。多出蓟国制式。可堪一用。
唯一所憾,无旗船巨舰。
牛渚营,亦不逞多让。自袁术入驻,广发营匠降卒,伐木采石,加固营垒。以备万无一失,袁术命樊能、于麋、张英三将,弃守横江津并当利口。将营中机关诸器,悉数拆除,随船运抵牛渚。三营并一营。防备可想而知。
两处营地,既是坞堡,又是津渡。百五十里水路,上下呼应,互为犄角。如獠牙深嵌。更加合肥侯南渡。类比御驾亲征。刘繇不过一州之牧,如何相争。
袁术巧施妙计,兵不血刃,连下三营。另有刘勋携门客私兵,渡江来投。牛渚,石城,二营相加。已有五万余众。足可一战。
更加袁绍南征,几将寿春辎重,调运一空。牛渚本就是刘繇囤积粮谷、战具之所。五万联军,可谓兵精粮足,士气高涨。
饱食酣睡,人马具装。留心腹上将守备城池,袁绍、袁术,各领五千精锐,二路并进。护送合肥侯銮驾,奔赴丹阳。
坚甲利兵,鲜衣怒马。旌旗蔽日,结驷千乘。
笮融并黄纲等人,于城头窥见,不由暗自心折。汉家天子,非比寻常。
同出高祖一脉。刘繇比合肥侯,相形见绌。不如多矣。毕竟,合肥侯曾登基为帝。被逐过江,如丧家之犬。亦难掩一身贵气。
俯瞰尚书令袁遗驾车,大将军袁绍,车骑将军袁术,左右护送銮驾,入一箭地内。
笮融心悦诚服,鸣金收兵,再擂鼓助威,引城中官吏父老,开城纳降。
口呼:迎天子,平江东。
合肥侯隔窗相见。
“国师免礼。”
闻此言,笮融终是安心。
“诏命虽发,却未及昭告天下。待平定江东,朕自当筑台设坛,为国师正名。”合肥侯如沐春风。
“臣,笮融,诚惶诚恐。”笮融涕泪下拜。
得身后黄门令黄纲,低声耳语。笮融这才起身,执辔牵缰,引銮驾入城。
江东多楚地。城内民众,迎合肥侯之心,与寿春不相上下。
待一万精兵入城。城头变换大王旗。
果如合肥侯所料。
芜湖守将李术,并秣陵守将薛礼,不分先后,开城纳降,恭迎王师。
闻合肥侯亲临,江东震动。
兵不血人,连下三城。纳国师笮融谏言,使持印传三十余纽,与贼丹阳、宣城、泾、陵阳、始安、黟、歙诸“险县大帅”。引四方部族来投。不出一月,聚拢十万兵马。
丹阳郡县,望风而动,不战自降。
整顿兵马,犒赏有功。羁縻诸险县大帅。有国师笮融作保,一众险县大帅,自深信不疑。袁氏兄弟,亲眼所见。方知笮融之大用。这便以礼相待。共举笮融,临朝居首,国事先言。享尽国师礼遇。
丹阳兵,名声在外。数万精兵,可想而知。
一月后,数路并发,攻打曲阿。
大将军袁绍,并车骑将军袁术,领麾下群雄、降将,一路势如破竹。连战连捷。刘繇欲据城固守。不料城内大姓,夜开城门。恭迎王师。
曲阿陷落,刘繇麾下,扬州刺史部,官吏家小,计数万众,皆被二袁所俘。唯刘繇单骑走兖州,自归史侯。王允仍以其为扬州牧,还治寿春。
合肥侯一道诏命,犯官罪吏,悉数留用。
封王匡、桥瑁、鲍信、刘勋,四人为丹阳、会稽、豫章、吴,四郡太守。各领麾下精兵,光复郡境。
至此,扬州一分成二。九江、庐江,江北二郡属史侯;丹阳、会稽、豫章、吴,四郡属合肥侯。
稍后,合肥侯以秣陵,两面沿江,三面环山,虎踞龙盘,帝业气象。“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此乃帝王之宅也”,暂都秣陵。大兴土木。
仿吴王阖闾城,分宫城并都城两重,无外郭。宫城居都城之中。内有太初宫,南宫、苑城并西苑,分别为宫殿、御苑、南北二军营地。宫城南门为宣阳门,出宣阳门向南至朱雀门,长约五里,称“苑路”。苑路居中乃天子御道,两侧为吏民驰道。御、驰二道,以沟渠相隔。朱雀门外,便是淮水。两岸商肆民居,鳞次栉比。
别都“周二十里一十九步”,俗称“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