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7 自知之明
“董某,受教。”董卓眼中野火燎原。
“不敢。”许攸却不敢居功。
重回榻上,董卓急忙求教:“敢问先生,当如何统西州之兵。”
许攸答曰:“今,朝中武臣,多出西州。所谓‘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将军宜当‘化干戈为玉帛’。行合纵连横之术也。”
“哦?”董卓本以为许攸必让他“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斩杀张济等人,并其部众。不料竟让他结好西州武将。行合纵连横。
此,便是许攸高明之处。所谓“欲扬先抑,欲盖弥彰”。既已献良策,究竟如何施为,见仁见智。就许攸而言,先献毒计,再施仁义。乃为功成身退。以免泥足深陷。
料想。董卓必不会化干戈为玉帛。杀其人,并其众。只为一家独大。
见董卓沉思不语。许攸心中大定。计成矣。
董卓虽用其策,却不纳其言。亦不会生出招募之心。谓“敬而远之”,莫过如此。
果不其然。少顷,董卓笑道:“听先生一席话,董某茅塞顿开。他日若能如愿,必当重谢。”
许攸面色微变。知事不可为,多说无益。这便起身告辞。
许攸一举一动,皆入董卓火眼。心中更加笃定。
待其离去,董卓眼中鄙夷尽露:“‘为天下安用腐儒’!”
不料正中许攸反·欲盖弥彰之计也。
“来人。”忽闻董卓一声清喝。
“卑下在。”牛辅闻声入内。
“即刻拔营,奔赴虎牢。”董卓口出将令。
“将军箭疮初愈,不宜轻动。”牛辅小心劝道。
“生死富贵,各安天命。速去传令,不得有误。”董卓欲出京辟祸。
“喏。”牛辅这便去传令不提。
西宫,长秋殿。
车骑将军何苗,将内中详情,娓娓道来。
“许攸果有急智。”太后亦赞道。
“不知此人可用否?”何苗试问。
太后语透深意:“怀才如斯,焉能明珠暗投。”
“太后何意?”何苗又问。
“许攸有主矣。”何后索性言明。
何苗仍未醒悟:“先为大兄徵辟入府,后又入车骑府。乃出我家门墙,岂能另投他人。”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何后言道:“献毒计后,能全身而退。何其明智也。又岂会为你所用。”
“莫非……”何苗似有所悟。
“麒麟天降,为终结乱世。天下归蓟,大势所趋。”何后一语中的。
“无怪二宫太皇并舞阳君,皆乐不思归。”何苗叹道:“既如此,太后为何枯守洛阳。”
“守丧未满,不可妄动。”何后语透深意。
“哦。”何苗似懂非懂。转而问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何车骑且潜心操练,万余西园卫。务必令行禁止,如臂使指。”何后言道:“以待,为国锄奸。”
“喏!”何苗领命而去。
南阳,新帝宫。
袁绍,袁术,惊闻叔父袁隗满门惨死,老父卧床不起。涕泗横流,痛彻心扉。
饶是新帝,亦为之落泪。
袁术怒叱:“七国计使遇害,与我家何干。其中有诈!”
曹操劝道:“必是董卓纵兵滥杀,嫁祸脱身。弘农王将计就计,冤杀忠良,为董卓脱罪。”
“我与董贼,势不两立!”怒气攻心,袁绍竟吐血昏迷。
“本初!”一众好友,急忙上前查看。
即便殿前失仪,亦无从顾及。
战况胶着,曹操、孙坚等,不敢久居。待袁绍醒来,便各自离去。
将将返回,便有胡商投帖谒见。
“胡商所为何来?”此事颇多反常。
陈宫答曰:“言,欲献军粮十万石。”
“哦?”曹操一愣。便是杂粮十万石,亦足值蓟钱三千万。胡商出手何其阔绰。
“人在何处。”曹操自当一见。
“便在营外。”陈宫答曰。
“数请来一见。”
“喏。”
少顷,便有一雄壮胡商,昂然入内。
“赳赳武夫,何必假扮。”来人身份,被曹操一眼看破。
“卑下胡车儿,奉后将军命,奉上军粮十万石。”胡商亦未隐瞒。
“后将军人在何处。”曹操面色不改。
“已入虎牢关。”胡车儿答曰。
“何故资敌?”曹操又问。
“后将军自知铸成大错,朝不保夕。故求曹将军,出手相救。”说完,胡车儿纳头便拜。
“起来答话。”以曹操之智,焉能不知。
“喏。”胡车儿敢不从命。
“个中详情,且细细说来。”曹操言道。
“遵命。”胡车儿遂将前后诸情,事无巨细,和盘托出:“时后将军无故被袭,唯有杀人自保。稍有不慎,乃至无辜百姓惨死。事后本欲负荆请罪。不料却为少帝所用。冤杀杀袁廷尉满门。令后将军与衣带盟众,反目成仇。事已至此,后将军追悔莫及。又恐他日兔死狗烹。终为少帝所害。如袁廷尉这般,尺口无存。”说完,胡车儿以头触地。
与陈宫四目相对。曹操试问道:“既如此,后将军意欲何为?”
“后将军愿为内应,夜开关门,放大军入京!”
“哦?”饶是多疑如曹孟德,闻之亦不禁心动。洛阳八关,固若金汤。更加虎牢,据守关中。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若得董卓内应,斩关断锁,长驱直入。何愁天下不定。
其利之大,断难轻弃。
即便将信将疑,曹操亦难割舍。
信是不信?
内心天人交战,可想而知。
“如此,贵使且暂回。待曹某禀过南阳,陛下自有定夺。”
“喏。”胡车儿悄然离去。
“如何?”曹操笑看陈宫。
“董卓此人,不可轻信。”陈宫话锋一转:“然诚如其所言,待事发,必死无葬身之地。”
曹操笑道:“先前骗我联军扣关,趁洛阳守备空虚,一举平二戚。遂得少帝重用。我等方才醒悟,为其所用。如今,又遣说客。故技重施乎?”
闻此言,陈宫笑道:“明公何不如前所言,如实告知南阳。且看新帝如何定夺。”
“明知有诈,何故多此一举。”曹操明知故问。
陈宫言道:“明公究竟所投何人,(陈)宫,岂能不知?”
曹操闻言大笑。
“知我者,陈公台也!”
1.108 同舟共贩
南阳宛城,袁绍官舍。
服下汤药,袁本初悠悠转醒。
榻下后妻刘氏,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袁绍姿貌威容,甚得叔父袁逢(生父)、袁隗喜爱。凭世家之资,年少为郎,不及弱冠已为濮阳长。任上颇有才名。不久因母病故,弃官服丧,又补服父(袁成)丧,前后计六载。
期满隐居洛阳,爱士养名。宾客所至,倾心折节。士无贵贱,莫不争赴其庭,与之抗礼。辎軿(华车)柴毂(贱车),填接街陌。内官皆恶之。时中常侍赵忠,言于省内曰:“袁本初坐作声价,好养死士,不知此儿终欲何为?”叔父袁隗,闻而呼绍,以忠言责之。绍终不改。
惊闻叔父袁隗满门被害。亲父袁逢,一病不起,恐不久于人世。袁绍又惊又怒,吐血昏死。
“为夫昏睡多久。”袁绍言道。
“已有三日。”刘氏答曰。
“梳洗更衣。”袁绍又道:“国事为重。”
“妾,遵命。”刘氏唤来婢女,共扶袁绍下榻。
“兄长无恙否。”袁术闻讯而来。
“无妨。”袁绍正襟危坐,面上已无喜无悲。
见袁术目光闪烁,似是有心事。袁绍遂问道:“公路,所为何来?”
“不瞒兄长,后将军董卓,遣人送来密信。信上所言,真假莫辩。弟,不敢擅断,故请兄长一观。”
“密信何在?”
“兄长请看。”
接过董卓手书细观,袁绍脸色微变。略做思量,轻声言道:“董卓之言行,皆不可信。”
“兄长所言极是。然,弟窃以为,此事或可信之。”
见袁绍无语。袁术又言道:“董卓行事不密,露出破绽,恐难自圆。少帝为堵悠悠众口,冤杀叔父满门。然事后,必反杀董卓,以谢天下。董卓其人,反复无常,狼子野心。手握强兵,又岂甘引颈受戮。左右难逃一死,何不反戈一击。毕竟,董卓先前亦是我辈中人,共奉衣带密诏。”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袁绍不置可否。
“不妨一试。”袁术遂道破心声。
“那便一试。”袁绍亦不阻拦。
“嗯!”袁术不疑有他,自去接应不提。
目送袁术离去,袁绍一声清喝:“来人。”
“卑下在。”
“备车。”
“喏。”
袁绍起身出舍,正遇刘氏捧药入内:“夫君何往?”
“兖州。”袁绍随口答曰。
蓟国都,西宫,增城殿。
三重之上,增城居中。昭阳、兰林,平行上下。西宫三殿,围绕西宫御苑,呈“匸(xi)”字形排列。增城四重,上下殿堂。一重正殿,多用于觐见。二重乃太妃寝宫。三重今为二宫太皇客居。四重顶阁,亦是西宫七重顶。仙人好楼居。丹青素,雕楹漆铜。即便不为会仙,居高远眺,纵览国都美景,亦是难得消遣。故顶阁亦有妙用。
蓟王先赴太妃寝宫,拜见太妃,义太妃。再登三重殿,觐见二宫太皇。
自二宫太皇送嫁北巡。蓟国上下,礼遇有加。北地宗亲诸王,各携厚礼,四时觐见。尤其董太皇。永乐宫中所积铜钱,悉数运抵钱堡赀库,足额兑换成蓟钱。蓟王又专开账户,无论置身何处,只需有蓟国赀库,半生积蓄,皆可随意支取。
换言之,董太皇身家,分文未少。随蓟王南征三月。董太皇以所存私钱,托海市令大肆采买海外奇珍,贩卖洛阳。赚得盆盈钵满。闻蓟王另建王宫船队,由新任少府海丞统领,往来各处港津,采买奇珍异宝。便灵光一现,欲造大舡入伙。
蓟王今日,便为此而来。
帘下就坐。
常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又闻“无事身轻”。远离大汉深宫,权力漩涡。二位太皇,心无旁骛,寄情于山水。又得太医左令华妁,精心调养。由内而外,容光焕发。与先前判若两人。
“难得王上,今日得闲。”董太皇生财有道,心旷神怡。南州一行,获利之巨,竟不下卖官所得。甚至永乐太仆封谞,今已长居南港十夷王邸,专职海市贩运。
蓟王笑道:“闻太皇欲造大舡出海。臣,特为此来。”
“莫非王上不欲分朕一杯羹。”董太皇笑言。
“臣,岂敢。”刘备答曰:“造船颇费工时。一时半刻,恐难如愿。太皇何不与臣‘同舟共贩’。”
“如何同舟共贩?”董太皇兴趣盎然。
“以三足踆乌号为例。若不运兵,船舱满载足有五万石。足可采买珍货五万石。无论所贩何物,皆由太皇携臣,共采买。便是所谓‘同舟共贩’。”
“原来如此。”董太皇心领神会:“不必另造,借船出海。”
“太皇明见。”
“如何细分。”董太皇又问。
“各占舱容。”刘备答曰:“先约定空舱数目,再泛舟出海。如三七、四六、五五之数。”
“若五五均分,船宫五万石舱,朕与蓟王,各取二万五千。”董太皇果然聪慧。
“亦非次次,皆循此例。”刘备又补充道:“僦船出海,用途不定。空舱数目,不一而足。若运兵,或只有二万五千石舱容。”
“所谓‘舱容’,便是言指空舱之数。”董太皇举一反三。
“然也。”
窦太后亦醒悟:“舱容几何,便是出赀几何,亦是获利几何。”
董太皇笑道:“无论盈亏,皆如此分。”
“太皇明见。”刘备再拜。
窦太皇柔声笑问:“王上欲在国中,售卖舱容乎?”
刘备亦无需隐瞒:“正是如此。臣欲在市舶寺交易所,公开售卖海市舱容。无需僦船出海,只需先行买入空舱,便可如约获利。亦或如约亏损。”
“物各有价,不一而同。损益如何计算?”董太皇再问。
“同舟共贩,便以整船计利。整船得利,按舱容分润。”刘备答曰。
“可行。”窦太皇言道:“如此,蓟国豪商,只需安居国中,不必舟车劳顿,远赴万里,便可如约获利。料想。同舟共贩,必引蓟人争逐。蓟国海市,当大兴。”
“此贩何名?”蓟王妙想奇思,董太皇叹为观止。
“同舟共贩约,臣取名:‘市舶期货’。”刘备答曰。
“如约而来,如期而至。”窦太皇会心一笑。
1.109 原形毕露
市舶期货一出,立刻轰动蓟国。所签舱容券书,又称“海市期券”。
约定时限内。海市往来各处港津,累次贩运所得。按照舱容,分配利润。故所买舱容,亦有期限。并非一劳永逸。
诸如南州热门航线,需经多次竞价,方能如愿。而整日出入交易所,靠竞购期券发家致富的大商家,俗称“券商”。
于是,蓟国豪商,正从游商转为券商。
中小商贩,依然大量存在。游商必不可少。然更高等级的券商,亦应运而生。比起将大量资金,暗投赛马、击鞠等,博采众长,风险极大。市舶期货,合理合法,风险可控。
对蓟王而言。市舶期货,最大便利,乃是减少成本预支,并精确规划海市规模。
依据贩出舱容,僦船出海。自行调节船队规模,避免爆舱或载空。最大得利。
先发“海市期券”,行投石问路。待时机成熟,“丝路期券”,为时不远。
蓟国交易所,豪商汇聚。助推天下财富,汇聚蓟国。
试想,唯有入(市)籍,方能开户。账户需有足量铜钱担保,方可入交易所。竞购期券,亦需海量本金。如此层层把关,仍难阻天下豪商,拖家带口,齐奔蓟国。足见利大。
蓟国海船,坚木包铁,铁壁铧嘴。又“循海岸水行”。便有暴风巨浪,沿途良港,足可避风。一来一回,十拿九稳。
尤其蓟王平定南州。丛林中多年生柚木,极利造船。象林港内船坞,已先行建起。第一艘少府大舡,已铺龙骨。
造船先选材。船身不同位置,所用木材亦大不相同。
《天工开物·舟车·第九卷》中有载:“凡木色桅用端直杉木,长不足则接,其表铁箍逐寸包围。船窗前道皆当中空阙,以便树桅。凡树中桅,合并数巨舟承载,其未长缆系表而起。梁与枋樯用楠木、槠木、樟木、榆木、槐木。(樟木春夏伐者,久则粉蛀。)栈板不拘何木。舵杆用榆木、榔木、槠木。关门棒用周木、榔木。橹用杉木、桧木、楸木。此其大端云。”
经由历代工匠,不断改良,遂成定式。
坚木造船,就地取材,省时省力。至于铁壳船,就时下而言,远不及木船便利。且极耗工本。不宜大规模铸造。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重重利好,助推航海风潮。自市舶寺首开航海学徒。有别于在校生,先学后练。边学边练的学徒制,亦在培养专科人才的蓟国南学,迅速普及。首任“下庠令”,蓟王多方则选,仍未有定论。时下儒者,各有称号:“腐儒”、“俗儒”、“浅儒”、“纯儒”、“儒雅”、“大儒”、“名儒”、“硕儒”、“宿儒”、“耆儒”、“通儒”、“儒宗”。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蓟王窃以为,大学坛下庠令,当由通儒任之。四少师之刘宠,乃蓟王心仪之选。奈何传道授业于王子馆,不可轻动。
除刘宠外,唯前朝通儒马融门下,郑玄并卢植,二人可当此大任。
郑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位列儒宗。恩师卢植,遂成唯一人选。
自少帝快刀斩乱麻,枉杀袁隗满门,堵悠悠众口。恩师便称病不朝。刘备遣门下主记蒋干,登门问候。恩师亦闭门不见。似去意已决。
又命函陵令鲁肃,二次登门,留蓟王亲笔手书。书中言,南学下庠令,苦无人选。若恩师厌倦朝堂,可回国颐养天年。
至今无下文。
虽把蓟王比光武。然恩师鞠躬尽瘁之心,刘备焉能不知。少帝此举,心机、权谋尽显,可谓原形毕露。
诚如何太后所言,乱而无损,直追先帝。
1.110 群雄并起
“为何是此地。”袁绍求问。
“天将乱矣。南阳新帝并洛阳少帝,叔侄之争。绝难速决,亦难善终。玄德,行合纵连横。屡用反·远交近攻之计。去年立冬,挥师南下。一战灭林邑。辟江表十港,凿顿逊海渠。南州风物,大行其道。获利丰厚,难以估计。青州临海,诸如蓬莱等良港,海客往来。既有渔盐之利,又得海运之便。你我与玄德,相交莫逆。南州航道,必不会对你我藏私。青州与兖州接壤,据守大河上下,断淮泗八国,通连河北。再加豫州牧孙坚,集三州之力,当可保关东无虞。”好友当面,曹操吐露真言。
“新帝受禅登基时,加封徐州刺史陶谦,扬州刺史刘繇,青州刺史刘岱,益州刺史刘焉,为州牧。此时再去青州,恐不及也。”袁绍言道。
“无妨。刘岱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本初此去,可暂领北海相。先筹军资,采买蓟国舰队。而后攻城拔寨,铸山煮海,兴海运之便。不出数载,兵精粮足。那时,可请下一道诏命,调刘岱入朝为官。青州唾手可得。若刘岱不奉诏,本初兴兵讨不臣,亦师出有名。”曹操言道。
袁绍轻轻颔首:“北海富庶,当可一用。”
“然也。闻徐豫七国,后加鲁国,暗中结盟,号淮泗八国。时曾密邀北海入盟。然北海国主却并未裹挟其中。且亦与冀州七国,若即若离。正因不上不下,常恐为南北所挟。本初,累世公卿,声名在外。此去辅君,必受优待。”
“原来如此。”袁绍心领神会。北海国,扼守大河之尾(胶东半岛)。夹在幽冀八国并淮泗八国间。唯恐惹恼双方,故行骑墙。看似两不相帮,左右逢源。实则腹背受敌,惴惴难安。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又是南阳外戚。其为国相,北海国主足可安心。
“董卓之事,又当如何。”打定主意,袁绍又问。
“先静观其变。”曹操言道:“董卓密信,可是送与公路。”
“正是。”袁绍不做隐瞒。
“如此,便让公路与其暗中往来。”曹操笑道:“待时机成熟,再行将计就计。此事,万勿令公路早知。”
“也好。”二人这便定计。
曹操,袁绍,皆是枭雄。乱世将至,唯拥一州之地,可与诸侯一较长短。先前徒有虚名。坐视叔父满门惨死,二袁却毫无作为。甚是生父安危,亦无从顾及。若非蓟王出手相助,举家接入函园暂避。又使人寻医问药,好生照顾,恐已撒手人寰。
痛定思痛,大彻大悟。
当如曹孟德,孙文台,据拥一州之地。乱世之中,方可全,身家性命。
诚如曹操所言。豫、兖、青,三州,据大河上下,首尾相顾。再加飞云、盖海二舰队,纵横驰骋。另有淮泗八国,同气连枝,足可保南阳无忧。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若无南阳新帝,分庭抗礼。洛阳少帝单凭一道诏书,便可将关东群雄,打成反贼。再驱蓟王,奉命讨贼。满门横尸,延祸三族。为期不远矣。
又因是同室操戈,叔侄相争。卑不谋尊,疏不间亲。天下宗王,皆如蓟王,不偏不倚,作壁上观。
事不宜迟。袁绍来去匆匆。一路风尘,重返南阳。与新帝密谈,遂外放为官。领三千部曲,顺下淮水,自不其港登岸,赴北海上任。
洛阳,南宫,玉堂殿。
“袁本初出为北海相。”少帝暗忖片刻,这便问道:“意欲何为?”
“莫非行远遁避祸。”史夫人嗤鼻一笑:“世家公子,色厉胆薄,多半如此。”
少帝不置可否,转而言道:“速请太傅。”
“喏。”黄门令左丰不敢怠慢,亲出传命。
少顷,太傅杨彪,入宫相见。
“袁本初,出为北海相。敢问太傅,北海国有何不同。”少帝开门见山。
得黄门令先行告知,杨彪亦有备而来:“北海据大河之尾,渡海可逆入淮泗。夹于幽冀诸国,并徐豫诸国间。富有渔盐之利。未受黄巾袭扰。国治剧县,领十八县。十五万八千余户(158641),计八十五万口(853604)。且青州百姓,困极来投,亦不在少数。时至今日,恐不下百万之众。”
“果然富庶。”少帝又问道:“然袁本初何意?”
“老臣窃以为,袁绍所图,非是北海,乃是青州。”杨彪一语破天机。
“原来如此!”少帝幡然醒悟:“孙破虏,曹轻车,已领豫、兖二州。再加青州,据大河之南,阻断南北水陆交通矣。”
“陛下明见。”杨彪再拜。
“太傅以为,当作何解。”
“宜当另举贤良,授以此职。”杨彪答曰。
少帝心领神会:“太傅可有合适之选。”
杨彪言道:“前骠骑府长史孔文举,或可一用。”
孔融乃出其父杨赐幕府。先前亦是杨彪举荐,入骠骑府为长史。董骠骑远遁蓟国,府事诸废。一众属吏幕僚,各奔东西。唯孔融等寥寥数人,仍坚守其位。
见少帝不语。
杨彪又道:“孔融,家学渊源,为孔子二十世孙。少时一门争义,天下知名。必不负陛下所托。”
闻一门争义,少帝欣然点头:“便依太傅所举。”
二日并天,类似一职二授,实属平常。
依北海王骑墙做派。必不敢轻易得罪二帝。孔融此去,为掣肘袁绍也。
滎阳县,都亭。
袁术与董卓,如约相见。
滎阳,乃蓟王瑶光贵人马氏,汤沐邑。由蓟少府属吏掌管。蓟王威赫天下。滎阳即便孤悬在外,亦无人敢犯境。又因历为兵家必争之地。滎阳墙高城阔,鸿沟、敖仓,天下知名。自为蓟王所得,连年于境内大兴土木。敖仓遂成中储重镇,称“敖仓港”。助蓟王转运天下。
汤沐邑之承袭,有别于列候食邑。唯长公主、县主之汤沐邑,可“母死子继”。余下乡、亭封君、公主之汤沐邑,皆无袭封。死后即除。
二人落座。
董卓吐气开声:“洛阳一别,公路安否?”
1.111 外臣凌主
“家门不幸,如何得安。”袁术面无表情。
“此事,实非(董)卓所愿。”董卓长吁短叹:“社中遇袭,飞虻穿身,痛至昏迷。麾下兵士挥刀自保,累及无辜。刺客来自何处,并无从知晓。”
“杀我叔父满门,莫非乃出少帝之意。”袁术反问。
“正是。”董卓指天为誓:“若裹挟其中,不得善终。”
“二月,有星孛于紫宫。太史令占曰:‘外臣凌主,京师将乱。’”袁术问道:“乱京师者,何人?”
“某岂能知。”董卓正色答曰。
袁术话锋一转:“今日所见,乱京师者,必后将军也。”
董卓不为所动:“董某行事,只求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袁术又何尝不是如此:“家门不幸,乃私也。你我相见,乃公也。还望后将军明言。”
见机一到。董卓遂附耳言道:“我若夜开关门,放关东联军入京。应太史令所言,‘外臣凌主,京师将乱’。且问公路,待新帝稳坐江山,又当置董某于何地。”
“后将军若能立此大功,陛下自当重赏。”
“口说无凭。”董卓摇头。
袁术问道:“后将军欲某何职?”
“位列三公可乎。”董卓开价。
“三公之位,何其易耳。”袁术心中鄙夷而面色不变:“如此,当回禀陛下。”
“若能位列三公,董卓自当效犬马之劳。”
“一言为定。”
二人约定时日再见。袁术路远,先行离去。
目送袁术车驾北归。身旁牛辅低声下气:“将军开价,何其低也。”
董卓龇牙一笑:“先前不过戏言耳。二袁乃南阳外戚,又岂能容我身居高位。”
牛辅一愣:“既如此,将军何故与袁术,虚与委蛇。”
“依令行事,毋需多问。”董卓避而不答。
“喏。”牛辅急忙应诺。引车驾重返虎牢不提。
南阳,宛城,新帝宫。
得袁术秘奏。新帝皱眉言道:“董卓其人,狼子野心。先应少府之约,广发衣带诏。后又转投靠弘农王,诓联军扣关,除二戚兵权。今欲再投,焉能信之?”
袁术自持外戚显贵,故进言道:“陛下所言极是。正因董卓其人,狼子野心。变化无常,并无定主。故此事,方可信以为真。”
见新帝无语,袁术又道:“年前,洛阳数路兵出,乃至京师虚空。只需赚开城门,大军入京。足可一战而定也。董卓麾下不过数万兵马。即便暗藏不轨,大势已定,能奈我何?”
“赚开城门,一战而定。”新帝焉能不,为其所动。洛阳八关锁固,外有虎牢隔绝东西。只需遣奇兵一支,少帝猝不及防,必然完败。
只需挟少帝退位。只需一道敕令,足可令天下臣服。便有不臣,二出诏命,蓟王必兴兵讨之。
信是不信?
新帝天人交战,举棋不定。
少顷,又言道:“董卓何所求?”
“求位列三公。”袁术答曰。
“何其易耳。若立大功,可为太傅。”程中大夫,亦为新帝诞下麟儿。
“遵命。”见新帝心随意动,袁术神情振奋,再拜而出。自去与董卓联络。
东莱不其县,不其港。
闻新任北海相入港。不其令童恢,急忙赶来相见。
“下官拜见国相。”
“明庭无需多礼。”袁绍意气风发:“赴任途中,路径此地。麾下人马嘈杂,明庭勿怪。”
“不敢。”童恢不卑不亢。
环视不其城港,袁绍又问:“闻蓟国海市往来,不其亦列其中。为何港中船只寥寥,不见海客来往。”
“国相有所不知。”童恢答曰:“自年前蓟王泛舟南下,周遭多有海贼出没。常聚众劫掠往来海船,若遇大舡则如鸟兽散。蛰伏荒岛。待大舡远离,又如常出没。故海客断绝,渔户北投。”
“贼人何名?”袁绍问道。
“不知首领姓名,皆唤‘东莱贼’。”
袁绍言道:“贼酋必出东莱。”
“或当如此。”童恢答曰。
略作思量,袁绍这便言道:“此等蟊贼,何须蓟国横海舰队,劳师远征。某代为灭之。”
只需挟少帝退位。只需一道敕令,足可令天下臣服。便有不臣,二出诏命,蓟王必兴兵讨之。信是不信?
新帝天人交战,举棋不定。
少顷,又言道:“董卓何所求?”
“求位列三公。”袁术答曰。
“何其易耳。若立大功,可为太傅。”程中大夫,亦为新帝诞下麟儿。
“遵命。”见新帝心随意动,袁术神情振奋,再拜而出。自去与董卓联络。
东莱不其县,不其港。
闻新任北海相入港。不其令童恢,急忙赶来相见。
“下官拜见国相。”
“明庭无需多礼。”袁绍意气风发:“赴任途中,路径此地。麾下人马嘈杂,明庭勿怪。”
“不敢。”童恢不卑不亢。
环视不其城港,袁绍又问:“闻蓟国海市往来,不其亦列其中。为何港中船只寥寥,不见海客来往。”
“国相有所不知。”童恢答曰:“自年前蓟王泛舟南下,周遭多有海贼出没。常聚众劫掠往来海船,若遇大舡则如鸟兽散。蛰伏荒岛。待大舡远离,又如常出没。故海客断绝,渔户北投。”
“贼人何名?”袁绍问道。
“不知首领姓名,皆唤‘东莱贼’。”
袁绍言道:“贼酋必出东莱。”
“或当如此。”童恢答曰。
略作思量,袁绍这便言道:“此等蟊贼,何须蓟国横海舰队,劳师远征。某代为灭之。”
“国相有所不知。”童恢答曰:“自年前蓟王泛舟南下,周遭多有海贼出没。常聚众劫掠往来海船,若遇大舡则如鸟兽散。蛰伏荒岛。待大舡远离,又如常出没。故海客断绝,渔户北投。”“贼人何名?”袁绍问道。
“不知首领姓名,皆唤‘东莱贼’。”
袁绍言道:“贼酋必出东莱。”
“或当如此。”童恢答曰。
略作思量,袁绍这便言道:“此等蟊贼,何须蓟国横海舰队,劳师远征。某代为灭之。”
1.112 北国之春
立春后,蓟国农人,始整修农具。隆冬时节,北国冰冻三尺,万里皆白。早春日暖,冰盖悄然融化。纵横阡陌,最先露出。分割田块内冰盖,随之日益消融。
千里稻田,得冰雪融水,潜移默化,不断滋润。再得一夜春风,碧波荡漾。水面皆开。
春江水暖鸭先知。
待水鸟重来。稻作伊始。
各级官吏,周而复始,早成宿吏。何须蓟王出面。
华夏农耕立国。每年入春,皆要行隆重典礼。上古时,孟春正月,春耕之前,天子率诸侯亲耕。皇帝自扶犁耕种,称”天子籍田“。
至汉时,典礼尤其隆重。皇帝先以“太牢”祭祀社稷。再领百官公卿耕田。故汉未央宫,有“天子弄田”,供天子亲耕。另有茧馆(织室),便皇后行“亲蚕之礼”。
故每年早春时节,皇帝在弄田试耕、宴游。遂相沿成习,已有四百年。
大汉家国同构,郡国并行。
蓟王楼桑百余亩溪谷地,便是“诸侯籍田”,或称“诸侯弄田”。先前,皆雇佣宗人代劳。然自海内大儒纷纷来投,更有儒宗郑玄坐镇太学坛。“籍田礼”并“亲蚕礼”,遂被纳入《蓟法》。
郑玄上疏言,籍礼乃“国之大典”,祭祀社稷,“(以)祁(丰)年”。不可轻易废弃。
蓟王立春之日,先以牛、羊、豕,太牢三牲,祭祀社稷。而后领文武百官,移驾楼桑大溪地。行“籍田礼”:
“皇帝亲执耒耜而耕。天子三推,三公五,孤卿七,大夫十二,士庶人终亩。乃致藉田仓,置令丞,以给祭天地宗庙,以为粢盛。”
皇帝需置耒耜(lěi si)三推三返,三公加自五推五返,少师、少傅、少保,多至七推七返,大夫十二推返,士庶人则要全部耕完。还需另设专理籍田之官员,如籍田令、籍田丞等,隶大司农。籍田所得,均输入藉田仓。供宗庙祭祀用。
蓟国无大司农。百余亩籍田,皆由少府管辖。藉田仓,便是老宅后院仓楼。籍田令秩六百石。蓟王授予从妹刘菡。及笄时,本欲嫁甘兴霸为妾,却被婉拒。后太妃许上庠令所请,赐婚郭奉孝。
郭嘉尚未及冠,刘菡亦初及笄。二人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蓟国农作,大利机关。耒耜早被旋耕机替代。犍牛(阉割过的公牛。较驯顺,易驾驭,优肥育)或耕马拖拽。耕者只需端坐旋耕机位,驾驭牛马,防止犁偏即可。
省时省力。
御术乃六艺之一。蓟王自幼长于乡野,自是熟络。
凡典礼,皆有表演属性。众目睽睽之下,蓟王稳坐机位,驾驭耕马,行三次犁返。而后由王傅黄忠代劳,次后由四少师轮替,再后为左右国相,幕府三丞,五尹三守十六令……
百亩稻田,如何够分。
凡能为蓟王耕田,皆是肱股重臣。便是有一席之地围观,皆是刘氏宗亲。可想而知,防备之严密。号称“来有所自,去有所由”。有邑无门的楼桑,亦自双阙覆道,落下“清钢锁环卷帘门”。
卷帘门,由清钢叶片,锁环拼连。如同卷帘,自覆道翻卷落地,与暗轨内藏机关卡合。严丝合缝。任由刀砍斧劈,断难破开。
自胡杂马贼,雪夜来攻。蓟王未雨绸缪,手绘图板,锻造卷帘门。藏于覆道暗格。只需阙楼守卫,搬动机关。便可翻卷落下。宫中覆道亦有此机关,少府还专设“复道丞”一人,专职掌管。
楼桑百姓啧啧称奇。难怪楼桑五缺,不惜工本,皆立双阙重楼。水砦亦有千斤闸门,可随时落闸。我等无忧矣。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仓促操机,必有疏漏。故凡耕籍田者,皆在自家田中,操练多时。务必熟能生巧,万无一失。
后世俗语曰:“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周遭刘氏宗人,皆稻作多年。究竟是“籍田”,还是“弄田”,便看王上如何操持。蓟王本就起于微末。麾下一众肱股重臣,出身太学坛者,皆有学田可耕。避入深山者,亦躬耕自养。为官多年,稻作皆不生疏。
轮替操作,并无疏漏。围观百姓,各自点头。
日中时,王宫车驾列队抵达。王妃并七妃,领宫女送来酒食。刘备并百官,沿田埂席地而坐。与百姓共享,美酒佳肴。
便有学坛大儒,欲进良言。却被上庠令郑玄所阻。
儒宗言:今日君民同乐。只有农夫农妇,并无君王黎庶。
众人皆服。
众目睽睽之下。见蓟王谈笑自若,举手投足,如沐春风。
自人群中驻足远眺。罗马皇后鲁琪拉,眸生异彩。世人皆言蓟王,至真性情。正如眼前这般。决然装不出来。
区区百余亩溪谷美田。不及日落,已耕毕。三五老农,日耕一顷。更何况文武百官,人手足备。
无需急回。陆城侯府老宅,足可夜宴。
王妃并七位小姐姐,耳病厮磨,轮伴身侧。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车驾回宫不提。
临乡,蓟王宫,瑞麟阁。
士贵人、宋贵人、马贵人、安贵人,并一众瑞麟阁女史、学事史,已恭候多时。
今日首呈,乃出中书令赵娥上疏。
“女博士(注1)?”刘备欣然笑道:“须‘明于古今,温故知新,通达国体’,还须通《易》、《书》、《孝经》、《论语》等,方可荐为博士。既有‘大家’之称,何必再封博士。”
再细看上疏,刘备这便醒悟:“中书令欲将沉月阁女校,划归少府。凡校中博学才女,经太学考试,皆可获称‘沉月阁(女)博士’,秩六百石。”
宋贵人言道:“夫君既设少府女官,增设女博士,亦无不可。”
“沉月博士,类比太学博士,既可入各城女校,传道授业解惑。亦可入少府,为披香殿女官。改称‘披香博士’。’”马贵人连晋升之路,亦想好。
安贵人心领神会,进而补充:“披香殿中佼佼者,夫君聘入后宫,侍奉瑞麟阁。当改称‘瑞麟博士’。”
“沉月博士、披香博士、瑞麟博士。”刘备又笑问道:“品秩又当如何?”
“王宫无秩比。当取:六百石,一千石,二千石。”士贵人一语中的。
1.113 芳兰之举
蓟王凡有所问,四人必有所答。且又趁“籍田礼”后,联袂而来。
其中深意,蓟王焉能不知。
增设女博士,许是后宫共识。
故先由中书令赵娥上疏。再由四贵人,旁征博引。蓟国亦未有“后宫不得干政”之说。后宫垂帘称制,亦是祖例。四贵人“丰姿绝色,聪敏才明”,皆须眉不让。欲为天下女子正名之心,蓟王感同身受。
安贵人虽晚来,却与七位小姐姐,早有羁绊。陪蓟王泛舟南下,将偌大的三足踆乌船宫,打理的井然有序。性格柔中带刚,颇有女中豪杰之风貌。敢爱敢恨,深受蓟王宠溺。
这便直言道:“夫君为安置远来胡女,遂开立蓟乐府。坊中织肆,多有女工。家中寝肆,亦多有女客庸。闻宣帝时,有披香博士淖方成,白发教授宫中,号‘淖夫人’。更有才女班婕妤,四十又七被召入宫,任女师,赐号‘曹大家’。夫君光融天下,明以照奸。何不‘萧规曹随’。将历代先皇芳兰之举,立为长久之策。传于后世。”
刘备轻轻颔首:“如贵人所言。此乃国策,需问政群臣。披香博士,古而有之。然瑞麟博士,却是首创。且看群臣何言。为夫再做计较,如何?”
“妾等,遵命。”知蓟王忧心此举,易遭人诟病“巧立名目,擅开后宫,方便之门”。
反而不美。宜当先问计群臣。若群臣皆无异议,再开诚布公,广而告之。令千万国民悉知。若民意汹涛,便是蓟王,亦不可强为。
逢大朝会。
蓟王将中书令赵娥上疏,遍示众人。
不等群僚齐看。上庠令郑玄,起身奏曰:披香博士,前汉已置。主公亦曾授宋贵人此职。今以少府代黄门,除两汉四百年,内官专权之祸。开府以来,自中书令以降,皆奉公职守,并无差池。且少府女官,多出女校。国人子女入校修习,蔚然成风。十载之内,必出大家。加之南宫少府与后宫,向来泾渭分明。女官非女婢,更非女嫔。故老臣窃以为,立女博士,未尝不可。
不愧天下儒宗。一席话,滴水不漏。
萧规曹随乃其一,绝宦官乱权乃其二,民间女学成风乃其三,蓟王公私分明乃其四。
尤其蓟国无宦,社稷无患。
至于民间如何,王宫如何,祖宗家法如何,皆逊其次。
尤其前后二次党锢,天下士人受牵连者,不计其数。痛定思痛。蓟王不用刀锯余人,启用女官。用心良苦,上下皆知。
女子年十五出仕,年三十五致仕。二十载青春作伴,唯有中书令,中书仆射等,寥寥数人,可入蓟王宫。余下众女官,皆放出宫。还有更多女校生,无缘少府。女博士,遂成安家立命,不二之选。
留校任教,聘入署寺。亦或是寻章摘句,开设私学。即便嫁为人妇,终有所依。
蓟王环视群臣,居高下问:“诸君以为如何。”
“臣等,附议。”群臣下拜,异口同声。
“如此,分设沉月博士、披香博士、瑞麟博士,并各城女校,悉数划归少府所辖。”蓟王又道:“由太学、大学、并王子馆、女校,四方会考,择优取之。如何施为,由少府与各方商榷。务必广开言路,不得徇私。”
“喏。”中书令赵娥,趋步下殿,肃容下拜。
赵娥年纪稍长蓟王数岁。距致仕为期不远。太妃有言在先,当以贵人礼聘之。无出意外,中书仆射荀采当补之。待荀采致仕,入蓟王后宫。又当何人补位……
便有人暗自思量。
百思不解中,忽得一线灵光。
抬头悄看蔡少师。
“喜贺诗就酒,隔壶手自温。”
“上宾思下句,急煞后来人。”
论承上启下,非蔡师女莫属。
年二十造王陵。年三十造大舡。待诸子长成,人各一支远征舰队。开拓荒洲,向化诸夷。聚土封王,薪尽火传。
朝会后,新一期《朝闻日报》,遂将少府选立女博士,公之于众。本以为,一国之政,影响有限,岂料日报一出,天下才女闻风而动,皆北上应试。其中不乏“博学有才,妙于音律”者。
蓟王得闻,颇多讶异。
正如少时,楼桑宗亲,合举族之力,不过代代甄选四子入学。足见寒门,修习之难。男子尚且如此,况女子乎?
故非世家大族之掌上明珠,不得学也。
换言之,必是富贵人家女,方可习写学文。且能学有所成,必出名门。
蓟国无名门。新兴爵民,比起传承四百年,与汉共休的世家大族,还逊一筹。毕竟蓟王起于微末。满打满算,不过二十载。四百年,有几多二十载。
问过方知。
日报所言,被人曲解。误以为,如同择选采女。蓟王麒麟天降,应运而生。庸脂俗粉,难入法眼。故择才女入宫。蓟宫之“才女”,便是汉宫之“采女”也。
应劭《风俗通》:“六宫采女凡数千人,天子遣掖庭丞相率於乡中阅视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长壮皎洁有法相者,因载入宫,谓之采女也。”
又《后汉书·皇后纪序》:“又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并无爵秩,岁时赏赐充给而已。”
凡入选才女,皆授六百石沉月博士。其中佼佼者,出仕南宫少府,为秩一千石披香博士。万中之一者,收入蓟王后宫,拜为二千石瑞麟博士。
话说,王爵妻妾不过四十。
于是蓟王巧立名目,另辟蹊径。名择才女,实则选妃也。
参考《蓟法》。一人入宫,全家得道。
君不见诸夏女仙,亦争相入宫。伴驾左右,承欢榻上。西王母更凭季季岁俸,重建西王母国!
其利之大,何必多言。
俗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国中爵民,纷纷举适龄女子应试。乃至宝马香车,列队而至。大家闺秀,齐聚王都。
悉知一切。饶是早有准备,蓟王亦不由瞠目。
累日来,神采飞扬,眉飞色舞之中书令赵娥劝谏道:主公并无此意,何惧人言。再者说来,若真有才学,纳入后宫,亦增光添彩,添枝增叶。
好一个“添枝增叶”。
1.114 先发优势
蓟王忽忆起少年时。托豪商田韶,为陈逸贩婢女。
乃至七位小姐姐,联袂而来。
男女之事,毕竟大防。正因有此先例,刘备故才颇为谨慎。
不料仍引来如此风波。
万众瞩目,莫过如斯。
见天下流民、天下士人、天下豪商、天下豪杰、天下才女,皆齐奔蓟国。四少师于王子馆中高阁,置酒高会。广邀知己好友,推杯换盏,击节而歌。王子馆会,遂成美谭。
四师用心良苦。立女博士,大利于国。虽遭曲解,颇多非议。又岂会让主公刘备,独担污名。
再者说来。王爵妃嫔虽不过四十。
然西域五十五国之五十六妃,皆出先帝赐婚。其用意不言自明。欲行美人计也。果不其然,蓟王尚不及而立,已有三百余子。推恩令下,王国支离破碎。不复先前盛貌。
蓟王遂立江表十港,开拓海外荒洲。言,而立之后,开造掠海大舡。待诸子长成,泛舟海外,聚土封王。
如此,足可保千里江山,不任人宰割。嫡长子封,号“三墩第二”。自幼得公孙王妃真传。剑击之术,不可限量。又得四少师言传身教,再加三叔公四时进补。年假回宫,虎虎生风。太妃喜叹,直追其父也。
前后之君,皆明主。大汉三兴在望。
蓟国上下皆知,海外荒洲,皆为“诸王子国”。正因后继有人,故国人大航海热忱不减。眼前之利厚。然长远之利,不可限量也。
此,便是国策之连贯性。
蓟王力排众议,开拓荒洲。若新王继位,一道诏命,靖海绝船。所辟荒洲,所建海港,所化野人,无数心血,一夜之间,付诸东流。
然若为诸王子国,则情况大不然。
新王焉能罔顾人伦,断兄弟往来乎?
蓟王行事,兼顾眼前并及长远。明主之姿也。
才智有限,阅历尚浅。无从体会蓟王深意,亦无妨。只需闻风而动,相向而行。致富发家,何其易耳。若学杞人忧天,无端见疑。则悔之晚矣。
从来“满罐不响,半罐叮当”。后人诚不欺孤。
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遂成今日之儒学。然一门所限,显而易见。故蓟王这才醒悟,武帝之用意,乃是取儒家中正平和之风,兼容并蓄,集百家之长。故以儒宗郑玄为首,借吸纳王学之机,编撰《蓟国大百科全书》。目的,便是继往开来,兴大儒学。
后世儒家“中平”,劣化成“中庸”。博采众长,裂化成一家独大。
究其原因,还是国力强盛与否。
大汉开明之风,滋养开明之士。闭关锁国,自诩天朝上邦。滋养一众夜郎自大,井底之蛙。“夏虫不可语冰”。于是“内诸夏而外夷狄”。失去了文明的高位。终至初火熄灭。反被蛮荒吞噬。
众所周知,野兽多畏火。失去了文明的初火,矗立于荒兽环伺,弱肉强食的丛林,注定被生吞活剥,尸骨无存。
一言蔽之,先发优势,断不可轻弃。
环顾宇内。汉家文明无可匹敌。徼外野民,心向往之。六尺岛夷,得蓟王授米,竟喜极而泣。以为来自“天国之珍味”。于是俯首称臣,欣然归顺。足见文明的力量,有多强大。
一旦失去了文明的强势。再夸夸其谈,天朝上邦,人杰地灵,地大物博。非但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反惹垂涎。只欲先宰后割,大快朵颐。
环顾左右荒洲。洲中野人,非但未及分封立国,甚是连族群意识,尚处于萌芽。更无国界领土之认知。丰镐之地竟如同一泡牛粪。谁先圈占,便为谁所得。蓟王索取殑伽港,便是例证。
淳朴如斯,让蓟王如何能忍。
果然“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人心皆肉长。“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若遇野性难驯,食古不化。一网打尽,悉数溺毙便是。何其,易耳。
闻珠崖洲、澶洲、殑伽洲,遍地奇珍异果。稻作可一季三熟。
便有爵民,欲泛舟南下,种田开荒。
蓟国爵民,又称爵士。有爵之士。
蓟王仿前汉上林苑,于象林县,广置象林苑。乃属王家苑囿。大汉私园最著名者,便是梁冀菟园。今为蓟王陵。
爵民所辟海外私田,当作何论处。百官各执一词,并无定论。
一方据理力争:若依《汉律》,当归己有。然若依《蓟法》,田亩与爵位匹配。为蓟国爵民,国中既有美田,焉能于海外另辟新田。
另有一方反驳:开辟荒洲,向化野民,本就是既定国策。举国之力,方能达成所愿。国民渡海开荒,求之不得。千万国民,若海外皆有良田,可一季三熟。当大利于国。焉能因噎废食乎?
就事论事,激辨亦无妨。
待殿内稍得平息。蓟王遂看向儒宗郑玄。
“郑公有何高见?”
不料蓟王以国策相问,郑玄这便起身奏曰:“老臣窃以为,市舶期券,当可一用。”
“哦?”满朝文武,皆被触动。
蓟王心领神会:“郑公且细细道来。”
“遵命。”闻弦歌而知雅意。郑玄心神大定,这便言道:“海外荒洲,风土迥异。开荒稻作,非一日之功。需季季如此。国中一季一熟,农时颇长。如何能兼顾。不如雇佣荒洲野民,传授耕种之法。订立券书,如约得利。”
此乃种植园之雏形。只不过,比起大汉庄园主雇佣佃户劳作。后世农场主,多贩奴隶劳作。
“如何施为?”蓟王又问。
一问一答,郑玄已有定计:“如同海市贩卖舱容。主公于海外荒洲新辟田亩,可分贩国民。庸金、牛马、机关诸器,凡稻作所需,皆由国人出资。待颗粒归仓,再如约分利。或可称:‘寄田’。”
闻此语,百官纷纷醒悟。
此乃,时下西域所特有的耕种方式。土地贫瘠之国,常在他国借地耕种,故称寄田。
《汉书·西域传上·鄯善国》:“地沙卤,少田,寄田仰谷旁国。”注曰:“寄於它国种田,又籴旁国之谷也。”
不同之处在于,蓟人无需亲赴海外荒洲。只需与蓟王签订券书,先期投资,后可季季,如约得利。
“海外寄田,当如何划分。”蓟王三问。
“与国中无异。”郑玄三答:“当视民爵而定。”
1.115 天下都北
不愧是儒宗。
博览群书,知之甚祥。寄田一出,众人交头接耳,各有所悟。
蓟王见人心所向,大势所趋。这便言道:“郑公之意,比同爵田。海外与国中等同。”
“主公明见。”郑玄答曰。
“诸君,以为如何?”蓟王居高下问。
“臣等,附议。”百官同声。
蓟国先有三食俸。又见双爵田。编户齐民,户户一顷。二十等爵之一等公士,则为一顷半。比编户齐民,多出半顷。领岁俸五十石。可在海外荒洲,新辟三熟美田一顷半。内外相加,足比齐民多出一顷。
新政虽未及颁布。然市舶寺期券获利之丰,显而易见。可想而知,“寄田劵”一出,必当风靡国中。
“市舶寺既掌‘寄舱券’,当由水衡都尉掌‘寄田劵’。”左相崔钧起身奏报。
“水衡都尉隶属辅汉幕府。宜当由幕府主理。交由水衡都尉分理。”刘备言道:“具体事宜,可由麾下‘象林农官’掌理。”
“主公明见。”群臣拜服。
至此,幕府与封国,内外分立,协同如一。凡国境之外,诸多事宜,无论边疆亦或是海外,皆由幕府掌管。
幕府左、中、右三丞,职权亦随之确立。
右丞荀攸,掌四方都护(漠北都护府、岭南都护府、西域都护府、东瀛都护府)。左丞李儒,掌四方护尉(使匈奴中郎将、使高车中郎将、护乌桓校尉、护羌校尉、护氐校尉、护南蛮校尉)。中丞贾诩,掌水衡都尉,并陇右牢城。
话说,李儒先于荀攸,出仕蓟国。却将幕府右丞之职,让与荀攸。万里手书刘备,吐露剖心之言:贾诩、荀攸,庶乎算无遗策,经达权变,其良、平之亚欤(yu同‘啊’)!李儒远不及也。甘居其下,心满意足。
蓟王不由慨叹。果然“南橘北枳”。今时今日之李儒,与史上逼少帝饮鸩而亡之李儒,可谓判若两人,云泥之别。
遂擢荀攸为右丞,李儒为左丞。
幕府已改造增筑毕。一众幕僚,正分批迁入。幕府毗邻门下署,与二国相府,隔街相望,门当户对。又紧靠王宫北门。可想而知。说是蓟国权重之地,亦不为过。
临乡与南港合并,称蓟都。又称北都或北京。
北都,都北也。
张衡曾作《二京赋》。言指东京洛阳,西京长安。南京自是宛城,北京便是临乡。
无有异议。
千二百万蓟人,由幕府并封国,计十二万精兵拱卫,可谓固若金汤。
若再加陇右大震关辅汉偏将军鞠义,大散关辅汉裨将军高顺麾下兵马。当不下十五万。具体多寡,不足为外人道哉。
四方都护,各有五万府兵。再有四方属国兵马,蓟王可不费吹灰之力,组建百万雄兵。
蓟王但凡有不臣之心。挥鞭一指,摧枯拉朽。江山易主,何其易耳。
“然无王莽,何出光武?”平乐会上,党魁一语中的。
与会众人,大胆求问:“敢问少府,若将蓟王比光武。今时今日,何人又是王莽?”
党魁高深一笑:“再出王莽,为时不远矣。”
众人面面相觑。莫非党魁当真…言有所指。然遍思朝野上下,无人有此赫赫权势。
南宫玉堂殿。
少帝累日来,朝政缠身,难有闲暇。
卢司空抱恙请辞。袁司徒一病不起。自二月,有星孛于紫宫。曹太尉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勉强撑过三月。
“夏,四月,太尉曹嵩罢。”
卢司空乃蓟王恩师,少帝岂肯轻动。袁司徒刚历手足之痛,亦需体恤。三公之中,唯有曹太尉,一无是处。罢了便罢了。
天降灾异,必罢三公。为堵悠悠众口,尤其谨防千秋观内望气者,妖言惑众。少帝当机立断,罢免太尉。
曹嵩自知仕途终了,上表乞骸骨。少帝亦勉强应允。于是曹嵩大宴宾客,散尽家财。仅携家小归乡。永别洛阳。
曹孟德早有准备,待出关,便由府中死士,一路护送。谯县老家,兵荒马乱,恐性命不保。遂携少子曹德,去琅邪避祸不提。
辅汉大将军归国。三公缺席。唯剩太傅并九卿,伴驾左右。少帝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不及天明,便召太傅入宫,商议三公之选。
便在梳洗更衣时,史夫人从旁进言道:“太尉掌武事,司徒掌民事,司空掌监察。三公位高,非陛下心腹不可任之。”
少帝不置可否:“阿母以为,何人可当此责。”
“奴婢窃以为,后将军董卓,或可一用。”史夫人低声言道。
“后将军初为九卿,尚不满载。如何能再擢升三公。”少帝和颜悦色。
“俗谓‘事急从权’。今南阳久悬不下。洛阳人心浮动。若不加安抚,恐生大乱。”史夫人谏言道:“后将军曾灭黄巾,颇有功勋。出身西凉,朝中孤立无援。若能重用,可为陛下鹰犬。拱卫京师不乱。”
“阿母言之有理。然,后将军资历尚浅。骤等高位,恐遭人非议。言朕,任人唯亲。”见史夫人还欲强谏,少帝面上不悦,一闪而逝:“阿母之意,朕已尽知。假以时日,必令后将军如愿便是。”
“奴婢,遵命。”史夫人正欲知难而退,忽又想起一事:“回禀陛下,门下弟子言,京中望气者乱语,徐豫七国,恐有大水。”
“哦?”少帝一愣:“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史夫人乖巧作答:“司空掌水土事。一问便知。”
“卢司空称病不出,如之奈何。”少帝轻叹。
“如此,或可召太史令一问。”史夫人宽慰道。
“速召太史令入宫。”少帝当机立断。
太史令,秦时始置。前汉因之,隶太常,掌天文、历法、撰史。今汉置一员,秩六百石,不再撰史,专掌天时、星历,岁终奏新年历,国祭、丧、娶奏良日及时节禁忌,有瑞应、灾异则记之。
历任最著名者,当属“科圣”张平子。
凡为太史令,执掌灵台者,皆善术学,精通风角,谶纬之术。
熹平五年,黄龙见谯。时太史令单飏曰:“其国后当有王者兴,不及五十年,亦当复见。”后出为汉中太守,公事免。再拜尚书,卒于官。
今太史令王立,亦善观星。
与太傅杨彪,一前一后,奉命入宫。
事有轻重缓急。三公之事,暂置一旁。少帝当头便问:“七国真有大水否?”
1.116 日黑水溢
太史令肃容下拜:“天象无常,神机莫测。臣,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少帝逼问。
“去年三月丙申,黑气大如爪,在日中。今年正月,日色赤黄,中有黑气如飞鹊,至今未销。”太史令言道:“《春秋感精符》曰:‘日黑则水淫溢。’”
“日黑水溢!”少帝大喜:“当应于何处?”
太史令王立,斟酌答曰:“或是淮泗。或是江汉。”
“妙极。”少帝笑叹:“真天助朕也!”
殿中诸人,心领神会。太傅杨彪奏问:“陛下欲借大水,一战而胜乎。”
少帝郑重顿首:“正是如此。”
“淮泗重镇,民众聚集。若七国大水,恐万民饥流。若此时兴兵攻伐,是为不义也。”太史令王立,劝道。
“朕,兴兵讨逆,顺应天命,何来不义!”少帝不悦。
见王立仍欲强谏,少帝言道:“朕知太史令忠于朝廷,然天道深远,幸勿多言。”
“臣,遵命。”王立无可奈何。
太傅杨彪,亦知劝解无用。于是退而求其次,谏言道:“有无大水,两可之间。陛下切莫强为,恐伤天和。”
“太傅所言极是。”少帝亦知收敛,转而言道:“太尉罢免,三公缺席。值用人之际,太傅可有大贤,举而继之。”
“射声校尉马日磾,乃大儒马融之族孙。出身经学名门,又通晓兵事,或可当此要职。”杨彪已有人选。
“与滎阳君,乃出同门。”少帝心领神会。时大将军何进,攻打二宫。命董卓并丁原,假灭黄门,阻挠函园雄兵入城驰援。皇甫遗孀马氏被贼人所掠,幸得蓟王三弟张飞所救,送上瑶光殿。董太皇成人之美,遂封马氏为滎阳君,许配蓟王。今为瑶光贵人,常伴蓟王身侧。且已诞下麟儿。人生境遇,不可同日而语。
“正是。”杨彪答曰。
少帝欣然应允:“甚好。”
心事已了,少帝随放二人出宫,自避入后殿不提。
待史夫人入殿相见。少帝遂密语曰:“速传河堤谒者入宫。另,凡有通晓水功(水利工程)之人,亦一并带到。”
“南阳樊陵。”史夫人脱口而出。
“何许人也?”少帝随口一问。
“樊陵,字德云。乃隐士樊英之孙。光和五年,任京兆尹时,曾筑‘樊公渠’。关中百姓深得其利,故亦称‘樊惠渠’。名士蔡邕亲眼得见,遂作《樊惠渠歌》而赞之。”史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少帝大奇:“何以知之?”
“不瞒陛下,此人曾暗中相托,愿捐资千万修宫钱,只求位列三公。”史夫人笑答。
“原来如此。”少帝略作思量,便已定计:“此事易耳。若能为朕解忧,三公之位,唾手可得。”
“陛下不是已许射声校尉马日磾乎?”史夫人惊问。
“无妨。”少帝言道:“可先授樊陵,再许马日磾便是。”言下之意,三公之位,岂能长久。俗谓“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一语中的也。
“喏。”史夫人便去传诏。
少顷,待一众善水功之臣,齐聚玉堂殿。
殿前已铺展开《关东山川河渠图》。
少帝手指南阳,居高发问:“太史令言,日黑水溢。不出数月,淮泗七国,当有大水。诸位皆善水功。且细观此图,如何因势利导,一战而胜之。”
“这……”殿中群臣皆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此举有伤天和。人臣岂能献此绝户毒计。
唯一人例外:“回禀陛下。南阳群山环抱,形胜之都。襟三山而戴群湖,枕伏牛而蹬江汉。境内枝津纵横,地势低洼。且又是淮水之源。若淮泗大水,南阳断难幸免。”
少帝定睛一看,正是樊陵其人。樊陵本就是南阳人氏,又善水功。故对南阳山川地形,了如指掌。
少帝心中暗喜。遂命众人退避,独留樊陵一人。
这便以心腹之言相告之:“水淹南阳可乎?”
樊陵心领神会:“南阳三面环山,一口南缺。只需水大浪急,冲营毁寨。何愁反贼不灭。”
少帝又问:“当如何施为。”
樊陵答曰:“无非‘穿渠筑堤’耳:引它津之水,筑上游高堤。只需水满,暴涨溢岸。必破堤而出,一泻千里。”
“需耗时几何?”少帝三问。
“人手齐备,一月足矣。”樊陵曾修樊惠渠,此言当可信之。
少帝欣然点头:“待事毕,当为三公。”
“臣,樊陵,遵命!”樊陵大喜下拜。兴冲冲领命而出。
稍作平息,少帝又道:“速传命四方将军,砍竹为筏,存以备用。”
“喏。”史夫人再去传命。
“命后将军火速回京。言,军情紧急,不得有误。”
“喏。”黄门令左丰,遂奉命而出。
出南宫。太傅杨彪,心事重重,车驾出城,遂转往函园,仙台里。拜会抱恙赋闲卢司空。
卢司空,略有小恙,并无大碍。只因心病难愈,故不愿与陛下相见。
知太傅拜会。便中门大开,曲廊相迎。
“司空安否?”
“略生小疾,劳太傅挂念。”卢植回礼。太傅位在三公上,卢司空自当亲迎:“请堂内一叙。”
“请。”
宾主落座,婢女奉上香茗。
卢植举杯相敬。
落杯后,遂问道:“太傅此来,可有要事。”
“正有一事,特来告知。”杨彪遂将少帝相召,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日黑水溢,淮泗决堤。”卢司空言道:“淮泗今春多雨,汛恐早发。入夏后,或当有大水。”
“(司空)掌水土事。凡营城起邑,浚沟洫、修坟防之事,则议其利,建其功。凡四方水土功课,岁尽则奏其殿最而行赏罚”。“国有大事,则与太尉、司徒共商议”。
正因乃出职权所辖,故卢植对天下水情,知之甚祥。
“若陛下水淹南阳,该当如何?”杨彪先前侥幸尚存,此时却已心事重重。
“南阳地陷,本就水患频发。若天灾再行**,生灵涂炭,万民饥流。此乃自断社稷,取祸之道也。”卢植一语中的。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杨彪不由泪目。
“宜当上疏力谏。”卢植言道:“我再书信蓟王,一同上表劝谏。”
“如此,也好。”少帝亲政,大权独揽。杨彪等人,有心无力。
1.117 水淹三军
二人枯坐无言。四目相对,各透一丝悲怆。
“代汉者,宗王也。”太傅杨彪忽言道:“言指蓟王否?”
卢植不置可否:“无王莽篡汉,何来光武中兴。”言下之意,蓟王非王莽。
“蓟王恪守臣节,从未僭越。正因深知蓟王秉性,故陛下急欲稳坐帝位。如此,方能号令群雄,得以蓟王为首,天下宗王北面称臣。”杨彪常伴君侧,知之甚深:“陛下远不及元服,何其急也。”
卢植面无表情:“南阳大水,几无可免。但求蓟国横海大舰,能及时赶到。救万民于水火。”
杨彪叹道:“司空莫非,去意已决。”
“嗯。”卢植轻声言道:“先冤杀袁隗满门五十口,又置百万黎庶于不顾。今汉亡国之君,非桓灵二帝。乃出当今陛下也。”
无外人在场,卢植终吐露心声。
杨彪闻言,不由老泪纵横。可叹大汉忠良,何其多也。
“蓟王来函。言,南广阳大学,缺一‘下庠令’。又说,所撰《大百科全书》,亦苦无人手。老将至矣,洛阳终非久居之地。不日举家北归。太傅珍重。”
“司空珍重。”临行前,杨彪又言道:“若大学亦缺人手,老朽可为蓟王一用。”
“太傅若来,蓟王自当扫榻以待。”卢植躬身相送。
车驾寻路下山。杨彪心气难平。函园百姓,皆蓟王守陵人。嬉笑怒骂,鲜活人声。阳渠水道,日日帆满。转运海外奇珍,蓟国名产。
洛阳百姓,深得其利。历经兵变,二宫流血。四郭生灵涂炭,争相避入函园,求保平安。如今,半数洛阳百姓,皆迁入函园安居。九坂悬楼,更聚拢宗室贵胄,洛阳高官三千户。
人心向背,何必多言。
只需天时地利并人和。蓟王轻车上洛,昭告天下。再续二百年煌煌天汉。三兴可待。
“生食汉禄,死为汉臣。”杨彪止泪长叹:“老夫此生,终不负大汉。”
虎牢关,中军大堂。
黄门令左丰,车驾入关。董卓领一众虎狼将士,披甲相迎。
“见过少令。”董卓莽撞抱拳。
“奴婢,拜见后将军。”左丰神态自若。伴驾数帝,又为蓟王亲信。时至今日,左丰还有何所惧。
见左丰面色不变,董卓这便收拢傲气:“请堂内一叙。”
“后将军请。”左丰颇知进退。
待簇拥入内,左丰遂宣诏命:“着,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嘶……”董卓一时惊疑不定:“敢问少令,有何要事,竟如此急迫。”莫非陛下已起杀心。
左丰附耳言道:“陛下已觅得破敌良策。故欲将此功,授于后将军也。”
“哦?”董卓又惊又喜,半信半疑:“内中隐情,烦请少令细说一二。”
身陷大营,生死之间。左丰焉能不知深浅:“太尉罢黜,三公缺席。陛下欲拜后将军为三公也。恐难服众,故欲将讨逆大功,暗授后将军当面。如此,足可堵悠悠众口。”
此段话,半真半假。极为高妙。
董卓一时心痒难耐,这便低声下气,陪尽笑脸:“敢问少令,陛下有何良策,可破南阳之敌。”
“且附耳过来。”左丰故弄玄虚。
董卓不疑有他,急忙附耳。
“太史令言……”左丰声音渐消,然董卓却越发张扬。
待细细听完,闭目后仰。少顷,断喝一声:“来人,速请军中巫祝。”
“喏。”
须臾,便有一东羌女巫。披发跣足,蹦跳入堂。
董卓和颜悦色:“敢问上师,《春秋感精符》知否?”
“略知一二。”
“日黑则水淫溢,然否。”董卓悄声问道。
“然也。”女巫轻轻颔首:“将军亦观天象乎?”
“天生异相,我岂能知。”董卓又问:“不知何处水溢。”
“当在江汉之间,淮泗上下。”女巫脱口而出。
“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
董卓不禁长出一口浊气:“天不负我。”
左丰冷眼旁观,心知事成矣。
“有劳少令,速速回京。”董卓抱拳相邀。
“后将军请。”左丰谄媚一笑。
“请。”董卓阔步而出。车驾奔赴洛阳不提。
蓟王宫,瑞麟阁。
得恩师六百里手书。蓟王遂命灵辉殿上,观天阁女仙,入北宫阁相见。
“《春秋感精符》乃何人所作?”待麻姑并上元入阁,刘备遂问。
“未知其人。”麻姑答曰。
“何以名之?”刘备未解书名。
上元答曰:“其书云:‘山川之精,上为星,各应其州域分野,分图作精,神符验也。’意谓,山川精气,上为星辰,帝王上应列星,故君王得失,声闻于天,天人相感,如合符契,故名之。”
“可信否。”刘备再问。
“或可一信。”上元乃出西王母座下。法道精纯。尤其房中术,不在麻姑之下。蓟王食髓知味,宠溺有加。
“日黑则水淫溢,可有此句。”刘备追问。太阳黑子与气象的关系,刘备并不知晓。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言中,少帝决堤灌水。南阳盆地,围三缺一,必成死地。
“正有此句。”二人异口同声。
“所应何处?”刘备又问。
二人默契共生:“江淮之间。”
“唉……”蓟王一声长叹。
“夫君且宽心,大河如常,九梢无恙。”上元柔声宽慰:“再者说来,国中支渠四通,枝津遍地。如脉络纵横,滋养千里水田。纵有百年不遇之洪水,亦足可安然度过。”
“为夫非虑蓟国,乃虑江淮。”刘备暗道:“若发水患,南阳又当如何?”
“南阳或一片泽国。”麻姑已会其意。二帝相斗正酣。若南阳突遭大水,一片汪洋。水淹三军,必败无疑。
刘备叹道:“应劭《风俗通》有载:‘五月有落梅风,江淮以为信风。又有霜霪,号为梅雨,沾衣服皆败黦(yuè发霉)。’日黑水溢,可是因梅雨。”
“夫君明见。”麻姑柔声答曰。
“若大水漫灌,千里泽国。南阳百万之众,恐性命不保。”刘备眼中戾芒,一闪而逝:“为夫当上表劝谏。陛下断不可一意孤行。”
“如若不然,又当如何。”正是安贵人,有此一问。
“尽遣水军,救万民于水火。”刘备虽言尽于此,然意犹未尽。
1.118 莫测人心
“赤马革船,当有大用。”安素言道。
“砍竹为伐,可还来及?”刘备欲做两手准备。上表劝谏乃其一,提前知会南阳新帝乃其二。
“不知何时大水,如何先备。”安素摇头道:“难不成,南阳民众时刻居于筏上。”
“妾若是合肥侯,多半会秘而不宣。”上元进言道。
“上元言之有理。”士贵人亦附和道:“若南阳民众早知,必举家逃亡。如此,洛阳少帝更有恃无恐。水淹南阳,一战而胜。且万民奔逃,乃至城中士气低落。不战而败,亦在旦夕之间。故明知浊浪滔天,合肥侯亦会死守南阳。”
“莫测人心。”麻姑一语中的:“只需夫君手书送至,合肥侯必行闭关锁城,不放走一人。”
“待南阳大水,饿殍遍地。少帝倒行逆施,必为千夫所指。合肥侯据拥大义,可振臂一呼,行反戈一击。”深看夫君一眼,马贵人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也。”
瑞麟阁内,一时落针可闻。
忽听夫君刘备,一声轻笑:“二帝操弄权谋之术,游刃有余也。”
见夫君神态自若,必有计较。众美兰心蕙质,眉舒颜展。瑞麟阁中,一时霞明玉映,溢彩流光。
“安贵人之汤沐邑,于南阳郡内。距宛城不过六十里。境内有淯水可行舟船,周遭有黄淳、黄邮、南就、小长安、东阳、夕阳等,诸多聚落。尤其黄邮聚落,广有黄邮蛮(注1)。先前黄邮蛮帅,便曾投书海市令,求开互市。海市令以淯阳港尚未建成婉拒。今淯阳港已筑毕,当可与黄邮蛮互市。”蓟王果有定计。
“黄邮蛮亦属荆蛮,为护南蛮校尉所辖。”安贵人当即醒悟。
士贵人亦点头道:“护南蛮校尉,隶属辅汉幕府。如此,可遣水衡都尉舰进驻。料想,合肥侯亦无话可说。”
“淯水出弘农卢氏县攻离山,东南过南阳西鄂县西北,又东过宛县南。又屈南过淯阳县东,又南过新野县西,南至顺阳汮口入沔水,并诸水南入汉水。”马贵人已寻来出处。
“水衡都尉,现在何处。”刘备问道。
“正沿南醴港北上。”宋贵人答曰。瑞麟阁居中安置之《内外通航微缩模型图》上,已实时标注。
“传命水衡都尉舰,携海市入驻淯阳港。与黄邮蛮商谈互市。”蓟王口出王命。
“喏。”便有学事史,赴南宫少府传命不提。
学事史,女官名。汉置,本为中宫官属,掌教授皇后《诗经》。因其能写会算,知书达理。故伴驾阁中,往来南宫少府,传递敕令。
另有女侍史,掌值班、洁被服、奉餐饮,执香炉烧燻等。
并女史,“掌王后之礼职,掌内治之贰(位列世妇之下),以诏后治内政、逆内宫、书内令;凡后之事,以礼从”。蓟国宫无世妇,故女史为长御(宫长)之副贰。辅佐安氏四妃,掌理后宫诸事。
还有女夜者,主职夜事。
若依古礼,凡女官,皆需行“幽闭”绝育。手段之残忍,与腐刑无异。蓟王焉能行此事。故凡女官,多以后宫佳丽充任之。
女长御,比侍中。侍中,秩比二千石,无定员。又因“王宫无比秩”。故长御为二千石官。女史秩千石,学事史六百石,女侍史四百石,女夜者二百石,宫婢百石。
“(侍中)出入禁中、顾问应对,位次常侍”。常侍,前汉时为加官,加之者,常侍从于皇帝左右,职甚亲近。有中常侍、骑常侍、常侍骑、武骑常侍、常侍郎等名目,泛称常侍。今汉去繁为简,只称中常侍,皆为宦官充任,秩二千石。
王宫无宦。故不置常侍。另置女侍御长,由亚马逊女王,函园贵人希雷娅充任。亦因“王宫无比秩”,且位在长御之上。故秩真二千石。麾下函园十五美人,为侍御女骑,秩二千石。余下函陵宫姬,皆为侍御姬,各秩千石。
蓟国(比)六百石,乃官秩分水岭。
三百亚马逊,俸禄之丰厚,令人咋舌。正因俸禄可广输绿洲,故西域亚马逊三柱神,信众激增。与西王母重立母国,异曲同工。
女博士、女御姬,文武并重。
言归正传。
洛阳,南宫,玉堂殿。
董卓星夜兼程。风尘仆仆,入宫觐见。乃有意为之。
“臣,董卓,叩见陛下。”
“后将军免礼。”少帝稳操胜券,难掩得意。
董卓窥见,终是安心。陛下实无杀意。
“臣正厉兵秣马,欲出关与乱贼,决一死战。敢问陛下,何故召回。”董卓先问。
少帝闻之,果见一喜:“后将军无需介怀。若非军情紧急,朕焉能废兵事。”
“请陛下明示。”董卓再拜。
少帝屏退左右,低声言道:“水淹贼军如何?”
“何来大水?”董卓明知故问。
少帝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与黄门令左丰所言,如出一辙。董卓暗忖片刻,抱拳领命:“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甚好,甚好。”少帝大喜忘形:“先前,朕还恐后将军妇人之仁,推说有伤天和,不敢奉命行事。待水淹南阳,平关东乱贼。后将军当居首功。位列三公,指日可待。”
“臣,敢不效死!”董卓大喜过望。
见其心可用。少帝忽话锋一转:“只恐四方将军中,有人抗命不遵。”
少帝所指,乃北伐三杰:前将军臧旻,右将军田晏,左将军夏育。与董卓不同,三人名声在外,乃帝国宿将,且已历数朝。兵法云:“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恐不愿奉此绝户之令。
董卓心领神会:“臣斗胆。陛下所虑,亦是臣所忌。臣为后将军,居其下。若前将军等,皆不奉命。臣恐,孤立无援。终负陛下所托。”
闻此言,少帝频频点头:“后将军所虑极是。故,朕欲行桑土绸缪(未雨绸缪),防微杜渐。”
言罢,少帝取一诏书在手。
“若有人胆敢抗命,后将军可依令行事。”
董卓浑身横肉,无风自动。强压腹中焚心野火,纳头便拜:“臣,奉诏!”
1.119 万全之策
董卓叩别少帝。密诏深藏,意气风发。连夜驱车离京。
只恐陛下,半途悔悟,自食其言。
董卓心中所思所想,少帝焉能知晓。不等蓟王劝谏表奏,六百里呈送朝堂。卢司空上书乞骸骨。少帝本不许。奈何司空去意已决。恐夜长梦多,少帝唯有:“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就第(免职归家)。以列侯朝朔望(逢每月初一并十五大朝会,以列侯身份上朝),位特进。秩禄准旧(领足额俸禄)。”
少帝本欲留恩师在京养老。故才有“以列侯朝朔望”。奈何恩师,不肯久留。待诏书颁下,便自阳港登船,举家返回蓟国。
话说,少帝心牵南阳水溢,亦无暇多顾。且强留若惹恼蓟王。岂非不美。
官吏致仕后,按理不应再享受原有秩俸。然为昭天子恩厚,常赐致仕官吏,享有一定比例的俸禄。一般而言,高官致仕后,享原有官俸三分之一。
《汉书平帝纪》:“天下吏比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三分故禄,以一与之(1/3),终其身。”
对于特别恩宠之重臣,视其官位、政绩等,甚至可全俸致仕。如景帝时,郎中令周仁倍受恩宠。武帝即位后,因病致仕,得“以二千石禄归老”。
蓟王恩师,自当倍加优宠。自当“秩禄准旧”。
官员致仕,归老原籍。逢重大节庆,当地官员亦常慰问。俗称“长吏存问”。
《后汉书·邓彪传》有载,“(邓彪)以疾乞骸骨”,“(章帝)诏太常四时致宗庙之胙,河南尹遣丞存问,常以八月旦奉羊、酒”。
便是刘备祖父,致仕后,亦有诸多优待。可入住亭舍,享受传食(高速公路服务区,免费食宿,加水加油)。诸如此类(有无道路救援,尚不得而知)。
足见大汉官吏,待遇之优厚。
恩师前脚离京,司徒袁逢,亦紧跟上表,因病致仕。
少帝亦不勉强。
比同卢司空,亦赐颇多优待。
袁逢却未离京。安居函园,得国邸良医,细心诊治。病情大为好转。关东激战正酣,便是曹太尉亦举家远避琅琊。此时汝南,绝非安身立命之所。
自漠北都护府,剿灭长城马贼。重开居延外道。滞留洛阳豪商,纷纷北上。避走长城沿线,免除重重关税。
不等人去楼空。二崤城客堡,又被四海客商住满。没错,正是徼外海商。
尤其顿逊国商贾,慕名而来。蓟王一战亡林邑,二战灭海贼,三战定澶洲。威震南州。再加海市往来,横海先锋舰队沿途护送。遥见火云天袭,海贼落荒而逃,唯恐不及。
更加,无林邑国“十取二三”,重税盘剥。亦助推海商北上。
南州风物,西陆名产,一时风靡京师。
话说,恩师一行,并未转去南港。直沿巨马水路,泊于南广阳港中。
南广阳,扼巨马水路,立城北岸荒丘。居高下守。今荒丘早覆满重楼。鳞次栉比,街衢纵横。直伸到巨马水岸。横竖七里,内外三郭。
南广阳港与南广阳城,隔水相望。城池在北,港口居南,本是水砦障城。后因并六县为国,南广阳,退居国中,毋需守备国境。南广阳港,历经扩建,规模直追南港。横七竖四,水路迂回。日有千帆往来。
巨马水路,商船往来如织。南广阳城、港,富庶可比楼桑。二座坚城,各纳民众三万并一万户。仅南广阳一地,有民三十万余。无愧督亢秋成之重镇。
须知,三十万众,乃与南都宛城之规模相当。
放眼蓟都,如南广阳者,比比皆是。尤其蓟王为临乡侯时之封邑。督亢十城,规模皆堪比南阳宛都。
合并南港后,蓟都临乡,横五竖九。号称“五九城”。比“六九城”之洛阳,稍逊一筹。且九里只算到邸舍长街。排设“丁”字长堤,“非”字泊位,皆未计其中。否则,当足有十里。
以纵横一里,为街衢计。临乡城满五十衢。南广阳四十九衢。
按蓟国划分,九衢为一坊。俗称“三街一坊”。坊内经营,各有不同。编户齐民家宅,不称坊,只称里。五户一伍,十户一什,二十五户一闾。诸如此类。
知恩师直抵南广阳港。
刘备不敢怠慢。领一众肱股重臣,轻车简从,便服拜访。
刘备乃卢植门下首徒。年纪虽非最长,然入学最早。妥妥大师兄无疑。卢植门徒,如陈逸、窦辅、田骅、刘晔等,今皆为蓟国重臣。便是公孙瓒,亦位列二千石太守。
知恩师北归,一众弟子,皆来拜见。国中大儒,亦纷纷投帖。
恩师闭门谢客。唯令大师兄刘备,入舍相见。
“南阳百万之众,可有良策。”待刘备稳坐,恩师遂问道。
刘备答曰:“已有对策。”
“可是万全之策。”恩师追问。
“十之**。”刘备亦不敢称万无一失。
“十存**,已是不幸之大幸。”恩师轻轻颔首。
刘备问道:“江淮水情如何?”
“梅雨(来)临时,必有大水。”恩师言道:“淮泗七国,恐难幸免。若陛下穿渠引水,筑堤截江。将淮泗大水,皆漫灌南阳。淮泗诸国,反得其利。”
“原来如此。”言及此处,刘备如何能不醒悟。淮泗大水,南阳成泄洪区。减免下游水患。
“淮泗诸国,得此善待,必有厚报。”恩师并不知淮泗八国联盟之事。事实上,蓟王亦未尽知。
“大水之后,南阳纵一片泽国。然陛下,终为世人所弃。”恩师目光清洌无波:“可为光武乎?”
“无有王莽篡汉,何来光武中兴。”蓟王一语中的。言下之意,不愿做反贼。
恩师轻轻颔首:“少时老夫曾言,天下皆可反,唯王上不可。时至今日,王上仍能恪守臣节,乃社稷之幸也。”
倒行逆施,必然众叛亲离。无论善恶,终归萧规曹随。
见刘备不置一语。恩师忽问:“为帝,可乎?”
刘备直言相告:“可也。”
见刘备无喜无悲,恩师言道:“虽位极人臣,南面称孤。位列二十一等爵之首。然终归一人之下。若为九五之尊,再无掣肘。岂非快哉。”
刘备答曰:“无掣肘,亦无节守。人无畏惧之心,又岂能长久。”
1.120 灭顶之灾
“王上言之有理。”卢植一声轻叹:“董卓其人如何?”
“狼子野心,非忠良之辈。”刘备答曰。
“离京前,陛下六百里召回董卓,必为水淹南阳。”恩师言道:“料想,四方将军中,唯董卓可罔顾大义。倒行逆施。”
“正是。”刘备亦如此想。
“是福是祸?”恩师又问。
“福祸相依。”刘备答曰。
“董卓可为王莽乎?”真不愧是以身证道,授业恩师。竟一语,道破天机。
刘备直言道:“五五之数。”时至今日,蓟王亦不知,历史的车轮,究竟奔向何处。
然闻此言,恩师眼中似有神光掠过。心头千钧重担,随之消弭于无形。从容起身,离席下拜:“老朽卢植,求为下庠令。”
蓟王以君臣之礼相待:“孤,求之不得。”
择月初大朝会。
蓟王冠冕上殿。
拜恩师为南广阳大学,下庠令。因致仕时,“以列侯朝朔望,位特进”。故蓟王又上表赐爵都亭侯,邑三百户。加封“少保(宫职)”。双秩万石。
一同表赐,另有王傅、四少师、左国令、上庠令、门下祭酒。位皆特进,朝朔望(大朝会),见礼如三公。车驾乘绿车(绿车名曰“皇孙车”。天子有孙,乘之以从)从。
坐拥大汉一藩。蓟王终开万石顶俸。
换言之,蓟王再擢升宫俸。王傅并三孤:少师、少傅、少保。皆秩万石。
蓟国既有四少师,必有四少傅、四少保。至于人选,众人各有所属,不一而足。
然不出所料。左右国相,遂拜少傅。亦双秩万石。
蓟王能开万石顶俸,拜董太皇所赐。由太医令华佗,首开先河。今国中大贤,皆食顶俸。太医令华佗,心结尽消,涣然冰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至此,蓟国第十七令,终水落石出。卢植、郑玄,皆为大儒马融门下高徒。一人掌太学,一人理大学。可谓相得益彰。
恩师安居南广阳,主持大学。远离朝廷是非之地。亦了却刘备一桩心事。
入夏后,阴雨绵延。江淮大地,梅雨早发。大水泛滥,几无可免。
水线渐涨,居高不下。溃堤之危,时被提及。沿岸官吏,急急上表。书到禁中,如泥牛入海,二帝皆不闻不问。
便在此时,应后将军之邀,前将军臧旻,右将军田晏,左将军夏育,齐聚虎牢。
四方将军,名声在外。
尤其北伐三杰,与时胡骑校尉,临乡侯刘备,左右夹攻,一战灭鲜卑。名传天下。后又讨黄巾,灭流寇。居功至伟。世人皆以为,三人乃继凉州三明后,朝中百战宿将。
“见过诸将军。”董卓以东主居之。
“后将军。”三位将军,抱拳回礼。
“请堂内一叙。”董卓伸手相邀。
“请。”
宾主落座。董卓直言道:“月前,得陛下敕令,伐制竹筏。不知诸位将军,制筏几何?”
“足够三军所需。”前将军臧旻,抱拳相问:“南阳三面环山,并无大水。不广造攻城云梯,反造筏无数。且不知,陛下何意?”
董卓笑答:“天机不可泄也。”
“哦?”洛阳风传,三人早有耳闻。六目相对,臧旻试问道:“江淮梅雨早发,沟渠水满。若一朝溃堤,竹筏正当其用也。”
“前将军所言极是。”话已至此,董卓亦不做隐瞒:“奉陛下诏命,待水淹南阳,当乘筏顺下,一战而胜之。”
“水淹南阳,灭顶之灾。关东乱军,固然无存。然百万黎庶,又当如何。”臧旻追问。
“这……”董卓故作迟疑:“实不相瞒,此亦是董某所虑也。”
“哦?”臧旻微微一顿,又问道:“莫非,后将军亦不忍见饿殍遍地,万民饥流。”
“然也。”董卓郑重抱拳:“南阳三面环山,居中地陷。凡遇水患,难以疏通,必至淤积。那时,南阳废帝,不攻自溃。又何须我等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后将军何意?”臧旻亦抱拳相问。
“兵法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南阳果遭水患,我等当尽遣三军,先救万民于水火。待民心所向,南阳不攻自破。”董卓早有准备。
“原来如此。”闻此言,臧旻等人,面色稍霁。大是大非当面,董卓颇知进退。令人始料未及。若当真一意孤行,罔顾大义。为求一胜,置万民于不顾。三人势必群起而攻灭之。
“后将军可敢与我等,歃血为盟。”右将军田晏忽道。终归口说无凭。
“有何不敢。”董卓慷慨而笑。
四人遂杀军马盟誓。待南阳水起,齐心协力,先救万民。稍后各自回营,募集船只,伐竹造筏不提。
目送三将携精骑,呼啸而去。董卓神色闪烁,久久无语。
身后中郎将牛辅,瓮声问道:“将军当真要救黎庶否?”
“既已歃血盟誓,何须多此一问。”董卓不置可否。
“南阳百万之众,非旦夕之功。贻误战机,恐陛下降罪。”牛辅进言道。
董卓忽龇牙一笑:“比起陛下,某惧蓟王多矣。”
“将军何意?”牛辅不解。
“毋需多问,依令行事。”
“喏。”
五月,以南阳樊陵为太尉。
太傅杨彪所举射声校尉马日磾,遂遭弃用。樊陵善水功,又出身南阳。对境内枝津故渎,知之甚祥。先前奉命出京。入弘农等地,穿渠筑堤。足月始归。复命后,如愿得三公高位。朝野风闻,乃与南阳之战,莫大干系。
试想,若无大功。焉能居三公之首。
入仲夏后,江淮大雨如注。各地皆有水情上报。沿岸人家,纷纷迁往高处。南阳扼淮泗上游,并无大水。岂料樊陵穿渠引水,筑堤断流。大水无从下泻,遂沿新凿沟渠,反灌南阳诸水。
枝津故渎,一夜水满。
南阳新帝,时命袁术督造雄关,本欲据险而守。岂料困守死地。
新帝虽早知一二。然却秘而不宣。乃至南阳百万民众,猝不及防。
六月初,淯水暴溢溃堤。一泻千里。
1.121 万舟齐发
南阳盆地,地势低洼。
激流所过,一片白泽。草庐尽毁,农田全无。墙垣大半入水,唯剩谯楼,宛如孤岛,矗立水中。举目汪洋。树梢、屋顶,各式漂流物上,皆挂满流民。遍野哀鸿。乡野惨不忍睹。城中积水亦没人顶。侥幸还有阁楼,权且栖身。
更幸南阳盆地,坦荡如砥。地势相差无几。宛如行军大釜,可足量蓄水。换言之,涨水虽快,却足可逃生。然若孤立无援,终究难逃一死。
便在此时,泊于淯阳港的蓟国水衡都尉舰队,并千帆海市大舡。放下无数赤马革船。轻舟四出,左右驰援。
救回流民无数。
稍后,四方将军,亦乘船而至。于水中丘脊立下中军大帐,排筏连营。打捞民众不提。
南阳守军,心牵家中父母妻儿。不等联军来攻。一哄而散,十不存一。
三日后,暴雨如注。水势不减反增。本该泛滥淮泗七国之大水,悉数涌入南阳盆地。
天灾并**。浊浪汹滔,几与树梢平齐。
亭台楼阁,接连崩折。
南都帝乡,遍布疮痍,面部全非。
矗立帝宫高台,举目四望。新帝面如死灰,犹不能信:“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如董卓所言。千里白泽,无有平地。若无舟楫,便是想逃,又能逃到哪去。若坐视百万民众,死于非命。蓟王降下雷霆之怒,少帝便想保全,亦有心无力。且董卓窃以为,若果真如此行事,下场与袁隗无异。
水火无情。非亲眼所见,不可尽知也。
更加大水浸泡,食粮尽毁。暑热将至,浮尸肿胀腐烂,滋生大疫。一场大水,百万民众,流离失所。南阳遂成死地。
即便大水退后。烂泥沼泽,十载之内,寸草不生。无立锥之地。
眼看百万流民,救之不及。董卓等人,有心无力。
便在此时。
忽见帆樯如林,万舟齐发。蓟国十万船户,沿八方水路,冲入南阳洪泽。沿途将无数流民救起。
万艘民船,蔽日遮天,无比震撼。
百舸争流,千帆竞渡,已称人间奇景。如此规模,世间罕见。
打捞流民。洗漱更衣,驱寒保暖。服下汤药白粥,终见转圜。重症亦无妨。送往海市医船。自有良医诊治。
万艘舟船,如万箭齐发。五船一伍,十舟一什。列队成串,往来巡弋。待前舟舱满,遂上报航道,自行折返。自有后船接力。如此次第有序,拯救万千流民。
经停孤岛、危楼,皆如实记录,上报汇总。凡南阳境内。大小城邑,乡村野聚,皆有详尽安排。且在渤海湾中,演练多次。务必万无一失。
蓟王对恩师言,十之**。绝非夸大其词。
且蓟王从不白用人。僦船一里一钱。来回数千乃至万里。蓟王足额支付僦费。
百万南阳流民,何方归宿。
多此一问。自是蓟国无疑。
便是宛城中居民,新帝亦默许放行。
水衡都尉周晖,游艇入城,好言相劝。然新帝却不愿离去。
此战,胜负已分。南阳尽毁,根基全无。即便举家逃往蓟国,新帝亦难东山再起。洛阳少帝,许已稳坐江山。成王败寇,亘古不变之真理。
“不能为帝,与死何异?”新帝言尽于此。
知苦劝无用,留下粮草辎重,周晖只身返回游麟号。
从目瞪口呆的四方将军营,接走最后一批流民。水衡都尉舰并海市,拔锚,返回蓟国。
如何安置流民,蓟国官吏,驾轻就熟。
先入各处大营,调养隔离。再分批迁入各城安居。各城大建遂已完毕,然营城筑楼,从未止息。与先前一片白泽之中,万丈高楼平地起,迥异。四百城港,均摊不过二千五百人。实不值一提。
南阳帝乡,人杰地灵。尤其出能工巧匠。大利匠人城,如获至宝。
天下先是惊闻南阳倒灌,基业尽毁。本以为必是饿殍遍地,万民饥流。忽又悉知蓟国万舟齐发,将百万性命救回。
一惊一喜,短叹长吁。
少帝为制胜一击,无所不用其极。蓟王亡羊补牢,救百万黎庶于洪水。
若说,先前大汉国祚,还云山雾罩,扑朔迷离。
时至今日,蓟王已天下归心。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然能信以为真者。普天之下又有几人。
稍后统计。知救回百万有余。饶是恩师,亦不禁泪目。多日忧心,一朝冰释。
获救南阳百姓,更是感激涕零。皆呼“(蓟)王(尚)父”。
“东谒王父,西谒王母”。言指“东王父”也。亦称“东父”。“扶桑在碧海之中,地方万里,上有太帝宫,太真东王父所治处”。又曰:““东王父者,清阳之气也,万神之先,治东方。”
蓟王如何被顶礼膜拜,南阳百姓如何死里逃生。少帝皆无暇顾及。
知新帝困守孤城,并未逃脱。连下诏命,催促四方将军,速战速决。定要毕其功于一役。
恰逢漫长雨季。南阳大水未退,千里泽国。洛阳天使泛舟而至,入坂上行营,草草颁诏。
后将军董卓,见天使面露不悦,恐进谗言。遂与诸将军商议,于中军大帐设宴。为洛阳天使,接风洗尘。前将军臧旻,右将军田晏,左将军夏育,久历朝堂,自当心领神会。
宴请乃其一,笼络乃其二。
话说,熹平六年,护羌校尉田晏,因事获罪。恰逢鲜卑连年寇边,于是贿赂中常侍王甫,怂恿先帝北伐鲜卑。对接人待物,人前人后之事,自当心知肚明。
这便命麾下军士,尽心操办。
见董卓等人,颇知进退。洛阳天使,亦多欣慰。舟车劳顿,终归不枉此行。
洗漱更衣,入大帐与众将校欢饮。
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借离席敬酒,众将礼单悄然入天使囊中。遮袖细观,天使顿时眼笑眉开。众将窥见,亦暗自松气。
操劳多日,难得欢聚。你来我往,皆有醉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便在此时,但见董卓手捧耳杯。
徐徐直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