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首鼠两端
何苗焉能不知!
去年上巳,曲水流觞。回城时,许攸擅作主张。矫令车骑营士,截杀董骠骑。若非得左中郎将吕布驰援。董重恐已死于非命。
“莫非,子远欲截杀……”何苗表情已说明一切。
今时不同往日。车骑府早被陛下架空。手中兵权亦为西凉莽夫瓜分。便是有心杀贼,亦无力回天。
“非将军心中所想。”许攸一眼看破:“闻后将军屯驻虎牢,扼守雄关。常出西凉铁骑,抄掠关东。屡破豪强坞堡,得钱粮无数。堡中部曲私兵,皆为其裹挟入关。今恐不下五万之众。”
“五万之众!”何苗惊问:“后将军意欲何为?”
“乱世至矣。”许攸意味深长:“兵精粮足,又坐镇雄关。若洛阳生变,可疾驰京师,若南阳生变,亦可顺下帝乡。乃行作壁上观,待价而沽也。”
“首鼠两端。”何苗如何能不醒悟。
董卓扼守雄关,可进可退,能攻善守。抄掠关东豪强,既可积累军功,又可囤积兵马粮草。不断壮大。待天下生变,西凉铁骑崩乘而出。何愁不能捞得一场大富贵。果然两全其美。
“诚如将军所言。董卓其人,贪残诡诈。非我忠良之辈。且素怀狼子野心,必不甘人下。今陛下看似独掌朝廷,实为董卓等,西凉莽夫弄权。百官敢怒而不敢言。长此以往,内外雄职,皆为西州武人所据。专权滥杀,朝堂血洗。那时,便是陛下,亦恐难保。”话说,许子远确有远见。
“子远计将安出?”何苗咬牙问道。
“只需如此如此……”许攸附耳言道。
“莫非是离间计。”何苗心领神会。
“然也。”许攸高深一笑。
将许攸之计,默记于心。何苗这便起身告辞:“时局波橘云诡,还请子远稍加忍耐。待事成,太后必有重赏。”
“恭送将军。”许攸肃容下拜。
“子远留步。”何苗自去不提。
待起身,许攸闭目叹息:“天下即定,江山有主。”
正欲回舍,忽闻人声。
“子远先生在否?”
“足下何许人也?”见来人颇有仪容,许攸平揖相问。
“在下九江蒋干。”正是门下主记蒋干。
“可是蓟王门下。”许攸不敢托大,急忙下阶相见。
“正是。”蒋干乃九江名士,与许攸颇多一见如故。
宾主落座,蒋干先奉礼单。
许攸双手接过,扫眼一看,一时心旷神怡。又暗中收拢心情,面色不变:“无功不受禄。(许)攸受之有愧。”
“先生无需见外。”蒋干风轻云淡:“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中丞来函。言,凡有所需,皆可告知在下。”
幕府中丞,乃是贾诩。许攸亦称足智,如何能不领会。
“有劳足下。”许攸最后一丝担心,烟消云散。却不知是孟德暗中相告,还是党魁泄露天机。亦或是陈琳?
稍坐片刻,蒋干这便告辞。
许攸起身相送。
不等回舍坐定,忙取礼单细看。一时眉开眼笑,手舞足蹈,喜不自禁。
蓟国出手,何其阔绰。
“子远,子远。”来人正是陈琳。
“何事急迫?”许攸明知故问。
“蓟王门下,门下……”陈琳面红耳赤,举止失仪。想必,亦得蓟王重礼。
“门下书佐,今日送来重礼,作价十万钱。”陈琳终把话说完。
“区区十万钱,便令孔璋人前失仪乎?”
“你我之间,何必遮掩。”陈琳笑问:“子远可得蓟钱乎?”
“礼单在此。”许攸颇显卖弄。
陈琳接过细看。稍后言道:“恐不下二十万钱。”
许攸故作姿态:“钱财与我如浮云。何必介怀。”
将礼单双手奉还,陈琳讪笑道:“诚如子远所言。我非爱财,只因礼出蓟王门下。”
许攸轻轻颔首:“乃幕府中丞,贾文和授意。”
“莫非你我之事……”陈琳惊问。
“贾文和,计略无双,算无遗策。”许攸笑道:“我等所谋,恐已悉知。”
“是福是祸。”陈琳追问。
“福祸相依,乃命数使然。常人又岂能知。”许攸敷衍了事。
见陈琳面露疑虑,又话锋一转:“然依我所料,当是好事一桩。”
“果然如此?”陈琳表情再变。
许攸心满意足:“正是如此。”
陈琳终于松气,不由慨叹:“今汉气数已尽。洛阳不宜久居。待事毕,我等何不早日北投。得享二千石俸足矣。”
“蓟国二千石,远胜朝中万石三公。非劳苦功高者,不可得。你我若此时北上,即便得享高俸,又岂能令人信服。”许攸言道:“党魁尚且稳坐,我等岂能先离。”
“唉……”陈琳一声长叹,吐露心迹:“谋略非我所长,亦非我所欲。若能入蓟王门下,得享衣食无忧。将腹中锦绣,皆书为文章。此生无憾矣。”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许攸口出《孟子》名句,以为激励。
“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果使陈琳重拾心气。
所谓名士,不过如此。
许攸目中轻视,一闪而逝。
南宫,玉堂殿。
陛下专开朝议,商讨关东战局。
太傅杨彪、太尉曹嵩、司空卢植、司徒袁逢,太仆王允等,一众重臣皆在。
何车骑,亦赫然在列。
“虽有十万大军,兵发数路。然南阳乱军,行坚壁清野,据险而守。故战况胶着,难有寸进。隆冬时节,滴水成冰。将士军衣单薄,多有冻毙。幸得蓟国毛衣暖帐,方才转危为安。待雪花路开,当可一鼓作气,战而胜之。”太尉曹嵩,起身奏报。
少帝轻轻颔首:“四方将军,皆身经百战,朝中宿将。料想关东乱军,必不能久持。”
“陛下明见。”关东军情,亦如少帝所言。徐豫七国联军,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诸如二袁之流,手中既无人马,又不通兵事。唯轻车将军兼领兖州牧曹操,破虏将军兼领豫州牧孙坚,有一战之力。
二人亦是此战主力。联手将夏育等北伐三将,挡在南阳之外。
待群臣起身,少帝和颜悦色:“袁司徒?”
“老臣在。”
1.93 助纣为虐
司徒袁逢,起身奏对。
“合肥侯处,可有书文传来。”少帝笑问。洛阳内外,遍布宫中眼线。尤其史门弟子,散布洛阳。三公府中,风吹草动,大事小情,皆瞒不过陛下耳目。
“回禀陛下,确有家书抵京。”袁逢早有准备,遂取二袁手书呈报。
黄门令左丰,察验无误,呈递少帝座前。
“合肥侯遣使北上蓟国,索取今季献费。”少帝观后,一声冷笑:“蓟王忠心不二。岂能助纣为虐。”
“陛下明见。”袁逢面不改色:“蓟王忠于王事,有礼有节。焉能为合肥侯言语所惑。”
“亦不可不防。”关东鏖战正酣,少帝不敢大意:“天下皆视朕与合肥侯,叔侄之争也。俗谓骨肉至亲也。若以家事论国事。见合肥侯使,言辞悲切,蓟王恐一时心软。蓟王远征归来,不可操劳。宜当出使蓟国,加号‘尚父’。”
“陛下英明。”
尚父(shàng fu)亦作“尚甫”。“尚父,吕望(姜子牙)也。尊称焉”。父,尊称也,同于父辈,亦是对长辈重臣之尊称。如齐桓公尊管仲为仲父,始皇帝尊吕不韦为亚父。稍后以尚父为尊号者,便有董卓、郭子仪、李辅国等。
号虽隆重,然并无实权。
且尊蓟王为尚父,亦是国事论家事。如此,蓟王乃少帝长辈。自与合肥侯平辈。平辈之间,自无需过于顾忌。今汉亲疏有别。蓟王虽是宗室,然却出身前汉王族,不宜与今汉天家论之。然尚父,却无亲疏之别,又有迹可循。
与会重臣,渐渐品出滋味。少帝果然聪慧。有明主之相。
“何人出使为宜?”少帝环视重臣,目光投向卢司空。
“臣,愿往。”便有太仆王允,起身出列。
“王太仆位列九卿。”少帝言道:“然尚父,却位在大将军上。非三公不可亲往。”
“老臣愿往。”话已至此,卢司空焉能不知。
卢司空乃蓟王恩师。此去定不负朕之所望。”少帝欣然应允。蓟王既不愿加九锡,焉能再拒尚父乎。
少帝心愿已了,这便退朝。
出玉堂殿,王允与卢植密语:“陛下此计甚至高妙。先前,张少府领一众侍御史,连番上疏。言陛下尚未元服,不宜亲政。当请回二宫太皇,垂帘监国。稍后何车骑趁机上表,言二宫太皇远游,归期未定。事急从权,可令太后代行垂帘。陛下所思,可想而知。不料今日,突加蓟王‘尚父’号。既有尚父辅政,何须太后垂帘。”
卢植轻轻颔首:“假蓟王威名,止群臣劝谏乃其一,绝南阳求财之路乃其二。陛下一石二鸟。”
“既如此,司空为何甘愿出使。”王允遂问。
卢植答曰:“此去当有一席话,说于蓟王当面。”
闻此言,王允浑身一震:“莫非,司空欲行劝进乎?”
“太仆慎言。”卢植不置可否,快步登车。
王允略作沉思,长揖相送。
西宫长秋殿。
下朝后,何车骑入宫相见。
“加号‘尚父’。”暗忖片刻,帘后何后笑道:“我儿妙计。”
“妙在何处?”何车骑,仍一头雾水。
“武王之尚父,始皇之亚父也。”何后言道:“今汉亲疏有别。不宜认蓟王为亲。然尚父却无此忌。尚父亦是父。我儿既认蓟王为父,何须其母垂帘?”
“原来如此!”何车骑幡然醒悟。何后一针见血:尚父亦是父。
“我儿身旁可有高人。”何后不信乃少帝所为。
“未曾听闻。”何车骑斟酌言道。
“朕,当真小觑了史侯。”何后叹道:“先前假扮史道人,联络董卓,一举除二戚。今又再出妙计,加号尚父。年不过十余,竟有如此心机。待长成,焉知不如先帝。”
“先帝若在,岂能今日之变。”何车骑心生慨叹。
“今时不同往日。”何后以心腹之言相告:“山河破碎,二日并天。少帝独木难支,孤掌难鸣。身旁皆虎狼之士。稍有不慎,死于非命。尤其董卓其人,狼子野心。假征讨关东,却行作壁上观。不于乱军交战,反借西凉马快,大肆抄掠豪强坞堡。中饱私囊,得钱粮私兵无数。皆囤于虎牢关中。暗中笼络朝中重臣权贵,以助声威。位列九卿,仍不知足。常觊三公之位。然若达成所愿,位列三公。焉知不窥大汉江山乎。”
“董卓?”何车骑嗤鼻一笑:“西州莽夫,如狼似虎。不过天家鹰犬耳。焉敢谋夺天下!”
太后意味深长:“前汉之高皇,不过一亭长。今汉之光武,乃是布衣身。便是蓟王,亦是如此出身。南征北战,赫赫威名。”
只需言及蓟王,太后溢美之词,便滔滔不绝。
何车骑,耐着性子听完。而后求问:“敢问太后,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静观其变。”太后言道:“卢司空既为正使,副贰可有人选?”
“未闻还有副使。”何车骑脱口而出,稍后又幡然醒悟:“臣,遵命。”
“你与蓟王,私交甚笃。此去蓟国,宜当只论私交,闭口不谈国事。”
“臣,谨记。”得太后面授机宜。何车骑大喜而回。翌日上表,毛遂自荐。愿为副贰,出使蓟国。
知是太后授意,少帝自当应允。
1.94 长城边患
今日无朝。
百官皆各司其职,不在王都。唯肱股重臣在列。伴驾入宫不提。
蓟国东西千里,南北六百里。且王都偏北。距方城县,不过十里。方城县北界,便是蓟国北界。虽说北疆无战事,然却不可不防。尤其高车南下,收拢草原零散部族,日益强盛。又因长城外线丝路兴盛,近年塞北常有马贼出没。今汉毕竟不比前汉。长城多有破损,且无大军守备。马贼熟知地形,出没无常,防不胜防。
居延外道商贾,先前多择五阮关入境,东进蓟国。如今自北地郡,便早早入关。长城内外,马贼为祸日烈。所幸有奢延鲜卑属国,守备上郡。内线商道畅通无阻。唯一不便,需绕行洛阳,再北上蓟国。
蓟王南征前,便已下令,远来商贾可先入住函园客堡。自阳港乘船,分批驶往蓟国。如此既省时又省力。
许多商贾遂择阳港双市,将所携西域商品售出。轻装出行,待抵蓟国,再大肆贩卖名产,僦船洛阳,而后车队西行。丝路北线商贾,过奢延属国,仍走居延外道。南线丝路商贾,则走内线河西走廊。
于是乎,阳港双市,商贾云集。蓟王未雨绸缪,先行兴建之交易所。遂成大宗商品最佳贸易地。
仿市舶寺,蓟商会。蓟王又在阳港双市,另起“外商会”。凡入会胡商,皆可享有类比蓟商的诸多便利。如买卖宅邸,开设户头,诸如此类。而后便可入交易所,以担保转账的方式,交割货款。
久而久之。交易所中,类市侩之“新中贩”,应运而生。新中贩,便是中间商。藩商可按市价,将所携货物卖与中贩。中贩再转手卖出,赚取不菲利润。
交易所也已先行拟定《中贩共约》。再加账户资金担保,足可确保双方利益,不受侵害。
此不足为奇。
然令蓟王意外的是。竟有蓟国豪商,先行预订来年高昌蒲桃酒千瓮。并足额支付货款。双方约定,除去天灾**等不可抗力,来年胡商需按时日,足量贩来。不可逾期。
此乃,期货雏形。
对胡商而言,提前一年获得足额货款,便可返回高昌,安排酒户生产。如此反复,平衡供需。“丰则贵取,饥则贱与”。避免丰年多禾,谷贱伤农。供需有量,买卖各方,皆有利可图。
奈何长城沿线,马贼猖獗。
这还了得。
蓟王南征始归,便马不停蹄,着手处理长城边患。
拜见母亲,二位义母,刘备专开朝议。
“长城沿线,乃大汉与北疆各部之边界。‘北有蓟,莫纵缰’。高车十二部,不敢轻易南下。十四部鲜卑属国,亦不敢提兵北上。乃至马贼坐大。”王傅黄忠言道。
“且长城沿线,横贯东西。万里之遥。马贼来去如风,居无定所。亦难追讨。”左相崔钧,起身奏报。
“命‘北人’各部使节,入宫相见。”刘备已有计较。
“喏。”中书令赵娥,遂传王命。
北人,便是北胡。蓟国去汉胡,只称向化。北胡亦改北人。入籍便是蓟人。北人使节,俗称“北使”。与之对应。亦有“南人”及“南使”。倭人亦改称“瀛人”。
少顷。三郡乌桓使、四郡亡胡使、十二姓高车使、十四部鲜卑使、南匈奴使,齐聚灵辉正殿。
“下臣等,拜见王上。”诸使冠服行礼,举手投足,已与汉人无异。
“免礼,赐座。”蓟王和颜悦色。
蓟王南征归来之日,便召唤众北使入殿。一众使节,皆受宠若惊。
“长城内外,马贼猖獗。常袭扰往来商队,阻断互市。孤欲兴兵灭之。诸位以为如何。”蓟王开门见山。
“臣等,愿效犬马之劳。”北使异口同声。
“孤心甚慰。”言罢,蓟王环视群臣:“诸君可有良策。”
六大谋主齐聚,岂无良策。
“当如主公破海贼王之战。”戏志才笑答。言下之意,亦下饵诱之。
刘备轻轻颔首:“谁人为将。”
“当以漠北都护府为主。”贾诩言道:“(漠北都护府)将兵长史,没鹿回部大人子窦宾,并将兵从事,‘五子三明’之田畴,正当其用。”
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奏报:“既是代主征伐,门下宜当同往。”
蓟王门下,代行王事。亦不可或缺。
蓟王欣然应允,遂看向侧席:“何人愿往。”
“臣,愿往。”不等门下督郑泰、门下主簿孙乾奏对,便有人长身而起。
正是西曹掾,徐庶。
东孝西直。何必多言。
司马徽笑道:“元直既去,万事无忧矣。”
见满朝文武,皆含笑点头。郭嘉之智,直追贾诩。徐庶既与其并称,自有珠玑。
蓟王遂笑问:“何其急也?”
徐庶大声答曰:“臣,亦想二千及冠。求主公成全。”郭嘉拦路之言,国人皆知。徐庶亦不甘其后。
徐庶之心,蓟王焉能不知:“若能一战讨平,定边郡十年无乱。待班师回朝,当与奉孝同领二千石俸。”
“臣,遵命。”徐庶再拜归位。一战讨平,何其易耳。十年无乱,才是关键。蓟王之意,不言自明:斩草除根。
“中书令拟诏,着令漠北都护府将兵长史窦宾,将兵从事田畴,并门下西曹掾徐庶,统帅各部兵马,讨平长城贼乱。一切用度,皆由都护府支取。凡有所获,五五之数。”
“喏。”中书令当殿拟诏。确认无误,蓟王遂用国玺。传檄天下。
蓟王出钱,各部出力。战争得利,二一添作五。北使各个喜不自禁。
俗语谓“搂草打兔子”,捎带练练手。闲着也是闲着。
蓟王此举,自有深意。
待此战罢。漠北都护府,遂为各部所听命。再组漠北联军,水到渠成。正如岭南都护府一般无二。
北使下朝,轻骑四处。奔赴各部,传达王命。
四方都护府,乃辅汉幕府所辖。
幕府三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何必劳蓟王烦神。
洗漱更衣,蓟王入后宫与王妃相会。
1.95 十面埋伏
马贼之所以难除。正因万里长城,横贯东西。除去西域及幽并,仍有一万余里,横穿大漠。
汉时长城,多为武帝时修筑。共分四段。
武帝元朔二年(前127年),车骑将军卫青“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余万。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乃汉长城第一段。
元狩二年(前121年),收复河西走廊,“汉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即修筑由今甘肃永登至酒泉的河西长城。为汉长城第二段。
元鼎六年(前111年)至元封元年(前110年),续修由酒泉至玉门关段长城,是汉长城第三段。
太初元年(前104年)至天汉元年(前100年)间,又筑自玉门关至今新疆罗布泊段长城,遂成汉长城第四段。
至此。经二十余载不断修筑,终成一条东起辽东,西至西域,全长两万余里的汉长城。
其河西走廊段,意义最为重大。帝国自河西长城沿线,修筑烽燧亭障,重要关隘还置军驻守,确保“丝路咽喉”之通畅。
两汉之交,天下大乱。长城年久失修,又无驻军,胡人南下,乃至多处残破。
少时,刘备率军出塞,奇袭鲜卑王庭。隐蔽于荒山野岭中的卢龙塞,便是被废弃的汉长城要塞之一。
窥一斑而知全豹。
马贼在万里长城沿线,纵横驰骋,左冲右突。且相助遮掩,默契共生。便有少量官兵驻守,亦追之不及。更何况,马贼必出杂胡。许多更出自牧民之家。捉刀上马便是贼,滚鞍下马遂为民。事后亦无从分辨。
正因战线长达万里。故蓟王联合沿线诸部,定下十面埋伏之计。
换言之。除蓟王外,普天之下,亦无人能剿灭长城马贼。
各部与蓟国,相互依存。可谓“同生共死”。大肆贩入稻谷、铁器、机关及青储饲料。出售皮毛、湩酪、牛马,诸如此类。各部广种苜蓿,变游牧为农牧。各自修建王城,城内用度,与蓟国如出一辙。尤其水淋水洗水暖,亦大利机关。牛牢马邑,厩中内置皮革暖帐。便是数九寒冬,亦无牲畜冻毙。取暖已弃牛粪,改用西沃石炭。
重重利好,助推定居胡人,日渐向化。终归是,饥寒起盗心。
借地利之便。漠北六氏高车,没鹿回部,亦遣使北海冬宫,漠北都护府。求同出兵讨贼。将兵长史窦宾,六百里传报蓟国。蓟王欣然应允。
各部调集兵马,亦有定数。一千及五千不等。即便如此,亦凑足十万大军。
试想高车十四部,各出一千兵马,便是万四之数。高车十二姓,各出三千,凑足五万。另有三郡乌桓、四郡亡胡、南匈奴、没鹿回、六氏高车,皆不甘人后。其壮阔,可想而知。
猛虎搏兔,牛刀宰鸡。莫过如此。
蓟王起家,便是胡骑校尉。北人心向往之,乃情理之中。
更加鲜卑王杖,早已化成赤鹿焰角徽。蓟王号“大单于”,北人皆知。赤鹿焰角旗下,猛士云集。
洛阳天使尚未抵达。蓟王檄文已传至京师。
刚复象林,又讨胡贼。
函园商贾闻之,无不拍手称快。
先帝赐加黄钺。攻无道而伐不义,福莫大焉。
“又是十万。”玉堂殿内,细看蓟王上表,少帝暗自惊心。
脱口而出,又急忙遮掩:“先前南征林邑,亦是十万兵马。”
“陛下明见。”无外人在场,史夫人陪同再侧:“五万犀甲勇士,五万倭岛蛇兵。”
“此番十万大军,是何所出?”少帝又问。
“乃长城沿线部落,聚众而成。”史夫人答曰。
“战力如何?”少帝追问。
“天下强兵,莫过如此。”史夫人一语中的。
“聚众之军,何来强兵?”少帝犹不相信。
“蓟王有言,一切所得,五五均分。故各部精锐尽出,一日成军。”史夫人广有耳目,知之甚祥。
“一日十万。”少帝不禁咋舌。
“传闻,蓟王抄掠林邑王宫,得百亿资财。马贼盘踞长城内外,劫掠过往游商。所得必堆积暗藏。不出所料,必为蓟王所得。”偷看少帝面色,史夫人又言道:“更加马贼多出边郡杂胡。蓟王十万大军,行十面埋伏之计。欲将马贼除尽。牛羊亦得无数。”
“果然大汉一藩。”少帝啧啧有声。转而又问:“四大都护府,皆有兵马十万否?”
“然也。”史夫人答曰。年初正月旦会,少帝终得偿所愿,得蓟国七亿献费入库。今又加封蓟王尚父号。洛阳勋贵、百官,三缄其口。无人再提太后垂帘。
“莫非,蓟王可招百万大军。”少帝惊问。比起百亿资财,百万大军倍加触目惊心。
史夫人虽不语。然表情已说明一切。
“百万雄兵。”少帝心惊胆颤之余,又不禁心向往之。
蓟王不为尚父,何人可当之!
时至今日。除非蓟王无故暴毙。否则,还有谁人敢动分毫。
三百子嗣足够否?
“蓟王今岁几何?”少帝忽问。
“二十又七。”史夫人脱口而出。
“春秋鼎盛,莫过如此……”
少顷。忽听少帝喃喃自语:“蓟王宫不满千人,何其寡也。”
蓟王宫。
“下官,拜见王上。”殿内之人,正是南阳来使。
“免礼,赐座。”蓟王示意。
“谢王上。”正副使,其一为袁术,其二乃黄纲。皆是新帝心腹。
“公路别来无恙乎。”蓟王口呼其字,以示亲近。
“王上无恙乎。”回忆先前种种,袁术一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寒暄过后,蓟王居高下问:“所为何来?”
“乃为天子而来。”袁术正色答曰。
“愿闻其详。”蓟王不置可否。
袁术遂将南阳诸事,娓娓道来:“《废帝诏书》存疑,乃天意。故少帝登基,并不依据。既未废黜,南阳陛下,自是天子无疑。”
见蓟王不语。袁术又咬牙道:“且陛下与弘农王(少帝),乃叔侄也。王上既纳献费于洛阳,又岂能弃南阳于不顾。”
1.96 一亿情义
不出意外,只为献费而来。
蓟王言道:“时阿阁兵乱,《废帝诏书》乃出窦太皇。今太皇便在西宫。是真是伪,公路何不求问当面。”
“这……”袁术一时无言。却忘了二宫太皇送嫁北巡,滞留蓟国,至今未归。先前,还曾随蓟王南下,游览南州风情。若行当面对质,真假可辨矣。即便咬定《废帝诏书》副本,不翼而飞乃是天意。一般人许不敢逆天而行。然蓟王麒麟降世。应运而生,自带天命。乃为终结乱世而来。如何肯轻信?
心念至此,不由得心慌意乱。
见袁术目光游离,神色慌张。蓟王又宽慰道:“诚如公路所言。陛下与合肥侯,份属叔侄。孤亦不愿坐视汉室天家,手足相残。”
“王上何意?”袁术忙问。
“孤与公路,乃是至交。所谓‘金玉有价,情义无价’。公路既开尊口,孤岂能置于不顾。”刘备言道:“即来则安。公路何不纵览蓟国山水,与一众故交把酒言欢。待归时,当奉蓟钱一亿,充作路上资费。”
“这……”袁术不禁洒泪。
蓟王重情重义,饶是枯坐一旁的黄纲,亦不禁动容。
“一亿情义”,遂成典故。
须知。南阳朝廷初创,并无臃肿机构,不过衣带盟寥寥数人。一亿蓟钱,足够三年支出。
“设宴,为公路接风洗尘。”蓟王笑道。
“喏。”中书令领命而出。
稍后开宫宴。肱股重臣,满座高朋。心事既了,袁术与蓟王把酒言欢,酩酊大醉。翌日迟迟醒酒,已置身门下署,鸾栖馆内精舍。
门下主簿孙乾,竟已候多时。洗漱更衣,王驾出行。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蓟王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极尽地主之谊。更加洛阳旧识,不时相邀。袁术意气风发,乐不思归。
天下无不慨叹。“苟富贵,无相忘”。便如蓟王这般。
蓟王好友,屈指可数。料想,袁绍、曹操等,于蓟王,皆有一亿情义。
天下豪杰,闻风而动。齐投蓟国而来。
少时便知,蓟王轻财重义。今虽居高位,然初心不改。
贫贱之知不可忘。太妃悉知,亦颇多欣慰。
国中官吏,暗自嗟叹。王上真乃长情主也。换言之,出仕蓟国,只需克己奉公,有功于社稷。子孙必得善待。
一亿钱贵。然无形所得,远超一亿。
将将送走袁术。
南港又迎洛阳天使。
车驾入宫。刘备冠冕临朝,轩下相迎。
“臣等,拜见王上。”卢司空并何车骑,阶下行礼。
“恩师一路辛苦。”刘备回礼:“叔达别来无恙。”
“谢王上惦念。臣下,一切皆好。”何苗谄媚一笑。
“皇命在身,先公后私。”卢司空言道。
“也好。”刘备欣然点头。
入正殿。恩师自立于王座前。蓟王领群臣,座下听诏。
“昔武王受命,太公为师,辅佐周室,以伐无道。是以天下尊之。今大将军,讨九州之逆,伐四海不臣。诛萧墙之恶,以匡社稷之正朔。劳苦功高,已历三朝。朕甚嘉之。宜加号‘尚父’。《诗》曰:‘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又闻‘(尚父)可尚可父’也。”
陛下心意,皆在“可尚可父”一句也。
“臣,遵命。”如此恳切,刘备焉能拒绝。
待蓟王奉诏。卢司空,又出一诏,却未当殿宣读。
“陛下言,辅汉大将军,总摄天下兵马。宜将:使匈奴中郎将、使高车中郎将、护乌丸校尉、护羌校尉、护氐校尉、护南蛮校尉,悉数归于幕府治下。”卢植将诏书双手奉上:“诏命在此,王上一观便知。”
少帝之意,不言自明:朕不过‘守成之君’耳,论开拓进取,非蓟王莫属。
若说尚父,不过虚名。此诏方为实授。自此往后,蓟王可名正言顺,调动天下雄兵。
再加四方都护。守大汉四境之安危,舍孤其谁。
得三代帝王眷顾,蓟王如何能反。
殿内群臣亦心有戚戚焉。
蓟王遂命中书令,抄录诏书。布告全国,咸使闻之。
礼毕。蓟王设宫宴,为恩师一行接风洗尘。
卢司空乃蓟王授业恩师。客居楼桑多年。今三子皆在国中。长子、次子,各为一城主吏。幼子陪读嫡长子刘封,于紫渊王子馆。蓟王用意,不言自喻。
闻卢司空归国。
国中大儒,齐来相见。
宴罢。婉言谢绝留宿鸾栖馆,卢司空与四少师同去楼桑太学坛安居。
大儒陈寔故后,其子博士祭酒陈纪,举慈明无双之荀爽继任。卢植与四人,皆是旧交。且本就是学坛首席。故地重游,心情自是极好。
华灯初上,游人如织。太学生夹道欢迎。气氛热烈,可想而知。
楼桑繁华,尤胜先前。高楼林立,鳞次栉比。自开西林大溪地,几与西林邑,连成一体。再无先前地窄之困。
泱泱大国,上邦气度。
楼桑四市:夜市、坊市、桥市、后市。虽未新增,却皆有外扩。尤其蕃邸坊市,扩数倍有余。坊中另置乐馆,置西域歌舞伎。蕃邸更扩建为国邸之一,安置北使。大溪地更有郑玄门徒千家入住。商业兴隆,文风鼎盛。
楼桑乃蓟王龙兴之地。历代楼桑令,号蓟国首令。楼桑一地,竟有常住人口三十万余。直追帝乡南阳。足见一斑。
话说,天下四都,临乡占其一。蓟国商都,当属楼桑。不下王都。
尤其楼桑八景,天下知名。各式蓟钞所绘,皆出楼桑之景。
楼桑五缺,其三犹在。有邑无门,来去自由。亦助推楼桑开放风气。多年前,还有人忧心,大路通天,终被贼人所惦。如今,蓟国横亘幽冀,沟渠纵横,水网如织。官道往来,名城据守。清平盛世,蟊贼无踪。
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驿置最大。其下为骑置,设吏一人,配马三匹,卒三人。再小曰亭,有亭长一人,亭卒二三:
安置流民、查验路传;养护路径,看护稻田。位卑责重。
层层严防死守,换来国泰民安。
1.97 以自为方
太学坛,后院精舍。
历经扩建的后院,亦颇具规模。遍布馆舍,曲径通幽。与学坛圆楼,相得益彰。
学坛大儒,皆喜居此。
翌日晨。一辆王宫车驾,悄然驶入。正是蓟王登门,拜见恩师。
恩师号称酒豪。能饮一石。
昨夜虽与一众大儒,对酒当歌,慨叹人生几何。席上皆醉,唯恩师独醒。刘备知晓内情,故起早来见。
“恩师醒否?”刘备常服立于廊下。
“王上稍待。”恩师整理仪容,出舍相见。
宾主亦是师徒。促膝落座。
刘备呼恩师。卢植称王上。称呼虽该,情谊不变。
“此去南州,有何所获?”卢植笑问。恍惚回到年少,独授夜课时。
“天地广大,山海无涯。”刘备慨叹。
“中夏地薄,言之有物。”卢植轻轻颔首。整体偏北的华夏,却不如日光普照的南州,土地富饶,物产丰富。试想,大汉若能一季三熟,何愁天下万民,饥寒交迫,聚众而反。
比起南州丰饶,中夏确属薄地。
“既然丰饶,因何蛮荒。”卢植又问。
“窃以为,正因丰饶,无处不可果腹,故无人愿‘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故不能‘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天又岂会降大任于斯人也。”刘备言道:“正因唾手可得。便不会去制造工具,助其力所不能及。亦不必‘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顺应天时地利。更不必开山凿渠,疏通九州之水。又岂会攻伐相杀后,虑及大而化一。”
“庄子曰:‘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目视刘备,卢植言道:“王上至情至性,乃‘至人’也。”
刘备自有领悟:“庄子所言,‘天人’、‘神人’、‘至(真)人’,乃‘圣人’之三位一体。”言下之意,唯有此三类人,能成圣人。
如何成圣?
答曰: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
孙子亦曰:法无定法,式无定式。因时利导,兆于变化。
“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卢植口诵,亦出《庄子·天下》篇。
“王上欲成圣乎?”
“不欲。”刘备断然摇头。
“‘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庄子所言‘天’、‘神’、‘至’三人,不成圣人亦可为君子。”换言之,君子乃圣人退而求其次。
卢植又问:“王上欲为君子乎?”
“不欲。”刘备亦摇头。少时学剑。长姐言,贩夫走卒,皆有剑心。便问刘备欲习君子剑否。彼时,刘备便断然摇头。
“不为圣(人),不为君(子)。”恩师笑问:“王上此生,何所求?”
“大而化一,无愧吾心。”刘备答曰。
“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卢植言道:“王上言,‘大而化一,无愧吾心’。便是‘以自为方’。乃‘内圣外王’之道也。”
恩师言下之意。内圣外王之道,便是以自为方。然以自为方的前提,是三位一体。需是‘天人’、‘神人’、‘至人’,中之一。
刘备至纯至备,至情至性。正是“(三)人中之一”。
“本有一席话,说于王上当面。如今,不说也罢。”卢植乃当世大儒。素有远见之明。少时便言刘备“可比光武”。时至今日,又何必多言。
刘备亦未强求。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便是道。
故蓟王言“大而化一”。
蓟王知行合一,故称内圣外王之道。简称王道。
与蓟王促膝长谈,卢植夙愿终了。待蓟王将蓟国一切,放之四海而皆准。天下大同,大而化一。王道自成。
如何行事?
以自为方。
自蓟王大梦初醒,炼成真我。方才悟道。
先贤早有所言。圣人、君子,非‘天’、‘神’、‘至’,三人不可为。果然言之凿凿。
之于刘备而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真名等同于真我。刘备少时名平。后与一缕残魂相容,骤然开窍。于宗祠大考时,一鸣惊人。孩童多手指蘸水,一竖竖,书于案上。而后取三竖一组,默记在心。刘备却早已心算得出。又何须动手?
正因见其无动于衷。故族长出言相问。
这才引出麒麟天降,星移斗转。令原有历史偏转。
真名虽得,却来路不正。后经刘平之乱(历经二十余载,三百万字),终得圆满。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君前臣名,赞拜不名。
足见“声名”之重要。
逆天改命,又岂是容易二字。
少帝年幼。恐为奸人所惑。待觐见太妃,恩师便早早返京。何车骑虽颇多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难得与董骠骑,蓟国相遇。
二人亦敌亦友。颇多相契。
董骠骑日夜思念京师,却不敢轻动。毕竟性命要紧。尤其《起居遗诏》为太后所得。立帝无望。更加二宫太皇,纵情山水,久已不问政事。董骠骑醉生梦死,无可奈何。
习惯了前呼后拥,大权在握。如何能戒断权利成瘾。
临别时,何车骑笑言,何不同返。
董骠骑眼中精光一现。
白檀城,联军大营。
大帐内,人头攒动。
城外大军,编制齐整。
漠北都护府,将兵长史窦宾高居帅位。将兵从事田畴,并门下西曹掾徐庶,分列左右首席。
各族悍将,齐聚帐下。
“各部依令行事,行围追剿逐,不可滥杀。后续如鳞逆进,谨防漏网之鱼。”窦宾年纪虽轻,却不怒自威。长于漠北苦寒之地。又曾随父入京,欲护时窦太后北上。少男老成,身具东胡血脉。与帐中悍将,同宗同源,自然近亲。蓟王命其统帅各部,正当大用。
“喏!”众将齐声应诺。
1.98 尾大不掉
白檀城,乃多年前,蓟王率众原址重造。
鲜卑大单于檀石槐兵败城下,百万鲜卑,骤然分崩。东部鲜卑,受封蓟国腹地。中部鲜卑,为奢延属国。西部鲜卑,今已融入西域。剩下零散部族,并称四郡亡胡。草原还有零星部落,不愿南下,亦不愿投靠高车,遂成马贼。
城外大营,本就是鲜卑围城时所造。后圈建成互市之地。白檀城内,设使高车中郎将府治,统领平刚、石成、广成、白狼等,十二高车(侯)国。
首任正副使高车中郎将。便是鲜于辅、鲜于银兄弟。
蓟王加号“尚父”,幕府统御四方雄兵。已布告天下。使高车中郎将,正式划归辅汉幕府所辖。详细隶属,未及划分。蓟王之意,当由三丞共掌。中丞贾诩居首,左右二丞辅佐。
至此。辅汉幕府,守备大汉全境。辅汉大将军与大将军(空缺),分主内外兵事。
少帝言下之意:蓟王只管开疆辟土,征伐不臣,关东内乱,便不劳蓟王费心了。
白檀大军集结,人马嘶鸣,无从遮掩。
城内豪商登门求问。鲜于二中郎将皆言,乃为征讨长城马贼。
市中豪商大喜,奔走相告不提。
街巷更是议论纷纷。
酒垆之中。便有酒客,摇头叹息:马贼散布万里长城,来去如风,聚散无常。囤积大军于白檀,欲一战胜之,恐非易事。
另有人言:闻,得将兵长史作保,城中豪商正大肆贩购名产,欲结队输往西域。若不能胜,焉会如此行事。
便有人附和道:又闻蓟王南征林邑,得钱无数。其中不乏海外奇珍,南州异宝。国中南州风物,大行其道。便有西域豪商高价贩来,亦欲输往西域。
先前酒客,闻声叹息:商队庞杂,恐招人惦记。
另有第三人嗤鼻道:尾随大军之后,马贼岂敢近身。
垆中酒客,无不点头。笑先前酒客,杞人忧天。
诸如此论,比比皆是。充斥街头巷尾。诸多豪商闻风而动。趁难得大军护送之机,大肆采买,同输西域。
出行商队,滚雪球般,壮大无比。
待出发之日,竟迤迤逦逦,绵延十里。
观者无不咋舌。
白檀互市多年,豪商多如牛毛。西域佣兵,辽东豪侠,混迹市中。常为游商雇佣。此次游商众多,游侠反少。究其原因,正因有大军相伴。
商人重利。省下游侠庸金,亦多赚一笔。
大军开拔前,正副使高车中郎将,鲜于辅、鲜于银兄弟,齐入大帐。以心腹之言相谏:“长城横亘万里,马贼聚散无常。长史率军远征,轻骑疾驰,行游击可胜也。今却有商队裹挟其中,绵延十里,尾大不掉是也。首尾尚不能相顾,何谈轻骑游击?此去危矣。”
窦宾笑道:“中郎将毋忧。此乃诱敌之计也。”
鲜于辅忙问:“计将安出?”
窦宾言道:“天机不可泄也。”
鲜于辅仍不放心:“敢问此计,何人所献。”
便有一人长揖入帐:“正是在下。”
窦宾为二人介绍:“蓟王门下西曹掾,徐元直。”
二人脱口而出:“莫非是东孝西直。”
窦宾笑道:“然也。”
“此计既出西曹掾,我等无忧矣。”二人寒暄片刻,这便告辞离去。鲜于二人,今已隶属辅汉幕府。遂仍食比二千石俸。然宫中府中,俱为一体。幕府比二千石,与蓟国比二千石类同。亦授宫职及领爵俸。三食俸,指日可待。
正因如此。鲜于二人自不见外,联袂入营相谏。
知是徐庶献计,遂安心离去。
翌日。
大军开拔。越白海高车王庭,浩浩荡荡,向西而行。
大军出营,白檀警备稍显松弛。便有数骑,趁乱奔出。自去通风报信不提。
诚如徐庶所料。白檀城中必有马贼内应。其一,刺探消息军情。其二,转售劫掠辎重。久而久之,遂成市中豪商。表面受人敬仰,背后却为马贼销赃。
为何择此地。只因长城沿线,唯白檀互市。沿线如三郡乌桓、南匈奴、鲜卑属国,多与蓟国互市。少与胡商往来。(丝路)北线商贾,走居延外道,无需缴纳不菲关税(五阮关等),便可自白檀贩回足量蓟国名产。尤以北线商贾居多。
阴山脚下,一处隐秘营地。
各路马贼王齐聚。
“细作传信,数万大军自白檀西行,裹挟商队,绵延十里。”
“何人领军?”便有马贼王惊问。
“乃漠北都护府将兵长史,没鹿回部大人子窦宾。”另有马贼王答曰。
“黄口孺子,粗知兵法。欲学北伐三将,轻骑捣巢乎!”居中马贼王龇牙一笑:“十里商队,不可轻弃。”
众贼王眼露贪光,齐声言道:“愿听号令。”
“如此,当行群狼扑羊之计。”居中马贼王吐气开声。
“喏!”众贼王依令行事。
讨贼大军初入燕山,便遭遇马贼斥候,远远窥探。燕山近幽州,南北孔道,多置雄关,故山中并无马贼盘踞。
然阴山山脉,马贼尤其多。传闻。弹汗山,前鲜卑王庭。周遭散落部族,多有从贼者。
可惜马贼来去如风,无从捕捉。自也无从对证。
数万大军,兵车西行。虽有商队蔓延十里。然所用皆是蓟国机关车驾。且车上所载,多是丝绸、茶砖等,轻飘价高之物。故速度亦不慢。
一路西进,有惊无险。
待入阴山。突遭小股马贼,往来骚扰。
一日数惊。兵士不胜其扰,商人不厌其烦。
便有白檀知名豪商,投帖入营求见。
言,马贼猖獗,何不追剿。
见将兵长史无语。豪商附耳进言:长史此来,乃为剿灭马贼。陈兵不动,任其骚扰,恐非良策。商队已有传闻……
见其欲言又止,窦宾遂问:如何传闻?
豪商据实已告:言,长史年少,不谙兵事。任由马贼来往,似有未战先怯之嫌。
窦宾闻言,勃然大怒。
仗剑而起:安敢轻我乎!
豪商急忙赔罪。
待气消,窦宾遂发将令:升帐议事!
见事成,豪商这便告辞。
目送其出帐,窦宾眼中利芒一闪而逝。
翌日拔营不久。又遇小股马贼。
窦宾一声令下,便有乌桓突骑,呼啸而出。
引来队中商旅,雀跃欢呼。
待返回,各有所获。
乌桓突骑皆言,贼人无胆,慌不择路。追急,竟弃马翻山而走。
战马辎重,皆为突骑所获。作价十万钱。
自帐中遥看乌桓突骑,缴获良马数十匹。
徐庶笑道:“贼人亦用计矣。“”
1.99 黄雀伺蝉
居延外道,其路线大致为:自白檀始,经坝上草原越燕山。再由阴山山脉南北两麓,并进向西,穿戈壁、沙海,趋向天山南北二麓。因此路横穿大漠时,途径居延绿洲。又在长城之外。故称“居延外道”。
高原平缓,河川水浅。更有甚者,途中无一关隘。
“市赋百取二,关赋百取一”。
看似不多。实则不然。正因“关关皆取一”。
时下关税计征方式有二:“从量计征”,“从价计征”。
从量计征,便是指对可分拆储存的商品,如布匹、丝绸、粮食、茶砖、铁器等,以货物的数量或重量,为计税依据,征收实物关税。即需缴纳的关税,为该货物的一部分实物。经过第一关、第二关、第三关、第四关时,征收的关税分别为货物数量或重量的二分之一、三分之一、四分之一、五分之一的实物税。
而对诸如牲畜、皮革、药材等,不能分割的货物,则从价征收。即以货物的市价为计税依据,换算成五铢钱,足额纳税。
不仅不同货物,适用不同税率。且同一货物途径多重关卡时,还适用多重税率,即“累进税率”。
如粮食。事关国计民生,为帝国严控。如有人持稻米出关,经内关、中关及外关时,对稻米征收的税率,依次为七分之一、五分之一并三分之一。待出三关后,累进税率为三关税率之和,高达近七成(68%)。
然对西域并西陆输入货物,则免征关税。即进口商品适用零税率。
蓟国长粒香米,乃蓟国名产。西域民众亦喜食。游商多有贩运。
换言之,走居延外道,可免七成重税。
如此巨利,可想而知。
商贩云集,马贼兴起。
不得已,唯有避走关内。试想,重税盘剥,总好过血本无归。
亦是巨利难舍。闻大军西进,竟有诸多豪商,裹挟尾随。绵延十里。
累日来,凡遇马贼,必出精骑。
追急,遂弃马翻山而去。接连数日,竟缴得良马数百匹。遂有尾随豪商,市价买来。皆大欢喜。
豪商各自心安。便有人酒醉豪言:所谓马贼,不过如此。
见商人营地,歌舞升平,通宵达旦。徐庶难掩笑意。
“元直因何发笑。”窦宾年长数岁,亦是少年心性。
“喜大忘形,莫过如此。”徐庶言道:“我若是马贼,见一众苦主,放浪形骸,视我等如无物,焉能无恨。必悉数掠去,以解心头之恨。”
窦宾亦笑道:“元直言之有理。我已命人暗中查证。队中豪商,以此人居首。”
徐庶展开卷轴,胡人相貌,跃然纸上。
“此人号‘难离氏’,与主公相识。本是涿县马市胡商。自上谷乌桓举族覆灭,无从贩马。遂北上白檀,久成巨富。”窦宾言道:“先前投帖入营,以言语相激者,亦是此人。”
“好一个难离氏。”闻其名号,徐庶已知此人对上谷乌桓王难楼之死,耿耿于怀:“上谷乌桓,迁入安次。今与汉人无异。难离氏怀念旧主,亦是人之常情。然若外通马贼,暗行不轨。便是主公故交,亦需灭之。”
“主公嫉恶如仇。为主分忧,何必多言。”窦宾一语中的。
二人这便回帐不提。
数日后,途径弹汗山。
小股马贼渐渐汇聚。尾随商队之后,司机而动。
商人惊惧入营,乞出兵驱逐。
长史有求必应。数路兵出,追剿马贼。
买贼熟悉地形。穿越南北孔道,迂回绕行。不等数路骑兵归营。又见马贼尾随。如此你追我赶,大营守备渐渐空虚。
或知已中分兵之计。
汉军轻骑四出,传命各路追兵回营。
不知营中虚实。马贼试探攻击。便有队尾商贩,丢弃辎重,单车亡命。
抄回山寨开箱,皆是上等丝绸布匹。
群贼骚动。众贼帅纷纷请命:“渠帅!”
“稍安勿躁。”贼王于帐中来回踱步。少顷,环视众贼帅,咬牙传命:“再探。”
“汉军轻骑四出,大营必然空虚。若等数路兵归,悔之晚矣。”另有贼帅苦劝。
“若其中有诈,该当如何?”马贼王反驳。
“这……”众贼帅皆无语。
须臾,便有一人进言道:“何不再行一试。”
“甚好,甚好。”
所谓“众怒难犯”。贼王唯顺其意:“再试。”
“喏!”便有贼帅领兵下山。
半日后,押解百辆大车入寨。开箱视之,又得丝绸无数。
“报——”便有斥候,飞马来报:“汉军大营,已拔营西进。”
“不好,要逃!”刚被百车丝绸所激,一时贪欲冲冠。马贼王双目血红:“追!”
“追——”马贼倾巢而出,绕行南北孔道,围剿汉军而去。
“黄雀伺蝉之计,成矣。”举千里镜远眺,徐庶欣然一笑。
窦宾依计行事:“传令,疾行。”
“喏。”
汉军疾行,诸多商贾,尾随不及。唯有将大宗货品,含泪丢弃。轻车速进。
沿途遗落辎重无数。
马贼悉数抄来。获利无数。
如此你追我赶,日头渐渐偏西。
窦宾一声令下:“扎营。”
机关兵车,遂就地拼组营盘。放商队入营不提。
遥看仍有大半商队,拥挤门前。急切间不得入内。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何须贼王号令。马贼已一拥而上。一击而中,远遁千里。而后滚鞍下马,安心放牧不提。
眼看马贼如蝗虫过境,无边无际。一众豪商哭爹喊娘,将万贯家财,含泪丢弃。落荒逃入营内。
奔冲入大帐,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不提。
徐庶好言宽慰道:“诸君不闻,假途灭虢,马齿徒增乎?”
果有豪商止泪相问:“典出何处?”
徐庶这便娓娓道来:“昔,晋大夫荀息,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
马贼拥塞砦前,只顾抢夺车马辎重。
忽听四面闷声如雷。
非但先前追兵,去而复返。更有数万奇兵,包抄而至。
“杀——”
马刀并举。便有人高声喝问:“蓟王何言?”
“五五均分,生死毋论!”
1.100 大象无形
正抄掠兴起的马贼,登时肝胆俱裂。
“不好,中计矣!”马贼王急血攻心。两眼一黑,险倒栽马背。
“速退,速退——”便有贼帅厉声高呼。不管不顾,打马便走。一干人等,慌不择路,竟迎头撞上联军先锋。
被乱刀斩于马下。
收刀入鞘。先锋勇士,弓开满月,鸣镝射空。
“嗡——”
箭如飞蝗,四面攒射。
马贼躲闪不及,连人带马,钉死一地。行营周遭,遍生荆棘。
十万控弦猛士,一轮齐射。马贼便伤亡过半。
先前拥挤一处,密不透风。眨眼间,人马散乱稀疏,正适突骑冲锋。
阵中乌桓突骑,宛如道道利剑,奔冲出列,直透敌阵。
北地弓骑,常以能弯弓射雕者,为前锋。配以鸣镝。鸣镝射空,群箭追随。自射雕手先发,到鸣镝响处,张弓搭箭,不过数息。胯下骏马,正好奔入射程。
如此环环外扩,万箭齐发。
故于弓骑而言,先锋射手,尤为重要。非射雕手莫属。
待弓骑箭雨犁地,击散密集战阵。身后突骑,随之加速,冲锋破阵。
换言之,弓骑的作用,乃为突骑打开缺口。助突骑一举凿穿敌阵。
另外,突骑亦携流星锤。用于击碎障道拒马鹿角,诸如此类。
单凭长矛如林,破骑兵冲锋陷阵,几无可能。只因时下有弓骑。同理,单凭龟缩盾阵,亦无从保全自身。只因突骑有流星锤。人借马势,呼啸掷出。骨折盾破,乃是必然。便有力士能抵挡一时,又如何能抵挡,连续轰击。
就蓟国而言,远射八百步的板楯连弩,乃抵御骑兵之利器。
在装备齐整,气势如虹的各部精骑当面。马贼几无还手之力。除去先锋骑兵,冲杀敌阵。后续大部,徐徐勒马。环绕一箭地外,围成铁桶阵。十面埋伏,断马贼逃生之路。
累日来,各部斥候早将马贼营地,刺探一清二楚。待杀尽马贼,便分兵四出,抄掠贼巢。
蓟王言,十年无忧。欲一劳永逸,将马贼赶尽杀绝。便有家中幼子长成,重操旧业。亦足需十载。
数万大军,十里商队。唯齐心协力,可一较长短。马贼联合乃是必然。徐庶黄雀伺蝉之计,可比郭嘉凤凰于飞。因势利导,潜移默化。别说马贼,便是一众尾随豪商,亦不知置身计中。
既人赃并获,多说无益。格杀勿论。无需辨明正身。
蓟王割头进爵,北地人尽皆知。说好五五均分。单数人头,何其容易。便有跪地乞降,人马交错,亦被快刀枭首。除各部贼帅,数万马贼,无一活口。
豪商所贩,失而复得。不过旦夕之间,何言马齿徒增。
攻破贼巢,抄掠积财无数,数日已堆积成山。窦宾遂命人书录入册,务必无一疏漏。这便六百里传讯国中。
月末大朝。信使快马入城:“大捷!”
蓟王将邸报,遍示众人。百官无不嗟叹。
蓟王居高言道:“贼巢所获,凡标有商家,皆勿轻动。待问清来由,物归原主。然需如实造册,封赏有功。折成钱钞,由国库支取。”
“喏。”左相崔钧,起身领命。
“马贼尸首,就地掩埋。”
蓟王话音未落,便有人起身奏报。
“启禀主公。臣闻:‘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古人杀贼,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为藏尸之地。何不效先人,筑京观,以儆效尤。”正是门下督郑泰。
“也好。”蓟王从谏如流。
分兵护商队继续西行。待京观筑起,财货清点装车毕。窦宾遂领大军东归。浩浩荡荡,重返白檀。
经年来。凡路遇马贼,货物被劫,商家逃回,必然报案。笔笔皆有记录。
贼巢所获辎重,大半物归原主。白檀城内,欢声雷动。唯剩金饼券钞,铜钱无数,无从辨认,亦无处认领。悉数犒赏有功不提。
因所获辎重,虽原封未动,返还失主。然蓟王仍将辎重,市价折钱,对半分功。
按此核算,金饼券钞,无数铜钱,所剩无几。此战,蓟王竟未得利。
见窦宾手握集簿,难掩愁容。
徐庶笑劝:“主公轻财重义,天下皆知。一战功成,灭尽马贼。可保居延外道,十年平安。得利之大,无可估计也。”
“大利何来?”窦宾不解。
“蓟国因水而兴。主公亲征林邑,圈建港津。便为广输蓟国名产,大汉风物。此乃向化之始也。”徐庶为其解惑。
“大汉风物,向化之始。”窦宾似有所悟。
“然也。”徐庶言道:“商路流金,又岂只是钱财。亦令蓟国名声在外。域外沿线诸国,无不心向往之。‘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此乃,无形之大利也。”言下之意,灭尽马贼,确保居延外道,商路通畅。如此,蓟国名产,便会自白檀,源源不断贩入西域,广输域外诸国。蓟国一切,亦随之名扬四海。可为蓟王西征铺路。故长远来看,获利何其丰厚。
“好一个大象无形。”窦宾心领神会:“宾,受教。”
徐庶又道:“有二人,年少英勇。长史当可一见。”
窦宾遂问:“元直何意?”
“阴山山脉,绵延二千五百里。高车南下,据拥北麓高原。南麓散落部族,无人统御。宜当纳入幕府,守备阴山沿线商道。”徐庶言道。
窦宾这便醒悟:“元直之意,新设部落大人,统御阴山各部,守护山下商路。”
“然也。”
“速引来一见。”
少顷。便有二雄壮少年,入帐行礼:“代郡普富卢、上郡那楼,拜见长史。”
“闻你二人,冲杀在前,颇为勇健。故请西曹缘,引来一见。”窦宾言道:“今马贼虽灭,然阴山各部无人统领,久必成害。你二人可愿担此重任。”
“愿效犬马之劳。”二人异口同声。
“你二人所出何部。”
“三郡乌桓。”
“当属护乌桓校尉麾下。”窦宾言道:“无妨。天下雄兵,今皆归辅汉幕府,由主公统御。你二人可为部落大人,居中为界,统帅阴山各部。”
“愿为主公效死!”二人大喜。
窦宾遂六百里上报。
蓟王专开朝议。
“此策,必出徐元直。”贾诩笑道。
1.101 明示万里
“鲜卑檀石槐,曾立王庭于弹汗山歠仇水上,放马阴山。东西部大人皆归服。”贾诩言道:“后高车南下,吞并草原零散部族。便有不愿裹挟入高车者,自南北孔道,逃往阴山南麓。多年休养生息,聚成部落。见山下商队往来,遂起盗心。”
“阴山南北孔道,何处可通车马。”蓟王又问。
“白道、稒阳道,皆可通漠北。”贾诩答曰:“白道扼守南麓白道川,北出有高阪,谓之白道岭。稒阳道,乃前汉武帝时建,亦为阴山南北通道。乃五原郡通塞北之交通要道。以稒阳县得名:‘北出石门障得光禄城,又西北得支就城,又西北得头曼城,又西北得虖河城,又西得宿虏城。’谓‘塞外列城’者,便是指此。今汉为南匈奴牧地,稒阳、蒱泽二县均已撤治,泛称‘稒陽塞’。”
蓟王曾在石门障,偶遇为父送葬之吕奉先。自然知晓此处详情:“稒陽塞,年久失修。烽燧尽毁,唯剩亭舍犹在。元直既设此谋,当取白道川、稒陽塞,修筑新城。命普富卢、那楼二人,收拢部族,守备阴山南北孔道。”
“稒陽塞今为南匈奴牧地。若分阴山部落,恐激兵变。”左相崔钧起身奏对。
“南匈奴,今皆农牧城居。阴山下难觅踪迹。正因如此,方至马贼盘踞。孤去信一封,南匈奴单于,自无异议。”蓟王言道。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
“命普富卢、那楼二人,为部落大人,听命于护乌桓校尉。新筑白道城,重筑稒陽城,守备阴山。”蓟王言道。
“喏。”中书令赵娥,遂拟敕令。
“启禀主公。白道、稒阳道,亦需重筑,以便商队往来。”左相崔钧奏道。
“可也。”刘备欣然应允。修城守备南麓商道,修路示好北麓高车。二全齐美。筑路营城,蓟王轻车熟路,何其易耳。
左相又奏道:“有白檀豪商难离氏,外通马贼,暗行不轨。今人赃俱获,请主公定夺。”
“谓‘难离氏’者,可是原涿县,马市胡商。”刘备已知。
“正是此人。”胡商往来楼桑,与蓟王相识,已有二十余载。便是耿雍,崔钧等人,亦颇为熟络。先前蓟王不过十里亭侯,胡商为上谷乌桓王难楼专营牛马。后难楼起兵围攻逎国。为蓟王所灭。上谷乌桓部,无分老幼,皆被掠入蓟国,迁居安次县。胡商无马可售,于是北上白檀,久成豪商,号“难离氏”。
本以为,诚实经营,聚财成富豪。
岂料勾结马贼,为其通风报信,买卖销赃。所获,皆是不义之财。
因是蓟王旧交。且蓟王又是长情之主。稳妥起见,窦宾将此事,单独奏报。
“暗通马贼,罪不可恕。抄家灭族,赦老母幼子。”蓟王果然法外开恩。须知,少时随恩师南下平乱。蓟王夷黄穰三族,举族无有幸免。诚然,通贼与谋反,亦非同罪。
“喏。”左相崔钧又问:“马贼王及众渠帅,又当如何。”
“夷三族。悬首白檀市楼,明示万里。”蓟王之意,乃是将一干人等,押解入白檀,闹市行刑。而后悬首示众。白檀商队往来,剿灭马贼之事,万里长城沿线,当人尽皆知。丝路流金,乃大国血脉。断我血脉,诛尔三族。
“喏。”
或有人言,居延外道,无一关隘。商人无需纳税。何不坐视其乱,逼商队走内线。赚取海量税金。
须知,蓟国只设一关。然出蓟国,需过重重关卡。谷贱伤农,税重伤贾。
为何蓟国作价三百钱一石的新谷,贩运南北后,竟暴涨至数千钱。除去两汉五铢贬值,重税亦是主因。
商人为保证盈利,唯将僦费、税费、折损等,悉数加入售价。试想,待蓟国名产输入西域,因其价高,唯有富裕之家方能享用。此举,与上邦风物,潜移默化,背道而驰。
唯有物美价廉,万民共享。向化之风,方可盛行不衰。
此便是居延外道的意义。
所输商品,亦有取舍。精工铁器、精工兵器、机关诸器等大国重器,白檀市面,常年紧俏。唯稻谷、青盐、寝垫、毛毯、丝绸、鱼酱、香肠、松泉酿、禾鲤干、青储饲料等,生活日用,足量供应。
数万马贼,一朝覆灭。
白檀闹市,血气冲天。
一众苦主,拍手称快。围观众人,无不嗟叹。蓟王割头进爵,从未改变。
便是劫来万贯家财,又有何用。累及满门横尸,三族惨死。居延外道,再无马贼之祸。
区区数万马贼,何足挂齿。蓟王懒得上表。只捎带提及,令少帝知晓,便罢了。
光熹三年,春,正月,丁酉,赦天下。
待雪花路开。众郡上计使,逐次离京。
因冀州七国,率先上计。少帝嘉许。命后将军董卓,领兵护送。
所谓一事不烦二主。先前上计,便是董卓领兵护送,如今护送离京,亦是董卓。
董卓为少帝所信赖。尤其玉堂殿前设伏,一举擒二戚。为少帝亲政,立下大功。如今身居九卿,仍不之足,觊觎三公之心,朝野上下,人尽皆知。
尤其太尉曹嵩、司徒袁逢。族中后辈,多裹入关东乱军。各自风雨飘摇,朝夕难保。只需天降异象,必然去官。
董卓已暗中求问太史令。
言,
1.102 杀良冒功
车行闹市,可想而知。
且身居高位,越发珍惜羽毛。董卓勒令一众秦胡匪兵,收拢凶气,径直穿过。与民秋毫无犯,不可恣意妄为。
军令如山。
一众骄兵悍将,各自奉命不提。
“社会(社日集会)”,分“大社(王为群姓立社)”、“国社(诸侯为百姓立社)”、“侯社”(诸侯自立社)”、“置设”(大夫以下群立社)及“里社”。
里社又称民社,与大、国、侯、置,四官社,由官寺主持不同。民社乃由社宰(又称社首、会首等)主持,花费皆由社众共担。此举极大提高了民众的热情,使得社祭越似节庆。
但不可否认,“社”的作用,首当其冲,便是祭祀。时亦有百姓,自发为某人立社。如据《汉书》所载,栾布死后,“齐燕之间皆为立社,号曰‘栾公社’”。《后汉书》亦载,长安人宋登,少传《欧阳尚书》,教授数千人。为汝阴令,政为明能,号称“神父”。死后被汝阴人“配社祀之”。
换言之,时下之“社会”,便是后世之“庙会”。而“公社”,则兼顾寺庙与集会,双重功能。“社神”称“社公”。如“栾公社”的社公,便是栾布。“宋公社”之社公,自是神父宋登。
故时下,公祭某人,多“配(公)社祀之”。
言归正传。
行至社中,摩肩接踵,人头攒动。路边高台,正演百戏。引无数围观。人皆聚集,拥塞道路。别说车马寸步难行,便是晚来民众,亦无立锥之地。
嬉笑怒骂,各式人声。
便在此时,忽闻弦响。
琉璃车窗,应声炸裂。肩窝剧痛,血花迸溅。劲弩之强,竟穿胸洞背,将董卓生生钉在坐榻。
必是飞虻箭!
一时箭发如雨。皆奔董卓车驾。
“护驾!护驾!”中郎将牛辅,厉声呼喊。身旁秦胡兵不及反应。纷纷惨叫落马。
“有刺客!”民众惊慌逃离,拥挤踩踏,死伤无数。
眼看刺客手握尖刀,混入人流,冲杀而来。
牛辅怒急喝骂:“冲驾者,杀无赦!”
“杀!”刀光一闪,队前秦胡兵,遂将一妇人斩于马下。
“杀人啦!”民众慌不择路,四散而逃。
一刀激起凶性。秦胡兵乱刀劈下,砍杀无数。
劲弩四面来袭,董卓自顾不暇。庞大身躯,多处中箭。万幸抢在昏迷前,及时踩下踏板。钢丝网帘轰然垂落。遮挡乱箭。这才保住性命。
车外秦胡兵,杀到兴起。纵马踩踏,收割人命。迎头撞见,无分贼人百姓,悉数砍杀了事。
一时惨叫不断,血流成河。
不知过了多久,厮杀渐止。社中血腥刺鼻。受此一激,董卓悠悠回魂。
“来……人。”剧痛难当,竟动弹不得。
“将……军。”窗外牛辅颤声应答。
“如何?”
“尽皆…杀之。”牛辅心有余悸。
“扶我一观。”挣脱穿肩飞虻箭,董卓抖动横肉,咬牙起身。
“喏。”牛辅急忙下马登车,门前搀扶。
待出车门,目光所及。董卓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里社伏尸遍地,血流成河。耳边犹闻伤者哀嚎。更有甚者,还夹杂女子厉声悲鸣。
社中祠堂,先前多有女子避难。被秦胡兵破门而入,正饱受凌辱。
董卓强行稳住心神,低声发问:“七国上计使何在?”
“皆安然无恙。”亦知闯下滔天大祸,牛辅急忙邀功。
“悉数杀之!”董卓切齿言道。
“为,为何?”牛辅惊问。
“立社遇刺,计使皆亡。我等奋力杀贼,浑身披创!”董卓面色狰狞无比。
“喏!”牛辅幡然醒悟。一不做,二不休。乃行杀良冒功!
“社中女子,又当如何?”牛辅再问。
“悉数掠回,充作卒妻(营妓)。”脱口而出,董卓忽觉无比快意。
洛阳南宫,玉堂殿。
“陛下!”便有史夫人,肃容来报:“后将军里社遇袭,七国上计使悉数遇害。”
“后将军如何?”少帝面色,可想而知。
“后将军浑身披创,血战得胜,侥幸活命。”史夫人答曰。
“可留活口。”少帝又问。
“未曾。”年前,史夫人得董卓重金笼络。如今事发,自当为其遮掩:“贼人假扮社众,骤然发难。皆被后将军斩杀,故无活口。”好一个“假扮社众”。仅此一句,足可为董卓消灾。
“后将军无碍便好。”少帝轻轻颔首。至于“社众”是否假扮。未曾亲见,又岂能知。
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平乐观,党魁精舍。
“时适二月社,民各在社下,董卓悉断男子头,驾其车牛,载其妇女财物,以所断头系车辕轴,连轸还洛。诈称,攻贼大获。直入开阳城门,焚其头,以妇女与甲兵为婢妾。”景顾恨声道。
“董卓其人,狼子野心。”党魁亦动怒:“如此行事,人神共愤。”
“我辈当联名劾奏,究其滥杀欺君之罪!”景顾恨极。
“不可。”党魁言道:“董卓夺二戚兵权有功,乃陛下之佞臣。料想,玉堂殿中必有党羽,为其疏通。我等一味上疏,反激恼陛下。宜当秘奏,不可宣扬。”
“先生所言极是。”景顾再拜而出。
东郭,建阳里。
太仆王允宅邸。
“西凉匹夫!”悉知详情,王允怒不可遏。
“太仆息怒。”告知详情之人,正是左中郎将吕布。因安素出嫁前,曾奉养父遗命,拜王允为义父。故吕布与王允颇多相熟。
稍作平复,王允又问:“左中郎将,如何得知。”
“蓟王门下游缴庞舒,乃布旧识。昨日密语告知。”吕布如实答曰。
“如此说来,蓟王亦知。”王允言道。
“蓟王当知。”吕布顿首。
“刺客何人指派。”王允又问。
“传闻,乃受南阳所遣。截杀七国上计使。”吕布亦是道听途说,不知详情。
“若贼人假扮社众,袭杀七国计使。董卓怒而杀之,伤及无辜亦事出有因。”王允言道:“即便悉知内情,恐陛下亦不会责怪。”
略作思量,王允忽问:“七国计使,尸身何在。”
“皆入司隶校尉治。”吕布答曰。
“司隶校尉桓典,刚直不阿,不畏权贵。”王允这便起身:“速去一观。”
“嗯。”
1.103 蝮蛇螯手
司隶校尉,旧号卧虎。
“司隶(校尉)诣台廷议,处九卿上,朝贺处公卿下陪卿上。初除,谒大将军、三公,通谒持板揖(手持朝芴,作揖即可)。公仪、朝贺无敬(无需礼敬)。(尚书)台召入宫对。见尚书持板,朝贺揖。”
“职在典京师,外部诸郡,无所不纠。封侯、外戚、三公以下,无尊卑。”
故为司隶者,多“刚直高节,志在奉公,刺举无所避”。
后将军里社遇袭,七国计使毙。如此大案,非司隶校尉莫属。
司隶校尉桓典,曾受辟司徒袁隗府,为侍御史。是时,宦官秉权,桓典执政无所回避。常乘骢马,京师畏惮,为之语曰:“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
亦曾夺人先声。劾奏蓟王函园逾制。知乃为兴建王陵,遂止。后又外放为官,回京后,蓟王举为司隶校尉。任职至今。
话说,正如董卓暗自盘算。凡天降灾异,三公必有二人之一去官。却未将卢司空算计其中。正因卢司空乃蓟王恩师。
桓典能久居卧虎雄职。亦是此因。
“如何?”不等稳坐,王允忙问。
桓典答曰:“一刀毙命。”
“七国计使皆如此?”吕布忽问。
“然也。”桓典答曰。
吕布言道:“其中有诈。”
“何以知之?”王允又问。
“一刀毙命,必中要害。”吕布亦是武夫:“凡遇袭,必拔剑相击,或挣扎躲避。岂能只中一刀。”
“必是全无防备,被人近身袭杀”。吕布一语中的。
桓典亦点头:“那日董卓悬首入城。车驾为劲弩击破。然七国计使,却非死于飞虻箭下,反死于刀下。此处亦见疑。”
王允如何能不醒悟:“如此说来,刺客欲杀之人,乃是董卓。七国计使,反被董卓暗害。”
“我亦如此想。”桓典答曰。
“何不禀明陛下。”王允言道。
“死无对证。”桓典言道:“社众悉数被杀,首级又遭焚烧,面目全非。妇人皆被掠入大营,生死不知。”
“董贼!”王允怒急。
吕布抱拳相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我已六百里传书蓟王。”桓典言道:“陛下加号‘尚父’。若蓟王上表,董卓罪责难逃。”
“唉!”王允反生自责:“我等朝臣,竟不能为国锄奸。”
受王允言语相激。吕布剑眉一挑:“杀董贼如屠鸡犬。何必蓟王费心。”
“奉先不可。”桓典急忙阻拦:“汉律之下,岂容私刑。”
王允亦道:“奉先稍安勿躁。且看蓟王如何行事。”
西郭显阳苑,后将军大营。
牛辅一声令下。五百刀斧手,冲杀入帐。将一众正环抱妇人,力竭酣睡的秦胡兵,剁成肉泥。
便是帐中妇人,亦未能幸免。
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南宫玉堂殿。少帝细看党魁秘奏。表情略显凝重。
“史夫人。”
“奴婢在。”
“后将军可曾错杀?”少帝斟酌问道。
史夫人乖巧作答:“时刺客假扮社众,蜂拥而至。情急之下,后将军岂容细辨。料想,若有错杀,亦非所愿。乃不得已而为之。”
“朕,亦如此想。”少帝稍稍心安。
“陛下明见。”史夫人暗松一口气。
话音未落,黄门令左丰,又呈司隶校尉密报。
“七国计使,被人近身袭杀,一刀毙命。”少帝口中念念有词:“后将军浑身披创,皆是箭伤。为何独七国计使,死于刀下。”
史夫人听得真切,不由暗自心惊。
少帝权衡再三。终将司隶校尉奏疏,置之不理。
玉堂殿中,气氛之凝重。便是黄门令左丰,亦窥知一二。
史夫人更是愠怒不已,心道:董卓行事不密,害人害己。何不多射几箭。大不了,毁尸灭迹。
西宫,千秋殿。
车骑将军何苗,五体投地,不敢言语。
“七国计使,当真非尔等所杀。”帘内何太后,轻声发问。
“太后明见。臣依计行事。便是董卓,亦中肩窝,留其狗命。焉能滥杀七国计使。”何苗自辩。
“如此说来,七国计使必遭董卓灭口。”太后已想通一切。
“七国计使与董卓无冤无仇,因何灭口。”何苗仍后知后觉。
“董卓纵兵滥杀,屠尽无辜社众。为脱罪,故行杀良冒功。七国计使亲眼目睹,焉能不灭口。”太后冷笑。
“董卓匹夫,竟残暴如斯!”饶是何苗,亦不由倒吸一凉气。
“再去问计许攸。”太后已有计较:“且看他如何收场。”
“喏!”何苗如遭大赦,急忙拜退。
“离间计,成矣。”待殿中无人,何后忽言道。
七国计使,春社遇害。各式消息,风传京师。然却雷声大,雨点小。除偶有侍御史上疏劾奏,亦不见回声。
陛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全护佞臣之心,昭然若揭。
须知,少帝自幼长于道人史子眇家中。耳濡目染,皆是旁门左道,各式杀招。早已见惯不怪。善恶判断,亦异于常人。
董卓行事,虽已知晓。然正值用人实际。陛下焉能自断左膀右臂。
直到蓟王六百里上表。
少帝这才知晓,事态严重。
不敢专开朝议。遂密诏养母史夫人,商讨对策。
史夫人言道:“若坐实后将军滥杀欺君之罪,夷尽三族,必遭西凉武臣忌惮乃其一。七国计使之死,后将军亦罪责难逃乃其二。试想,幽州七王岂能善罢甘休。若怒急反投南阳,悔不及也。”
此,亦是少帝心中所患:“蓟王上表,亦如此言。为今之计,当如何两全?”
史夫人眸中厉色一闪:“后将军言,刺客乃出南阳。若能着实。便可自圆其说:乃南阳废帝,索要献费不成,遂遣刺客,截杀七国上计使泄愤。”
“哦?”少帝灵光一现:“此计可乎?”
“此计可行。”史夫人附耳言道:“只需如此如此……”
少帝闻言,不由一惊:“不可,不可。”
史夫人劝道:“只需铁证如山,杀一老贼,有何不可。”
见少帝无语,史夫人又进谗言:“蝮蛇螯手,壮士解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陛下当真以为,南阳反贼,会洗心革面,负荆来投乎?”
1.104 靡丽妖风
见少帝仍有顾虑,史夫人又出诛心之语:“此事,陛下可秘授机宜。命后将军并三司会审。先息蓟王及冀州七国主之愤。待攻灭南阳,再做计较不迟。”
“如此,也罢。”少帝这便点头。史夫人言下之意,先解燃眉之急,再除后患无穷。
所谓事急从权。开春以来,四方将军,厉兵秣马。正欲一鼓作气,讨平南阳逆贼。不料变生肘腋,乃至七国计使遇害。更引蓟王上表询问。蓟王号尚父。可尚可父。少帝岂敢怠慢。
若事无定论,惹恼冀州七国事小,惹恼蓟王事大。大汉一藩,以一济全。即便蓟王不转奉南阳,只作壁上观。仅凭洛阳百里之地,如何能支撑数路大军,人吃马嚼。此战危矣。
少帝无论如何,亦需将七国计使之死,乃是南阳废帝遣人刺杀。办成铁案。如此才能堵悠悠众口。息蓟王之怒。
既已定计,少帝遂不作他想:“当如何施为?”
史夫人已有计较:“南阳细作,藏身东郭粟市。只需捉到主事之人。摄魂术下,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三公府邸,皆伏有门下弟子,取往来密信,稍加作伪亦非难事。如此,人证物证皆在。铁证如山,莫过如斯。而后杀之,以谢天下。”
“先拿细作,再做伪书。”少帝言道。
“喏。”史夫人奉命而去。
诚如史夫人所言。史门弟子遍及洛阳。便是窦太皇长信宫中,亦有门人。料想,二宫之中,必有史门眼线。此乃史夫人保命之本。便是少帝,亦不得而知。
东郭殖货里,金水小市,汤馆后院精舍。
得门下主记蒋干,奉上二十万钱厚礼。许攸累日欢宴,无比快意。
闻董卓遇刺,七国计使惨死。方知事大。
奈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隐居闹市,更无从得知隐秘详情。然隐约间,许攸总觉大事不妙。
直等到何车骑,便服私访。
听何车骑备说详情,许攸大惊:“不好。”
“子远勿慌。”何车骑安慰道:“此事隐秘,除太后外,唯你我二人知晓。断不会延祸子远。”
“非虑殃及你我。唯恐好友家门不保。”许攸冷汗淋漓。
“何人家门不保。”闻此言,何苗亦不由心惊肉跳。
“袁本初。”许攸追悔莫及。
“袁绍?”何苗面上一喜,又急忙止住:“袁绍远在南阳,与此事何干?”
“行刺董卓,乃为离间西凉众。不料秦胡贼兵,屠尽社众。杀七国计使,乃为灭口。陛下本不欲追究。岂料蓟王千里上表。为安抚蓟王并冀州七国,陛下唯咬定刺杀乃南阳所为。合肥侯夫人,乃出汝南袁氏。本初、公路,贵为外戚。正因位高权重。杀袁氏,可堵悠悠众口。”
“莫非是袁司徒!”何苗幡然醒悟。
“非也。”许攸此时已想通一切:“袁司徒乃本初、公路二人之生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结此仇,关东大姓誓不罢休。为长远计,少帝当退而求其次。”言及此处,许攸亦不由暗松一口气。
“廷尉袁隗!”何苗脱口而出。
“正是本初叔父。”许攸亦点头。
蓟国,蓟王宫。灵辉殿,六重华室。
蓟王昨日驾临。与众女仙一夜修行。麻姑曾进言,道家修仙之术,非同侍寝。当无需恪守王爵之数。
美人所言极是。蓟王欣然应允。
不知为何。自得历代亚马逊女王贞落药浴。蓟王麒麟霸体,尤胜先前。群仙前赴后继,抵死缠绵,皆败下阵来。
蓟王秘问华大夫。答曰:信则灵,不信则泯。
话说。自药浴后,蓟王常做扉丽之梦。梦中亚马逊历代女王,交替出现。各个“盼睞生姿,动容多制,娇(弱)态含羞,妖风靡丽”。
好似“泡沫之梦”,又如“生命礼赞”。
醒来后,梦中情景,历历在目。
所谓“锋从磨砺出”。如此夜以继日,灵肉合一,精进可想而知。
宫长安氏,临窗相唤。言,时辰已到,迟恐误国事。
众女仙各自惊醒。柔声唤醒夫君。不及梳妆,安长御已入内。
安氏四姐妹,久随刘备。统御宫人,亦贵为侧妃。
月初大朝,蓟王不可缺席。故入室来唤。
春衫薄透,若隐若现。一众女仙,姿容绰约,世间罕见。仙门收徒,自有取舍。非身怀“仙缘”者,不可入门墙。
如何与仙有缘?
首先便是眼缘。
不然如何能令信徒,自惭形秽,顶礼膜拜。
王宫各殿,便利如一。安长御亲手为夫君束发更衣。待焕然一新,蓟王遂携众女仙,赴无极殿用餐。女仙多为美人,得享家俸。若有宫职,还领宫俸。
餐毕。刘备仪仗入正殿,百官朝见。
礼毕。君臣落座。
由左右二国相,将内政外交,逐条通禀。蓟王或乾纲独断,或由百官朝议。视情形而定,不一而足。
钟声悠扬,远近得闻。
十里楼桑,陆城侯老宅,中庭华室。
罗马皇后鲁琪拉,春睡迟迟,慵懒而醒。
南州归来,鲁琪拉不愿久居南港船宫。蓟王本欲安置于长安五十五国邸。鲁琪拉久闻楼桑大名,尤其蓟钞所绘八景。言,愿居楼桑。
然蕃邸所居,皆为北使。进进出出,多有不便。公孙王妃言,何不老宅安居。
刘备欣然点头。楼桑老宅,乃先前陆城侯府。王都未曾修造前,刘备便安居于此。前后二十载。以自家老宅待客,非但不失国礼,且尤显持重。
得蓟王厚待,罗马皇后,甘之如饴。
累日来,纵览楼桑八景,又迷演武、赛马。兴致盎然,尽兴而眠。
足睡总被钟声扰。
入乡随俗。府中婢女服侍鲁琪拉沐浴更衣。换穿汉家锦绣华服,雍容靡丽,别有异域风姿。
先前道听途说,多流于浅表。待亲来楼桑,方知蓟国之繁华鼎盛。树大根深。
各式便利,闻所未闻。各式机关重器,更令眼界大开。
尤其诸多西陆人才,迁居蓟国。东西合璧,尤胜先前。
待亲眼得见,霹雳发石车,一日灭林邑。蓟国巨舰当前,为罗马水军主力的桨帆船,竟全无还手之力。一众海贼,口中叫嚣白刃接舰,眨眼被活活溺毙。
一言蔽之,风卷残云,摧枯拉朽。
蓟王择避风良港,兴珍珠港链。不惜开挖顿逊海渠,贯通东西。
多措并举,所谓何来?
1.105 红颜易老
圣火女祭司阿奇丽娅,及黑夜女王英妮娜。与鲁琪拉朝夕相伴,形影不离。乃奥古斯塔鲁琪拉之心腹爱将。号“光暗双翼”。
绿洲兄弟会中的前罗马贵族曾言,二人将为鲁琪拉插上重返罗马的双翼。
如今看来,似乎遥遥无期。
“不。事实上,正越来越接近。”阿奇丽娅睿智一笑。
用餐后。三人正端坐于美丽的琉璃花厅,侵染芬芳,沐浴暖阳。繁花似锦,潋滟春光。
“为何?”皇后耳濡目染,汉话精纯。唯梦呓时,方闻罗马乡音。
“蓟王南征三月,辟南州珠链。又凿海渠,裁弯取直。难不成,只为收过往关税。”阿奇丽娅一语道破:“我以为,蓟王欲串通罗马航线。”
“正是。”黑夜女王英妮娜,向来言简意赅。
“那时,十万大军出绿洲,十万大军下南海。水陆并进,胜算倍增。”阿奇丽娅妩媚一笑:“蓟式巨舰,海上坞堡。沿岸诸国,无可匹敌。”
“蓟王又纳亚马逊三人。”英妮娜一针见血。
二人当面,鲁琪拉无需刻意隐藏:“罗马大汉兄弟之邦,如何亲上加亲。”
“昔者,楚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阿奇丽娅出口成章。
巫山神女之事,可谓家喻户晓。
“愿荐枕席。”鲁琪拉焉能不知。
阿奇丽娅又道:“需遵循汉人礼数。苟且野合必为人所弃。”
“我自然知晓。”鲁琪拉忽有些心烦意乱。蓟王礼遇,若即若离。眼中清洌无波,无半分**。这让在一众帝国元老中,长裙善舞,片叶不沾身的罗马皇后,束手无措。仿佛政治素人,一时竟无从入场。
“等。”英妮娜一声轻笑。
“等到何时。”罗马皇后,从未如此担心,红颜易老,韶华易逝。
“等到蓟王君临天下,自行西顾。”英妮娜答曰。
“还需多久。”
“短则三五载,长则十余载。”英妮娜答曰。
“十载之后,我已近四十。”鲁琪拉如何能不心焦:“还能生子否?”
“白发御姬皆能生子,皇后自不例外。”阿奇丽娅好言宽慰。
汉人母凭子贵。若能诞下蓟王麟儿,执政罗马,唾手可得。只需蓟国横海舰队抵达,沿线港城,几乎不设防。而后以此为锚,辐射内陆。与征西大军相向而行,罗马边墙,崩塌在即。
心念至此,鲁琪拉心头一阵火热。
窥见皇后表情。圣火女祭司忽喃喃自语:“民谚曰:一入蓟国不思归。恐皇后得偿所愿,再无重返罗马之念。”
“我亦如此想。”英妮娜附和道。终归“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汉家的玉食靡衣,香车宝马。如何再回罗马,粗茶淡饭,敝裘羸马。忍受满城骚臭。
鲁琪拉,心有所想,充耳未闻。
罢朝后,蓟王留下一众肱股重臣,专开朝会。商讨洛阳变局。
“如司隶校尉所言,七国计使,非死于刺客之手,而被董卓灭口。”贾诩言道:“此乃嫁祸之计也。”
“中丞所言极是。刺客乱箭射破董卓车驾,然七国车驾皆毫发无伤。换言之,刺客只为伏杀董卓,而非七国计使。”右丞荀攸亦如此想。
“屠杀无辜社众,恐为天下所指。董卓先杀七国计使灭口,再嫁祸南阳自保。乃一石二鸟也。”军师祭酒戏志才,补充道。
“后续又当如何。”蓟王问道。
“主公既已上表,陛下必不敢姑息。然,后将军董卓乃一介佞臣,深受陛下所赖。不出意料,陛下当顺水推船,坐实南阳刺杀。以堵悠悠众口。”军司空田丰起身答曰。
“袁隗必死也。”贾诩语出惊人。
“何以知之。”蓟王遂问。
“袁隗不死,众怒难消。”贾诩一语中的。
殿中皆智机高绝之士。略作思量,已然醒悟。
蓟王亦窥破其中关窍:“袁绍、袁术,为南阳外戚。袁氏一门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廷尉袁隗,娶大儒马融女为妻。又先于兄长袁逢,位列三公。乃绍、术之叔父。今八关锁固,严防死守。若果真是南阳刺客,京师行凶。必有内应。唯袁氏,能有此通天手段。”
“且袁隗虽与二袁同宗,却非至亲之人。若杀其父袁逢,二袁必不肯善罢甘休。”贾诩一声叹息:“陛下心机之深,难得一见。”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军正沮授言道:“今汉气数尽矣。”
“可有转圜。”蓟王不忍见少帝,莫测心机。
“恐不及也。”贾诩言道。
1.106 大彻大悟
虽得少帝好言宽慰。然袁隗之兄,司徒袁逢,惊怖交加,竟一病不起。
二袁若先后辞世,此仇不共戴天也。少帝不敢怠慢。遂命前太医令张奉,官复原职。亲往司徒府中诊治。
张奉回宫进言:恐时日无多。
少帝唏嘘之下,亦生悔意。只可惜“开弓无有回头箭”。南阳二袁之心,可想而知。
袁隗满门五十余口,血气未消。董卓大难不死,志得意满,竟遣人四处贿赂游说,欲补袁逢身后之缺。尤其攻破关东豪强坞堡,得钱粮无数。重利之下,必有人进其谗言。
首当其冲。便是少帝养母史夫人。史夫人乃出史道人同门。故称之。如先帝食母程夫人,深得少帝信赖。
往常,少帝言听计从。然今日替董卓进言,少帝却默不作声。只说司徒尚在,于礼不合。稍后再议。
待史夫人避入后殿。前殿之中,忽听少帝一声轻笑:“好一个,身后之缺!”
西郭显阳苑,后将军大营。
董卓浑身包扎,高卧静养。
得洛阳密报,牛辅遂入帐相见:“禀将军,史夫人来函。”
“且说来。”董卓大腹便便,坐卧本就不易。今身披箭疮,恐至崩裂,如何敢轻举妄动。
细看之后,牛辅言道:“书录二事。其一,求三公位,陛下未置可否。其二,飞虻箭乃出北军五校。”
“北军五校。”董卓满脸戾气:“我与北军,并无仇怨。何故置我于死地。”
类飞虻箭,此等利器,多为军用。一般刺客,皆不常用。“其(镞)三镰(棱),(通)长尺六者,谓之飞虻”。又曰:“光武作飞虻箭,以攻赤眉。”此弩箭,箭头呈三棱形,长一尺六。劲弩激发,穿胸洞背。三棱箭镞,锐利无比。破体后,伤口外翻,血流不止。若不及时包扎,断难愈合。不等箭疮复发,已血尽而亡。
董卓自以为,吉人天相,侥幸活命。实则乃何苗死士,故意射偏。
“北军五校,今由五官中郎将张绣统领。大将军攻打二宫,时张绣一战成名。救下董太皇。战后因功得封。其叔父张济,乃当朝卫将军。统帅南军虎贲,羽林……”
“朝中人事,我岂不知。”董卓懒听废话:“我与张济,各自相安。无冤无仇,何故行刺。”
“传闻……”牛辅欲言又止。
“如实说来。”董卓喝道。
“喏。”牛辅这便将道听途说,娓娓道来:“闻卫将军张济,素与右中郎将周慎,左中郎将吕布,武猛校尉丁原等,私交甚佳。周慎、吕布、丁原、王越等,皆非我西州武人。见我等势大,心生忌惮,故相互结党,欲同力相抗。年前,卫将军表丁原为执金吾。陛下颇为意动。虽未及下诏,料想此高位,必为丁原所得。”
“欲位九卿,先为金吾。”董卓一声冷笑:“卫将军何其急也。”
“卑下,窃以为。若将军遇刺身亡。代将军光禄勋之九卿位者,必是丁原。”牛辅口出谗言。
“哦?”无凭无据,奈何董卓却已生疑:“莫非行刺之人,当真是卫将军。”
“不然,因何是北军用箭。”牛辅表情已说明一切。
“丁原此人如何?”董卓多此一问。
“乃泰山人氏,出身寒门。粗通谋略,善骑射,有勇力。后为南城县吏,常攻泰山贼。不避锋矢,身先士卒。后被大将军何进,辟为武猛都尉。”牛辅亦只知大概。
“寒门出身,觊觎高位。”董卓言道:“若施以金玉,可为我所用乎。”
“恐非易事。”牛辅以己度人:“非我西州武人,必有二心。”
董卓龇牙慨叹。身边苦无出谋划策之人。不能解我心忧。
“报——”便在此时,忽闻兵士帐前来报:“前大将军府长史许攸,投帖谒见。”
“许子远?”董卓喃喃自语:“他来作甚。”
“此人乃出何苗府,将军不见便是。”牛辅错会其意。
“许子远,谋士也。”急需人才,董卓焉能错过:“速请来一见。”
“喏。”牛辅虽不情愿,却也不敢多言。
少顷,许攸儒服高冠,翩然入内:“许攸,拜见后将军。”
“你我乃是旧识。子远不必多礼。”董卓仰卧榻上,亦无从回礼。
待其落座,董卓遂问道:“子远所为何来?”
“乃为将军消灾除祸也。”许攸口出惊人之语。
“祸从何来。”董卓佯装不知。
“将军春社遇刺,殃及百姓惨死。故杀七国计使灭口,嫁祸南阳脱罪。奈何,千虑一失。”许攸风轻云淡。
然榻上董卓,却已冷汗淋漓,如坠冰窟:“何处有失。”
“将军车驾,遭劲弩四面射击,多有破损。奈何七国车驾,却皆完好无缺。”许攸言道:“七国计使端坐车中,门窗完好,如何被人近身袭杀。”
“这……”时董卓身中数箭,动弹不得。故命麾下,草草结果了事。其中细节,皆未能虑及。
“在下既已窥破。满朝文武,焉能不知?”许攸句句惊心。
“请子远,试言之。”董卓稍稍按下杀心。
“只因南阳一战,胜负未分。陛下焉能自断一臂。”许攸偷看董卓表情,又言道:“然‘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待事后,将军能逃一死乎?”
“唉……”董卓一声长叹,竟挣扎起身,不顾箭疮崩裂,肃容下拜:“如何行事,可勉一死。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许攸作势搀扶,口出诛心之言:“陛下枉杀袁隗满门家小,只为将军脱罪。若非迫不得已,岂会轻杀左膀右臂。将军与南阳,已成不死不休之局,此生断难消除。若出八关,必遭关东群雄,联军来攻。宜当蛰伏京师,谋夺天下权柄。”
此言,正中下怀。
董卓附耳言道:“若夺天下权柄,又当如何行事。”
“先统西州之兵。”许攸一语道破:“再掌洛阳八关。如此,‘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成矣。那时,便是蓟王,亦不敢妄动。”
“挟天子以令诸侯!”董卓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