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以儆猢狲
“(九月)命家宰,农事备收,举五种之要。藏帝籍之收于神仓,祗敬必饬。”“是日也,大飨帝,尝牺牲,告备于天子。”
时下,“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以求长寿。蔚然成风。
蓟王家,又首开先河。请来四方姻亲,共贺佳节。
“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si gong,用兽角做的酒器,俗称‘角爵’),万寿无疆。”
除西域五十六妃,十夷妃等,路远不及到场。蓟王亲家,半数抵达。七国赛马会开专场助兴,蓟王与诸亲家,同登大平座观礼台,与民同乐。太妃亦设宫宴,款待随行女眷。再乘三足乌船宫,巡游国境。饱满上邦千里风光。蓟国霜晚稻浪,亦是难得奇景。
世人皆言,蓟王乃长情之主。单此事,足见一斑。
凡有所请,必有所应。如此一来二往,再三再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结亲如结盟,根深蒂更固。何愁江山不定,大业难成。
九月初,督亢秋成,将将开镰。农事远不及“备收”。故九月祭飨天帝、祭祀祖先,以谢天帝庇佑、祖先恩德,皆由蓟王家代劳。治下吏民,皆忙于稻作,无暇他顾。
九月九日当天。民众登高台,“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足矣。而后便忙于稻收。直到立冬前后,颗粒归仓。正腊贺岁,才是蓟国一年中最大的节庆。走亲访友,姻婚嫁娶,喜事不断。楼桑刘氏宗人,还需王家出面。蓟王不亲临,亦需族亲、义亲,乃至二位国相,门下属吏代劳。一事不烦二主。门下皆蓟王私臣。替主出席,合乎情理。诚然,一笔不菲的礼金,自不可或缺。
郡国并行,家国同构。蓟王本该与民同乐。
奈何十月初,蓟王便将挥师南下,征讨林邑。
累日来,泉州港,舳舻相接,帆樯如林。横海舰队,绕行倭国列岛。经停各港津,运回五万兵丁。
倭人身材五短,单打独斗,不堪一击。密如荆棘,方可与敌。且适应岛屿,利于丛林。与林邑占人,当有一拼。
为适应丛林战而特别改良的甲胄,已编纂成衣。选用倭岛特产“岛豚(野猪)”,生皮髹漆,合甲而成。尤其山中“大黒豚”,体脂浑厚、猪皮坚硬。内嵌碎石,刀枪难伤。且甲裙内藏气囊。便是披甲落水。只需吹足气,便可浮于水上。可想而知,“黒豚甲”,“甲骑具装,刀剑无伤;遇火不焚,遇水不沉”。
蓟国造甲术,绝非浪得虚名。
倭人口中的黒豚甲,被将作寺命名为“封豨甲”。再加长矛盾弩,得号“封豨修蛇”。
稍后,倭岛蛇兵,名声在外。
封豨甲亦是札甲。倭人虽身材各异,皆可快速成衣。亦便于更换。
蓟国函师,通宵达旦。赶在颗粒归仓前,完成五万套封豨甲。换装精工楼桑兵甲,果然有模有样。交由蓟国将校,严加操练。凡队率以上,皆由蓟国精卒担任。鹤立鸡群,统领倭岛蛇兵。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军官体系,皆蓟国制式。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蓟王丝毫不敢大意。
五万夷兵,自备甲胄。刘备未雨绸缪,已命人送来亲测。将作寺函师言,此乃犀甲。
所谓:“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传闻春秋时,仅吴王夫差,便有十万余众,犀甲勇士。
上古时,犀牛数量,令人咋舌。
如今中原已不多见。唯岭南可觅踪迹。
只可惜夷兵犀甲,只有一层。缝缝补补,漏洞百出。防御差强人意。蓟王索来大量犀皮,髹漆合甲,重获新生。
夷人迷信。皆以为,将一整张犀牛皮,披上身。犀牛的灵魂之力,得以最大程度留存。方能保全己身。事实证明,一整张皮甲,防护力不值一提。
分门别类,裁剪成大小不等的甲片。经髹漆合甲,再如鱼鳞般编纂成衣。层层叠叠,防护力才最为强悍。
尤其髹漆时,清漆中混入搪瓷微晶颗粒。防护力更上一层。内衬石绵复合垫片,再经合甲。可想而知。
除非“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唯有楼桑精工兵器可破甲。占人手中歪瓜裂枣,远不能敌。
此战,胜负已分,无关痛痒。蓟王牛刀割鸡,以儆猢狲。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前有疏勒篡位王和得,今有擅立为王者区氏。虽远隔万里,蓟王亦需生擒下。是否悬头槀街蛮夷邸间,因时而异。然明示万里,震慑宵小,必不可少。
九月中,蓟都尹来报。督亢秋成,颗粒归仓。均产七石有余。风调雨顺,连年增产。蓟王焉能不喜。犒赏吏民,皆大欢喜。
国都稻香未散,左右皆已开镰。蓟西、蓟东、蓟南、蓟北。千里稻作,方兴未艾。偶遇秋雨,亦无妨。无非再多几场暖阳曝晒,终归不误装仓。
蓟国吏民,严防死守。兵士巡视国境,谨防宵小纵火。便是开镰收割,亦颇多讲究。临近国境,先比照纵横沟渠,割出环环防火带。而后再沿官道,二面收割。内外同时开镰,抢收一季累累硕果。
稻收季,蓟国将校,倾巢而出。往来巡视,防患于未燃。
遍地金黄,片片褪去。每去一片,便得一片心安。犍牛或耕马拖拽的割稻机,可日割一顷。编户齐民,家家皆有成套稻作机关器。如何使用,早已得心应手。待收割毕,再下旋耕机。旋根翻土,放水滋田。一场大雪,坚冰千里。厌氧条件下,根茬沤制、发酵、腐熟成肥。待来年开春,肥水灌入,又是一季稻作伊始。
颗粒归仓,仍不得闲。稻花鱼,亦到丰收季。
收割前,水田已晒干。唯剩周遭田埂旁,深沟水满。稻花鱼皆聚沟内。只等一网打尽。鱼鲜上市,蓟国四百城,吃客云集。食之不尽,亦不会浪费。去鳞开膛,撒上青盐,串晒风干。便是蓟国名产禾鲤干。
盐户与农户,默契早生。一石盐换一石米(稻谷去壳)。皆大欢喜。
盐户无稻田。趁此良机,换取一年口粮,心满意足。得青盐腌制自家禾鲤干,待来年开春,贩卖名产大赚,农户亦称心如意。
农户家有粮仓。盐户家有盐仓。
耕一余三,大略如此。
1.48 立冬兵发
泉州军港。
三足踆乌号船宫正殿。
横海将军黄盖,领楼船校尉郭祖、锦帆校尉甘宁、破贼校尉凌操,蓟国水军将校齐聚。另有扬武校尉高览,鹰扬校尉太史慈、折冲校尉黄叙,随同在列。
义父黄忠,节制诸军。领幕府将校,守备国境。不宜轻动。此去征讨林邑,蓟王以王之名,统帅大汉一藩,南下讨贼。幕府六大谋主,唯军师祭酒戏志才,伴君南征。
戏志才,足智多谋。别说徼外蛮夷,不知战阵兵法。便是路遇群雄,智略应对,亦游刃有余。
更何况南醴港,还有凤凰于飞郭奉孝。
先前立下平南奇功。却按下不表。此次南征,待立新功,蓟王必数功并赏。二千及冠,指日可待。
“此去林邑,顺下南海。途径中山、珠崖二洲,停靠南醴、比景二港。”戏志才将沿途诸情,娓娓道来:“林邑国,本日南郡象林县,古越裳之界也。前汉元鼎中,伏波将军路博德开百越,置日南郡,其徼外诸国自武帝以来皆献见。其地纵广六百里,城去海四十里,以砖为城,蜃灰涂之。居处为阁,名曰干阑(干栏建筑),皆开北户以向日,或东西无定。去今日南界,四百余里。扼守海上交通要冲,海船辐辏,多有经停。与扶南等,域外诸国,交往密切。”
“城不靠海,烧砖为墙。”蓟王言道。
“正是。”戏志才言道:“占人素知大汉战船之利,故烧砖筑高墙以自守。国都名‘典冲城’。乃原象林县治。城周围八里一百步,砖城二丈,上起砖墙一丈,开方隙孔,砖上倚板,板上层阁,阁上架屋,屋上构楼,高者六七丈,下者四五丈。城开四门,东为前门。城内小城,周围三百二十步,合堂瓦殿,南壁不开,两头长屋,脊出南北。市居周绕,阻峭地险。易守难攻。”
“距城最近之港津,何名。”蓟王又问。
“林邑浦。”戏志才答曰:“乃前汉津渡。今为繁忙商港。”
“距此津渡,最近之日南港,又是何处。”蓟王再问。
“距日南卢容浦,二百余里。”戏志才再答。
“蓟国楼船,昼夜千里。区区二百里,半日可达。”蓟王言道:“便以此为营,绕行林邑,寻址抢筑港津。为南下造势。”
“诺。”戏志才再拜归位。
“市舶令田骅遣人来问,海市可否随行。”横海将军黄盖,起身奏报。
“海市由水衡都尉舰队护送,先赴南醴港。是否顺下林邑,当酌情再定。”稳妥起见,蓟王并未让商船随行。林邑与周遭域外诸国,关系密切。知蓟王渡海来攻,或重金笼络徼外诸王,请来救兵,亦未可知。
“诺。”黄盖这便遣人传命不提。
“传檄天下,立冬兵发。”蓟王口出王命。
“诺!”众将校,齐声应诺。
蓟国横海舰队,四海之内,无出其右。皆是最新式蓟国战舰。集诸多先进造船技艺之大成。除水密隔舱外,诸如平衡舵、减摇龙骨、钉接榫合,及“船壳造船法”,日臻大成。
船体强度大大增强。有效解决了时下“船大载少”之难题。合理优化布局,最大程度利用舱室,装运更多人员辎重。
牵星过海,远渡重洋。探索新大陆,指日可待。
不急。先把家门口一亩三分地,收拾干净。再往海西大秦,绕行环宇。丈量世界。
二十七县,稻作过半。蓟国上下,终于吃下定心丸。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越接近完满,越需持之以恒。安北、辽海二郡,民情复杂,初归王化。稻作将将入门,远不及五尹之地,农人纯熟。蓟王泛舟东来。绕行辽东半岛,巡视诸县。安北守阎柔、辽海守郭芝,堪称蓟国循吏。治政安民,不曾有一日之疏。二郡欣欣向荣,百业兴盛。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筑关修路,扼守蓟国东境,劳苦功高。
待南征归来,蓟王当酌情封赏。
千里稻田,连片收割。家家户户,眼笑眉开。亩产六石已是寻常收成。七石乃至八石美田,层出不穷。尤其雍奴薮中,时不时便有高产爆出。究其原因,还是沼泽地,驯田日臻大成,肥力日益凸显。
蓟国大熟,遍传天下。
洛阳并南阳二帝,皆长出一口气。
话说,蓟王有时亦会浮想联翩。
是不是孤王治下,年年大熟。才让尔等,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整日尔虞我诈,满脑子男盗女娼。
知蓟国今季大熟。二帝摩拳擦掌,天下群雄皆磨刀霍霍,向猪羊。
立冬前,蓟王传檄天下。先帝赐加黄钺,攻无道而伐不义,福莫大焉。
趁渤海湾千里冰封前,蓟国横海舰队千帆竞渡。顺下南洋。
蓟王不喜离别。传语国中,太妃并王妃垂帘监国,左右国相领一国之政,幕府三丞辖四大都护。十日大朝,五日小朝,一切如旧。
便在此时,一艘官船,逆入渤海。正是门下祭酒司马徽,并慈明无双。
“先生,先生。”便有书童,奔下船舱:“王旗,王旗!”
“哦?”正与荀爽对弈的司马徽,掐指一算。这便笑道:“我主南征林邑矣。”
“林邑自立已久,常有侵略汉土之心。”荀爽言道:“王上此去,乃为明示万里也。”
“慈明所言极是。”司马徽言道:“且速与我出舱相见。”
“也好。”荀爽此来,乃应蓟王徵辟。出仕蓟国,为四少师。授业王子馆。若不能与蓟王相见,自是遗憾。
只是,大海之上,又当如何相会。
怀揣疑问,登前甲板。
环视海面,帆樯如林。蓟国大舰,乘风破浪,气势逼人。饶是荀爽亦不由心驰神往。上邦之威,窥一斑而知全豹。
“通报旗语。”司马徽一声令下。
“诺。”便是望楼军士,摇旗传语。
须臾,前锋舰队,遂回传旗语。一来二往,一清二白。
少顷,旗语接力,传至三足踆乌船宫,爵室。
“报,门下祭酒司马徽,并慈明无双,返航途中,拜见主公。”
“甚好。”见前锋舰队,左右避让,留出航路。刘备遂举千里镜相看。
果见一艘蓟国官船,驶入中军水道。船头甲板,正是衣袖飘飘二高士。
刘备乘兴言道:“甲板相见。”
“诺。”
1.49 和则增寿
楼船分掠,千帆侧行。
婉如重重大幕,徐徐拉开。
三足踆乌,制霸正中。劈波斩浪,长空碧海。
恰如众星攒月,千乘之王。
两船交错,风急浪起。
蓟王矗立通舷甲板,居高俯瞰,朗声言道:“慈明先生远来,不及相迎,孤之过也。”
“王上心系天下,岂能因小失大。”荀爽字字入耳。
“待南征归来,再与先生秉烛夜话,促膝长谈。”蓟王肃容下拜。
“老朽,恭候王上得胜而归。”荀爽回拜。
待起身,三足踆乌已扬帆远去。
“如何?”门下祭酒司马徽,微笑发问。
“坚船辐凑,帆樯如林。内圣外王,何必多言。”荀爽叹服。尤其当海船如孔雀屏开,让出中军水路。王舰于重重拱卫中出现,更有蓟王礼贤下士。此情此景,般般入画。上应天理昭彰,下合君臣王道。天人感应,莫过如斯。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常人伦,尊卑有序。令世间大儒,甘之如饴。
“古有千乘之国,今有千帆之王。”司马徽叹道:“蓟国因水而兴。大汉承之火德。水火相济,便是所谓‘意双则和,和则增寿’。再续炎汉二百年,可乎?”
“可也。”二人皆高士。以人和增寿喻国祚绵延。比起今汉病入膏肓,蓟国年轻力壮,如日初升。
千帆远去,波平如镜。
海天一色,水鸟蔽空。
海船往来,连片海田。路上所遇,虽不及横海大舰,然承载亦十分可观。皆有千石乃至万石吞吐。再入上湾,遥见风车绵延,蔚为壮观。
问过方知,乃盐府机关重器。风力驱动,与龙骨翻车齿轮相连,可引海水倒灌。亦可拖拽纤绳,搅拌盐卤,防止局部结晶,利于水汽蒸发。还能驱动房内石磨,碾磨青盐。可谓一本万利。
环渤海,百五十座盐府牢城,安置盐户近三百万口。且还有三韩半岛,倭国列岛,向化岛夷,源源不断,迁入安居。蓟国四百城港,盐府便有近四成。盐田大兴,盐户富足。
“户户有盐田五十亩。亩产十六石青盐,年入蓟钱四十万。如农人三十税一。足可丰衣。”司马徽笑道。
“上天果有好生之德。”荀爽欣然笑叹。
“盐田之外,还有海田。”司马徽亦笑:“乃用多年生毛竹,纵横排列,浮于海上。竹节下缚细竹丝笼,没于水下。细竹丝笼,经久耐用,便宜(biàn yi)制作。海田自成。渔户将海捕所得,寄养于此。待禁捕时,取出贩卖。一年四季,皆有收获。且王上言,海田所获,免收租赋。”
“渔户无税乎?”荀爽惊问。
“只取‘海租’。”司马徽答曰。海租即渔税。换言之,海捕交税,养鱼无税。
“原来如此。”荀爽心领神会:“闻王上亦只收田租,不取稻花鱼税。少时,刘氏老族长,特以此事问。王上言,只取田赋三十税一,足矣。”
“正是如此。”司马徽叹道:“轻徭薄税,足见一般。”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荀爽言道:“今日所见,方知先贤之言,足可为信。”言下之意,蓟王深信。
“王上子嗣众多,慈明任重道远。”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自当尽力为之。”荀爽眼中尽是深意。
言尽于此,二人遂入舱收拾残局。官船逆入巨马水路,驶往南港不提。
洛阳,南宫玉堂殿。
“报——”便有黄门细作,快马来报:“蓟王已乘船出海,顺下日南。”
“今已至何处。”少帝忙问。
“中山洲。”细作又答。
“速取海图。”少帝大喜。
“中山洲,位于句章东海。扼岭南航路之半。海市往来,事半功倍。且距州胡岛、倭国列岛,皆近。尤其与州胡济州港,筑紫博多港,熊袭白川津,往来通畅,颇多便利。”细作对海外诸事,知之甚祥:“由水衡都尉辟为江表第四港。截流治水、捍卤蓄淡。筑堤建港,通渠圩田。吸纳越人北上,倭人西来。尚不满(一)载,已初具规模。临近列岛,皆有扬州渔户登岛安居。民皆以蓟人自居。”
“论种田,天下无出蓟王之右。”少帝不以为意:“南阳,情况如何?”
“一切如故。”董卓答曰。
“出兵可乎。”少帝目光如炬。
“可也。”董卓振聋发聩。
“胜算几何。”少帝又问。
“稳操胜算。”董卓掷地有声。
“如此,且依令行事。”少帝终于下定决心。
“诺。”董卓昂首阔步,出宫自去。
待无外人在场。史夫人进言道:“董卓手握洛阳兵马,不可不防。”
少帝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董卓忠心可鉴,断不会负朕。”
见史夫人欲言又止。少帝眼中戾芒,一闪而逝。诚如史夫人所言,董卓此人,不可不防。然正值用人之际,少帝岂能自断臂膀。唯有待日后,再徐徐图之。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西园,长秋殿。
何车骑入宫来报:“禀太后,陛下已传诏命,即日兵发南阳。”
帘内何太后不置可否:“蓟国可有消息传来。”
“华云号入南港船坞,细作皆遭禁锢。尚无消息传回。”何苗答曰。
“二宫太皇,并舞阳君,现居何处。”何后又问。
“二宫太皇并舞阳君,皆随蓟王南下。”此亦是何苗所虑:“恐蓟王已有所知。故挟之以为质。太后当谨慎,切莫惹恼蓟王。累及舞阳君。”
“舞阳君此去,便为安蓟王之心。蓟王南征林邑,携之同行,便有示威之意。”何后深知蓟王秉性:“然蓟王英雄盖世,又岂能残害无辜妇孺。且放手施为,但做无妨。舞阳君性命无忧,无需挂念。”
“诺。”何车骑这便领命而去。
东郭殖货里,洛阳小市。
金水汤馆,后院精舍。
“子远,子远?”车骑府主簿陈琳,星夜来见。
“何事如此急迫。”许攸披衣下榻,隔窗问道。
“计成矣。”陈琳难掩激动。
许攸出舍相见,请入堂内。
“蓟王立冬时节,挥师南下。少帝趁机发兵,攻伐南阳。关东群雄,严阵以待。大战一触即发。”陈琳乎压低声音:“西宫何太后,暗中联络党人并宗室,欲乘机发难,垂帘监国。并已传命何车骑,离间西凉武夫。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得利渔翁。乱世将起,我辈当如何自处。还望子远,不吝赐教。”
“作壁上观。”许攸得意一笑。
1.50 从风而服
天佑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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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洲,甬东港。
港口万人空巷。大小船只让出居中水路。目睹蓟国横海舰队,列队入港。居中旗船,正是海上船宫,三足踆乌。
先前偶见水衡都尉舰游麟号。便觉海上坞堡,庞然巨物。今日幸见三足踆乌,方知天外有天。
甬东港城,渔港、船坞、盐牢、工坊、邸舍、商肆、酒垆、汤池、客舍、市楼、城仓、番盛蛮夷邸、市舶寺,如雨后春笋,接连建起。
扬州渔人,纷至沓来。迁居中山洲,入籍蓟国不提。不仅汉人如此,岛夷已如此这般。走出蛮荒,迁入临近蓟国港城,耳濡目染,不断向化。
换盐、修网、上油、清舱。夜入船坞补给修理,明日满血取回。
时蓟国大舡,又运来岭南青壮健妇数万。截流治水、扞卤蓄淡。筑路造堤,通渠圩田。街衢四通,舟桥相连,不断向岛屿深处开荒。待蓟王抵达,甬东港城,已有齐民过万户,计十万余众。
甬东港长,番禺名士董正。
董正,字伯和。少有风仪,耽经籍,性高洁,累辟皆不就。乡人有小过,必相戒勿为伯和知。人有不平者多从正直之。南阳车遂闻其名,不远千里来投。二人志同道合,情如手足。数年前车遂病重,董正倾家恤病。幸得海市蓟国良医诊治,这才转危为安。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二人遂出仕蓟国。董正为甬东长,车遂为甬东丞。另有乌程豪帅严虎、严舆兄弟,为甬东城尉。并同乡豪杰邹他、钱铜,拱卫中山洲水路。稍后与高凉贼帅衡毅、钱博,结伴北上。入入泉州、南港,水军大营。追随蓟国名将,横海黄盖、锦帆甘宁,操练成军。磨尽匪气,知耻后勇。
今日水司空长虞翻等,一众属吏,随水衡都尉周晖,齐登三足踆乌,拜见蓟王。
蓟王威名赫赫,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天降麒麟,应运而生。不怒自威,英雄了得。接人待物,如沐春风。
便是江表豪杰如周晖,亦不禁心生折服。
先前,蓟王请立水衡都尉,开江表十港。后又上表,将水衡都尉,划归辅汉幕府。直属中丞贾诩所辖。
故水涨船高。水衡都尉亦从秩比二千石,擢升为真二千石。长吏官秩擢升,意味着整个水衡都尉府,官秩皆随之抬升。六百石升千石,千石升比二千石,乃是二千石。诸如此类。
凡如江表十港,远离蓟国境之海外荒洲。皆为辅汉幕府所辖。由水衡都尉统领。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封国幕府,双轨并行。正如大汉,家国同构,郡国并行。此亦有先例可循。蓟王萧规曹随也。
蓟王又授周晖门大夫宫职。诸如董正、黄豪、虞翻等,或为舍人,或为行人。皆得宫职傍身。蓟国三食俸,闻名已久。今得偿所愿,自水衡都尉周晖已降,一众属吏,皆大欢喜。
蓟王遂开宫宴,君臣同乐。
诸如董正、黄豪、虞翻等人,本以为。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见与不见,并无二致。然事到如今,方知见与不见,大有不同。
盛名之下无虚士。
更何况蓟王,威名赫赫,海内皆知。王者之风,心旷神怡。又得蓟王亲自授命,三食君俸。人生际遇,天壤之别。
军师祭酒戏志才,趁机进言:“春腊二赐,百蛮来朝。水衡都尉府,宜当泛舟北上,逆入巨马,泊于南港,觐见君王。”
蓟王心领神会:“如此舟车劳顿,都尉可有为难之处。”
周晖大喜下拜:“臣,固所愿也。”
“甚好。”蓟王欣然点头:“宜当四时北上。孤与诸君,宫中相见。”
“求将家小,迁入国都安居。”周晖再拜。
不等蓟王询问,水衡都尉府一众属吏,齐声下拜:“求迁家小。”
“如此,也好。”与戏志才四目相对,刘备欣然应允。得臣如此,君亦何求。想当初,戏志才亭前拦路,毛遂自荐。蓟王以随身玉佩赎回。遂出典故“三日之义”。后与一亿主簿李文优,经营西域。立大汉万里藩屏。如今丝路流金,陇右得安。二人功不可没。
今又随蓟王南征林邑。蓟国谋主,皆成不世名臣也。
蓟王起于微末,善恶分清,爱恨分明。又是汉室宗亲,身负天命。大汉煌煌四百年,又得其主也。
闻儒宗郑玄曾叹。若得见蓟王一面,满腹经纶如郭林宗,又岂会怀才不遇,老死山林。
伯夷,叔齐,商人不食周粟。
生为汉臣,只食汉禄者,普天之下,何其多也。若无蓟王横空出世,多少名臣,甘愿隐姓埋名,终老山泉,乃至籍籍无名。
便是右国令,其人其事。蓟王常思之不忘。足见一般。
不说蓟国海市往来。便是僦船出海,除去风大浪急,日日皆有民船靠岸。江表十港,乃至海外荒洲,凡蓟国官吏,皆可定居国都。走沿海航线,日夜船行千里,便是万里之遥,顺风顺水,亦不过十日余。
往来无虞。万事来得及。
南下不急。
蓟王乘车登岸,巡视甬东港城。轰动中山。
后世舟山渔场,已被逐个寻到。牵风海捕船,打之不尽。鱼获大丰。更引渔户迁入定居。渤海青盐,成船贩来。用以仓储保鲜。晒盐、渔猎、稻作,循环往复,缺一不可。
助推渤海青盐,一石五百钱。价格居高不下。
王驾亲临,属吏归心,民心归附;宵小远遁,士气爆棚。此亦是南巡之意。
与蓟国民情,一脉相承。与蓟国吏治,连成一体。蓟王驾到,不过数日。中山洲内外,气象一新。
光融天下,明以照奸。内圣外王,从风而服。
蓟王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只因人心所向,所向披靡。
三足踆乌船宫,蓟王寝宫。
安素并冯嫽,洗漱更衣,入宫侍寝。
忽见七重华盖之内,玉影婆娑,树羽幢幢。
二人正欲掀帘入内,却听帐内玉人言道:“今夜诸妃齐聚,便不劳二位妹妹了。”
冯嫽正欲答话。安素却抢先言道:“如此,有劳姐姐。”
待出寝宫,冯嫽赌气言道:“蜜月未尽,鸠占鹊巢,岂有此理。”
安素却笑:蜜月不过一月,早已过期。”
“话虽如此……”冯嫽妩媚横生:“夫君南征,只有我等数人伴驾左右。本以为必与蜜月无二。岂料竟被人捷足先登。”
安素美眸生烟,我见犹怜:“得夫如此,焉能不抢先。”
“明晚当早些。”冯嫽一语中的。
1.51 以尹天下
待安素、冯嫽二人自出寝宫。帐内诸美,这才暗松一口气。
安素虽晚来。然却颇受夫君宠溺。此次伴驾南下,足见一般。太妃已命四方馆长朱建平,亲自相面。言,安氏、冯氏皆有宜男大贵之相。太妃焉能不喜。
船宫并无宫长。平时由函园贵人统御内外。望楼女仙从旁策应。往来书信皆由马氏等妃嫔打理。船舱上下,船员、百工自有所属。
先前三足踆乌,载蓟王往来各处,并无军情紧急,更无战事。如今携横海舰队南下,三足踆乌便是旗舰。令行禁止,运筹帷幄,王命皆出船宫。且人员齐整,正当策封。
于是,翌日醒来。刘备遂传王命。封一众望楼女仙为“中大夫”。无极贵人安素为长御,即女宫长。冯嫽为女尚书,美人田圣为女侍史。函园宫姬职如女骑,诸如此类。
女尚书,宫中女官名。掌宫中事务。始见于今汉。“(明帝)常游宴在内,乃选女子知书可信者六人,以为女尚书,使典省外奏事,处当画可。”职责略同中书。
女侍史,宫中女官名,明帝始置,掌洁尚书值班,清洁被服,执香炉烧燻等。“女侍史二人,皆选端正者”,“女侍史洁被服,执香炉烧燻,从入台中,给使护衣服”。又曰:“女史诵诗,内竖传令”。亦是君王近臣。
船宫女官职,多有空余。待马氏、邹氏、杜氏等,诞下麟儿。伴驾左右,再酌情授予不迟。
妃嫔除领家俸外,另食一份女官宫俸。且长伴夫君左右,备受宠溺。“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何乐而不为。
安素为船宫长御。船宫内外,皆由其统御。换言之,侍寝妃嫔,亦由其遴选。
煌煌天汉,母凭子贵。
得蓟王滴露研珠,磨砻浸灌。珠胎暗结,或早或晚。如此巨利,焉能不动心。
须知,蓟国四百城港,整齐划一。太妃早有言在先。凡蓟王子嗣,毋论男女,不论出身。待长成,皆可得一县之地。
蓟国一县,堪比一郡。虽是县主,此生亦无忧矣。何况蓟王早已未雨绸缪。向化岛夷,开辟海外荒洲,皆为推恩子嗣。
中山洲,可比一大郡。甬东港,因“海道险要”,“户口过万”,已得蓟王敕命,升为甬东县。附近列岛,遍布渔场,皆得渔盐之利。亦可再成数县。
蓟王已与新任甬东令董正约定。待中山洲辟满三县,可为中山守。若辟满五县,可为中洲尹(牧)。
“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选建明德,以藩屏周。故周公相王室,以尹天下,于周为睦。”
尹,本是地方行政长官。战国已置。汉时为都城行政长官,其前冠以地名,如京兆尹、河南尹等。蓟王取其本意,以尹(治)天下。尤其海外荒洲,不毛之地,地广人稀。远离大汉本土,若用洲(州)牧,不合时宜。洲与州,一水之差,天壤之别。故蓟王深思熟虑,以“尹”命之。
经停中山洲三日。大军再次开拔。
水衡都尉舰队,伴驾左右。同赴南醴港。
南醴港乃岭南都护府治所在。
不仅有东孝西直之凤凰于飞郭奉孝坐镇。还有岭南大巫祝融后裔定居。茅尾海内宽口窄,形似布袋,状如巨湖。海岸线长约三百里。南北纵深约四十五里,东西最宽处约三十里。最深处可达百二十余尺。风平浪静,经年不冻。宛如一面明镜,嵌于北部湾畔。航行茅尾海上,仿佛泛舟于巨大镜湖之中。
如今,整个茅尾海,“舳舫蔽水,络绎不绝”。岭南蛮夷、蓟国船民,泛舟南北,往来内外(东西)。尤其容渠船闸,贯通内外诸水。将四渎串联成大回环水路。更加南醴水人工渠道,续接合浦港。茅尾海上下通连。乃至茅尾海,“帆樯如林,百货山积”。
周遭数个优良港湾,皆在规划之中。话说,蓟王求建江表十港。单南醴、甬东二港,便耗时颇巨。远未尽全功。
先前,阮瑀领开拓船队往珠崖洲。应劭领开拓船队往夷洲。公孙康、公孙恭兄弟二人,领开拓船队同往澶洲,为蓟国辟土开疆。皆有小成。
加上三洲港城,江表十港犹未满。
事实上,海外荒洲,非我汉土。何来“江表”之说。蓟王乃纯臣。故一并列入。天下众目睽睽,皆心知肚明。蓟王开疆辟土,将海外荒洲,划归“江表”之中。其用意,不言自明。
恪守臣节。疏不间亲,卑不谋尊。
洛阳与南阳,乃叔侄相争。蓟王远征林邑,未必没有避嫌之意。二宫太皇、太后生母舞阳君并洛阳送嫁人等,皆随同南下。有识之士,稍作思量,便知其中另有深意。
皆远遁辟祸也。
先前,越人多购买蓟国制式海船。尤其新式采珠船:探海号。尾设机关船吊。可将钢丝网笼,沉入珠池。网笼坚固,可防恶鱼(鲨鱼)撕咬。采珠人身披防刺服下海,安全无虞,再无性命之忧。
探海牵风。两大海捕利器,大行其道。渔户、珠人,如何能幸免。
奈何需蓟人五家作保,方可分期购买。于是纷纷落户南醴港,如今港城扩建,远不及渔户远来。
茅尾海内,船户聚集,滨水而居。远远望去,重重叠叠,不下万户。
甚至船户亦有伍长、什长、里魁之分。
船宫爵室。
蓟王手持千里镜,远眺茅尾海过万船户。见舟船进出有度,泊船泾渭分明。似布下舟船大阵。蓟王遂笑问:“志才可识得此阵。”
“连冲之陈,以狭而厚,为利阵。”戏志才笑道:“凡用兵之大要,当敌临战,必置'衝陈',便兵所处,然后以车骑分为鸟云之陈,此用兵之奇也。”
刘备欣然点头:“以船为车,布冲陈大阵。若能令行禁止,此战易耳。”
戏志才笑道:“郭东掾,料事于先,早有所谋。恭喜主公,又得大才矣。”
刘备心领神会:“郭奉孝之智,不下志才。凤凰于飞,平定三南。今又操练水军大阵,必为南征林邑所备。”
“此举,乃学臣当年,毛遂自荐也。”戏志才抚掌而笑。
1.52 汉越亲和
蓟王略做思量,这便了然:“陈列冲陈船阵,明示南下之心。”
“正是如此。”戏志才笑道:“郭东掾亦是吾辈中人也。”
“此去,当见分晓。”蓟王亦笑。
江表十港。益阳、酉口、南醴三港,最先开埠。
益阳港,沅水、资水、湘水,三水相连,位置极佳。酉口津,扼沅水中流,镇五溪蛮国。南醴港,背依合浦水路。郭嘉广招良工,凿渠互通南醴水与南廉水。南醴港遂成“大回环水路”之桥头堡。继第四甬东港,郭嘉又在南廉水入海之窖口,另筑第五港。取名:南廉港。与合浦港,三足鼎立。交趾名士黄豪,字子微,拜为南廉港长。
故曲红长,零陵重安人区祉,授为南醴港长。故舍涯长南郡邔人苍陆,授为益阳港长。故浈阳守长、南平丞长沙汉昌人塞祗,授为酉津长。
今四港皆满万户,四人各升比千石港令。
如前所说,干栏重楼,兴于岭南而盛于蓟。蓟国良工,先于督亢陂试造重楼,稍后于陇坂再造悬楼。再后于沅水绝壁排造栈楼(栈阁)。重回岭南,蓟国营城术:“提笔划一,二笔定丁;左右成非,四通为衢。”月起千楼。直令南越夷人,叹为观止。
一月不见,千栋楼阁,拔地而起。如此神工鬼斧,可想而知。越人如何能不敬若神明。
南醴港并南廉港。支渠四通,几连成一体。茅尾海内,只需再增筑一港,足可将茅尾海变成蓟国内海。
蓟国港,便是蓟国城。
正因同时开筑二港,故南醴港未尽全功。
蓟国各官寺,率先造毕。而后纵横街衢,督造干栏重楼,为编户齐民居。脚手架林立,高低错落,参差不齐。
河谷两岸,宜农荒地,已悉数辟为水田。举千里镜四望,规模初显。野草灌木,全然不见。荒野气息,荡然无存。就如同野生与家养。大汉刀耕火种已焚尽蛮荒。只需深耕细作,不出数载,与蓟国二十七县无异。
此便是高等文明的魔力。作为守护初火的帝国。薪尽火传,责无旁贷。
三足踆乌,海上船宫。坚船利炮,铁壁铧嘴。函园贵人领一百亚马逊宫姬拱卫寝宫内外。史涣领绣衣吏守卫船宫上下。再加挹娄庐士箭无虚发。蓟王无需上岸,安全自是无虞。
蓟王门下,东曹掾郭嘉,携融氏大巫并融漓母女,登船觐见。
融漓稍后称“祝融夫人”。传闻有惊世美貌。否则蛮王孟获又岂能心甘情愿,对其言听计从。今日相见,年纪虽幼,却美貌天成。假以时日,必如先前鲜卑大阏氏,副伏罗丽珠夫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蓟王麒麟天降,应运而生。“丰神英毅,天上謫仙”。融漓朝思暮想,今日得见,可想而知。
知女莫若父。融氏大巫,见小女如此,这便心领神会:“‘南人’偏安一隅,山高水远,不得王化。常有徼外野人,假借巫祝之名,托言神鬼之意,暗怀不臣之心。先前越嶲夷王子高定,欲强娶小女,便为借火神之势,谋取私利。”
蓟王轻轻颔首:“大巫当知。先前黄巾贼祸乱八州,正因错信太平道。”
融氏大巫言道:“幸得王上明以照奸,光融天下。开江表十港,向化徼外野人。唯一所患,便是祝融血脉,终为他人所用。”
言及此处,蓟王焉能不知大巫心意:“事关千百万南越民众。宜当谨慎为之。”
大巫目视郭嘉。见郭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急切间,亦顾不得许多,这便出声轻唤:“郭东掾?”
声音不大,众皆耳闻。郭嘉岂能独善其身:“臣,窃以为。宜当仿效陇右和亲国策。”
“不知王上,以为如何。”大巫心生忐忑。然事关女儿终身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融漓更是面红耳赤,心如鹿撞。整个人都处于临界的边缘。
殿中文武,无不屏气。一时落针可闻。
蓟王心平气和:“可也。”
只此二字,不啻大吕洪钟,振聋发聩。
“待书信太妃,当效钟存慧妃礼聘之。”蓟王又道:“千余万岭南民众,当可得安。”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
大巫更喜极而泣:“被发左衽,汉越亲和,束发右衽,诸夏亲昵。”
翌日,大巫束发右衽,被蓟王授予太祝令一职。
《周礼·春官宗伯》有大(太)祝,掌于祝辞,遇有大事巨变时,祈求鬼神保佑等事。
太祝令,官名,秦置。掌祭祀祝祷等,属奉常。前汉初沿置,景帝中元六年(前144年)改称祠祀。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又更名庙祀。今汉复置,掌大祭祀时宣读祝文和迎神、送神等,秩六百石,亦隶太常。属吏有祝人、宰、屠者等。
蓟国无太常。故太祝令,乃水衡都尉府属吏。换言之,与江表十港同属辅汉幕府所辖。
“束发右衽“谓中夏风习。大巫如此行事,乃归服王化之意。
此举,引越人纷纷效仿。
再闻蓟王与大巫之女,祝融后裔和亲。越人心结尽释。皆“着汉服,行汉礼;说汉话,书汉隶”,不出数代,“皆我族类”。
大汉羁縻和亲,四百年向化五胡四夷。蓟王继往开来,功在不舍。
再得二百年汉风鼎盛。何愁诸夏不定。
诚如郭奉孝所言,天下归心,一统诸夏。若我大汉做不到,便无人能做到。
三南蛮夷,外加徼外野民,不下千万之众。比五百万西羌,有过之无不及。
先前十夷王女,安抚向化之民。今再结亲大巫之女,遂安徼外野民。如此,鸳鸯殿十美,再加鸳鸯贵人融漓,足可定三南民心。
加法还是减法。见仁见智。
蓟王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自然多多益善。
蓟王金口玉言。和亲之事,板上钉钉。轻易断不会背弃信义。融父拜六百石高官。又结亲蓟王家。南醴港不易久居,宜择吉日迁居蓟王都。融漓可先行入宫,修习汉宫仪。待长成,再择吉日,嫁入蓟王家不迟。
然虑及南醴港,越人聚居。融父愿暂居于此,安抚越人。
蓟王亦不勉强。话说,对时下尚未向化的越人而言,巫祝之权威,远比汉人官吏,更易信服。
拜别父母。融漓遂入三足乌船宫。与蓟王朝夕相处。
1.53 攻心为上
融漓尚不及笄,自不必侍寝。得封女侍史,出入书阁,掌理往来文书。
便是如杜氏、邹氏,亦到“二九之华”,方才承欢榻上。如美人冯氏,二八佳人,已是极限。若非与从母安氏同嫁。恐厚此薄彼,行雨露均沾。蓟王才浅尝辄止。抽秘骋妍,完璧归蓟。
不能再小了。
家事国事,蓟王日日不缀。即便后宫佳丽,皆贞妇烈女,知书达理,又识大体。然诸事频发,仍防不胜防。故设六宫之主,由王妃统御。太妃、义太妃忙于抚养王子、公主,分身乏术。蓟王有言在先:北(宫)事北(宫)了(结)。凡妃嫔之事,皆不出北宫。
众佳丽与夫君朝夕相伴,坦诚相见。相濡以沫,如胶似漆。甘脆肥浓,稠迭连绵。又诞下麟儿,彼此血脉相连。夫妻之亲密无间。情到浓时,“交颈颉颃,关关嘤嘤”。通宵达旦,不足为外人道哉。
正因如此。蓟王爱屋及乌。设门下署寺,南宫少府,专理王家事宜。
若非国事繁忙。蓟王长居宫中,乐而忘忧。
当真:“宫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便是酒池肉林,亦无法相提并论。
“一夜东风穿绣户,融融暖应佳时。春来何处最先知。平明堤上柳。染遍郁金枝。”
翌日醒来,神清气爽。只叹昨夜雨疏风骤。
乃至门庭若市,户限为穿。
日上三竿,华盖内诸美,这才悠悠回魂。
侍医入帷善后,收拾残局不提。
此时,蓟王已携伴浴宫姬,用膳毕。入藏书阁,处理一日政务。又自十字飞阁入正殿。接见一众属臣。
具体政务,蓟国官吏,得心应手。无需蓟王操心。只需高屋建瓴,总揽大局便可。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蓟王此来,乃为彰目正名。江表十港,划归辅汉幕府。再授予宫职,三食高俸。自上而下,涣然冰释。
再将家小迁入国都安居。增秩升迁,陟罚臧否,皆有法可依,有章可循。一清二白,堂堂正正。再出敕令,自当底气十足。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蓟王携横海舰队,南下讨贼。一路游山玩水,胜似闲庭信步。却苦了自得知蓟王南下,便绷紧神经的林邑国人。
利刃高举,何时落下却遥遥无期。大祸临头,心惊胆颤,日夜难安。如此钝刀割肉,消磨士气可想而知。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胡乱拼凑的军心,便在此焦急的等待中,如抽丝剥茧,不知不觉,已千疮百孔。千里之堤,尚且溃于蚁穴。何况不过是一群徼外野民。
事实上,徼外占人所谓的国家,比起游牧行国,亦远远不如。灭国又如何?待大军退去,重回家园。不出三五载,立国如初。不出数代,又成大害。如此反复。
刘备窃以为。之所以灭国后,能屡次重建。只因作为林邑的原生种族,占人拥有与生俱来的族群归属感。很容易抱团取暖。
正因愚昧,食古不化。故对外来文明入侵,十分抵触。
若要彻底征服,向化占人,便要一场,彻彻底底的革新。
“对,神战。”蓟王一语中的。
“神战?”饶是多智如戏志才,一时亦沉思不语。
郭奉孝年轻气盛,这便言道:“主公于借天神之力,令占人畏服。”
“然也。”刘备轻轻颔首:“林邑其俗,皆开北户以向日,至于居止,或(居)无定所。人性凶悍,果于战斗,便山习水,不闲平地。四时暄暖,无霜无雪,人皆倮露徒跣,以色黑为美。贵女贱男,同姓为婚,妇先娉婿。女嫁之时,著迦盘衣,横幅合缝如井栏,首戴宝花。居丧翦鬓谓之孝,燔尸中野谓之(火)葬。其王服天冠,被缨络,每听政,子弟侍臣皆不得近之。”
“正是。”郭嘉言道。
此时,佛教尚未入侵。占人还信奉原始宗教。此时行神战,好比张天师挟道入蜀,灭尽上古巫祝。新神屠灭旧神,自当无往不利。若等佛教泛海而来,尽收占人之心。悔之晚矣。
得蓟王亿万钱财。昆仑西王母,正大肆笼络冰原深处母系古羌。重建西王母国之心,昭然若揭。正因合则两利。故西王母不惜将座下墉宫七玉女,并上元、云华二夫人,嫁入蓟王家。与巫山神女合奏上古神曲,九天玄女飞降灵台,唤醒蓟王。
家国大事,生死存亡,个人荣辱,不值一提。更何况,蓟王麒麟霸体,一角戴肉。众女仙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只恨不能珠胎暗结,早日诞下一男半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冰炭同器,如汤沃雪。终有冻解冰释,水到渠成之日。
“占人亦有神明。”新任太祝令大巫融氏言道:“王上若能假神明之力,当无往不利。”
戏志才笑道:“主公欲效仿,攻略倭岛狗奴国时,行‘攻心为上’。”
“然也。”刘备欣然点头。
“如何施为?”郭嘉新来,未曾经历灭黄巾之战。
“曼衍鱼龙。”刘备早有定计。
戏志才抚掌笑道:“如此,占人归服矣。”
“曼衍鱼龙,乃宫廷禁术。”郭嘉亦醒悟:“主公欲当众行此术。令占人畏服,不敢再反。”
“此来,亦有方技馆并四海馆中高人随行。”刘备终于道破天机:“施以鱼龙之术,辅以坚船利炮,天降神兵。占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何能不胆战心惊。”
“原来如此。”郭嘉心领神会:“莫非船上良工,正制作鱼龙诸器。”
“然也。”有刘备手绘图板,此次彩扎道具,定然尽善尽美。
“敢问主公,何时进兵。”郭嘉列冲陈船阵。伴驾南征之心,不言自明。
“三日后,扬帆南下,前往夷洲。”刘备言道。
“遵命。”
洛阳,西宫,长秋殿。
何车骑,旦夕来报:“启禀太后。鸡鸣时,四方将军数路兵发,攻略南阳!”
“八关之内,还有多少兵马。”何后忽问。
“只有左中郎将麾下,并南北二军,计两万人马。”何车骑答曰。
“依计行事。”何后当机立断。
“诺!”何车骑,领命自去。
何后又叮嘱道:“切记,攻心为上。”
1.54 一字之师
“臣,谨记!”何苗再拜而出。历经宦海沉浮,何苗远非先前五陵少年。
目视其出殿。何后眸生异彩,喃喃低语道:“万里江山,终为我儿所得。”
南醴港。
蓟王携横海舰队,经停三日。补充辎重。这便扬帆,奔赴夷洲。
“会稽外海有东鳀(鯷)人,分为二十馀国。又有夷洲及澶洲。传言秦始皇遣方士徐福将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蓬莱神仙不得,徐福畏诛不敢还,遂止此洲,世世相承,有数万家。人民时至会稽(互)市。会稽东冶县人有入海行遭风,流移至澶洲者。所在绝远,不可往来。”
蓟王窃以为,徐福东渡倭岛。并未抵达夷洲。更未抵达澶洲。
夷洲周遭岛夷,统称东鳀人。鳀,大鲇也。乃海鱼一种。亦称“黑背鳀”。换言之,岛夷渔猎为生。能“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趁风平浪静,横渡海峡。往来会稽互市。或多或少,皆得向化。能说吴侬软语,识得些许汉字。
除去岛夷,亦有山夷。
“(夷州)土地无霜雪,草木不死。四面是山,众山夷所居。山顶有越王‘射的正白(白石箭靶)’。此夷各号为王,分划土地,人民各自别异,人皆髡头,穿耳,女人不穿耳。女已嫁,皆缺去前上一齿。作室居,种荆为蕃鄣(藩障)。土地饶沃,既生五谷,又多鱼肉。舅姑子父,男女卧息共一大床。交会之时,各不相避。能作细布,亦作斑文。布刻画,其内有文章,好以为饰也。”
山夷有穿耳凿齿之习。与东鳀人,非同属。
窃以为,夷洲大岛,如脊隆起。居中山脉,四周平原。滨水而居,便是东鳀人。靠山而居,归为山越别种。
据说,岛夷惧水,不善操舟。常以山货与鳀人互市。“既生五谷,又多鱼肉”,便是指此。
夷洲列岛,由东鳀与山越,二种共存。
夷洲如中山洲,亦是群岛。时下称列岛。
自南醴港出海,横渡海峡,朝发夕至。蓟国大船,一日往返。
船宫,爵室。
蓟王举千里镜环视夷洲岛,遥见一港,规模初具。这便欣然笑道:“应劭,果有实才。”
戏志才亦笑:“应仲援乃法家大贤。初,其父(应)奉为司隶校尉时,曾命官府郡国选报前人像赞(注1),劭乃连缀其名,録为《状人纪》。论及当时行事,著为《中汉辑序》,并撰写《风俗通义》,以辨别物类名号,释解时俗嫌疑。其文虽不典,时人却服其多闻博识。凡所著述百三十六篇,国中大儒争相目睹,当可传于后世。”
“何为《中汉辑序》?”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戏志才笑答:“法家所谓中汉,便是今汉也。”
刘备慨叹:“时人皆言‘前后’。独应劭称‘前中’乎?”
“法家乃言:前、中、后也。”蓟王之叹,戏志才焉能不知。
“当有后汉。”蓟王一语中的。
左右皆心有戚戚。
千帆竞渡,蔽日遮天。
蓟国大汉一藩。横海舰队,军如其名,纵横四海,未尝一败。便是岛夷,皆知“北有蓟,莫纵缰”;“横海纛,速让道”。
凡广为流传,必言有所用。蓟国巨舰,铁壁铧嘴,坚船利炮。身下小船被其迎头相撞,必然四分五裂,尸骨无存。不让道,死期便到。
待三足踆乌徐徐迫岸。岸上众人,方知其巨。帆上赤鹿焰角徽,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三足踆乌,赤鹿焰角,既是蓟王家徽,又是蓟国国徽。四海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荒洲小港,蓟王亲临。足见持重。
正忙于政务的应劭,百忙之中,登船觐见。
“臣,应劭。拜见王上。”
“免礼,赐座。”蓟王如沐春风。
“谢王上。”应劭再拜落座。
蓟王笑问:“经年未见,一切可好。”
“回禀王上,一切安好。”应劭而立之岁(34),正值壮年。得遇明主,一展长才。为大汉辟土开疆,向化野人,乃平生所愿。
“此港何名?”蓟王笑问。
“臣取名浊港。”应劭答曰。
“此名何来?”蓟王又问。
“此港扼浊(水)溪(入海)口。逆流而上,滩涂棋布,枝津纵横,深入夷洲复地。周遭荒野,皆可辟为良田。溪水中游,另有一清(水)溪北流。臣欲在清溪(入海)口,另筑新港。”
“莫非此名清港。”刘备笑问。
“或可称鹿港。”应劭笑道答:“清溪口乃山越猎场,麋鹿遍地。正可命名。”
“清浊二溪、泾渭分明。诚如我辈内清外浊。鹿港之名,出人意表。甚好、甚好。”戏志才抚掌笑道。
不愧是写出《风俗通义》的大贤。刘备亦含笑点头。
见蓟王,毫无芥蒂。海纳百川,容人有量。
应劭拜服:“臣,有罪。”
“何罪之有?”刘备微微一愣。得首席谋主戏志才低语相告,蓟王这才醒悟:“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一字之师,有岂止蔡琰一人乎。”
“哦?”应劭一愣:“典出何处,请主公赐教。”
戏志才遂将典之说出,娓娓道来(注2)。
“原来如此。”应劭面露向往之色:“若得空闲,当居国中,一探究竟。”
“借苏伯一言:此有何难?”戏志才名士风流:“待海市南下夷洲,明廷自可随船归国修养。国都府邸,皆已齐备。不妨先将家小,安居国中。则后顾无忧矣。”
应劭大喜:“固所愿也!”
蓟王又道:“浊港之名,稍显不雅。何不更名濯港。”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应劭叹服,这便离席下拜:“主公亦是臣之,一字师也。”
夷洲濯港、漉港,遂名传后世。
“闻常有山夷,下山骚扰,冲突因何而起?”君臣落座,蓟王再问。
应劭遂将夷洲民情,和盘托出:“夷洲其地,亦出铜铁。然山夷唯用鹿矛以战斗。磨砺青石以作矢、镞、刀、斧,环贯珠珰。饮食不洁,取生鱼肉杂贮大器中以卤之,历日月乃啖食,以为上肴。呼民人为‘弥麟’,如有召唤,则取大空材,材十余丈以著中庭,又作大杵旁舂之,闻四五里如鼓。民人闻之,皆往驰赴会。饮食皆踞相对,凿木作器如槽状,以鱼肉腥臊安中,十十五五共食之。以粟为酒,木槽贮之,用大竹筒长七寸饮之。歌似犬嗥,以相娱乐。
得人头,斫去脑,驳其面肉,留置骨,取犬毛染之,以作须眉髻。编其齿以作刺,自临战斗时用之,如假面状,此是夷王所服。战得头,着首还中庭,建一大材,高十余丈,以所得头差次挂之,历年不下,彰示其功。
又甲家有女,乙家有男,仍委父母,往就之居,结为夫妻,同牢而食。女以嫁,皆去前上一齿。安家之民,悉依深山,架立屋舍于栈格上,似楼状。居处、饮食、衣服、被饰,与越人相似。
父母死亡,杀犬祭之,作四方函以盛尸。饮酒歌舞毕,乃悬于高山岩石之间,不埋土中作冢。男女悉无履,民皆好啖‘猴头羹’,以菜和中以醒酒,杂五肉臛不及之。其俗言:宁自负人千石粟,不愿负人猴头羹。”
言及此处,应劭笑道:“起因,便是这猴头羹。”
戏志才问道:“此羹,莫非真乃猴头烹成?”
1.55 斗战决胜
“然也。”应劭答曰:“夷俗:得人头,斫去脑,驳其面肉,留置骨,编齿作绳,制成假面,战时佩戴,如有神助。猴头类人头也。不食人头,故喜猴头。”
“蛮夷皆有类似习俗。”蓟王言道:“取整张犀皮制甲,亦自诩如有神助。”
“主公明见。”应劭又道:“山夷入港互市,期间欲杀猴取脑。见猕猴惊怖,叫声凄惨,便有汉人船夫出言相劝。遂生争端,引双方撕斗。山夷败退,后携众下山报复,又被守卫乱箭射回。如此反复,山夷多有死伤,结成血仇。”
“汉人不食猴头。故心生不忍。然对山夷而言,猢狲犹如猪狗。杀猴熬羹,习以为常。”郭嘉言道:“料想,下山互市山夷中,必有王者。”
“乃山夷王子。”应劭肃容下拜:“东掾,果然足智。”
蓟王遂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解仇不难。”郭嘉答曰:“明庭先前言道:‘山夷战得头,着首还中庭,建一大材,高十余丈,以所得头差次挂之,历年不下,彰示其功’。”
“然也。”应劭欣然点头。
郭嘉笑言:“悬首中庭,明示于众;历年不下,彰示其功。乃勇者也。换言之,山夷亦重豪勇之辈。如此,只需于港口闹市,建一高台,命军中健勇守之。言,凡有山夷得胜,汉人自当赔礼认错。”
应劭笑问:“若无人能胜,又当如何?”
郭嘉言道:“无人能胜,乃天意如此。天命不可违。山夷当俯首称臣,不得再犯。”
戏志才赞道:“此计甚妙。料想,山夷必倾巢而出,奋勇来战。高台之上,众目之下。一招一式,高下立判。”
郭嘉又道:“若主公命宫姬出战。则事半而功倍。”
蓟王心领神会。从应劭之言不难看出。此时夷洲野人,尚还处在原始社会母系氏族公社阶段。其“各号为王,分划地民,各自别异”。足见山夷并无统一组织,更无国家概念。乃是以氏族或部落为单位,从事生产、生活。婚姻上乃是母系制的从妻居,“对偶婚制(注1)”。生产力十分低下。虽有铜铁,却不知利用,冶铁、锻造等,先进技艺,几乎为零。仍使用磨制石器并骨角为工具和武器。喜食腌鱼,会酿酒。有凿齿、猎头、穿耳等原始部落习俗。
传闻,某些习俗在现代仍有留存。
作为大汉一藩。守护初火的帝国诸侯王。焚尽莽荒,薪尽火传。蓟王刘备责无旁贷,舍我其谁。
话说,与后世相比。时下蛮夷,茹毛饮血,餐风露宿。鬼神辟易,百病不生。体魄之强横,足可生裂虎豹。后世汉人,娇生惯养,温室成长,与世隔绝,不染风霜。一日三餐,皆出自农场、牧场、养殖场。野生已不宜再食用,切记。食生,亦需戒除。
少时三墩,被三叔捏鼻灌入珍物无数,竟悉数吸收,八尺身长,昂然丈夫。悬钟后顾,一角戴肉。足见时人体魄之强悍。
山中密林。遥见巨舰千帆,列队港前。山夷交头接耳,皆露惧色。蓟王赫赫威名,四海之内,皆有耳闻。以为累日骚扰,港口不厌其烦。港长遂快船通禀,引来横海舰队。不敢露面,各自偃旗息鼓,原路回山不提。
翌日。忽见港口闹市,立一高台。台上旌旗招展,鼓乐喧天。
不多时,台下已聚人无数。
问过方知,此乃“演武台”,行斗战决胜。台上女武士,乃蓟王宫姬。只需山夷能战而胜之,则当有求必应。无所不允。
蓟王言出必行。从未食言。众人焉能不信。
话说,蓟王身侧有三百大秦御姬。各个能征善战,貌美如花。为蓟王诞下三百子嗣。闻名遐迩。得封函园宫姬,守蓟王陵。话说,能与蓟王亲密无间,交颈而眠,足见情深意切。
蓟王命宫姬守擂,亦足见慎重。
“战而胜之,无所不允,有求必应。”十二字谶言,疯传港口内外。便有夷商星夜入山,传递消息。
山夷豪酋(注2)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回禀大王,千真万确。”
“宫姬貌美,万一失手,又当如何。”便有族中勇士,粗声言道。
“生死毋论,各安天命。”夷商掷地有声。
“哼!”豪酋怒声喝骂:“蓟王欺我无人也!”
见长屋众皆怒气横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人心可用。豪酋遂问道:“何人愿下山一战。”
“某去!”
“某也去!”
“同去!”
“同去!”
豪酋大喜:“择壮士十人,下山一战。”
“诺!”
三足踆乌,蓟王寝宫。
待刘备起身,昨夜未曾侍寝,今晨亦未伴浴的宫姬,皆已披装完毕。
素纱二段式襌衣、束带足衣,套装贴身,内穿百花蓟锦战裙,上罩金麟吞光宝铠,外裹鸾毳焰徽短氅。水火不侵,刀剑难伤。弓箭、长矛,月盾,短匕,一应俱全。另悬雁翎腰刀傍身。
拉下狩猎女神搪瓷假面,从头至脚,皆覆坚甲。披坚执锐。英姿飒爽,锐气逼人。
专为亚马逊量身定制的“狩猎女神套装”,全重不过七十二斤。凡健妇皆可披挂。更何况为战而生的亚马逊。全身披挂,仍觉轻如无物。举重若轻,莫过如斯。
金麟吞光铠,乃蓟国三代鱼鳞甲。百炼清钢,如鳞编纂。内衬复合垫片,外表微晶金色涂搪。精益求精,不惜工本。
统配西域胭脂马。人马具装,金光耀目。随蓟王降下船宫,奔赴闹市。
全套披装,单套作价千万蓟钞。此还是成本价。之所以昂贵,只因皆是量体裁衣,私人订制。尺寸因人而异,绝无重复。还需随宫姬孕期身形变化,适时微调。
为随时随用。蓟王命亚马逊族中,心灵手巧者,入将作寺学艺。可从无到有,手工锻造全套“狩猎女神套装”,方为出师。
话说。亚马逊自上而下,乃是一个连繁衍后代,皆可自给自足的古老族群。巫医、工匠、战士,族中各项技艺,皆有传承。蓟王一声令下,蓟国顶级技艺,遂对亚马逊全部开放。伴驾之余,往南宫少府学艺。随相沿成习。
寒来暑往,技艺大成。便是素纱襌衣,亦可织造。
蓟王惊喜之余,焉能不宠溺有加。
1.56 一战成名
正如罗马人初见丝绸军旗时的慌乱。
微晶涂搪的清钢甲片,骄阳之下,金光荡漾。以安德莉娅为首,身披狩猎女神套装的亚马逊宫姬,翻身下马,依次登台。引来台下无数惊叹。
函园贵人女王希雷娅,并安娜塔西娅、奥丽薇娅、妮蒂娅、迪丽娅、阿希瓦娅、达莉娅,六位函园美人,随刘备登临市楼大平座。居高临下,一览无遗。更加旗楼高耸,制霸市中。安全无虞。
见市楼升起王旗。
女王希雷娅,娇声唱喝:“王上为君兴——”
蓟王起身,凭栏俯瞰。
围观吏民,长揖行礼。口呼:拜见王上。
通常而言,非正式觐见,无需行大礼。尤其人多,长揖即可。
待蓟王落座,吏民徐徐起身。
从始至终,蓟王皆无需言语。金口玉言,便是言指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三缄其口,惜字如金。于民谚“满罐不响,半罐叮当”,异曲同工。
由濯港长应劭,代主言道:“日月所照,皆为汉土;江河所至,皆为汉民。雄主远来,日月同光;千秋万世,长乐未央。”
不愧是写出《风俗通义》的大贤,出口成章。短短数句,提振士气。
稍作停顿,应劭直入正题:“荒洲山夷,不服王化,不知敬畏。稍有不满,举刀相向。欺我远来无人乎?今我主,携千帆竞渡,纵横四海。兵锋所指,所向披靡。然,‘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闻山夷素重豪勇。特设演舞台,斗战决胜。战而胜之,无所不应。生死成败,各安天命。”
“如何比试。”话音未落,便有人高声发道。
“先签劵书,后登战台。”应劭朗声答曰。
“劵书何在。”
“劵书在此。”鸣镝响处,箭似流星。
悬于高处的长卷,应声下落。白绢黑字,八大汉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某不识汉字。”便有人咬破指尖,飞血绢上:“却信得过蓟王。”
见一山蛮壮士,稳步登台。刘备欣然点头:“穷山恶水多虎狼(之士)。”
女王希雷娅柔声答道:“夫君似起爱才之心。”
“山夷好勇斗狠,悍不畏死。乃精兵之地。”刘备笑道:“严加甄选,可入白毦。”
又看一身斑斓鹿皮甲,手提板楯石锤。刘备又笑:“装备很重要。”
身旁亚马逊,皆心有戚戚。昨夜侍寝的大秦圣祭安娜塔西娅,一声叹息:“若早得夫君眷顾,东迁便不会如此艰难。”
女王希雷娅目视劵轴:“命运使然。”
战台之上。乃是以安德莉娅为首,九位第一批抵达西域的亚马逊宫姬。
九人本就是万里征程上,同生共死的亲密战友。后被高价贩卖给扼守丝路咽喉要道的龟兹篡位王和得。奈何九女坚贞不屈,和得后宫三千佳丽,亦无暇他顾。后为蓟王所得,安德莉娅等九人,被甄选入府,成为缃儿姐贴身女卫。才引得蓟王注目,并拯救余下东迁亚马逊。
安德莉娅等人,又先后为蓟王诞下麟儿。
论受宠溺,安德莉娅绝不在人下。
本受封函园美人。却不愿位居九姐妹之上。遂封宫姬之首。
打量着山夷壮士,安德莉娅低声耳语,九女中便有一人迈步出列。
“猎鹰·塞希莉娅(cecilia)。”刘备断不会认错。
“擅长速击。”女王希雷娅又道:“与安德莉娅同期受孕。”
女王向来雷厉风行。刘备自不以为意。只是为人夫,为人父。何时生子,焉能不知。
山夷勇士,穿耳纹面,自报家门:“鲁比莫纳。”
“塞希莉娅。”女战士亮出羽纹战矛。
三通鼓罢,山夷勇士,阔步奔上,大力横扫。
长矛利于穿刺。却不比石锤千钧之力。欺男女有别,行守(己之)弱攻(己之)强。山夷勇士,不可小觑。
迎着残血石锤,女战士挥盾相击。
金石交错,振聋发聩。
蛮力冲撞,女战士立足不稳,退步沉肩。
石锤碾过月盾,一击落空。山夷勇士,顶盾压上,忽见长矛电射而出。
嘭!碎木迸溅。
鹿皮板楯,应声洞穿。寒光一闪,羽纹战矛直搠咽喉。
危急关头。山蛮勇士铤而走险。
陡然歪脖,让过矛尖。板楯高举,遂将长矛带偏。二人中门大开。对面女战士,近在眼前。生死一线,怒发冲顶。浑身蛮力汇聚右臂,石锤呼啸轰出。
临阵杀敌,招招致命。电光石火,看得台下众人,心惊胆颤。
本以为女战士唯有弃矛退避。岂料塞希莉娅迎难而上,挥盾相击。
金石声大作。
“哦——”伴着看客的惊呼。女战士撑臂侧跃。
借力腾空,抽出长矛,又逆光搠出。
好一记鹰击长空!
不出三合,胜负已分。
恰似火线流星。喉间一痛,山夷战士面如死灰。
闭目等死,却迟迟未曾断气。
蠕动喉结,猛然抹去残血,不过皮外伤。
刘备欣然点头:“迅雷不及掩耳。”
又见塞希莉娅转动月盾,知其手臂无伤。这才安心。
“你赢。”山夷战士单膝跪地:“求速死。”
“可有人救你。”塞希莉娅吐气如常。
“某来!”又有山夷二勇士,咬指登台。
打量二人装束,安德莉娅遂问塞希莉娅,能否再战。
见塞希莉娅轻轻点头。以示无碍。
便另有一女战士,迈步出列。
“荆棘·西尔维娅(sylvia)”刘备有感而发:“经此一战,亚马逊一族当扬名四海。”
希雷娅女王轻轻颔首:“擅长速射,与安德莉娅、塞希莉娅,同期受孕。”
大秦圣祭笑道:“台上九姐妹,皆是同期。”
希雷娅正色作答:“大汉母凭子贵。子嗣很重要。”
羁绊之深,何必多言。刘备柔声道:“心意相通,血脉相连。此生,断不会辜负。”
闻此言。希雷娅柔情万种,轻启红唇:“还生吗?”
刘备想了想道:“待西征吧。”
身旁女战士,各个粉面桃腮,妩媚生姿。
再看场中。
猎鹰·塞希莉娅,荆棘·西尔维娅,并肩而立,左右持盾。将战矛架于缺口处。月盾,便是缺去一角的圆盾。便于架矛。
“此战必胜。”刘备亦是剑击高手:“多多益善,便是指协同作战。”
1.57 战意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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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马逊,是星空下最强大的女猎人族。尤其善隐匿、追踪、陷阱、合击、围猎。
狩猎森林最凶猛的野兽,俘获世间最强大的男人。三位一体信仰之一的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又名辛西娅。故亚马逊女战士,汉音译名,皆以“娅”字结尾。
台上两位女战士,持盾护住左右,并肩靠背。千百年来,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积累的氏族基因。外加日积月累,男欢女爱的岁月积淀。及十月怀胎,繁衍生命的雌性修正。让浑身披甲的女战士,飒爽英姿,无处不美。力与美、生与死的黄金分割,时人的任侠之风,古老的生殖崇拜,三者完美契合。
尤其对于同样好勇斗狠,又处于母系氏族遗风下的山夷而言。对汇聚在亚马逊宫姬身上的神(性)气(息),全无抵抗之力。
须知。猎鹰·塞希莉娅,荆棘·西尔维娅,并不是亚马逊氏族中,最出类拔萃者。十位最强大的女猎人及女王。还有身经百战,早已满级的白发宫姬。
与一发而不可收拾的男人不同。
女人毕生,大约只有四百个卵子排出。从青春期到绝经期,每月的月经中期,皆会有一个成熟卵子排出。大约持续三十年,共计排出四百个卵子。此后便会进入绝经状态。卵巢功能随之衰退,雌激素水平迅速下降。女性即将失去生育能力。
所以五十岁上下的白发亚马逊。会择此时,诞下最后的血脉。并用氏族中代代相传的强大女猎手,为之命名。完成生与死的交替。
东迁路上。白鹿·塞西莉娅,诞下的银熊·西维娅,便是如此。
同名实属正常。区分彼此的,乃是前缀名。正如猎鹰(塞希莉娅)与白鹿(塞西莉娅)。
白发亚马逊,尤其珍贵。经验无敌,技艺满级,更加运气傍身。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白发宫姬达莉娅,便是此例。作为上代女王的姊妹。全名:霜鸦·达莉娅。冰霜乌鸦,凶猛狡黠,故称。
亦为蓟王诞下子嗣。今已恢复如初。尤其生子后,豁然贯通,兼容并包。深得蓟王宠溺。
再看场中。
山夷猎手,疾步绕行,连珠快箭,直取前心后背。
再看场中女战士,背身而立,开弓对射,游刃有余。
蓟王言装备很重要。
山夷猎弓,高强度战损之下,终至断弦。指腹飙血,身形顿挫。立刻箭中肩窝。
双双翻身落地。
“其出不出,间不容发(fà)”。一场速射对决,看得台下叹为观止。
连胜二阵,意料之中。
“可还有人救。”夜莺·安德莉娅,环视台下。
“还有某等!”说罢,又有三人登台。
“塞希莉娅?”安德莉娅又问同伴状况。
“我很好。”塞希莉娅战意正浓。
“西尔维娅?”
“才刚开始。”西尔维娅号称荆棘。箭发如雨,遍生荆棘。
稍后,又有一女战士出列。
刘备目中柔光一闪:“火绒·维吉妮娅(virginia)。”
希雷娅女王,适时言道:“擅长疾攻,与安德莉娅、塞希莉娅、西尔维娅,同期受孕。”
周遭女战士,掩口偷笑。蓟王志得意满,沾沾自喜。只需是排卵期,蓟王自当百发百中,有的放矢。
三人成众,五人为伍。
女战士身经百战,于生死之间磨练出的锋芒,渐露。
山夷勇士,亦不逞多让。
体魄战绩,不分高下。只可惜装备相差,判若鸿沟。
三人收弓握矛,背身结阵。气势逼人。
山夷勇士,手脚迸血。伏地认输。
连输三阵,山夷士气低落,战意全无。此乃蛮夷常态。来的快,去更快。只凭一时血勇,蜂拥而至,又如鸟兽散。
安德莉娅连问三声,皆无人应答。
应劭禀报蓟王,遂罢今日之战。
余下山夷,星夜返山。回报豪酋,再做计较。
港口汉人,皆有喜色。闻蓟王乃当世剑宗。麾下谋臣如雨,猛将如云。便是枕边人,亦身手不凡。今日亲眼得见,方知无虚言。
三百宫姬便如此强横。可想而知,天光三殿女仙,又是何等非凡。
宫姬踩镫上马,护佑蓟王,直奔三足踆乌船宫而去。
王宫无比秩。
正因宫姬身兼数职。俸禄酌情拔高。
函园贵人,金章紫绶,独食三百户。十二函园美人,银印青绶,各秩二千石。二百八十八函园宫姬,铜印黑绶,皆秩千石。
再加四时赏赐,俸禄颇丰。平时受王家奉养,并无开销。所得蓟钞,多用来锻造楼桑兵甲。一身装备,可想而知。
旗开得胜。宜当小酌。
随行人等,并夷洲(幕)府吏,作陪。
于密林中俯瞰海港,帆樯如林,高楼林立。街头巷尾,堆光如昼。一众山夷,心思各异。飞蛾扑火,蜉蝣逐光。木皆向上,人皆向好。
这便是文明的力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蓟王起身罢筵,返回寝宫。群臣拜退,入偏殿歇息。
安素掌侍寝。七妇遴选,皆有所出。今夜乃美人田圣等侍寝。洗漱更衣,装扮一新。先入寝宫。守卫宫姬,确认无误,转动门上铜龟蛇铺首。驱动衔环内藏机栝,开启半扇宫门。放七妇入内。
如前所说,蓟王位于后殿二重。寝宫之内,还暗藏天梯,可直降尾舱斗舰。
蓟王寝宫,上下两重,对应艉楼二、三重。前厅陈列鼓乐,排设编钟。乐厅背后,还有琉璃花厅、餐厅、中厅、浴室、暖阁,不一而足。左右各置旋梯,如玉带环抱,通往二楼,七重华盖鸳鸯寝榻。
美人田圣,熟门熟路。不领众妇,入七盖鸳鸯榻。反入中厅。中厅便是正厅。居于一重寝宫正中。乐厅、花厅、餐厅、浴室、暖阁,环抱其外。
美人冯嫽初来,又青春年少。这便问道:“为何至此?”
田圣娇笑:“世人皆知,蓟国大利机关。今夜便与众姐妹,一探究竟。”
“此处何来机关?”冯嫽环视左右,并非有异常。
“妹妹莫心急。”田圣从袖中取一鎏金巧工匙,寻壁上暗藏匙孔,转动机关。
机簧响处,舱顶徐徐开启。七朵机关莲叶,盘旋而下,降至腰际。
冯嫽心中一动,这便言道:“传闻,前汉时,赵飞燕册立为后,妹赵合德,上呈贺礼三十五条,其中便有‘七枝灯’。可是眼前此物?”
“妹妹博学。”田圣又笑:“此物名曰:七枝莲花榻。却非七枝莲花灯。”
“此物何用?”冯嫽又问。
“你我姐妹,各坐一叶,升上二重,七盖鸳鸯榻。而后……”田圣一时娇羞无限。
“而后如何?”冯嫽清纯如初。
“而后,坐等并蒂花开,群芳吐蕊。”言罢,田圣羞涩难当。
1.58 割发代首
“如何……”饶是涉世未深如冯嫽,亦问不出口。
“七枝旋转开合,俯仰荡漾。”田圣必然亲尝:“你我姐妹,只需稳坐。但凭夫君予取予求,便可。”
“多说无益。”见众人无语,田圣言道:“个中滋味,一试便知。”
“如此,同去。”冯嫽遂下决心。
“同去。”七妇这便依次落座。依照田圣所言,取悬丝吊索,锁合皓腕、足踝等各处。如提线人偶。静待楼上夫君,搬动机关不提。
少顷,身下微颤,七枝莲叶,盘旋升起。
风光旖旎(yi ni),不足为外人道哉。
一夜无话。
比起濯港,夜夜笙歌,通宵达旦。
山夷部落,一片愁云惨淡。
三战三负。族中豪勇之辈,皆畏惧如虎。不敢言战。蓟王先礼后兵。横海舰队,所辖十万大军。倾巢而出,杀奔上山。屠刀并举,鸡犬不留,血流成河。
夷人豪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奈何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出三日,南北岛夷,人尽皆知。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兼而有之。
闹市演武,更是遍传夷洲大岛。
十万大军,人吃马嚼,耗费极多。速战速决,乃为上策。然蓟王却每每出人意表,反其道而行之。海市贩运,就地补给。陈兵不动。
人名树影。蓟王威名赫赫,大军压境,先礼后兵。
山夷各部,人人自危。唯有斗战取胜,方可解燃眉之祸。
再加本地豪酋落败,争强斗胜之心骤起。余下各奔,各遣族中豪勇,翻山涉水,杀奔而来。
日日登台鏖战,不下数十人。结果无一例外,悉数落败。
台上九人,轮番上阵。大杀四方,所向披靡。
且还不误承欢榻上,侍寝夫君。无论床笫之间,如何手忙脚乱,张口结舌。左支右绌,首尾难顾。只需站立台上,依旧英姿飒爽,须眉不让。
屡战屡败,如之奈何。
累日来,十丈空材,中庭杵之;五里如鼓,远近得闻。
豪酋皆往来驰会,商讨对策。
“台上壮女(女壮士),何许人也。”便有原来豪酋问道。
“乃函园宫姬。伴驾身侧,守卫王陵。”另有豪酋答曰。
“何处出身。”豪酋又问。
“自海西大秦,东迁而来。人皆‘天选之女’。族中唯女子,绝无男儿。”豪酋亦是道听途说。
“孤阴不生。何以传代。”自有人不信。
“与蓟王诞下三百子嗣。所谓绝无男儿,不足为信。”另有豪酋驳斥。
“海西大秦,远隔千万里。一路东迁,投身蓟王。此乃天命所归。”豪酋慨叹。
“天选之女,天命所归。我等凡人,如何与敌。”’屋内豪酋,各自摇头无语。
“下山请罪,如何?”战败豪酋,已生臣服之心。族中豪勇尽没,还能如何。万一,临近山寨,趁弱来攻。追悔莫及。与其被仇家吞并,差次悬首于大材之上。不如投靠蓟王,乞求活命。
“先战。”远来豪酋,自视甚高:“族中豪勇,可生裂虎豹。区区女子,焉能与敌。”
“如此,便战。”战败豪酋,无不应许。
如此又战十日。
前前后后。不下千余众,伏地认输。岛上山夷,精锐尽失。
夷人深信神鬼,重诺轻死。既已战败,只求速死。不料迁入横海大舡。良医女护,悉心清洗包扎,好吃好吃,卧榻养伤不提。
蓟王亦亲临。嘘寒问暖,亲手换药。
一众岛夷,泪洒当场。尽数归心。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人生便是如此清白朴素。
向化岛夷,蓟王上下,轻车熟路。
甘宁诸校亲测。言,千余豪勇,皆可入列白毦。
皆大欢喜。
白毦精卒,可想而知。
再回味,方知郭东掾,智计百出。
既借高台斗战,解二家仇怨,又弱山夷兵势。
果然明隐双环,凤凰于飞。
甘宁悄问:又当如何?
郭嘉笑答:主公自有定论。
大小楼船甲板,日陈重兵。鼓声隆隆,杀声震天。操练不断。
磨刀霍霍,杀气冲天。
再加族中精锐,悉数被虏。如何再战?
一众战败豪酋,咬牙下山,五花大绑,负荆请罪。
闻山夷豪酋悉数来投。
蓟王亲出相迎。
取锦袍披身,好言宽慰,同登船宫,设宴压惊。
三足踆乌,海上坞堡。傲世宇内,无可争锋。
如此庞然巨物,当是鬼斧神工,非人力可及。蓟王麒麟天降,应运而生。自是情理之中。尤其天梯自升自降,非驱六丁六甲不可为。
在高等文秘面前,蛮荒文明全无抵抗。
正殿阔长,坦荡如砥。竟丝毫不觉摇晃。宫殿之华美,远超想象。宛如置身天上仙境。
待宾主落座,钟鸣鼎食,歌舞升平。仍置身梦中,犹未回魂。
不知不觉,连饮数杯。甘霖入腹,火线穿肠。受此一激,这才稍得转圜。
自蓟王已降。与会众人,连番相敬,推杯换盏,殷勤备至。各自微醺,方得心安。各自稳坐不提。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蓟王落杯相问:先前港口争斗,乃因风俗不同。非心存歹意。虽事出有因,然山中终归多有死伤。此非孤之愿也。
言及此处。在座豪酋,神色各异。
刘备环视众人,忽拔剑起身。
正是先帝所赐,中兴剑。
蓟王自幼苦练越女剑,乃当世剑击大家。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何其快哉。
一众豪情,面如土色,噤若寒蝉。生怕有来无回,错吃鸿门宴。
却见蓟王除冠散发,横剑颈前:“孤,割发代首,未诸君赔罪。”
“主公不可!”戏志才离席下拜,涕泗横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何轻弃!且我主无罪,岂能自罚髡刑!”
与断发文身之蛮夷不同。汉人束发,从不割弃。“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一语中的,何必多言。
岂料寒光一闪。一束断发,翩然坠地。
戏志才等人,伏地恸哭。便是赳赳武夫如甘宁,亦有泪痕。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血仇解矣!”便有豪酋,离席跪地。手捧断发,祷告神鬼。
心头涣然冰释。
1.59 心悦诚服
心悦,方能诚服。
若心藏愤懑,难以释怀。久必生乱。蓟王以德服人,自不会坐视不管。
正如蓟王多行和亲。婚姻是最高级的担保,亦是最体面的盟约。歃血为盟,如何能比得过血脉相连。于是乎,终归要见红。
俗谓趁热打铁。心结尽解,一众豪酋,如何能放过蓟王这尊金佛。
会盟乃是必然。结为兄弟之邦,犹不知足。若能再结秦晋之好,乃亲上加亲也。
会盟地,便是越王“射的正白”。又称中央山脉,白石山。
在先祖之地会盟,足见持重。料想。只需蓟王恪守盟约,山夷必不会先背盟。又闻,蓟王及麾下宫姬,乃千百年来,唯一进入先祖之地,在先祖之石前,盟约之异族人。
蓟王自当与有荣焉。
夷洲“四面皆是山溪”。中央山脉,雨水丰沛。自上而下,分流四方。汇聚成溪。且枝津交错,沟渠纵横。只需知晓路径,便可逆流而进,穿行全岛。
外人自无法一探究竟。尤其通往白石山的路径。
除去预备会盟所需。累日来,众豪酋还绞尽脑汁,大肆甄选适龄女子,欲和亲蓟王。
这还了得。知晓内情,黄盖急忙登船求问军师祭酒戏志才。
“此亦不难。”戏志才笑道:“船宫美女如云。只需令主公身侧宫姬中一人,揭面示之。和亲之事,必无下文。”
黄盖心领神会。这便求见蓟王,细说详情。
“可也。”蓟王欣然应允。
得益于,港津如珠串联。粮草辎重,源源不断转运夷洲。补充船上消耗。更得益于,蓟国千里稻作,季季大熟。粮积如山。足够支应。
舰船,亦是强大的机动后勤。粮草辎重,皆载于底部货仓。随取随用。每艘横海大舰,又是一座水上坞堡。攻防兼备,来去自由。其便利,远超想象。
尤其得闻上游,水急山险。大船无法通行。蓟王言道,无妨。
遂领众豪酋入后殿一重。转乘天梯,降入船腹。
须臾,艉门开启。脚底一振,众人随蓟王,徐徐滑出门外。
待视线可及,这才纷纷醒悟。三足踆乌腹中,竟还藏有一艘机关斗舰!
此时众人,正立于前甲板上。
腹中斗舰,闻所未闻。
逆入浊溪,沿山夷所指,穿梭迂回,日落时,已抵达白石山脚。
溪边下寨,燃起篝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斗舰比船宫,自然是小。然比起山夷往来独木舟,亦称大舰。山夷初级造船术,与倭人不逞多让。
于河湾下锚。蓟王夜寝爵室,自无需下斗舰。
爵室三面琉璃舷窗。居高远望,一览无余。
河边山夷,正围绕篝火,载歌载舞,饮酒作乐。
“舅姑子父,男女卧息共一大床。交会之时,各不相避。”所谓大被同眠,不过如此。
有无差错?可想而知。
无妨。拍拍后背,自行翻下便是。此风俗,比古羌饶妻制,尤显蛮荒。正因如此。焉能与我主相配。
待知礼义廉耻,再议不迟。
随行宫姬,便是如今大名鼎鼎的“九女战姬”。被山夷尊为“壮女”。
是夜。夜莺·安德莉娅,入室来问:还七人否?
蓟王柔声道:今夜只你。
安德莉娅,眸生春水,脱甲上前,承欢榻上。
一夜无话。
翌日,蓟王早早抽身。唤侍医入内,小心善后。留一人值守,遂领余下七姬下船,与山夷汇同登山。
及山腰一石柱。
与众豪酋歃血为盟,结成兄弟之邦。
礼毕,山夷普天同庆。蓟王感同身受。原路下山,蓟王于船上大堂,设宴款待。并代为上表,求东附大汉。
稍后,少帝遂遣使濯港,封一众豪酋:“山夷率善君(长)”。赐蛇纽银(铜)印。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三日往返。尽收山夷人心。
率善君长,与归义君长不同。归义,乃内附汉土。率善,意为服附大汉,可仍居本土。除此之外,还有“亲汉君长”。若得和亲,或和亲后代,或可称之。
名号来由,皆有所出。马虎不得。
既是兄弟之邦,便不分你我。
濯港一切便利,遂对山夷开放。诸多山溪入海口,尤其北部淡水河岸,多处新港皆已筹建。
和解结盟,后顾无忧。千余山夷勇士,悉数为蓟王所用。运回国中,严加操练。入列白毦,指日可待。粗略统计,山夷诸部,计有十万家。数十人口。
若能悉数向化,夷洲当可大兴。不急。
围岛造港,循序渐进。逆流而上,开辟河谷沃土。待觅得适宜之地,再另造新港。海市往来,遂成定期。大汉风物,源源贩来。不出数代,夷洲自当并入汉土。岛夷、山夷与汉人无异。
许多风俗,无伤大雅。自可保留。诸如“舅姑子父,共息一床”,亦当摒弃。
密集商定于泉州立夷洲大使馆等,诸多事宜。再与一众豪酋,把酒言欢,依依惜别。蓟王拔锚,奔赴日南。
千帆远去,如丛云尽退。送别豪酋,心生慨叹。和亲之心不死。
夜莺无碍。不过力竭,无一内伤外创。敢于独占鳌头,一花独放。非亚马逊不可为。
蓟王虽远征在外。
国情民情,皆烂熟于心。不比夷洲“地无霜雪,草木不死”。此时蓟国已千里飘雪。蓟太仓广僦民船,转运今季新谷。平衡仓储。各地船商,亦赶在河海冰封前,大肆贩购新谷,转运南北。今季冬寒,冰冻早生。闻大河背阴河湾,已生薄冰。虽尚不影响水路,却也不可不防,一夜冰封。
尤其贩运洛阳新谷,大舡已泊满函园阳港。
遥看阳渠船帆,洛阳百姓,皆得心安。
少帝兵出八关,征讨关东。徐豫七王,态度暧昧,多行起墙。唯有衣带盟众,拼死相抗。尤以轻车将军兼领兖州牧曹操,破虏将军兼领豫州牧孙坚,战力最强。
洛阳朝堂,亦暗流涌动。
党魁张俭,携众上疏。言,少帝不及元服,独揽朝政,有违祖制。宜当将二宫太皇早日请回,行垂帘监国。
另有车骑将军何苗上疏。言,太后乃少帝生母,可代行垂帘。
何车骑今虽无实权。然万余西园卫,却不可小觑。投鼠忌器。少帝亦不敢轻易发难。
还有南阳新帝朝中内应。亦开始兴风作浪。
风雨欲来,血光再现。
1.60 众国津径
乘冬初季风(东北风),扬帆南下。一路顺风顺水,五日后抵达日南郡比景港。比景,比影也。“日中头上景(影)当身下,与景为比”。故名之。
比景乃流徙罪官及家眷之地。孤悬三南半岛之外。日南郡境狭长,绵延海岸。唯有海客往来。便有官吏上任,亦轻车简从,声势不显。大汉赫赫威名,只闻其声,不见人物。
忽有一日。千帆竞渡,如云蔽日。大舰之上,立满兵卒。玄甲血缨,如林之盛。粗略算来,不下十万之众。
待看清帆上三足金乌,赤鹿焰角,金徽耀目。
日南百姓,奔走相告。
港口属吏,急忙通禀。日南太守已降,遂轻车来拜。自上而下,意气风发。
俗谓“酒壮怂人胆”。孤悬在外,守帝国南疆。前后无依,左右无靠。一众属吏之心,可想而知。
想我蓟王,威天下从不以兵革之利。然兵革之利,所向披靡。
劳师远征,耗费无度。所求,便是“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前人之豪言壮语,必有后人兑现。据我汉土,擅立为王。罪无可恕,当夷三族。
先帝赐加黄钺,可先斩后奏。
帝国虽江河日下,然总有英杰辈出。重整河山,力挽狂澜。
大军压境,风云变色。宵小辟易,蟊贼无踪。虽说和气生财,港中商贩亦昂首挺胸,扬眉吐气。便是数艘占人商船连夜出港,潜逃林邑,通风报信。
又谓“杀鸡焉用宰牛刀”。蓟王牛刀割鸡,“大炮打蚊子”。一众徼外蛮夷,焉能不心惊肉跳。“假道灭虢”,我等徼外野人,亦略有耳闻。
十万大军。五万南夷,五万倭人。皆着蓟式兵甲。寻常刀剑,绝难破防。
待补充粮草辎重,十万大军便顺下卢容浦。以此为跳板,强攻林邑浦。而后大军登岸,强攻典冲城。
蓟王已上表朝堂,灭林邑国后。当择址建江表第九港。一切所需,就地取材。
比景乃南疆大港。海客往来,珍货汇聚。十分繁忙。
大汉能守住日南,此港居功至伟。
蓟国大汉一藩,蓟王威信天下。接人待物,如沐春风。自太守已降,日南吏民皆心生敬慕。三日休整,蓟国横海舰队,南下卢容浦。
“从林邑至日南卢容浦口,可二百馀里。从口南发,往扶南诸国,常从此口出也。”故时下,日南郡之卢容浦,乃赴徼外商船始发港。有“众国津径”之称。稍后又称“寿灵浦”、“象浦”等。
二百余里,半日可达。
日前收到消息,港口海船,皆望风而逃。城门失火,尚且殃及池鱼。裹挟两军阵前,焉有命乎。远行辟祸,乃上上之选。
蓟王遂传王命:闭关锁港,征为军用。
大舰千帆,一字排开。翻转船翼,横置锁链。而后纵横交错,各就各位,立水军大营。
二百里外,林邑浦囤积大量渔船,埋伏重兵,欲阻蓟王登岸。
稍后,斥候来报。林邑浦口,已被大小船只淤满。占人连舟结阵,日夜戒备。颇有破釜沉舟之势。
“以舟塞港,愚不可及。”横海将军黄盖,一声冷笑。
“徼外野人,焉知我舰船之利。”戏志才笑言。
郭嘉亦道:“当趁涨潮时,一战而胜。”
“乘风破浪,便指此战关窍。”蓟王心领神会。
“主公明见。”郭嘉拜服。
“速去打探,潮汐如何。”蓟王又道。
“诺。”
又过一日,万事俱备。横海舰队,先锋尽出。鸡鸣时,已抵林邑浦口外海。
果见大小船只,淤塞港中。
黄盖举千里镜远望,见浦口舟船排设板楯,连成楯墙。墙后还有兵士蛰伏守备。遂言道:“占人亦知兵也。”
同行郭嘉笑道:“我若是林邑王,当各伏数艘快船于两侧。待战事起,迂回背后,乘风纵火。”
“东掾无需忧扰。某自有计较。”知郭嘉好意,黄盖笑答。
令旗舞动,传递旗语。
少顷,便有百艘大舰,驶出战阵。一字排开,徐徐迫近。
一箭地外,又旋转侧身。船腹相对。
楯墙后占人面面相觑。传闻蓟国大舰,铁壁铧嘴。为何不迎头撞人,反露出心腹。
便在此时。忽见船身浓烟滚滚。船翼翻转,烟柱冲天。隐约间,似有巨物自甲板下,徐徐升起。
待辨出此物,占人无不骇然。
一头头烈焰火兽,蹲踞船头。远远望去,赤红火鳞,口鼻生烟,血盆大口,火星飞溅。麋身龙尾,一角戴肉。分明是传说中的麒麟火兽。
火兽似被锁链钳锢。摇头晃脑,颇为暴躁。
便在占人面面相觑时。又听号角雄浑。
似被号角所驱。火兽,各自站起。猛然仰头,喷出粒粒火球。
火球呼啸砸下。浦口内顿时一片火海。
占人奔走哭号。溃不成军。
岸上伏兵,亦各自傻眼。
麒麟喷火,如何能敌。
万幸,某不在浦中。
心思将起,便被窥破。火兽咆哮,火光逆升。
竟高高掠过树梢,砸落林中。
身后顿成一片火海。前后两道火墙,截断生路。麒麟吐火成串。目光所及,皆成火海。占人数月苦心,付之一炬。
何须弃舟登岸。大潮已将火浪,层推上岸。
饶是多智如郭嘉,亦目瞪口呆。
“此,是何物?”
“霹雳发石车,是也。”黄盖一语破天机。
郭嘉灵光一现:“昔日光武战南阳,‘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而散,吏士皆厌伏’。可亦是此物。”此情此景,于前人书中所述,何其似也。
黄盖一声慨叹:“主公亦如此想。”
“百万新莽大军皆望风而逃,区区占人,焉能例外。”郭嘉手指栩栩如生火麒麟外壳:“此便是曼衍鱼龙术乎?”
“障眼法也。”黄盖抚须大笑。乃彩扎道具,套在霹雳车外。借浓烟遮掩,行鱼龙曼衍。
百艘巨舰,围绕浦口,一字排开。
霹雳发石车将火球,远射千步之外。一次发百火。反复投射,可想而知。林邑浦内外,烈焰滔天,浓烟蔽日。油火黏身,入水不灭。占人吃痛不住,纷纷横刀自刎。
水中岸上,遍布伏尸,血流成河,焦糊刺鼻。
一轮齐射,胜负已分。
1.61 稳扎稳打
借助风向与潮汐,先锋舰队,远离火场,安然无虞。
便是退潮,亦无妨。正如大河之上,中流砥柱。浮火自会被回水推离船身。再加船身遍布黑搪护甲,亦可保巨舰无伤。至于赤马轻舟,迂回火攻。横海大舰自有抵御之法。一言蔽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事实上,先前麒麟吐火,大致分成两拨。前舰彩扎麒麟下,暗藏水龙弩车,径直激发后,宛如麒麟吐火。后舰才是霹雳发石车,借浓烟及帆樯掩护,行抛射。千步之外,目力所及。浓烟飞火,云雾缭绕。只见火兽咆哮,如何能窥清其中关窍。
占人精锐,皆没于火海。更一战破胆,猖狂逃窜。不敢与神兽为敌。
书报卢容浦横海大营。言,先锋大捷。
大火延烧,亦断追路。
先锋舰队下锚扎营。围堵林邑浦口,立先锋水砦。
火烧三日。林邑浦内外,一片焦土。若非水泽阻隔,恐已大肆蔓延。万幸水汽蒸腾,引来暴雨如注。五日后,余火皆熄。
林邑浦外,有(占)不劳山。“(占人)有罪者,使象践(大象踩踏而死)之,或送不劳山令自死”。海外孤山,便是孤岛。后世称“占婆岛”,乃海上咽喉,时下为海上交通所必经。
岛上有渔村及简易海港。无需停靠林邑,支付高昂关税。便可补充淡水及口粮。奈何雨季漫长,历时半年之久。期间数月,风大浪急,不宜登岛。唯知晓安全路径,方能成功靠岸。
此难不倒横海舰队。蓟国海客往来,皆需上报航线,助市舶寺绘制海图。不劳山之安全航道,自然在列。即便不登岸。先锋舰队,借助不劳山,亦足可补充淡水及食粮消耗。
更何况如今不劳岛上,皆是占人国中,有罪者。其中不乏罪官、罪将及其家小。仇视林邑王之心,可想而知。乃绝佳带路党。
蓟王得报。遂遣门下主簿孙乾登岛。将一干人等,渡入大营相见。
大汉一藩,毋需多言。
得蓟王善待,一干人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林邑内外诸情,和盘托出。便是典冲城内兵力守备,亦说得一清二楚。
蓟王大喜。言,待平林邑,诸君皆当委以重任,全家免罪。
众人感激涕零,悉数归心。
斗舰冲锋,据守海滩。先锋舰队,依次驶入浦口。船上良工,抢修简易泊位。船翼翻转,大军登岸。
鹰扬校尉太史慈、折冲校尉黄叙,一马当先。
领麾下骑兵,呼啸而去。
横海将军黄盖,领楼船校尉郭祖、锦帆校尉甘宁、破贼校尉凌操,重立先锋水砦。扬武校尉高览,护佑岸上周全。
时至今日。太史慈麾下飞翼卫,已满千众。具装神射所配机关马鞍,亦升三代。军司马张郃,独领一千安次突骑。并黄叙麾下二千北地游击。截杀散兵游勇。扫清障碍。
待后续舰队,接连抵达。物料齐备,人手充足。岸上港寨,全力营造。船吊便是塔吊。将舱内盐渍大木,依次吊下。就地取材,烧制砖瓦。稍作积累,月起千楼非难事。
之所以不急于进兵。只因坐等传说发酵。待麒麟吐火,疯传林邑。乃至神乎其神,人人敬而远之,不敢与敌。再使出曼衍鱼龙术,攻取典冲城。占人必然崩盘。
蓟王赫赫威名,止占儿夜啼。占人当永世不敢再反。如此,二引东鳀、倭人。混种林邑,鲶鱼效应。三择要冲,立江表九港,引入大汉风物。如此多管齐下,不出数代,三南半岛,皆归汉土。
林邑据半岛东岸,国境狭长。其背后有三大国,西北为骠国、掸国,西南为扶南国。四国间,小国林立,多为附庸。
其中,掸国与大汉永昌郡接壤,四时朝贡,为汉附属。骠国居其下,常侵略掸国,二国互为仇敌。扶南占半岛南端,广袤三千里。海岸线漫长,拥有多处贸易良港。蓟王若通商海上,远赴罗马。扶南不可或缺。
吞并三南,再攻身毒,远征罗马。蓟王及三百子嗣,任重道远。此皆是后话,暂且不表。
之后数日,阴雨绵延,偶有晴空。
林邑国,人心惶惶。典冲城内,士气低迷。
先锋舰队,一日破敌。兵败如山,乱军冲城,淤塞城门。林邑王猝不及防。难舍娇妻美妾,心疼城中如山积财。不及逃亡,唯有固守。
一日后,待打包装车毕。城外已被太史慈、黄叙所占。断水障道,无法通行。求援信使,皆被乱箭射杀,悬尸路旁。
典冲,遂成死城一座。
生死存亡之际。林邑王咬碎槽牙。开启国库,大肆封赏。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士气终有起色。不敢出城。然据城死守,或可一战。
有太史慈,黄叙,围点打援。
横海舰队,不疾不徐。稳扎稳打。此来,乃行攻占,而非攻掠。掘地三尺,杀人放火,非蓟王所愿。长治久安,方为战略目标。
战归战。不可放肆杀戮,结仇太深。
三日后,典冲东门外,便有蓟国车马,将所寻焦尸,悉数运来。次第堆叠齐整。又请来不劳山中占人巫祝,行占人送葬之礼。而后火葬之。
“居丧翦鬓谓之孝,燔尸中野谓之葬。”
城上守军,皆有泪流。
此乃郭嘉所献,四面楚歌,动摇军心之计也。
两军对垒,刀枪无眼,生死毋怪。然善待逝者,令其魂归故里。乃仁义之师也。
何况,林邑日暖。坐视尸体腐烂,必生大疫。故于人于己,火葬皆有大利。
待火葬毕。又有槛车,将所俘占人兵士放归。
待槛车远去,城门才迟迟落下。放俘兵入内。
太史慈、黄叙,于林间远眺。见俘兵悉数入城,太史慈这便笑道:“东掾凤凰于飞之计成矣。”
黄叙言道:“渡海远来,一日战罢。甚是无趣。”
太史慈笑道:“徼外野人,何必多费气力。待归国,随大哥马踏中原。何其快哉。”
“嗯!”黄叙心领神会。
二人这便调转马头,避入密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