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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9 人不渡己

    所谓“医不自医,人不渡己”。史道人所言,自有其道理。

    诚如时人敬天地,畏鬼神。既是师门禁忌,自当遵循。便是少帝,亦不例外。

    “日前,董太皇召党魁入宫,所为何事。”少帝又问。

    史夫人言道:“永乐宫只出不进,尚不得而知。”皆知身怀道术,岂能再无防备。

    “董太皇已有察觉。”少帝言道:“当小心行事。切莫使人构陷朕,‘挟左道祝诅’。”

    祝诅之术,乃大汉宫廷禁忌。凡与之沾边,皆难得善终。少帝初坐稳大位,自当谨慎。切莫因小失大,阴沟翻船。

    “妾,敢不从命。”史夫人心领神会。

    南宫云台。

    窦太皇将将回宫,便有永乐黄门,冒险来见。

    “董太皇何事相邀?”窦太皇尚不知晓,《起居遗诏》已入董太皇囊中。

    “太皇言,尚书令(曹节)丧期已过(以日易月),养女安素,宜当择日许配蓟王。”小黄门言道:“故邀窦太皇相商,尚书令身后之事。”

    “原来如此。”合情合理,窦太皇自无从拒绝:“且回董太皇,朕稍后便至。”

    “喏。”小黄门领命自去。

    少顷,窦太皇移驾永乐宫,与董太皇相见。

    “只为尚书令身后事乎?”

    “非也。”待屏退左右,董太皇遂以心腹之言相告:“妹妹可知洛阳童谚乎?”

    “可是‘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惟有此中可避世’。”此谚一日风传大街小巷,窦太后焉能不知。

    “然也。”董太皇这便垂泪言道:“因有歧义,故前日请少府一问。少府言,童谚上下两句,乃说先帝二子也。今,史侯之事已应验。董侯尚未应也。”

    略作思量,窦太后已醒悟:“少府之意,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惟有此中可避世。乃是言贵子之危。”

    “正是。”董太皇附耳言道:“少府言,唯有北上蓟国,董侯方有一线生机。”

    窦太皇轻轻颔首:“陛下夺权,重用武人。又闻养母史夫人,道术高深,能摄人魂。禁中人人自危。往来皆绕行,远避玉堂殿。”

    “谁人无私心,何人无隐秘。凡被摄魂,便身不由己。尽将不可告人之事,悉数告知,事后焉能不追悔莫及。”董太皇试问道:“妹妹,可惧哉?”

    “诚如姐姐所言,无人免俗。”窦太皇答曰。窦太皇心中亦有隐秘。

    董太皇遂道明心意:“你我指天为誓,扶立贵子为帝。若被史侯窥知,焉能轻饶。今禁中内外,洛阳八关,皆被史侯所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留宫中,亦是徒劳。不若随我远去蓟国。你我姐妹,同舟共济,福祸与共。如何?”

    本以为,必难舍京师富贵,垂帘大位。不料窦太皇竟欣然点头:“可也。”

    倒让董太皇一愣:“妹妹,当真舍得?”

    “不瞒姐姐。孤母宿疾缠身,欲回蓟国。我已答应,不日当奉母北上。”窦太皇言道。

    “天助我也!”董太皇险大喜忘形,急忙收敛:“妹妹勿怪。料想,只需返回蓟国,由华大夫诊治,令尊定当无恙。”

    “华大夫号称‘扁鹊在世’,定可药到病除。”窦太皇亦如此想。

    “如此,你我姐妹,择日北上蓟国。扶立贵子登基为帝。”董太皇言道。

    窦太皇又问:“可有接应?”

    董太皇答曰:“蓟王门下主记,九江蒋干。当可助你我达成所愿。”

    “何时动身?”窦太皇再问。

    “待救出董氏一门。”董太皇仍有牵挂。便是被关押在黄门北寺狱中董重,董承二人。

    正如牵挂孤母,窦太皇自能感同身受。毕竟,二董乃董太皇亲侄。若就此远遁,少帝恼羞成怒,恐延祸二人满门。

    “如此,我便等姐姐消息。”二人言尽于此。

    待窦太皇移驾出殿。董太皇却愁眉不展。说时容易,做时难。北宫由卫将军张济,亲自领护。黄门北寺狱,更有重兵拱卫。非少帝身旁亲信,不得入内。急切间,如何能将二董救出。

    少顷,永乐太仆封谞,送窦太后回,帘下进言道:“黄门少令左丰,乃蓟王心腹。若能得其相助,大事可成矣。”

    “左丰得史侯重用。执掌二宫权柄。”董太皇言道:“自当忠心不二,焉能为朕所用。”

    “老奴窃以为,左丰非忠陛下,而忠蓟王。”封谞答曰。

    “何以知之。”董太皇反问。

    “禁中忠犬,不认二主。”封谞一语中的:“除非旧主亡故,另择新主。”

    “若出手相救,左丰必死也。”董太皇仍存疑。

    “有道是‘打狗需看主人面’。蓟王虎踞在北,陛下断不敢放肆。”封谞傲然一笑。

    “妙极。”董太皇如释重负:“且唤左丰入宫相见。”

    “喏。”封谞这便领命。

    待殿中只剩董太皇孤家寡人。一阵凉风拂面。忽起后怕连连。二宫太皇,远遁避祸。两汉四百年,绝无仅有。能否达成所愿,唯天地神鬼可知。无非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思前想后,并无不妥。

    董太皇喃喃低语:“事已至此,当如何与蓟王相见。”

    长信宫北角门。便有一人投帖相见。

    “何人投帖。”程璜长女,随口一问。窦太皇入宫,养父程璜入土。长信宫大小事务,皆有二位程中大夫掌管。

    小黄门答曰:“只说名帖一看便知。”

    “哦?”程璜长女这便打开视之。半片附蝉,赫然入目。

    “原是故交。速速请来相见。”

    “喏。”小黄门不疑有他。

    须臾,安**扮男装,入宫相见。

    “你是何人?”长女名“环”。“佩玉上系于衡,下垂三道,穿以蠙珠,前、后、下端垂以璜,中央下端垂以衡牙(或玉环)(注①)。”“环”位于“璜”之下。寓意乃程璜之女(后辈)也。

    “宫人安絜。”安素行走二宫,惯用此名。

    “可是尚书令养女,安素。”二女名“璇”。“美石次玉”曰“璇”。乃次(二)女之意。

    “正是。”安素答曰。

    “所为何来?”程环问道。二片附蝉,严丝合缝。安素身份呼之欲出。

    “乃为救二宫帝后并王美人贵子而来。”安素实言相告。

1.20 来去相宜

    少帝假扮史道人,暗中联络群雄,一举剪除二戚之患。

    洛阳已人尽皆知。

    拍手称快者众,扼腕叹息者亦有不少。终归是“有人恨,有人怜”。蓟王远遁,二戚倒台,三宫帝后失势。少府尚不及弱冠,便已独揽大权。少年天子,两汉四百年,绝无仅有。然名义上,还是窦太后垂帘监国。

    诚如先帝所言,天下十分,汉室三分。

    朝政多由三公九卿,并三独坐等朝中重臣操办。少帝只需发号施令,至于过程,自可不必追问。蓟王辅政时,徵辟天下英才填充朝堂。少帝掌权后,悉数官复原职。再加萧规曹随,延续蓟王治国之策。短期之内,自不会有失。

    更何况,还有诸如卢司空、党魁等,大贤当朝。顾问应对,少帝言听计从,亦可保朝政无失。远比二戚擅权时,互相倾轧,因私废公,要好上许多。

    然两汉四百年,有太多突发宫廷大案。凡黄门式微,必有外戚专权。凡外戚失势,必有帝后忧惧而亡。无有例外。

    换言之。少帝剪除二戚及其党羽。待稳坐大位,必铲除异己。尤其威胁帝位之王美人贵子,何太后麟子,关东合肥侯等。诸如此类。

    心念至此,程环言道:“既是盟友,当坦诚相待。不瞒安公子。前日府中有园夫红人,突然发难。欲行刺太皇。虽被我等诛灭,然却着实惊险。”

    “何人行刺。”安素忙问。按理说,窦太后孤家寡人,又是蓟王所立。无欲无求,何来行刺。

    “乃史门弟子。”程璇答曰。

    “闻史子眇亡故,其妇被少帝接入宫中奉养。门内子弟,散布洛阳街巷。虽俱不知名,却各有神通。”安素亦有耳闻。

    “史道人精于‘摄魂术’。放眼京师,何人能敌。”忆史门弟子以死相搏,程环仍心惊不已。

    不料安素却道:“时下确有一人,能破摄魂。”

    “何人?”二姐妹异口同声。

    “白马寺‘康阿祗梨(师)巨’。”安素答曰。

    “可是康居国佛门大师,康巨。”程环亦识得此人。

    “正是。”安素轻轻颔首。

    康巨,本为西域康居国人。先帝初年,只身赴洛,入白马寺。亲译《问地狱事经》。“言直理旨(质),不加润饰”。时有“慧学”之美誉。乃白马寺中有名高僧。俗称“康僧巨”。

    先前,安世高坐化。便由其主持火葬,并亲手将安世高舍利,赠于刘备。时安世高弟子,南阳韩林、颍川皮业、会稽陈慧,皆外出布道,不在京中。安世高有感于阳寿已尽,只身返京,见过刘备后,安然辞世。这才引出其后种种恩怨纠葛。乃至介入佛道相争。

    一言蔽之,与佛有缘。至于是善缘还是孽缘,尚不得而知。

    “传闻康巨神游‘泥犁耶(地狱)’。断善恶,除妖魔。有大神通。”程环喜道:“若能请动这尊大佛,区区史门弟子,何足为惧。”

    许,康巨便是初代地藏。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便由其始。

    “如此,你我三人各自行事。”安素已有定计:“我入宫接应太皇。有劳二位,助康大师抵御史门弟子。”

    “可也。”程环郑重顿首。程环与程璇,一人曾为司徒刘郃妾。一人曾为司隶校尉阳球小妻。与先帝食母,远遁南阳之程中大夫,皆是程璜养女死士。身兼旁门左道,不可小觑。

    安素自不用说。身兼佛道二家所长。消息灵通,人脉广博。行走禁中上下,洛阳内外,如鱼得水。如曹节、程璜所设身后之谋。三女皆有大用。

    三人定计,各自行事。临行前,程环忽问:“闻尚书令生前,**嫁蓟王。不知然否?”

    “然也。”安素美眸生烟:“永乐宫黄门私下告知,董太皇不日当赐婚。”

    程环眸生艳羡:“天下板荡,洛阳将变。能得蓟王庇护,尚书令当可含笑九泉。”

    安素答曰:“待事成,你我三人,助二位太皇同去蓟国如何?”

    “一言为定。”程环、程璇,异口同声。

    目送安素离开。程璇遂问:“长姐为何不去南阳,投奔小妹。”

    “合肥侯必败。若蓟王兵发河南。有你我再侧,当力保小妹母子平安。”程环言道。

    “原来如此。”程璇这便叹道:“长姐所思周全,妹不及也。”

    “然能否如愿,唯天地可知。”程环眼中忧色,一闪而逝。

    南宫,永乐宫。

    “奴婢叩见太皇。”黄门令左丰,奉命前来。

    “少令免礼。”董太皇开门见山:“尚书令生前,欲将养女安素,并甥冯氏,许配蓟王。后蓟王因故就国,尚书令亡故。此事便未及成行。今蓟王无恙,尚书令丧期已过。不可再拖,宜早为之。”

    蓟王无小事。

    左丰岂敢怠慢:“太皇所言极是。然不知,当如何施为?”言下之意,是命蓟王上京,还是送嫁蓟国。

    “天下板荡,关东逆乱。河洛水道,常有南阳舟船出没。若送嫁途中,为贼人所掠。岂非不美。朕以为,宜当请蓟王回朝。”董太皇言之有理。

    左丰心领神会。

    诚如先前董太皇嫁皇甫规霜妻马氏,行一石二鸟之计也。

    马氏天生秀媚,谙“礼仪之道”,擅“隶书之笔”,知“书上之意”。性贞烈,不惧权贵。被后世敬称“礼宗”。号“皇甫圣母”。自是良配乃其一。

    待蓟国临朝,二戚收敛,百官肃然。尊卑有序,君臣有别。拨乱反正。折足覆餗之危,迎刃而解。泼天大祸,消弭于无形乃其二也。

    正如眼前这般。

    蓟王上表,少帝不为所动。正因欲独揽大权。故二戚被俘,三宫帝后岌岌可危。若蓟王借故上洛,三足乌泊入阳港水砦。洛阳朝堂,必有新气象。

    只是,故技重施。少帝肯乎?

    左丰斟酌答曰:“待奴婢禀报陛下,再来回禀太皇。”

    “少令速去速回。”董太皇微微一笑。颇多云淡风轻。

    “喏。”左丰不敢怠慢,这便奔赴玉堂殿通禀。

    “尚书令养女,乃左中郎将红颜知己。”少帝亦有耳闻:“‘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蓟王大病初愈,不宜轻动。且去回禀太皇,宜当送嫁蓟国。”

    左丰心中一黯,然面上无悲:“喏。”

1.21 真龙之子

    左丰又咬牙进言:“奴婢不敢隐瞒。太皇言,河洛多关东水军出没,送嫁恐为贼人所劫。”

    少帝眼中厉色一闪:“太皇所虑,亦不无道理。如此,便不必远送蓟国,只需送入函园便可。”

    “喏。”左丰见事不可为,这便拜退。入永安宫,回禀董太皇。

    待左丰出殿,程夫人自出屏后:“此乃太皇一石二鸟之计也。若命蓟王上京,成亲乃其一,夺权乃其二也。”

    少帝冷声一笑:“朕,岂能令她如愿。”

    “尚书令养女,可是安世高之女,安素。”史夫人亦略知一二。

    “正是。”少帝答曰:“化名安絜,行走南北二宫,常为六尚。如先帝食母,程中大夫。进出禁中,如入自家后花园。先前摄于曹节淫威,无人阻拦。今又攀上蓟王高枝,更游刃有余。闻太后本欲使冯芳之女,结亲袁术。岂料曹节早已将冯氏,同配蓟王。正因如此,冯芳、曹冲,等人,这才有恃无恐。无人敢擅动。”

    “蓟王远遁,虎威犹存。”史夫人叹道:“麒麟天降,应运而生。”

    “阿母所言极是。”就事论事,饶是少帝,亦钦佩之至。然钦佩归钦佩。利益归利益。断不可混为一谈。

    永乐宫。

    得左丰回禀,董太皇心中暗喜,大事成矣。却不动声色:“蓟王无小事。如此轻慢,恐遭非议。先前,朕敕封马氏滎阳君,令其风光大嫁。如今再赐婚尚书令女,岂能厚此薄彼。不日招安素入宫。朕当封其为‘淯阳君’。”

    董太皇全护之情,左丰感同身受:“尚书令生前贵为淯阳侯,食三千六百户。奈何身后无子嗣。今太皇敕封安素为‘淯阳君’,女承父爵。当为天下美谭。”

    见左丰颇为动情。董太皇心知时机已到:“不过是举手之恩。以己度人,只盼他日若身逢不测,蓟王能顾念旧情,善待董氏一门。”

    左丰言道:“太皇母仪天下,何来不测。”

    董太皇声透悲意:“少帝突然发难,囚禁当朝栋梁。尚不及冠,便独掌大权。若待羽翼丰满,必除之而后快。朕与窦太皇,即便不入暴室,亦禁宫中,俱以忧死。少令久奉禁中,焉能不知。”

    左丰伏地无言。

    董太皇言道:“既言及此处。朕,有一心腹密事相托。不知少令敢接否。”

    “可是王美人贵子。”左丰焉能不知。

    董太皇不置可否:“朕称之为‘逐鬼童子’。有二人,亲若兄弟。且唤来与少令相见。”

    董太皇行事,素来谨慎。左丰心领神会:“遵命。”

    少顷,便有二童子,鬼面入殿。

    先拜太皇,再除假面。

    董太皇语透深意:“少令奉命行走禁中内外,侍奉先帝左右。不妨细看。”

    俗谓“龙生龙,凤生凤”。终归谁的孩子像谁。左丰对先帝并王美人之相貌,记忆犹新。二子孰是孰非。谁真谁假。何人是真龙之子,如何能瞒过黄门少令。

    心知,兹事体大。左丰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这便伏地告罪,仰头细观二子容貌。

    少顷,左丰伏地叩首,浑身颤栗。

    命二童子复戴鬼面,悄然退下。

    董太皇言道:“少令知否?”

    “奴婢,奴婢。”左丰五体投地:“已,已尽知也。”

    “朕若遭不测。还望少令……”

    “太皇在上。奴婢纵粉身碎骨,亦保贵子并太皇周全。”左丰毕竟年少。受此一激,心血上涌。为主尽忠,自当义不容辞。

    “甚好。”董太皇亦不禁泪流:“洛阳非久留之地。故朕欲假赐婚尚书令养女,携董侯一同投奔蓟国。奈何,心忧史侯事后迁怒,夷董氏三族。故,投鼠忌器。”

    “原来如此。”左丰这才醒悟,送嫁蓟国本就是董太皇所欲,先前所谓请蓟王上洛,不过是诈言:“奴婢掌管二宫黄门。自可进出北寺诏狱。若救董骠骑一人易。然家小皆禁锢在骠骑府中。如之奈何。”

    “骠骑府中家小,朕另有计较。唯黄门北寺狱,非少令莫属。”董太皇言道。

    “奴婢,定不辱命。”左丰掷地有声。

    “得少令相助,朕死里逃生矣。”董太皇终是安心。

    所谓“做戏做全套”。

    待黄门令自去。董太皇又命永乐太仆封谞,亲往玉堂殿传话。力争蓟王上洛大婚。少帝焉能令其如愿。虽言辞婉拒,然心意已决,断难转圜。

    封谞无功而返。

    却不料少帝此举,正中董太皇下怀。

    董太皇所谋,便是假赐婚为名,暗中潜逃出宫。携《起居遗诏》,远遁蓟国。行废长立幼,另立董侯为帝。

    永安上寿,王美人毒发暴毙。幼子刘协,为董太皇抚养,举止端庄,时称“董侯”。

    自合肥侯南阳自立。董太皇亦悄然变更称呼。称少帝为“史侯”,称新帝为“合肥侯”。可见,内心已将少帝与新帝,等量齐观。皆是“侯”而非“皇”。甚至不如“王”。

    “速传蓟王门下主记入宫,商讨赐婚事宜。”董太皇又道:“传语史侯,移驾永乐宫,共商蓟王婚事。”

    “喏。”便有心腹中大夫,奉命出殿。先前已被人暗中摄魂,早无秘密可言。此去玉堂殿传话,自当安全无虞。即便再施奇术,亦问不出所以然。毕竟,董太皇全盘谋划,唯天知地知自知。

    少帝得报,冷然一笑:“太皇兴师动众,势要满城皆知,以壮大声势。所图,便是要蓟王上洛。”

    偷看少帝脸色,史夫人言道:“陛下圣明。二戚被俘,三宫失势。能救董太皇于水火,普天之下,唯有蓟王。故才重施一石二鸟美人计。欲请蓟王,入京辅政。那时,非但三宫无虞,二戚亦可重见天日。然陛下,该如何自处?”

    “阿母之意,朕已尽知。”少帝言道:“蓟王大梦初醒,宜需静养。断不可操劳。赐婚事小,安危事大。事急从权,便宜行事。”

    “好一个便宜行事。”史夫人娇笑。

    少帝亦得意洋洋。

1.22 其道大美

    所谓“事出有因”。

    自先帝始,朝堂屡次赐蓟王婚。尤以西域五十五国,五十六公主同嫁最为轰动。时人皆以为,乃是行一贯羁縻和亲之策。亦有人言,乃帝王美人计。蓟王年少多金,风流倜傥。夜夜笙歌,必然子嗣众多。试想,蓟国便有千里之土,亦不足宰割。

    此乃家国层面之上的利益布局。至于个人得失,实不足为计。

    然“其道可以大美兴,而难以算计举也。是故‘日计之不足,而岁计之有余’。”便是所谓积少成多。

    故若将朝廷屡次赐婚,皆视作美人心计,也不尽然。

    但不可否认,皆是利益使然。

    自和亲三郡乌桓,塞外鲜卑,漠北高车,西域五十六公主,东瀛列岛女王,岭南十夷王女,及诸夏仙门。到并开四方都护,利益之“大美兴”,而“难以算计举也”。便是蓟王“和合之道”也。

    更何况抛开背后利益不谈。蓟王麒麟霸体,一角戴肉。玉树临风,英姿勃发。翩翩浊世佳公子。年少多金,长情厮守。自是佳偶天成。

    嫁是不嫁?

    唯一缺憾,后宫胡女盛行。于是“朝过夕改,君子与之”。故,之后朝堂再行赐婚,多为汉家女。窦氏、何氏、马氏、邹氏、杜氏。再加安氏、冯氏。一脉相承。

    纳诸夏女仙,乃蓟王求长生也。

    先前滎阳君马氏出嫁,便得董太皇赐婚。如今安氏封淯阳君,许配蓟王。亦出董太皇金口御赐。

    蓟王无难事。朝野上下,无人拦住。

    少帝亦欣然允之。唯一冲突,便是迎亲还是送嫁。

    董太皇坚持蓟王迎亲洛阳。只因安氏乃大长秋兼领尚书令,大宦官曹节养女。不可等闲视之。

    然少帝力排众议,送嫁函园。再由门下主记蒋干,送回蓟国。至于汤沐邑淯阳,位于南阳郡内。南距宛城六十里。新帝得闻,亦欣然予之。

    稍后,便有洛阳子钱十家,遣人交割汤沐邑。

    封君列候,质押食邑,获以巨利。早已不是秘密。“城上金乌,河间姹女”,亦风传洛阳内外。换言之,洛阳子钱十家,背后金主乃天家帝后。先帝并永乐董太皇,卖官鬻爵,敛财无数。暗中授予子钱家,贳贷封君列候,许以重利。亦是人之常情。

    甚至有封君列候,感激涕零。得救于水火之中也。

    合肥侯亦苦于朝廷“草创”,缺斤短两,无钱可用。于是趁机与金市子钱家相商。淯阳君汤沐邑,位于南阳。质金不可只分洛阳。

    子钱家无有异议。遂将五千万贳金,一分成二。董太皇并新帝,各取其一。再各出少许,充作嫁资,陪嫁安氏便可。贳金只此一次。余下封邑年年收益分成,则尽归安氏所用。

    如此,皆大欢喜。

    新帝急忙修造南阳雄关不提。

    永乐宫。

    董太皇并窦太皇,端坐帘后。少帝正襟危坐殿中。

    蓟王门下主记,九江名士蒋干,趋步入内,大礼参拜:“下臣蒋干,叩见太皇,叩见陛下。”

    “主记免礼。”少帝和颜悦色:“赐座。”

    “谢陛下。”蒋干再拜落落。

    见蒋干颇有仪容,儒雅风度。少帝见之甚喜:“不愧是蓟王门下。”

    “陛下谬赞。”蒋干谦逊作答:“下臣不过茸尔小吏。略有薄名,幸为陛下所知。实不值一提。”

    少帝欣然点头,这便言道:“今日相见,乃为尚书令养女,许配蓟王。太皇本欲请蓟王上洛迎亲。然虑及蓟王大梦初醒,不宜擅动。故退而求其次,欲送嫁函园,继由主记送嫁入国中。不知可否?”

    “陛下所言,无有不妥。”蒋干肃容下拜:“下臣代我主,叩谢天恩。”

    “如此甚好。”少帝终于暗自松气。话说,若蓟王执意上京,少帝亦无可阻拦。唯有听之任之。然,此乃权臣之行事,料想,蓟王必不会一意孤行。

    见蓟王确无上洛之心。帘后董太皇这便言道:“既如此,便行送嫁之礼。”

    送嫁又称“送亲”。两汉和亲匈奴,多行送亲。策封宗室或宫女为公主,遣正副二“送亲使”,持节,组庞大送亲使团,浩浩荡荡,奔赴塞外。

    其中最著名,便是昭君出塞。后世还有文成公主。

    所谓迎来送往。有送必有迎。待送嫁入函园。蓟王必有正副“迎亲使”,列队出迎。

    蓟王就国。门下重臣同往。园内唯有千石函陵令,及四百石主记。朝廷送亲使,宜当与之匹配。过犹不及,皆非礼遇。

    此不难理解。官秩过高,官秩过低,皆有欺凌折辱之嫌。

    于是商定,由洛阳令司马芳并黄门令左丰,持节相送。

    蒋干言,陪嫁宜当从简。毕竟封淯阳君,已是厚恩。须知,县主汤沐邑,亦可传袭后代。长久而言,这笔嫁资,可谓一本万利。

    至于朝廷例行陪嫁。蓟王已收多套。便是编钟等礼乐重器,亦摆满各处行宫。不要也罢。

    蓟王聘资,自然丰厚。试想,先前国中有胡商,自丝路沿线贩卖胡女入市中。以养女之名,嫁与国人。收取高额聘资。堪称暴利。再联想,有少吏年五十尚未能娶妻。以及两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厚葬风俗。时人事死如事生。生与死同。便可知“厚嫁成风”。

    “建安元年,吕布乘先主之出拒袁术,袭下邳,虏先主妻子。先主转军广陵海西,竺于是进妹于先主为夫人,奴客二千,金银货币以助军资;于时困匮,赖此复振。”——《三国志·蜀书·麋竺传》。

    “于时困匮,赖此复振”。仅此一句,足见一斑。

    诸事毕,董太皇设宫宴款待。少帝借故政务繁忙,先行离去。

    开玩笑。时至今日,少帝岂敢在永乐宫中吃喝!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移驾已是勉为其难。岂能再将性命,假手于人。智者不为也。

    少帝知难而退。亦是董太皇所欲也。

    待宫中只剩二宫太皇并蓟王门下主记。

    董太皇遂以心腹之事相托:“送嫁当日,朕与窦太皇,一并出宫。同往蓟国。还望主记接应。”

    “太皇安心。门下游缴,狗盗鸡鸣,奇人异士辈出。断不会有失。”蒋干已安排好一切:“便是董骠骑并何车骑府中家小,亦足可保全。”

    “如此,甚好。”帘内太皇,四目相对,皆有喜色。

1.23 移花接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蒋干托辞告退,董太皇遂起身罢筵。

    闻蒋干车驾出宫。少帝这才安心。话说,少帝亦想过,二宫太皇必有所图。奈何投鼠忌器。董重并董承,皆身陷黄门诏狱。满门老小悉数圈禁。董太皇还能有何所为。

    唯请动蓟王这尊大神。奈何蓟王恪守臣节,不参与帝王家事。本欲故技重施,假赐婚为名,引蓟王上洛。奈何时至今日,蓟王对汉室已仁至义尽。不愿再染洛阳是非。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诸侯王亦如此。先前,蓟王早有明言。只辅政满五年。如今少帝剪除二戚之害,独掌大权。此时回京,便有夺权之嫌。蓟王威信天下,岂能冒然行事,为天下所诟病。

    故左思右想。此事,二宫太皇,当无从如愿以偿。

    心念至此,少帝洋洋得意。然亦需谨慎。遂暗命史夫人,“见机行事”。

    所谓“谋定而后动”。

    由表及里。送嫁函园乃是表面功夫,逃脱虎口才是保命手段。

    此乃移花接木,瞒天过海之计也。

    婚期定于八月初。

    掐指一算,已不足月。即便诸事从简,君王婚事,亦非一日之功。

    “一张一驰,文武之道。”文武之道,便是取胜之道。

    万事皆备,只待东风。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得长乐太仆赵忠密报,帘内何太后不置可否。

    赵忠言道:“此事存疑。董太皇将将赐婚蓟王。尚不足年,何故二赐。且尚书令新丧,养女便行婚嫁,虽说以日易月,乃帝王家事。曹节一介家奴,焉能循此例。”

    “事急从权,便宜行事。”何后言道:“且以日易月,非论曹节,乃论蓟王也。”言下之意,蓟王乃汉室诸侯,自当循此例。

    赵忠又道:“先前,董太皇欲行迎亲。然陛下不许。后改送嫁。一迎一送,帝后相争,可见一斑。”

    “我儿除外戚之心,董妪焉能不知。”何后冷笑:“唯有蓟王临朝,方得一线生机。”

    言及此处,赵忠密语相告:“先前,大将军攻打二宫。火烧永乐宫并云台。时二宫太皇,皆安然无恙。传闻乃为曹节所救。老奴曾有耳闻,云台之下,另有玄机。”

    “且说来。”何后心中一动。

    “桓帝年间,‘安侯(安世高)’东来。与帝相交莫逆,常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安侯之妹,有国色。为帝所幸,并育有一女。便是尚书令养女,安素。”

    “竟有此事。”何后眸生异彩:“如此说来,安素乃大汉长公主。”

    “正是。”赵忠语不惊人死不休:“又传,安侯与其妹,本是夫妻。后入佛门,遂深以此为耻。东入汉土,更讳莫如深。不相往来。桓帝只当是寻常兄妹。岂料二人……”

    “安侯远赴江左,可与此事相关。”何后追问。

    “恐便是此因。”赵忠言道:“只因安侯察觉,安氏非是仰慕,乃行报复。恐伤及桓帝,故才言辞阻止。岂料事与愿违。安氏竟诞下一女。虽未能母凭子贵,却也深受宠爱。桓帝更不惜,暗掘地道,与之私会。”

    “莫非,云台暗藏地道。”何后终于醒悟。

    “老奴亦是道听途说。”赵忠素来谨慎。话里话外,留有余地。

    “如此说来,董妪……”电光石火,何后已窥破天机。

    赵忠索性言明:“趁送嫁之机,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也。”

    何后遂想通一切:“一并将董侯带走,逃离京畿。”

    抬头见赵忠欲言又止,何后问道:“可还有隐秘?”

    赵忠逐字逐句:“传闻,先帝《起居遗诏》,已入蓟王之手。”

    “嘶——”何后倒吸一口凉气。

    赵忠眼中含惧,明知故问:“遗诏、遗子(遗孤),皆入蓟国。董太皇意欲何为?”

    “废长立幼!”何后霍然起身。

    赵忠躬身下拜:“太后明见。”

    少顷,何后又问:“此举之利害,与朕何如?”

    万事先言利害。何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赵忠甚是欣慰:“老奴窃以为,事若能成,利大于害。然若不成,有百害而无一利。”

    “何以见得。”何后皱眉。赵忠之言,显然与何后心中所想,略有参差。

    “回禀太后。”赵忠言道:“若事成,则三帝并立。得蓟王相助,董侯势强,二帝势弱。必行合纵连横,据大河自守。陛下为得太后相助,必行善待。何车骑之危可解也。事若不成,计为陛下所破。恼羞成怒,必除之而后快。董太皇并董侯,自难逃一死。为行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必延祸太后及何车骑满门。‘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便是所谓‘因时而动’也。”

    何后轻轻顿首:“太仆所言,不无道理。”

    “太后谬赞。”赵忠岂敢居功。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何后遂问。

    “敢问太后,王美人贵子,太后麟儿,在蓟王心中,孰轻孰重。”赵忠不答反问。

    “自是麟儿无疑。”何后毋庸置疑。

    赵忠终是坦露心机:“若先帝遗诏,废长立贤。贵子并麟子,蓟王欲立谁子为帝?”

    “自然是……”何后终于醒悟:“莫非,太仆欲行‘将计就计’。说(shuì)朕一并北上。”

    “此次二女同嫁。甥冯氏,乃西园八校尉之冯芳女。”赵忠出谋划策:“太后‘遣人送嫁’,亦是人之常情。那时,可令其由西园出嫁。太后只需暗中随行,车入函园,大势既定。”

    “不可。”何后言道:“朕若孤身北上,何车骑必死矣。”

    不出意外。赵忠又献一策:“待太后车驾出园,何不趁势起兵,攻入北宫。营救何车骑。万余西园卫,正当大用。”

    言罢无声。

    抬眼偷窥,只见何后似笑非笑,莫测高深。

    “太仆之意,朕已尽知。且退下吧。”

    “喏。”赵忠惊疑不定,躬身告退。困守洛阳,自寻死路。为何太后不纳忠言。

    待殿中只剩母子二人。何后这才喃喃低语:“董妪北去,宫中再难觅敌手矣。”

1.24 同流合污

    “蓟王必不会裹挟其中。”平乐观党魁精舍。得党魁作保,平安出狱的车骑府长史许攸,一语中的:“董太皇此举,必不能如愿。”

    同时出狱的主簿陈琳,遂问道:“何以知之?”

    许攸答曰:“蓟王乃纯臣。行事有礼有节,从未僭越。且素不喜权谋之术。‘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蓟王威信天下,霸业初成。焉能与二帝同流合污,操弄亡国之术。仁者所不为也。”

    党魁张俭,博学古今。麾下党人亦皆饱读之士。然论知人善用,谋国有术,远不及许攸一人。先前得林虑山传书,命其营救许攸、陈琳等人。今日看来,果有大用。

    心念至此,张俭遂一声轻叹:“万里山河破碎,汉室内斗无休。我若是蓟王,亦难免心生退意。”

    见舍内党人唉声叹气,士气低落。许一声长笑:“诸君何故如此?”

    “国祚不继,社稷难存。因何发笑?”便有党人反问。

    “麒麟天降,应运而生。终结乱世,还以清平。窃以为,自桓灵以来,黄巾始乱,群盗蜂起。天灾**,今汉一息尚存。然二帝并立,宰割东夏(东方)。而后群雄并起,乱世将至矣。”环视众人,许攸忽涕泗横流:“若把河西比作大汉一臂。东夏乃大汉心腹之地也。断臂尚能求生。若遭穿胸洞背,剖心坼(chè)肝,焉有命乎!”

    此言,声情并茂,栩栩如生。与会众人,无不闻之落泪。

    唯独党魁,平静如初:“子远,可有良策?”

    许攸拭泪言道:“二(太)皇远遁,三宫无存。何后与陛下,骨肉至亲。洛阳再无萧墙之祸。然主少臣强之势成矣。黄门式微,外戚凋零。天子能依仗者,唯剩西州莽夫。稍有不慎,亡国至矣。”

    言罢,许攸偷看党魁面色。“天子能依仗者,唯剩西州莽夫”,此言乃为试探党人心意。若闻此言,党人中有人勃然变色,怒发冲冠:“许子远,视我等如无物乎!”

    足见党人心向少帝。

    如若不然,则党人另有其主。许子远当可心安!

    言罢,落针可闻。唯有党魁,云淡风轻:“子远所言极是。陛下尚不及元服,便欲大权独揽。黄门中常侍,所剩无几。中小黄门难当大用。又无外戚统御群臣。久必生乱。”

    言及此处,党魁目视许攸,意味深长:“天下板荡,大乱将至。我辈裹挟其中,恐难独存。唯有同舟共济,方可护家小周全。”

    许攸心领神会,笑问道:“少府只为家小乎?”

    张俭亦笑:“荀子曰:“先王之道,忠臣孝子之极。’若不能孝亲,何谈忠君。”

    许攸这便了然。党魁之意,先护党人周全,再谈报效明主。言下之意,党人齐聚洛阳,散布朝野。暗中图谋,若为外人所知,必鸡犬不留,三族尽灭。首当其冲,在即将而来的宫廷之变中,党人如何独善其身。

    这有何难。

    许攸早有定计:“尚书令新丧,养女大婚。非汉室贵胄,焉能以日易月。此举有悖人伦,少府当上表劾奏,引‘群臣(党人)’仿效。”此与曹孟德《拒王芬辞》,有异曲同工之妙。表面上,许攸是让党人撇清与此事干系。实则乃欲造党人不偏不倚,据理力争之中立势也。

    “妙计。”党魁含笑赞许。

    言罢,党魁离席下拜:“我辈幸觅‘智囊’矣。”

    “不敢。”许攸志得意满,恭敬回礼不提。

    蓟王宫,灵辉殿。

    海上丝路图,高悬正中。

    “自日南比景、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苏门答腊)’;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缅甸)’;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馀,有黄支国(印度东南海岸之康切普拉姆),有译长,属黄门,与应募者俱入海市明珠、壁流离、奇石异物,赍黄金杂缯而往”。换言之,时下黄门内官,已在黄支国设立官寺。为天子采买奇珍异宝。

    “黄支船行可八月,到皮宗;船行可二月,到日南、象林界云。黄支之南有‘已程不国(斯里兰卡)’,汉之译使自此还矣(注①)。”

    市舶令田骅,命属吏将往来船商上报航线图,悉心汇总。待专开朝会时,娓娓道来。

    “且说林邑国。”蓟王居高言道。所谓出师有名。林邑国屡犯日南,侵夺田地,掳掠吏民。蓟王赐加黄钺,攻无道而伐不义,福莫大焉。

    “林邑国,又作临邑国。其地为前汉时所设象林县,又称象林邑,略去象,故称林邑。今汉永和二年(137年),有名为区连者,杀害县令,自称林邑国王。交趾刺史樊演,征交趾郡、九真郡之兵前往征讨,汉军因惧远征,遂反(哗变)。顺帝欲发荆、扬、兖、豫,四万人马讨平,却为大将军从事中郎李固,上疏力谏。顺帝遂废此意。林邑国得以存续至今。”田骅早有准备。

    “区连,何许人也?”蓟王又问。

    “区连,亦作区怜。本是象林县功曹,因与县令不和,领千余宗人造反。攻杀县令,自立为王。”田骅言道:“日南郡民,非越人,自称占人。书言,‘(日南郡)男女**,不以为羞’,‘深目高鼻,发拳(蜷)色黑’。若书中所言非虚,则皆为化外野人。故不服王化,野性难驯。稍有异动,便焚烧官寺,杀害吏民。为祸日久。”

    趁中原大乱,无暇南顾。其后,林邑国,不断侵蚀日南。及至南北朝时,已彻底占领整个日南郡故地。在华夏史上存续足有六百余年之日南郡,就此失去。隋唐虽重设日南,却只有北部半幅地域,远非汉时日南郡故地可比。

    携开立岭南都护之威。

    又为以战促练。实战操练蓟国水军。三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蓟王欲亲征林邑。故才有今日朝会。

    环视群臣,蓟王笑问:“征林邑,诸君可有妙计。”

    蓟王话音未落,群臣皆望向幕府中丞贾诩。

    果然众望所归。

1.25 美人无极

    “日南郡与珠崖洲,隔海相望。乘风南下,一日可达。主公既已在珠崖立江表之港。大军渡海而攻,何愁林邑不灭。”贾诩成竹在胸:“所虑,无非‘攻伐易,守备难’。”

    “当作何解?”蓟王笑问。

    “回禀主公,不过‘恩威并济,兼容并蓄’。”贾诩奏对:“可贩夷洲、澶洲及珠崖洲上野人,入林邑安居。再将林邑占人,外贩三州,如此反复。不出数代,三南可安。”

    “泉州使馆,可有林邑使者。”蓟王又问。

    “有。”左相崔钧,起身奏对。蓟国大汉一藩,海运繁盛。丝路诸国,皆遣使北上。呈递国书,处理邦交及通商事宜。海上丝路,亦如此这般。无有例外。

    凡有大汉海船往来。必有徼外诸国,遣使随行。几成惯例。

    “国书先发,檄文二发,千帆三发。”蓟王言道:“往来林邑之商贾,皆召入市舶寺,随军远征,顾问应对。凡有所献,皆录入军功。”

    “喏。”田骅领命。

    军马未动,粮草先行。后勤保障,首当其冲。日南狭长,东西纵深不足。远交近攻,合纵连横,凡海市必有蓟使。只需许以重利,周遭徼外蛮国,必欣然倒戈。攻灭林邑,何其易耳。

    蓟国营城术、造船术、航海术、机关术,冠绝宇内。

    时,从事中郎李固所陈七条,皆不足为患。珠崖洲朱卢港,亦初具规模。功能齐备。十万岛夷,闻汉廷复立,纷纷涌入。先前,港中吏民,闻岛夷蜂拥而至,人皆色变。本以为群起来攻,岂料竟举族来投。问过方知,皆是前汉时所设珠崖、儋耳旧郡,向化之民。代代相传,皆以汉裔自居。亦因心向大汉,与岛夷格格不入,常为化外野人围攻。闻汉廷重回,焉能不喜极而泣。

    书报蓟国。蓟王心领神会。前汉心血,并非白费。珠崖岛夷,正如五胡无异。若非四百年天汉,骤然崩塌。国祚无存。五胡向化,岂会半途而废。

    四夷向化,汉风长存。又何须苦盼云燕赎回,乃至天子守国门。

    每每念及此处,蓟王总不胜唏嘘。

    漠北都护,立府北海。苍海郡,接山连海。舟行半岛,路通塞外。石炭大兴,暖帐必备。即便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帐内亦温润如春。西海郡圩田大成。青稞麦逆进高原,日光耀目之地。北海亦辟良田。冬宫城内,园圃遍地。北海驽马,能耐极寒。机关橇车,四季通行。冬季施工,蓟国日臻大成。漠北各族,年后纷纷上疏,欲营城定居。兴建草场,马邑。豢养牛羊,割毛硝皮。贩回饲料石炭,各取所需。

    游牧改农牧,求之不得。

    牧人其次,弓骑居首。入选大营,领食军俸。若立功勋,举家迁居。编户齐民制,二十等爵制,深入人心。

    只需成家立业,三族凑齐(担保)。陟罚臧否,一视同仁。蓟王何乐而不为(和亲好啊……)。

    还是少时那句。能得一日三餐,无人愿提头造反。

    蓟王一声令下。蓟国上下,如齿轮连动。驱动宇内第一战争利器,满帆前行。

    八月未央。

    蓟王婚期,如期而至。

    各方协同,终于定下仪轨。以贵人礼聘。

    诚如先前贾诩设反·美人计时,向曹节承诺。贵人礼聘,亦不辱没大汉长公主。

    天光三殿,各得其主。尤其陇右云霞殿,中宫灵辉殿。为钟存慧妃,并列岛倭妃所居。不宜再封贵人。王宫八殿:昭阳、飞翔、增成、合欢、兰林、披香、凤凰、鸳鸯,各有所属。

    尤其东宫二殿,鸳鸯为十夷王女所居,飞翔育蓟王子嗣。不宜擅动。

    思前想后,刘备遂以无极殿策封。无极殿,乃北宫餐厅。改造后,亦上下四重。一重正殿,仍为餐堂。二重之上,并入临近楼阁馆舍,增筑改造为贵人寝宫。即除闲置,又当大用。且“无极”之名,亦大有寓意。暗合安素之生平。媵妾冯氏,自当为无极美人。

    美人无极。

    赐婚有条不紊。董太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亦在暗中推进。

    送嫁当日,安氏并冯氏,拜别双亲,车驾各出家门,先入禁中,叩谢三宫帝后并少帝。而后绕行四郭,自西山门入函园。时函陵令鲁肃,门下主记蒋干,列队相迎。同入二崤城,云霞殿。后殿歇息,前殿迎宾。

    翌日,车驾下山,入阳港水砦,登太后行宫,赤楼帛兰船华云号,北归蓟国。

    船入鸿池,便有蓟国横海舰队,沿途护送。送嫁人等,同船共往。待婚礼毕,再乘华云号返回帝都。

    满打满算。一来一回,半月足以。

    何后虽未同往,然将行宫华云号,暂借一用。足见持重。

    仲秋时节,风清日朗。衣不沾身,寒暑皆宜。再加大河汛期已过。波平浪静,一路顺风顺水,亦是绝佳行期。

    少帝提议,三宫帝后并少帝本人,皆移驾南北二宫相连覆道。居高送别。

    如此行事,用意不言自明。三宫帝后亲临,待婚车远去,洛阳城门紧闭,插翅难飞。

    三宫帝后,自当欣然允之。以示清白居心。

    函园遗芳里。曹节别馆。

    左中郎将吕布携礼登门,与安素话别。

    “此去蓟国,千里之遥。贤妹保重。”吕布与安素,兄妹相称。足见反·美人计成矣。

    “此去无惊无险,兄长无需担心。”安素笑答。

    “朝中风闻,《起居遗诏》已入蓟王之手。遗诏言及‘父死子继’,乃补‘兄终弟及’。”吕布言道:“先帝早有远谋。若合肥侯不堪大任,则由先帝二子继承大位。至于究竟是‘立长’还是‘立贤’,唯蓟王得知。群臣窃以为……”

    “如何?”见吕布欲言又止,安素笑问。

    “窃以为,遗诏所言,乃行废长立幼。”吕布言道。

    “百官多虑。”安素正色道:“蓟王必不会奉此诏。”

    “何以见得。”

    见吕布显然奉命而来,安素亦未说破,这便答曰:“疏不间亲,卑不谋尊。正如《废帝诏书》事后存疑。事已至此,焉知《起居遗诏》是真?”

1.26 再无归期

    “是真是伪,皆看蓟王如何决断。”吕布言道。

    安素欣然点头:“兄长所言极是。窃以为,有合肥侯自立在先。若再行废立之事,必令天下哗然。岂能一而再,冒天下之大不韪。长此以往,人臣废立君王,相沿成劣习。乃至纲常不继,朝政无存。无君无父,亦非蓟王所愿。”

    安素果知蓟王心忧。

    蓟王不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怕首开先河,乃至相沿成习。后世权臣,纷纷仿效。稍有不如意,便轻言废帝。久而久之,将九五之尊,视如无物。将帝位传承,视若儿戏。失去了礼法赋予的无上权威,整个封建秩序,由上而下,轰然崩塌。其后果,不堪设想。

    封建秩序,是封建时代,生产关系的集中体现。其表征为“天授皇权”,金字塔式的上层建筑。若上层建筑崩塌,生产关系及利益链条(输送),随之崩溃。再无法匹配生产力。累及整个封建时代的倒退。生产力随之骤降,必然导致剩余产出(价值)的日益匮乏。

    首当其冲,人多粥少,三餐不继。饥寒起盗心。于是天下揭竿,群盗蜂起。杀丁减口,诸侯混战。内乱无休,必生外患。天灾**,内忧外患之下。最后便是整个文明的劣化,甚至灭绝。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与生产力相匹配的生产关系的总和,便唤做“秩序”。

    打破秩序,必然打破原有生产关系。就时下而言,正有二股新兴势力,蠢蠢欲动。各自孕育着有别以往的新型生产关系。或称之为“新秩序”。

    首当其冲,乃是以蓟国为代表的《圩田制》。其次,便是以豪强大姓为代表的《垄断制》。

    《圩田制》,产生新的上层建筑称之为“爵民”。《垄断制》,产生的上层新建筑称之为“门阀”。

    若化繁为简,单就“人口等同于生产力”的封建时代而言。

    门阀显然有悖于生产力的发展(无法最大程度发挥人口的优势)。其产生,意味着封建时代的倒退。因为被大量豢养的人口,及过度集中的土地,再无法相互匹配。

    这一点,毋庸置疑。

    于是从生产力的角度而言,自汉以后,华夏封建文明,便一直在退化。

    汉化、胡化,反复交替上演。实质而言,皆是重构封建生产关系的尝试。其过程,当真惨不忍睹。

    无论如何。提高和发展生产力,皆是历代皇朝,当务之急。

    一言蔽之,“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简而言之,得食一日三餐,无人愿提头造反。

    言归正传。

    萧规曹随,上行下效。蓟王威信天下,众望所归。一举一动,众目睽睽。若只求个人利益,何须改名刘备。闷声发大财,岂不更好。

    『没有历史的担当,何必做时代的弄潮儿』。

    闻安素一席话,吕布豁然开朗。自回宫复命不提。

    安素送别吕布,亦出家门。入白马寺,与高僧康巨相见。商讨护送事宜。

    话说,永平十一年(68年),明帝敕令在洛阳西雍门外,三里御道北,兴建僧院。为纪念白马驮经,取名“白马寺”。至此,凡高僧入汉,皆奔此来。白马寺有华夏佛教“祖庭”及“释源”之称,足见一斑。自建成之日起,便是华夏仙门“眼中钉,肉中刺”。乃至灵帝专修四百尺千秋观,以为平衡之策。

    安素名义上,乃安世高之女。不知不觉间,成佛门代言。嫁入蓟王家,于佛亦大有裨益。不求蓟王皈依我佛。只需潜移默化,结好中夏新主,亦是立足东土,长远之谋。

    诸夏仙门,又何尝不是如此。利益利益,先利而后益。

    南宫,玉堂殿。

    闻董太皇赐婚蓟王。以党魁为首,党人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上疏一日案满。

    少帝逐个翻阅,心情极佳。

    奈何事关蓟王,少帝反下诏训诫,不可无端构陷宗室重臣。党魁坦然受之。

    君臣之间,一唱一和。关系更进一步。正如先前张让、赵忠,二书朱雀阙。为少帝鸣不平。少帝又岂能心中无觉。

    “众人拾柴火焰高”。若能将党人收为己用。帝位倍加稳固。

    “陛下,夜已深,且安寝。”史夫人劝道。

    “也好。”少帝放下书卷,随口问道:“宫中可有不轨。”

    “未有不轨。”史夫人答曰:“蓟王婚期在即,自无人滋事。陛下安心。”

    “确是如此。”少帝轻轻颔首,跟着话锋一转:“命卫将军严守宫闱,切莫有失。”

    “妾,谨记。”史夫人柔声答曰。

    洛阳八关之内,只需蓟王无废立之意,少帝自当稳坐大位。

    三日后便是送嫁之期。

    世人皆以为,董太皇卖官鬻爵,自纳金钱,盈满堂室。实则不然。何进攻打二宫时,何府死士火烧永乐宫。熊熊烈火,熔金化铜。铜钱成铜砣。悉数凿运钱堡,兑换成四出五铢,存入赀库。永乐宫虽关门闭户,却早已十室九空。董太皇弃之不惜。

    饶是如此。累日来,亦不时挑灯巡视各殿。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

    本以为当终老于此。岂料变生肘腋,不得不出宫辟祸。河间旧宅,已毁于王芬之乱。此去投奔蓟王,当如何自处。蓟王又如何以待。董太皇一时心乱如麻。

    见董太皇久久不语。

    永乐太仆封谞,身后进言道:“董侯贵为勃海王。传闻蓟王早在数年前,便命人重修勃海王宫。勃海相徐璆,亦有贤名。事若不济,暂居勃海王宫,终归有所依。”

    “朕,亦如此想。”董太皇一声叹息:“并非不舍洛阳富贵。只是来去间,已悠悠二十载。老将至矣。‘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cuī)’。岁月一去,不复返矣。”

    闻此言,封谞竟不由拭泪。以己度人,封谞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日中天十常侍,如今硕果仅存。只剩四人。老将至矣。待随太皇北上,恐再无归期。

    便在此时,忽闻太皇言道:“若江山终归于蓟。此去河北,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也。”

    封谞拭泪言道:“蓟王并无二心。太皇当可安心。”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董太皇深长意味。

1.27 托妻寄子

    蓟王无小事。

    一年之中,董太皇二赐其婚。大汉一藩,足见一斑。洛阳人氏,对马氏、杜氏、邹氏,出身来历,如数家珍。对安素、冯氏,姨甥二人,亦耳熟能详。冯氏少有国色。其父取名“丽”,待长成,自更名为“嫽”。

    前有冯嫽,为解忧公主侍女。武帝时,随公主和亲乌孙,力保西域。女中豪杰,青史留名:“冯嫽能史书,习事,尝持汉书为公主使,行赏赐于城郭诸国,敬信之,号曰‘冯夫人’。”

    安素常女扮男装,旁人多未见其真面目。料想,自有绝世容貌。

    否则,如何能与蓟王相配。

    曹节所设身后之谋,于国于家,皆有大利。曹冲、冯芳等,幸与蓟王沾亲带故。从此一帆风顺。进退自如,后顾无忧。

    退一万步说,即便朝臣做不得,避入函园,坐享民爵,领食岁俸,亦得半生逍遥。

    《蓟法》:

    美人,银印青绶,食千石家俸;家中父(或)兄,授民爵十三等之中更,岁俸六百五十石,授田八十顷,授地八十宅。

    贵人,金章紫绶,初食二千石家俸;家中父(或)兄,授民爵十五等之少上造,岁俸七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四顷,授地八十四宅。

    上庠令郑玄释法,父在授父,父不在则授长兄,无长兄则顺授其弟;无父及兄弟,则授从父,以此顺下,孤母入宫奉养。

    冯氏为美人,其父冯芳,配享中更爵。安素为贵人,从父曹冲,配享少上造爵。洛阳无良田,皆从蓟国数千万亩官田中分出。皆以亩产六石计。

    汉初高祖定七等公大夫始为高爵,得享食邑。文帝后改以九等五大夫以上始为高爵,然其待遇,仅本家得免役。

    《蓟法》又定,五大夫爵始,本家得免赋役。

    干啥都不用交税了。

    蓟国宽法严律,轻徭薄税。与收入相比,赋税不值一提。免除赋役,更多精神褒奖。

    二宫太皇之所以不慌不忙。只因婚车入二崤城后,需在瑶光后殿暂居一晚。翌日清晨,登华云号,北上蓟国。船入鸿池后,方才与蓟国横海舰队汇合。

    于是乎,车入二崤城,船入鸿池陂之间的一夜,足够二宫太皇暗中行事。

    稳妥起见。洛阳城内太仓、北邙秦太仓旧宅,南宫云台,东郭马市。两条密道,皆暗设人手,以为接应。

    确保万无一失。

    安素已先行移居曹节旧宅。静待黄门署公车来接。

    香闺待嫁,心情可想而知。

    所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无论认主,还是嫁夫,对男女而言,皆是生死大事。不可不察。

    尤其助军右校尉冯芳。做梦都要笑醒。何后知冯氏少有国色。于是做媒,笼络汝南袁氏。若是袁基、袁绍倒也罢了。“路中捍鬼袁长水”,又岂是良配。急切间,灵光一现。

    脱口而出,同嫁蓟王。终归死无对证。曹节究竟有无此意,何后又岂能知。不过将心比心。家中若有国色之女,亦会嫁入蓟王家。

    再者说来,《娣媵制》古而有之。《公羊传·庄公十九年》:“媵者何?诸侯娶一国,则二国往媵之,以侄娣从。”时有诸侯一娶九女之俗。国君嫁女,两个二姓国之君亦各以女媵嫁。每国合娣、侄为三人,三国相加即为九女,此种以国为本位的通婚,流行西周至战国。其目的不言而喻,借联姻结成同盟。

    时下嫁女,亦循此俗。以婢陪嫁,称“媵婢”。故称妾为“贱媵”,以区别于古之“贵媵”。诸如此类。

    姊妹同嫁,姑姪同嫁皆有。姨甥同嫁,却不多见。话说,两汉兴外戚。姨称“从母”。亦有娶亲甥女之先例。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天光微亮,宫门大开。黄门署公车,装扮一新。由洛阳令司马芳,黄门令左丰,各领一队。二路兵分,代蓟王迎娶新妇。

    左丰当仁不让,恭迎安氏。司马芳自去迎冯氏不提。

    “江南有二乔,河北樊甄俏;中原冯美人,貂蝉第一妙”。又说,“二桥流离,甄氏披发,樊氏把酒,冯氏涕泣”。

    乱世红颜多薄命。

    刘备总有预感。安素未得“貂蝉”之名,生平尚未完满。若能嫁入家门,从此相夫教子,许“董卓之乱”可解也。

    然能否如愿,唯天地可知。

    美人出嫁,万人空巷。洛阳四郭百姓,争相目睹。虽有轻纱遮障,然风姿约绰,玉影婆娑。亦令沿途百姓,长吁短叹。

    车队绕行入城。三宫帝后并少帝,仿蓟王娶七位小姐姐时,先帝并何后,矗立覆道,撒花为贺。

    少帝远未长成。个中滋味,无从体会。三宫帝后皆是过来人。各自浮想联翩,亦是人之常情。

    遵循仪轨,并无差池。目送车驾自东向西,穿城而过。直奔函园而去。

    少帝并三宫帝后,各自移驾回宫不提。

    稍后酒宴,于礼不合,不便出席。

    眺望十里九坂,二崤城张灯结彩,喜气冲天。董太皇云淡风轻,心沉似水。安步当车,先行离去。

    恭送三后仪仗,各自远去,少帝徐徐起身。眺望绵延高绝二崤城,忽心生警惕。

    “来人。”

    “贱妾在。”正是史夫人。

    “罢了。”少帝脱口而出,再无下句。须臾,又言道:“二宫宵禁,城门早闭。凡有夜行,格杀勿论。不可放过一人。”

    “喏。”史夫人阴森一笑。

    心中稍安,少帝移驾自回。

    史夫人冲身后宫婢耳语数句。宫婢遂领命而去。

    史门弟子,广有耳目。洛阳内外,凡有草动风吹。必瞒不过史夫人。

    时人重诺。然能“托妻寄子”,必是过命交情。先帝及何后,将独子寄养在史道人家中,足见彼此信任之深。

    淫不破义,仅此一句足以。何后屡施美人计。蓟王恪守臣节,不为所惑。便是此因。

    如此行事,绝非蓟王一人。

    史上,吕布杀董卓,西凉乱军攻陷长安。吕布抛家弃小,逃往关东。妻严氏,幸赖庞舒私藏,方得以保全。

    庞舒与严氏可有私情乎?

    此乃,灵魂拷问。所谓人心不古,正如少时刘备一金知人心。

    又如,“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信是不信?

    自然有人信,有人不信。

    然刘备深信。

1.28 暮夜有知

    “采土筑山,十里九坂,以象二崤”。

    洛阳乃平城。城中便起高台,亦无法与百丈二崤城,相提并论。九堡连横,吊桥飞架。“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凛然高绝,一览众山小。

    四郭百姓,禁中帝后,抬头可见。

    朝中百官,多为蓟王辅政时徵辟。后被二戚借故罢免,又得少帝官复原职。闻太皇二赐大婚,焉能不来恭贺。

    奈何蓟王就国,家臣随行。官堡之中,蓟国邸内,相熟官吏,皆人去楼空。只剩新任函陵令鲁肃,军门都尉华雄,并门下主记蒋干,三人迎客。

    军门都尉,前汉始置,掌守兵营门禁。《汉书·周亚夫传》:“军门都尉曰:军中闻将军之令,不闻天子之诏。”足见军令如山。

    无辅汉大将军令,便是当今天子,亦难入军堡大营半步。

    与之相呼应,便是牙门将军。

    洛阳另有城门校尉。前汉武帝征和二年(前91年)始置,本秩二千石。掌京城长安诸城门警卫,领城门屯兵,属官有司马一员及十二城门候。职显任重,每以重臣监领。

    今汉改秩比二千石。时洛阳十二城门,其正南一门曰平城门,其余,上西门、雍门、广阳门、津门、小苑门、开阳门、耗门、中东门、上东门、谷门、夏门、凡十二门。每门设城门候一人,秩六百石,掌城门兵。十二门候,隶城门校尉。位在北军五校尉之上,多以外戚重臣领之。

    “门候见校尉,执板不拜”。足见秩卑而任重。

    南北二宫城门,则属卫尉。

    时下城门校尉,便是西宫长乐太仆赵忠胞弟,赵延。麾下十二门候,非富即贵,各有来头。便是少帝,稳妥起见,亦不曾轻动。待稳坐大位,再徐徐图之。

    话说,以董卓、张济为首,西州武夫手握京畿重兵,日渐骄横。与关东士族,争端不断。便是洛阳权贵,亦颇多微词。少帝为平衡各方,城门校尉一职,更需谨慎。试想,若赵延免职,无论另授何人,皆引对方不满。

    关东群雄未灭,河北大汉一藩。少帝何苦为自己挖坑。引麾下,明争暗斗。

    正因如此,少帝才心生警惕。更加蓟王门下主簿蒋干,神出鬼没,夜入京城,拜会窦太皇,取《起居遗诏》在手,十二门候竟无人知晓。少帝窃以为,十二门候之中,必有内应。恰逢送嫁出城,焉能不万分警醒。

    误打误撞,亦或是蒋干有意为之。南北二宫,除极少数知情者,众皆不知云台下藏暗渠,可通城外。少帝自幼长于宫外,又如何能知前朝旧事,深宫隐秘。

    二崤城中堡,瑶光前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曲终人散车马稀。酒足饭饱乘兴归。百官列队下山,各自打道回府。若有宿醉未醒,则入蓟国邸一夜安睡不提。

    待夜深人静。二崤城头,灯火阑珊,闪烁不定。

    永乐太仆封谞得见,急忙入殿通禀:“时辰已到。”

    董太皇乔装改扮成宫人,领一众逐鬼童子扮成小黄门,转往云台,与窦太皇汇合。路线早已安排妥当。混在一众小黄门之中,挑灯巡夜,进出有度,自无人阻拦。

    尤其太仆封谞。熟记明岗暗哨,门禁口令。便是羽林卫巡视路线,亦烂熟于胸。一路无惊无险,抵达云台。与窦太后相见。

    少顷,黄门少令秘遣心腹,将昏睡不醒的董重、董承,一并送至。片刻,又得密报。言,城内董骠骑府中家小,已入太仓,出北邙。

    诸母本就随船同返,求医问药。窦太皇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更早生退隐之心。自求之不得。

    事不宜迟。二宫太皇,同登二十八功臣阁,顺下密道出城。

    宫中一干人等,及所藏珍宝,皆无从带走。唯封谞一人随行。

    乘船渡过暗渠。待忐忑不安,推开暗门。精舍灯下,主记蒋干,已恭候多时。

    “叩见太皇。”九江名士,自有风仪。

    “主记免礼。”董太皇出声,由在发颤:“速行。”

    “喏。”胡姬酒肆,乃蓟王产业。肆中人等,忠心不二。自不会走漏风声。二宫太皇,久居深宫,又乔装改容。寻常人等,自无从分辨。再者说来,胡姬酒肆亦多达官显贵,便服出入,昼夜不断。早已见惯不怪。

    经由覆道入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再换乘幕府公车,使往函园。

    河南尹、洛阳令,司马芳、司马防,皆出蓟王门下。幕府公车出行,谁人敢半道相拦。无惊无险,无知无觉。二宫太皇车入函园山门。入阳港水砦,登华云号赤楼帛兰船。

    步入华室。此时此刻,二宫太皇,这才心安。

    蒋干奏曰:“此船,下臣已命人详加查验,无有疏漏。太皇暂且栖身,待入鸿池,再转乘横海大舰不迟。”

    “可也。”窦太皇轻轻颔首:“有劳主记。”

    “不敢。”蒋干拜退。与封谞一并出室。

    待室门徐徐闭合,再无外人。四目相对,皆心生侥幸。

    “姐姐可有不甘?”窦太皇忽问。

    “性命要紧。不甘又能如何。”董太皇苦笑作答。

    “此去蓟国,恐难如愿。”窦太皇素有先见之明:“蓟王恪守臣节,不欲做权臣。断不会擅自废立大汉天子。”

    董太皇慨叹:“蓟王其人如何,我岂不知。然今日不走,他日必为史侯所害。即便……料想,蓟王亦会善待。”

    董太皇虽欲言又止,窦太皇已心领神会:“蓟王乃长情之主。断不会如此薄凉。”

    二人各想心事,一时无言。

    便在此刻,忽另有人言:“尚有诸事不明,二位太皇何必急行。”

    “何人窃听!”董太皇惊惧莫名。

    华室内墙,暗门忽启。

    便有一人,破壁而出。

    正是何太后:“妾,叩见太皇。”

    “是你!”董太皇心惊溢于言表:“何以知之?”

    “虽暮夜潜行。然天知,地知,神知,鬼知(注①)。妾岂无知?”何后出口成章。

    窦太皇亦赞道:“太后博学广知,一日千里。”

    董太皇冷笑:“所为何来。”

    何后答曰:“太皇此去,凤翔千仞,蛟龙入海。再无性命之忧。奈何,徒留妾一人,身似浮萍,无依无靠。故藏身相见,欲求一物自保。”

    “欲求何物。”董太皇强作镇定。

    “王美人贵子。”何后掷地有声。

1.29 得失参半

    “妖妇敢尔!”董太皇怒急。王美人贵子,乃此行关键。若被何后所掠,如何再奉先帝《起居遗诏》,废长立幼。

    何后却不以为意:“此船乃先帝所赐。设有机关暗道,可通船内各间华室。名为笼络京中宗亲贵胄。实则令妾,暗行细作,窥听宗室诸刘,京中隐秘。”

    “无怪你夜夜笙歌,通宵达旦。”董太皇嗤鼻一笑。以为何后整日卖弄风情。

    “如太皇所料。为防妾与宗室私通,先帝**雕青,暗伏黄门死士,日夜监视。”何后轻抚小腹:“若非麒麟送子,纹身犹在。”先帝出身河间。孤儿寡母,轻车上洛。京中勋贵,错节盘根。若要稳坐大位,暗中拉拢,收归己用,乃是必然之选。再没有比,出身商贾,善迎来送往,知人情令暖,又潋滟无双之何皇后,更合适之选。

    “无怪主记疏忽。”窦太皇言道:“此船本就遍布机关。你又经营多年,自然了如指掌。来去自如。只是,何以知之?”窦太皇所问,乃是何后如何知晓,二人今夜潜逃。

    “太皇恕罪。”暗门重开。长乐太仆赵忠,领麾下黄门死士,剑拔弩张,将华室围成铁桶。一声令下,万箭穿身。

    “原是(先帝)阿母。”窦太皇一声轻叹:“云台之秘,自瞒不过你。”

    “各为其主,老奴斗胆。”赵忠皮笑肉不笑。

    “老狗欲弑君乎!”董太皇惊怖狂言。

    何后冷笑反叱:“二位太皇,避人耳目,暮夜潜行出宫,无人知晓下落。若乱刀之下,砍成肉泥。还有何人可辨?”

    “你!”董太皇浑身颤栗,惊怖之下竟口不能言。

    “我等远去,宫中只你母子。陛下如何能不善待。”窦太后见惯生死。面色不改,举止无乱。与董太皇,高下立判。亦或是置身事外,了无牵绊。

    “非忧陛下,乃惧蓟王。”尽占上风,何后索性明言:“闻先帝《起居遗诏》已入蓟王之手。太皇又曾指天为誓,共扶贵子。今携贵子,远赴河北。意欲何为,不言而喻。”

    见何后尚不知《起居遗诏》便暗藏袖中。董太皇面色稍霁,心中稍安。

    “如何?”

    见窦太皇来问,董太皇勉强开口:“先前太后分去一半逐鬼童子,便是为今日预备。”

    “正是。”明人不说暗话,何后言道:“上元夫人言,王美人贵子,必在‘申’、‘兹’二童子之中。不知然否?”

    “然也。”董太皇一声悲叹。

    “事已至此,太皇可否实言相告,何人乃真龙之子。”何后轻声问道。

    董太皇正欲强辩,不料暗门三开。藏身各室的一众逐鬼童子,被黄门死士悉数拿下,推搡入内。

    利刃加颈。生死之间,众童子表情各异。

    话说,童子皆董太皇亲手养大。不是母子,胜似母子。见状,董太皇一时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太皇休哭。”便有一童子大胆出声。

    “你是何人?”何后笑问。

    “申。”童子答曰。

    见他身形肥硕,大眼浓眉。全无先帝并王美人相貌神似。何后不置可否。又问道:“何人名兹?”

    少顷,便有一童子,怯懦出声:“吾名兹。”

    何后闻声去看。只一眼,便已笃定。这便笑道:“二人云泥之别,太皇又何须多此一举。”言下之意,龙生龙,凤生凤。有其母必有其子。王美人风姿约绰,先帝亦五官俊秀,如何能生出一泯然众人,“胖大痴肥儿”。

    二人差异,如此明言。除非避而不见,亦或是整日佩戴遮瑕鬼面。只需如此这般,露相于大庭广众之间。孰真孰假,孰是孰非。相干人等,只眼可辨。

    赵忠这便上前,将“童子兹”抱起。

    细细端详后,确认无误:“必是先帝子也。”

    自先帝入宫,赵忠、张让,便侍奉左右。赵忠更被先帝唤做阿母。如何能认错。

    见董太皇面若死灰,何后酣畅淋漓:“妾,恭送二位太皇。”

    言罢,转身自去。

    赵忠谄媚行礼,怀抱贵子,闪入暗门。

    余下黄门死士,收刀紧随。一众逐鬼童子,犹不如鸡肋。杀之无用,弃之不惜。

    目视贵子被掠。董太皇痛彻心扉,两眼一黑,呕血倒地。

    一墙之隔。黄门死士,列队穿行暗道。便有头目,抵近悄问:“敢问阿父,何不斩草……”

    赵忠猛然驻足。厉声言道:“我等汉室忠犬,焉能以下犯上,大逆弑主!再有此念,定斩不赦!”

    “喏!”头目惭愧败退。

    回头,又冲怀中贵子,谄媚一笑:“董侯勿惊。老奴名唤赵忠,往后便由老奴侍奉衣食起居。”

    “可是先帝阿母。”贵子竟也知晓。

    “正是老奴。”遥想当年,赵忠不胜唏嘘。然脚下不停,紧随何后出侧舷暗门。趁夜色遮掩,安然脱身。十里函园,鱼龙混杂。赵忠手眼通天,必有心腹接应。

    待董太皇悠悠回魂,已是天光大亮。入目正是劫后余生,逐鬼童子数人。

    “姐姐无恙否?”榻前窦太皇,面露关切。二人暗中行事,亦不敢声张。

    “无妨。”先前急血攻心,如今亦顾不得许多:“速命主记,遣人追回。”

    “姐姐昏睡许久,恐不及也。”窦太皇言道:“此船暗藏机关,我等皆不知关窍所在。童子已看过,暗门坚木包铁,急切间断难破壁。何后早有图谋,你我又不告而别,如何明示众人。”

    话音未落,忽觉地板震动,华云号似正徐徐离港。

    “有诏无子,如之奈何。”董太皇仰天悲叹:“机关算尽,功亏一篑。”

    窦太皇劝道:“你我姐妹,终归逃出深宫,性命保全。”

    董太皇含泪言道:“朕,愧对先帝。九泉之下,更无颜见王美人。”

    一众童子,各自垂泪。窦太皇亦感同身受。

    此去蓟国,得失参半。二宫太皇身家性命,得以保全。《起居遗诏》亦随身带出。奈何王美人贵子,为何后所掠。如何还能废长立幼。

    董太皇终归,心有不甘。

    如若不然……

    心念至此,董太皇忽唤:“申儿何在。”

    “申儿在此。”榻下童子,起身言道。

    见“童子申”,董太皇一时悲喜交加:“无恙否?”

    “无恙。”童子申答曰。

    “无恙便好。”董太皇眸中厉色,一闪而逝。

1.30 以伪乱真

    目视华云号缓缓驶出阳港水砦,沿阳渠顺下洛水。

    主记蒋干,不禁长出一口浊气。

    窃以为,一夜谋划,神鬼不知,终得“完满”。岂料百密一疏。何后竟提前窥破二宫太皇所谋。假借华云号送嫁,事先伏于船上。待二宫太皇并一众逐鬼童子登船,突然发难。掠走王美人贵子。达成夙愿。

    二宫太皇,不告而别,暗中潜逃。投鼠忌器,如何敢将此事,公之于众。唯有“打碎牙齿和血吞”。乃至于天明前,蒋干登船问候。窦太后托辞夜行倦怠,并未出室相见。蒋干自也无从得知,二宫太皇竟遭何后突袭。痛失贵子。

    毕竟只蒋干一人。迎亲送嫁,身兼数职。力有未逮,亦情有可原。更何况,论才智,远不及算无遗策贾文和。

    自也未能料到。华云号暗设机关,密道往来。话说,蓟王车入濯龙园,赴何后宴。临行时,孤男寡女同舟共渡。若非蓟王恪守臣节。即便稍有冒犯,恐死无葬身之地也。时,何后行踪鬼魅,必是借船上机关(注1)。

    此其一也。最大失算,乃是长信太仆赵忠。

    先帝时,为十常侍之首。被先帝唤做阿母。屡遭生死两难,便是阿父张让亦投河自尽。然赵忠却历经大难,屹立不倒。先杀大将军何进,后又效忠何后。因悉知前朝隐秘,了解云台内情。自然而然,窥破董太皇“明送嫁,暗逃亡”之计。于是将计就计。携黄门死士,并何后先伏于华云号上。待二宫太皇自以为金蝉脱壳,虎口逃生。忽然现身相见。

    一战功成。

    于赵忠而言。立大功一件,止何后杀心。可谓一石二鸟。于人于己,皆有大利。

    于何后而言。得贵子,除少帝废长立幼之祸,当可保何车骑满门。

    正如窦太皇所言。三宫鼎足之势去。只剩何后并少帝,“一家独大”。

    待车驾回西园,已天光大亮。

    事不宜迟。何后立刻遣人入宫。告知少帝详情。

    “船到何处?”待心腹宫妃出殿,何后忽问。

    赵忠答曰:“此刻,怕已入鸿池,会师蓟国横海舰队,共下洛水。”

    “当如何善后。”何后又问。

    “南北二宫,耳目众多。宗亲贵胄,常来常往。二宫太皇之事,不出三日,禁中皆知。不出十日,洛阳满城皆知。无可隐瞒。”宫闱之事,赵忠说一不二:“老奴,窃以为。与其被人暗中窥知,不若明示天下。便说,二宫太皇,随船北巡,不设归期。当可堵,悠悠众口。”

    “归期不定,世人如何轻信。”何后言道。

    赵忠答曰:“只需一年半载,待陛下坐稳江山。二宫太皇,可有可无。远离京畿,久而久之,又有何人惦念。”言指世态炎凉。曲终人散,人走茶凉。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此乃诛心之言。然何后却深以为然:“二人不过是天家脸面。老将至矣,实无大用。既已弃宫远遁,亦无需再念旧情。”

    “太后明见。”赵忠媚笑。诚如何后所言。如今少帝手握京师军政大权。二宫太皇恰如两尊琉璃观音。除受百官顶礼膜拜,实无有一用。

    从来“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自去。于少帝而言,或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唯一所患,便是王美人贵子。

    得报贵子被何后夺回。少帝终是心安。即刻移驾入西园,赶来与何后相见。

    “拜见太后。”少帝入殿行礼。

    “既无外人,我儿何必见外。”太后并未垂帘。

    “儿,惭愧之至。”少帝随即改口。

    母子连心,岂能轻易割舍。先前形势所迫,刻意疏远。一心俸窦太皇垂帘监国。如今人去座空,少帝后顾无忧。自当百无禁忌。

    “起身说话。”何后目光慈炯。

    便有赵忠,捧席入内。

    待少帝落座,何后先言:“我儿可知今日之危。”

    少帝心领神会:“儿已尽知。”

    “窦太皇早有退意,此去并无意外。董太皇却受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知先帝《起居遗诏》已入蓟王之手。于是假赐婚之名,暗携贵子北投。欲行废长立幼。于河北,三立汉帝。试想,若幽、冀、并、凉四州,皆转奉董侯为君。我儿困守八关百里之地。还有何可为?”

    少帝一声叹:“母后,所言极是。”

    “来人。”见少帝服软,何后一声令下。

    便有心腹宫妃,携童子兹入殿。

    “拜见太后。”童子兹已不似先前那般惊慌。

    何后冲少帝笑道:“此乃王美人贵子。董侯是也。”

    少帝杀心骤起,又急忙散去。稳住心神,和煦一笑:抬起头来。”

    童子兹奉命抬头。

    四目相对,少帝足以确认。董侯身份无误。

    “谢母后成全。”

    “母子之间,何必言谢。”何后句句不离母子:“禁中内外,再无旁人。我儿当可安心。”

    少帝拜服:“这便将舅父放归,择日官复原职。”

    “何必择日?”何后笑问。

    少帝无有不应:“即刻放归,官复原职。”

    “甚好,甚好。”何后甚是欣慰,转而言道:“来人。速请何车骑,入宫赴家宴。”

    “喏。”赵忠亲出传命不提。

    母子心中芥蒂,似涣然冰释。一时其乐融融。

    翌日。

    少帝诏告天下,二宫太皇,随送嫁船队,北巡蓟国。不定归期。

    蓟王无小事。二宫太皇如此持重,亦合情合理。再者说来,二宫风平浪静,并无兵戈之声,更无空穴来风。当如少帝所言,无有宫变。乃出二宫太皇本意。

    洛水,华云号。

    “不可。”闻董太皇所想,窦太后断然摇头:“大汉天子,岂是儿戏。贵子焉能假冒。”

    董太皇岂能甘心:“贵子自幼养在深宫。与一众逐鬼童子为伴。无有外人窥其身份。你我姐妹若认定,何人敢反驳?”

    “如何后所言,二人相貌,天差地别。蓟王与先帝,君臣同契。是否先帝子嗣,一眼可辨。且蓟王为人,天下皆知。如何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以伪乱真!”窦太后再劝。

    “妹妹所言,字字珠玑。”言及蓟王,董太皇幡然醒悟。若无蓟王鼎力相助,单凭董太皇一人,如何能逆天行事。

    颓然无语,乃至积郁成疾。一路竟卧床不起。

    窦太皇遂命蓟国良医,登船诊治。

    先保住性命要紧。

1.31 垂绥琬琰

    人的名,树的影;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又说,君前臣名。名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刘备少时名平,后得名备。公孙长姐,一身二主,公孙岚、烟,破而后立,恢复本名公孙妍。刘备更历经“刘平之乱”,明隐二主,麒麟合一。得真我,方配真名·刘备。

    七位小姐姐,慕容嫣、苏绾、拓跋缃、阎碧、秦黛、狄霜、孟黎。刘备煞费苦心,不惜只身夜登太仓,入折桂馆豪掷亿钱,与一众大内官虚与委蛇,这才如愿取得真姓名。

    “貌嫽妙以妖蛊兮,红颜曄其扬华。”

    七位小姐姐,乃刘备红颜知己。母亲遂以七颜命名。岂料被曹节暗中替换的安素,其名亦循此例。“素,白致缯也。”

    果然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然,安素是其真名否?

    再往深处想。阿斗之母,得其真名否?

    蔡少师二女,取名“琬”。

    典出《史记·司马相如传》:“垂绥琬琰。”

    注曰:“《汲冢周书(竹书纪年)》(记载),(夏)桀伐岷山,得女二人,曰琬曰琰。桀爱二女,斲(zhuo)其名于苕华(美玉)之上,苕是琬,华是琰也。”

    后世遂有“夏后苕华刻,周王重璧台”之句。

    二女皆取夏后(夏朝王后)之名。蔡少师之意,不言而喻。

    蓟王羡仙。

    蓟国长安令甄逸小女,取名“宓”。乃洛水女神之名,亦见良苦用心。

    先前,巫山神女降为试儿之礼。董骠骑并何车骑,同登玉堂殿。见武夫雄壮,遂闻其名。得知“胡车儿”,嗟叹“毁于儿名”。亦可作证,时下名字的重要性。

    言归正传。

    二宫太皇,送嫁北巡。

    长信、永乐宫人,进出有度,一如先前。此亦佐证,并无宫变传闻。何后神来一笔。截下王美人贵子。除少帝心头大患。少帝投桃报李,释放何车骑并满门家小及幕府属吏。又擢升董卓为光禄勋,以为安抚。

    何苗获释,闭门不出。亦知避嫌。少帝心领神会,必是太后授意。

    一场宫变风波,消弭于无形。于少帝及整个洛阳朝堂而言,皆是重大利好。背后赢家,非何后莫属。

    蓟国,临乡城。王宫,灵辉殿。

    自陈寔亡故,紫渊王子馆便少一大贤。蔡少师等联名上疏劝谏,请蓟王另择大儒,补文范先生身后之缺。

    蓟王于是专开朝议。问计群臣:海内大儒,何人可继文范先生之位。

    便是奉国守孝的博士祭酒陈纪,亦素服出席。

    蓟王话音刚落,百官齐看陈纪。

    陈纪起身奏报:“禀主公,臣,窃以为,慈明先生可继之。”

    闻此言,百官嗟叹。

    刘备心中一动:“可是无双慈明?”

    门下祭酒司马徽答曰:“正是颍川荀爽。”

    荀爽一名谞,字慈明。经学大家,出身“颍川荀氏”,名士荀淑第六子。其兄弟八人俱有才名,有“荀氏八龙”之称。自幼聪敏好学,潜心经籍,刻苦勤奋。幼而好学,年十二,能通《春秋》、《论语》。颍川为之语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

    桓帝延熹九年,曾被太常赵典举为至孝,拜郎中。上书请进孝道,行三年之丧,正男尊女卑之义;讲礼制,“省财用,实府藏”,“宽役赋,安黎民”。书报禁中,遂弃官而走。

    为避二次党锢,隐遁汉滨达十余年,专以著述为事,先后著《礼》、《易传》、《诗传》等,号为“硕儒”。

    黄巾乱后,党禁解除,相继为三公五府所举,皆未应命。

    刘备遂看向幕丞荀攸:“公达以为如何?”

    “臣,亦如此想。”荀攸答曰。

    幕丞荀攸,曾举家门,荀悦,荀衍,荀谌,荀表,荀棐,荀祈,叔侄六人,一同出仕。震动天下。

    叔侄六人,分授文安六城之长。安置数十万黑山众。不出月余,政通人和,气象一新。“五尹之南”陈群,曾赞:“荀氏七贤,当今无对(无双)。”

    颍川荀氏,出仕蓟国,几成惯例。

    刘备又看向侧席女官之首:“仆射以为如何?”荀爽乃中书仆射荀采之父。

    荀采起身答曰:“臣,并无异议。”

    刘备欣然点头:“如此,当安车蒲轮,请来慈明先生。”

    “臣,遵命。”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领命。

    凡徵辟敕令,皆门下署操办。门下督郑泰,数月前远赴西域,至今未归。主簿孙乾,资历尚浅。此去徵辟颍川硕儒,唯司马徽亲自出面,不至失礼。

    关东群雄,阻断交通。所幸蓟国海市往来不断。大江之上,更有幕府水衡都尉,巡弋舰队。此去当无惊无险。

    事不宜迟。散朝后,门下祭酒司马徽,这便携蓟王诏命,远赴汉滨,征辟硕儒荀爽。

    博士祭酒陈纪,举荐有功。擢升为门大夫。循例,宫职为加官。若官秩不及,当于宫职比同。博士祭酒为千石俸。擢升门大夫,则领双二千石俸。

    除去举荐有功,蓟王亦念文范先生旧情。厚赐其子,以为哀荣:“其生也荣,其死也哀。”

    蓟王行事,有礼有节,有凭有据。

    群臣叹服。

    二宫太皇之事,主记蒋干,已先行奏报。不料稍后又得黄门令左丰密报。言,王美人贵子,被何后所劫。

    待群臣出殿。蓟王又留一众肱股重臣,商讨对策。

    “可惜未尽全功。”中丞贾诩,一声叹息。

    荀攸言道:“此乃天意。”

    王傅黄忠言道:“骤失贵子,董太皇即便身怀先帝《起居遗诏》,亦无从废长立幼。诚如右丞所言,或天意如此。”

    蓟都尹娄圭言道:“如此,二宫太皇北巡,便无大碍。主公无需南下避嫌。”

    刘备轻轻颔首:“南征势在必行。一为安抚南蛮百夷,二为扬我天威。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三来,孤亦想巡视海外荒洲,为大汉辟土开疆。”

    市舶令田骅奏曰:“待稻作毕,主公可乘‘冬初信风(注1)’南下。日南四季不冻,冬暖如夏。当不误战事。”

    “如此,甚好。”刘备言道:“初定立冬后,挥师南下。”

    “喏。”

1.32 洁身守道

    蓟西郡,长安县。

    城中西域五十五国邸。

    北上游历的罗马皇后鲁琪拉一行,亦从《朝闻日报》上,悉知送嫁船队及二宫太皇北巡诸事。对罗马皇后而言,蓟国造纸术,足可与营城术、机关术、航海术、造船术等,诸多先进技艺并列。左伯纸的出现,正迅速取代书简及帛书。其书写性,更远超二者。同样“读书破万卷”。破竹简一万卷,与破纸书一万卷。“下笔”当不可同日而语。

    稍后又发现。每期一日一报,版面、字迹,皆如出一辙。问过方知,此乃“活字印刷术”排版。于是参观门下报馆。

    终在印字坊内,见到实物。

    活字印报机。由畜力驱动“左伯纸卷”与“油墨滚筒”,可不间断印刷。各城报亭林立及国人读报风潮,助推《朝闻日报》不断破发。今已日印万份。

    窥一斑而知全豹。

    日报如此,蓟书又当如何。

    蓟国适龄儿童的读书率,几近完满。甚是偏远的蛮荒之地,亦有蓟国船校,随海市停驻。最近各港船坞,又在力造医船。船上分设太医寺良医,寻医问药,治病救人,接生分娩,除虫防疫。不一而足。另设各科病舍百余间。

    读书育人,恩同再造。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再加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可想而知,蓟王威天下,因何不以兵革之利。然,蓟国兵戈之无往不利。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蓟国正焚尽蛮荒,薪尽火传。

    自入绿洲,一路东行。罗马皇后鲁琪拉,心中震撼,可谓天翻地覆。最近忽生忧扰,整日患得患失。大汉之强盛,远超心理承受。

    尤其蓟国自由民到爵民的身份蜕变。让曾经执政罗马多年的鲁琪拉,深受震动。乃至恐惧。

    爵民这个新兴阶层,是封建时代发展到顶峰的高级产物。

    一个爵民家庭,拥有编户齐民不可企及的:权力、地位、财富、知识、人口、技艺、乃至情操,远见卓识,及政治抱负。其子嗣,言传身教,耳濡目染。亦远超同龄人。

    以家庭为单位的层级蜕变。古往今来,绝无仅有。蓟国,或许成功避免了大家族盘根错节,垄断江山的门阀危机。

    分户不析产的《圩田制》,及与之相匹配的一切新政。居功至伟。

    “蓟国纵千里沃土,然终归有分完的一天。”圣火女祭阿奇丽娅,心中存疑:“那时,又当如何?”

    不等鲁琪拉开口。黑夜女王英妮娜已先答:“焚尽蛮荒,辟土开疆。”

    “原来如此。”阿奇丽娅幡然醒悟:“蓟王立江表十港,辟海外荒洲。便是为长远打算。”

    鲁琪拉忽笑:“蓟王素来洁身守道,从不纵欲滥情。却不做区分,独与三百东迁亚马逊,诞下众多子嗣。何也?”

    阿奇丽娅言道:“亚马逊万里东迁,历经百战。族中勇士,十不存一。能够平安抵达绿洲,皆是‘天选之女’。蓟王应运而生,麒麟天降。善辨物识人。曾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可想而知,与亚马逊所诞子嗣,必然不凡。待长成,率蓟国无敌舰队,纵横七海。待子再有子,如此代代相传。当真‘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日月所照,皆为汉民’。”

    黑夜女王英妮娜又补充道:“蓟王令,凡王子满五岁,必入王子馆。学满十年。”

    “血脉相连,学识相通。即便数代之后,亲疏不同,然还有同窗之谊,挚友之情。蓟王深谋远虑,当真可怕。”鲁琪拉的惊慌,溢于言表。

    “不能分庭抗礼,便同舟共济。”英妮娜言简意赅。

    “如何共济?”鲁琪拉心结在此。

    “先同舟。”英妮娜一语惊醒梦中人。

    鲁琪拉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与蓟王南下!”

    阿奇丽娅不禁慨叹:“先同舟,再共济。汉人成语,当真精辟至极。”

    事不宜迟。鲁琪拉即刻照会守邸丞,呈递国书。言,欲同下日南,一览徼外风情。

    有道是“添客不添菜,加人加双筷”。

    不过分船宫一间华室栖身,而已。料想,蓟王当不会拒绝。

    蓟王宫,北宫瑞阁。

    宋贵人,士贵人,领蓟王宫妃,整理往来书报。马贵人即将分娩,不宜操劳。不然,亦是合适之选。南宫少府已与北宫瑞麟阁,职能完全分离。朝政府政,由少府女官先做区分。无需蓟王亲阅,则分门别类,呈送各个署寺,并督促办理。

    若兹事体大,需蓟王亲定。则由中书令赵娥,早中晚,三次往来瑞阁呈送。少府女官,除中书令赵娥,并中书仆射荀采。无人可擅离职守。尤其北宫,太妃更下严令。不得擅入。

    太妃更多年未募采女入宫。宫人多出随嫁媵妾。饶是如此,宋贵人亦精挑细选,精益求精。更多则安居长安行宫。勤学苦练汉宫仪,已求早日选中。

    妃嫔宫官,媵妾婢女,总计竟不满千人。比起蓟国大汉一藩,千里国土,千万国民,孝弟力田千余,大小吏员二万余,实不值一提。

    故有军师祭酒戏志才,趁酒兴,说门下督郑泰,将西域大使馆中滞留丝路公主,悉数带回。以充后宫。

    门下督郑泰,亦言听计从。足见人心向背。

    话说,军师祭酒,位列六大谋主。岂会放浪形骸,只为取悦主公。只因丝路公主背后沿线诸国,对蓟王西征,作用重大。

    一言蔽之。结亲如结盟,“歃血而定从”;破壁或生子,早晚要见红。

    一旦血脉相连,盟约自成。

    罗马太远。先定三南。

    宋贵人遂将五十五国邸呈报,大秦皇后国书,转呈蓟王当面。

    “大秦皇后欲同往。”刘备略作思量这便言道:“可也。”

    将夫君并未多想,宋贵人于是谏言:“大秦皇后此来,绝非纵情山水。夫君需早做决断。”

    “不急。”刘备已会其意:“大秦远在海西。待平定三南,开辟南下丝路。与沿岸诸国,签订通商条约,互设大使馆,租赁贸易港津。如此水陆并进,何愁不能纵马西陆。”

    见夫君神采飞扬,指点江山。宋贵人一时目眩神迷。

    得夫如此,妇亦何求。

1.33 代父上疏

    少顷,士贵人捧书来见:“旄牛夷王女,美人朱提氏;摩沙夷王女,美人冬氏;昆弥夷王女,美人卤氏;槃木夷王女,美人槃氏;白狼夷王女,美人唐氏;楼薄夷王女,美人唐氏;哀牢夷王女,美人柳氏;邛都夷王女,美人任氏;笮都夷王女,美人笮氏;卷夷大牛王女,美人封氏。十夷王女,联名上疏(注1)。”

    刘备笑问:“鸳鸯美人,有何要事,竟不肯说于为夫当面。”

    士贵人言道:“必是国事。”

    刘备亦想到:“当是‘代父上疏’,欲同赴日南。”

    这便取来一观。果不其然:“旄牛,摩沙,昆弥。此三部,皆为西南夷大部。种落繁炽,据守三郡要冲:旄牛夷扼‘旄牛道’,摩沙夷据‘西夷道’,昆弥夷守‘永昌道’。三道皆为‘蜀身毒道’居中路段。而余下槃木夷、白狼夷、楼薄夷、哀牢夷、邛都夷、笮都夷、卷夷大牛王部,亦皆散落蜀身毒道沿线,据险设关,大发其财。今见海上贸易,利润丰厚。水衡都尉,又率麾下船队,逆进西南腹地。通渠筑港,海市往来。尤其容渠船闸,沟通诸水。将内外水路,连成大回环。三南之地,无需换船,便可直通江海。如此大利,西南夷王及徼外蛮夷,焉能不垂涎。”

    海上贸易的巨大利益,便是国人亦不能免俗。僦船出海已是常态。许多蓟商,自发组建庞大船队,依附海市,抵达蓟国南部港津,再顺风而下,往来海外诸国。赚得盆盈钵满。

    扼控海上贸易航线的蓟王,自看不上商人们的小打小闹。

    此次南下,先灭林邑立威。而后重金结好徼外诸国。立大使馆,辟通商港津。效仿三韩半岛,择内河入海口,兴建港津。如珠串递进,连通身毒。终将抵达大秦。

    如此宏图伟业,穷尽刘备一生,恐难完成。不怕。还有三百子嗣。古有愚公移山:“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有其父,必有其子。丈量世界的雄心,蓟王一门,当前赴后继,无有例外。

    士贵人言道:“西南夷与徼外蛮夷,多有往来。相互结亲,亦是常情。论对徼外山水地形之熟络,非蜀身毒道西南夷王莫属。”

    “贵人言之有理。”蜀身毒道,乃交通中南半岛之贸易通道。先前西南夷王及本地豪强大姓,不愿与汉人分享。若非刘备遣水衡都尉,凿穿水路,荡平天险,沟通内外水系,西南夷王焉肯俯首称臣。

    如今海市深入三南腹地。蓟国名产纷至沓来。西南珍物亦源源不断,贩运海北天南。单市租与关税所得,便远超蜀身毒道。

    道理很简单。蜀身毒道,其中一段后世称茶马古道。山路崎岖,无法大规模运输。一支商队,不过十几乃至数百马匹。一车不过载二十五斛。试想匹马又能驮运几何。故多是轻飘又价高之物。

    再观蓟国轮船。千石载重,随处可见。随海市南下,岂止是百舸争流。千帆竞渡亦不为过。无论运力、成本,还是往来时间,皆远非驮队可比。

    正如河东盐商,改用蓟国畜力船后,河东大盐售价,已降至每石四百钱。且盐商获利未减。足见水运之便,亦见蓟国机关之利。

    西南夷王,如何能不眼红心热。

    蓟国大力推行农作机关器。国中二三老农,便可日种一顷。大量青壮健妇,农闲时筑路穿渠,营城造楼,筑堤圩田。赚取日薪二百大钱。

    试想,蓟国千里白泽平地起。四百城港,皆是国人一砖一瓦,一石一木,修筑而成。或有人问,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若皆去海市经商,不去种田,又当如何。

    如前所说,田地作为封建时代最珍贵的资产。时人对土地的渴望,便是蓟王刘备,亦无可免俗。或者说,作为农耕文明的大汉,上至帝王,下至百姓,皆无法幸免。焚尽蛮荒,辟土开疆,乃历代头等大功。

    而豪商牟取暴利后,首当其冲,便是大肆并购良田,用以保值。

    此乃民情所致。

    再说国政。蓟国良田,无法流转。户户五十亩,分户不析产。若要多获良田,唯升爵一途。据编户不同,标准各异。农户、商户、匠户、医户等,各有进爵之路。农户首论田赋。商户首论市租。而后各项条件,逐次顺延。需全部达成,方可如愿进爵一等。五大夫以上,非功不授。

    先前朝会,蓟王订立船户进爵,便首推运力。量化标准,便是“内(河)(千)取五,外(海)(千)取十”的运税。

    《蓟法》中更有对荒田闭地,设有严律:田不耕者满载,没田县官(收归国有)。录入失信档案。严重者,当绳之以法。话说,客庸蓟国者,数以百万计。实在家中无闲人,雇佣人手便是。

    汉人信义为先。重诺守信,契约精神可见一斑。

    《二年律令·置后律》,时下作为“户后”身份的女儿,出嫁时,名下田宅可转至其田宅尚不足额的丈夫名下。甚至,户主因故绝户,其奴婢可免为庶人,并以“户后”身份,继承主人田宅及财产:“死毋后而有奴婢者,免奴婢以为庶人,以□人律□之□主田宅及馀财(‘□’为脱字)。”

    实在无人继承,当收归国有。

    如此,多管齐下。

    力保四海无荒烟,宇内无闲田。

    言归正传。

    “夫君意下如何?”贵士人遂问。

    “将鸳鸯十美人,请来阁中相见。”刘备需问明详情。

    “喏。”士贵人这便遣人传命。

    四宫回字形相连。东宫鸳鸯殿,往北宫一路通途。沿途御卫,已提前得报,自当放行。蓟王宫由三百亚马逊御姬护卫。安全无虞。

    “妾等,拜见夫君。”鸳鸯十美,燕瘦环肥,饱受宠溺,艳光四射。蛮女多情,敢爱敢恨。床笫之私,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美人免礼。”刘备笑问:“书上所言,为夫已细观。却不知,乃出何人之意?”

    “不敢欺瞒夫君。乃是妾等,父王之意。”美人朱提氏,美目盼兮,如实作答。

    “原来如此。”刘备又问:“如何同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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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介绍:
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