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砥砺同行
蓟国在内,幕府于外。
今时今日,国内利益,远大于海外。然假以时日,海外利益,当不输国内。尤其据刘备所知,海外荒洲,遂地处莽荒,却皆是未曾开发的丰镐之地。荒洲岛夷,得天地厚爱。甚至有“面包树”,此种神物存在。传闻,一棵便足可养活一大家,多种几棵当为妥妥豪强无疑。
试想,将此树苗,遍栽水土适宜之地。何愁吃不饱饭。
王母言,中夏地薄。诚不欺孤。
便是岭南,足可一年三熟,乃至四熟。只需将化外荒洲,岭南半岛,皆归于王化。大汉当再无饥荒。
“煮盐沧海曲,种稻长淮边。四时常晏如,百口无饥年。”
若能解决衣食住行,活人无数。还有何人,愿提头造反。
少年时,蓟王与恩师一问一答,正逐一实现。
然,名不正则言不顺。蓟王为达成所愿,幕府与封国,需砥砺同行。如此内外兼修,方可神功大成。
幕府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正因如此,黄承彦才提议,将国宾馆另作他用。毗邻北宫。与门下署,一墙之隔。与左右国相府,隔街相对。足见持重。
左相崔钧起身奏报:“洛阳并南阳二帝,皆遣使来贺。敢问主公,当如何回复。”
“合肥侯南阳称帝,孤已尽知。”昨日与王妃交颈而眠时,床头夜话。王妃于百忙之中,断断续续,将天下大势,娓娓道来。蓟王方知,《废帝诏书》存疑之事。
必出曹节、程璜,所设身后之谋。
此乃嫁祸安国之计。与其坐视二戚相争,延祸宗室。不如行祸水东引。令合肥侯重登地位,二戚唯有不计前嫌,抱团取暖。如此一来,二日并天之势成。可保少帝并三宫帝后,万无一失。
岂料少帝,另有所谋。暗中笼络董卓、吕布等宿将。一举擒获二戚。又灭尽党羽,手握洛阳兵马。集天下大权于一身。
饶是二宫帝后,亦不敢相争。纷纷称病不见。
天下皆小觑了少帝。
“自黄巾始,关东屡遭祸乱。积怨已久。徐豫七国,受‘宗王代汉’所惑,觊觎大位,亦不肯善罢甘休。更加袁氏等关东豪门大姓,裹挟其中。才有合肥侯受禅登基之乱。”蓟王环视群臣:“自桓灵以来,十三州反贼,自恃天命所归,何其多也。然,合肥侯毕竟出身宗室。又奉先帝遗诏,兄终弟及。故需另当别论。”
“主公以为,该当如何?”右相耿雍奏曰。
“孤窃以为,当传檄天下,劝其退位。”刘备答曰。一个“劝”字,足见蓟王恪守臣节。不失君臣之礼。
“若不听劝说,又当如何?”耿雍再问。
“当上表朝堂,且看陛下如何应对。”蓟王已有定计:“若命孤,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
“主公明见。”群臣拜服。
合肥侯乃是废帝。《废帝诏书》存疑,乃至被众人拥戴为帝。只因事出有因。蓟王若以下犯上,攻伐汉帝,便坐实诸侯逆乱之罪。然若得洛阳朝堂授命,自百无禁忌。
如此行事,有礼有节。百官交口称赞。窃以为,只需蓟国陈情表上,洛阳少帝自当诏令讨伐无疑。只需蓟王出兵讨贼,待灭合肥侯,扫平关东,大势既定。问鼎天下,指日可待。
百官皆面露喜色。
唯有贾诩,表情淡然。
刘备心领神会:“中丞何故无言。”
闻有此问,百官噤声,皆目视贾诩。
“回禀主公。”贾诩起身奏对:“臣,窃以为。恐难如愿。”
此言,正中刘备下怀。却明知故问:“何以见得。”
“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犹如今洛阳并南阳二帝也。”贾诩一语中的:“二帝皆出今汉宗室,而主公乃前汉王裔。论远近,二帝乃叔侄之争。主公当是外人。若主公明奉少帝之命,讨伐关东。焉知不能暗遵新帝之命,讨伐关中否?如此‘取之左右逢其原’,先灭关东,再取关中,天下皆为主公所得也。”
见蓟都尹娄圭等人,纷纷点头。百官这才醒悟。
门下祭酒司马徽,亦早窥破天机:“中丞所言极是。关中内外,乃叔侄之争。主公虽是汉室宗亲,然于今汉,亲疏有别。少帝并新帝,自当慎重。轻易不下诏命,讨伐彼此。”
刘备亦如此想。故才不曾擅自兴兵。
“豫州牧孙坚,兖州牧曹操,据大河天险以自守。麾下飞云、盖海二舰队,乃出蓟式造船术。若我水军强攻,必损失甚重。且若师出无名,反令二帝忌惮,生同仇敌忾之心。反而不美。”蓟都尹娄圭亦进言道。
荀攸一针见血:“此中时局,犹如三足鼎立也。”
一语惊醒梦中人。殿中百官,这才当真辨清一切。
蓟王、少帝、新帝,三朝鼎立。且蓟王强,二帝弱。大汉十三州,幽、冀、并、凉四州,蓟王自可一蹴而就。兵锋所指,望风而降。四州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然大河以南,蓟王虽暗中经营,然尚未有压倒性优势。尤其徐豫荆扬,豪强大姓,盘根错节。更加巴蜀天府之国,游离在外。蓟王若兴兵攻伐,绝非一日之功。
更有甚者。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决定天下大势的两场战役。妥妥拦路剧情杀。
稍不留神,悔之晚矣。
刘备自逢“刘平之变”。对天下大势,当真需谨慎以待。
“依诸君之见,该当如何。”刘备居高下问。
贾诩笑答:“主公既设四方都护,想必心中早有定论。”
刘备欣然一笑:“孤之心意,皆不出文和所料也。”
百官皆笑。君臣同契,其乐融融。
“且上表陈情。言,谨遵陛下诏命行事。”待百官辨清其中是非,蓟王此时下诏,自当水到渠成。
“喏。”
商讨国中,内外大事。不知不觉,已近日中。蓟王遂开宫宴,与百官同享。
宫中庖厨早有准备。
各式佳肴,拼成流水长席。食前方丈,莫过如此。
美酒却只一杯。
午后小憩,朝会继续。饮酒误事,君前失仪,岂非不美。
1.5 千家万户
午宴毕。百官离席,前往偏殿,洗漱更衣。待回座,残羹冷炙,已悉数撤去。食案换成承案(无腿)。案上置茶壶、杯盏、方格食盒一套。茶壶下置炭炉,壶中水已温。方格中,排列茶叶、干花、果脯及青盐、蜂蜜。各凭所需。
水煮香茗,茶香四溢。
提神润肺,止渴生津。
待撤去承案,宫人提琉璃香炉,薰染宫廷内外,驱走茶饭余味。百官遂各就各位,重启朝议。
“咣——”中书令赵娥,持槌敲锣。
锣响提神,功效如说书人手中醒木。
铜锣,时下称“铜盘”。“铜拔,亦谓之铜盘,出西戌及南蛮”。“南蛮国,大者圆数尺”。圆数尺之“铜盘”,便是铜锣。乃用“响铜”铸造。所谓响铜,指由铜、铅、锡,按一定比例混合炼成。可发出悦耳之声,古时多用来铸钟。“凡铸钟,高者铜质,下者铁质。今北极朝钟,则纯用响铜。”后世不再拘泥,常被制成各式乐器,称”响器”或”响铜器”。
锣声散尽。
右相耿雍起身奏报:“禀主公,今国中二十七县,支渠四通,港津珠联(串联)。航路辐辏,船户众多。且在渤海湾区,各有一顷海田。年后各县明庭,皆有上疏。问询,船户如何配民爵。”蓟国民爵,一视同仁,向全体国民开放。只需满足一定条件,如纳税、应募,捉贼、拿赃,消息、情报等,于国有利,皆可积功进爵。主要还是赋税并徭役。
“海田不似稻田,更不比盐田。”刘备深知近海养殖之利弊:“丰年多产,一本万利。然若遇风大浪急,鱼死网破。一季辛劳,片鳞无收。故船户升爵,海田并非关窍所在。”
“敢问主公,关窍何在?”正因不好计算,各县才纷纷上疏。
“运力。”蓟王脱口而出。
“敢问主公,何为运力?”右相奏问。百官交头接耳,皆似是而非。
“运力又称载力。便是运输装载之能力。”蓟王解释道。
右相心领神会:“主公之意,乃主计所载辎重人员。列为升爵之需。”
“然也。”蓟王轻轻颔首:“船户非渔户。逐水而居,靠往来僦船为业。‘一车载二十五斛(石),与僦一里一钱’。国中船户,家船最少亦载千石。四十倍于车运。然僦一里亦只需一钱。此去洛阳,三千里水路,得钱三千。交税几何?”
“百取一。”都船令李永,起身奏报。
“若僦船南下海外荒洲,交税几何?”刘备又问。
“千取五。”李永如数家珍:“河运千取十,海运千取五。”
“一年之中,往来江海。僦船所载辎重人员之和,便是运力。”
“妙哉。”门下祭酒司马徽抚掌笑道:“主公此举,乃为大兴水运也。”
百官亦纷纷领会。船户升爵,与运力息息相关。为增加运力,必多僦船出海。如此自能大兴水运。
蓟王又道:“观天阁,掌天文气象。若风大浪急,不宜出海,各港当下禁海令。切莫令船户轻身涉险。”
“遵命。”都水令再拜。
“农户、匠户、军户、士户(就读于太学坛之太学生家门)、商户、医户、乐户、盐户、渔户、船户等,千家万户,皆为编户齐民,当一视同仁,不可偏私。”蓟王居高下看,环视百官:“只需为爵民。自可享,应得之便利。断不可因人而异,区别对待。若违此命,严惩不贷。”
“喏。”
之所以无“吏户”或“官户”,只因出仕便可得民爵,为爵民。事实上,蓟王亦不想重蹈魏晋覆辙。乃至宋时演变成“形势户”。
爵民高于齐民。故又被国人称为“爵士”。“士”之含义,不言自喻。
蓟国事事敢为人先。正因引领时代大潮,故新老交替,问题层出不穷。蓟王光融天下,明以照奸。胸有成竹,应对自如。
困扰国中许久的船户进爵难题,待蓟王醒来,便迎刃而解。足见一斑。
内政外交,被左右国相,交替道来。蓟王皆有应对之法。
若遇不决,则令百官畅所欲言。军事有蓟国双壁。谋略有四大谋主。内政外交,人才济济。毋需多言。
自出八分田沮。多年来,黄金阙少有人登顶。足见顶级人才之稀缺。
无妨。一枝独秀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
沉月女校,蓟太学坛。更有黄金台上黄金阙。网罗天下英才,为我所用。助推蓟国一日千里。何其快哉。
蓟国亦是国相主政,无有例外。幕府三丞共治,亦是常态。唯一缺憾,便是戏志才。左中右,三丞皆得其人。未有余缺。故代主牧守西域,劳苦功高之戏志才,屈居三人之下。
蓟王苦思良久,今日终有弥补之法。
这便命中书令赵娥,当殿诵读。封戏贤为军师祭酒。类比军正、军司空,省称“军祭酒”。“谓官名祭酒,系部门之长。”如门下祭酒,便是门下署之长吏。
军师祭酒,乃为首席参军。领参赞军事,秩中二千石。
戏志才,谋略优于治政。调入幕府大营,与军司空田丰,军正沮授,共掌军务。亦是人尽其才。
主公此举,可谓神来之笔。饶是幕府中丞贾诩,亦拜服。
“西域都护府吏治,日臻完满。二位大才,不宜小用。择日调回,另有大用。”蓟王言道。
“喏。”群臣振奋。六大谋主齐聚。主公必谋大事。
“启禀主公,众海市令上疏,欲新造医船,遂同南下。不知可否?”市舶令田骅,起身奏报。
“可也。”蓟王言道:“先前旗舰内设医疗舱,船医多随舰同行。然旗船一舰多用,左支右绌,力有未逮。当可仿校船,新建医船。往来江表海外,为我吏民寻医问药。将作令,可着手设计建造等,相关事宜。”
“臣,遵命。”苏伯下拜。
积压朝政,一日理毕。政通人和,莫过如此。
不知不觉,日薄西山。蓟王再开夜宴,与群臣不醉不归。
蓟国上下,风调雨顺。一扫先前,阴霾之气。
1.6 长辔远驭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蓟国高楼林立,鳞次栉比。万家灯火,堆光如昼。
街上又出新物。乃琉璃街灯。立于道旁,阙灯不及照亮之处。灯柱坚木包砖,顶上四面琉璃。内置灯盏,由亭卒依次点燃。待鸡鸣时,再依次熄灭。街灯一出,更助游兴。
为国人外宾,交口称赞。
夜战何须挑灯?
北宫合欢殿。今夜侍寝之七位妃嫔,已洗漱入殿。恭候多时。
蓟王天赋异禀,麒麟霸体。一角带肉,自不用说。又得左仙人传以控御奇术。再得诸夏女仙,言传身教,房中术日臻大成。尤其采得骊龙颔下,千金之珠,炼成“真我”,已殊为不易。更加千年不遇,九天神女降入灵台,神魂相合,而成忘形之交。固本培元,生生不息。重重利好,助推蓟王,折冲御侮,长辔远驭。
须知,阳衰不坚,多出精神及心理顽疾。
量化而言。礼赞百姬,何必七日之礼。三日足矣。
后宫半月轮替,绰绰有余。
莺歌燕语,沁人心脾。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洛阳南宫,玉堂殿。
蓟王上表,已快马送至禁中。少帝不敢怠慢,这便专开朝会。
“蓟王言,奉命行事。”少帝环视群臣:“诸君以为,当出何命?”
“老臣以为。”少府张俭,先声夺人:“当诏命蓟王,出兵讨伐关东群贼。”
少帝不置可否,遂看向卢植:“卢司空,以为然否。”
“臣以为,兵者,国之大事。不可擅动。蓟国兵马,天下强军,南征北战,未尝一败。然关东群贼,乃奉合肥侯为帝。臣,窃以为此乃家门之争。蓟王虽是宗亲,却是外臣。不宜牵扯其中。”
闻此言,少帝面色稍霁。显然,卢司空之言,正合圣意。
果不其然:“卢司空谋国之言,甚慰朕心。合肥侯与朕,份属叔侄。先前三路兵发,兵谏洛阳。所幸,及时悔悟,自行散去,未铸大错。朕若命蓟王,携军南下。固可扫清关东乱臣贼子。然若见事不可为,关东乱臣兵行险着,裹挟合肥侯,负隅顽抗。殃及宗室,朕之过也。”
“陛下明见。”一众老臣心领神会。陛下内外分明。将关东乱臣,与合肥侯僭越称帝,区别以待。与其说,顾念同宗之谊。不如说,恐唇亡齿寒。蓟王一旦平定关东,威信天下,声望无以复加。恐长驱直入,攻陷洛阳。即便不行自立。诸如党魁张俭者,待上劝进表。再逼少帝禅位于蓟王。如此,亦水到渠成。
诚如贾诩所料。少帝必轻易,不搬蓟王这尊金佛。
终归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刀兵一起。是否能如少帝所愿,善始善终。犹未可知也。
故为长远计,当不可操之过急。
更何况,“此一时,彼一时也”。先前,二戚把持朝政,视少帝如无物。且二戚皆有废立之心。少帝如坐针毡,整日提心吊胆。如今,二戚并党羽,悉数收押黄门诏狱。洛阳权柄,皆入少帝之手。所谓乾坤独断,莫过如此。
试想,以今时今日之少帝。当真还想蓟王入朝辅政乎?
关东徐、豫、兖,三州不全之地。如何能与剩下十州相抗。且少帝亦比新帝,年轻十余载。自然等得起。
蓟王子嗣众多,太妃早有言在先。王嗣毋论男女,皆有一城食邑。如此说来,不出二十载,蓟国支离破碎。再无大汉一藩之赫赫声威。
那时,何愁江山不定。
常闻“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事实上,对比蓟王、合肥侯。时间是少帝最大之倚仗。亦是最大之助力。
不得不说。能看到如此长远,实属难得。
只不过,少帝却忘了。今汉自立朝起,南北二宫,少有长寿之君。能年过四旬,已是弥足可贵。何来长命百岁。
窦太皇年十五入宫。已过二十二载。若能如董太皇,安然度过不惑之年,自数难能可贵。
自少帝亲政,窦太皇已少有往来玉堂殿。或与董太皇相伴云台。或重回长信宫,与孤母作伴。
便在少帝专开朝议之时。
窦太皇已入长信宫,与母相见。
刘备少年时,唤窦大将军遗孀,诸母。年长之后,称呼不改。后娶窦太皇姑母窦氏。从备份而言,已与诸母平辈。然,正如诸母所言。修仙之人,不绊凡尘。于是各论各的。刘备仍称诸母。
诸母年岁渐长。知蓟王为妖人所害,灵台受损,长睡不醒。焦虑忧思下,竟一病不起。所幸有前太医令张奉,细心诊治,这才转危为安,略见好转。
“阿母今日无恙否?”窦太皇捧药上前。
“无妨。”榻上诸母,展颜一笑:“倒是我儿,心累否?”
将汤药吹温,窦太皇言道:“宫中岁月,习以为常。”
“先前若非贾诩阻拦,你我母女,早已远走高飞。如今身陷囹圄,朝不保夕。且我儿又身负禁中绝密。稍有不慎,恐难善终。”诸母言道:“闻蓟王已醒,少帝何时唤归?”
“依我之见,蓟王难回。”窦太皇实言相告。
“何以见得。”诸母停药相问。
窦太皇轻声道:“少帝既夺二戚之权,又掌洛阳之兵。无人掣肘,何其快哉。又如何肯将一朝之政,拱手于人。除非洛阳生变,蓟王恐毕生难入八关一步。”
“利欲熏心,莫过如此。”诸母一声长叹。
须臾又低声问道:“女儿之事,欲瞒到何时。”
母子自无秘密可言。窦太皇答曰:“先前,董太皇已坦露心机。不出所料,亦有其分。且暗中询问先帝《起居遗诏》之事。若被其窥知遗诏所在,少帝必起杀心。”
“莫非,少帝已知遗诏乎?”诸母忙问。
“十有**。”窦太皇叹道:“不曾料到,少帝长于宫外,深得道人史子眇之真传。宫中亲信,或被其用道术所惑,吐露真言。常有身边中大夫,失魂落魄,昏睡于半道。醒来后,先前种种浑然不知。料想,必是少帝,或是史子眇门中弟子所为。”
“唉,常闻‘乱世出妖邪’。今日方知,果不其然。”诸母面露惊惧。
1.7 分庭抗礼
“阿母且放宽心。蓟王来与不来,少帝并合肥侯,皆不敢妄动。”窦太皇宽慰道:“大河南北,关中内外。三朝鼎足之势成矣。蓟王强而二帝弱。为防折鼎覆餗,社稷无存。二帝必小心行事。”
“蓟国毕竟是藩国,如何能与两处汉庭,分庭伉(抗)礼。”诸母不无担心:“且蓟国不过千里之土,如何据万里江山。”多数时人,皆如此想。
然窦太皇却例外:“蓟国千里疆土,却活千万国民。两汉四百年,白驹过隙。时至今日,封君列候,汉室宗亲,又有几人记得,我高皇帝乃起于微末,以布衣提三尺剑奋取天下。皆视万民为草芥。黄巾乱时,蔑称‘蛾贼’,亦或是‘蚁贼’。唯有蓟王,善待百姓。曾言:‘孤不负天下,天下终不负孤。’便是上古先贤所言,‘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荀子曰:‘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便是此意。”
“少时蓟王便喜读《荀子》。”诸母意味深长:“我儿,深知蓟王也。”
窦太皇柔然一笑:“论治国,女儿差蓟王远矣。”
“汉家之事,我儿毋需强为。蓟王在北。料想,这江山,定乱不到哪去。”诸母饮尽汤药,片刻已沉沉入睡。
待母亲熟睡。窦太皇便轻轻起身,捧盘自去。
若非心有羁绊。窦太皇早已香消玉殒。满门遇害,方知亲情可贵。能如蓟王,坐享齐人之福者,天下绝无仅有。三百子嗣,百三十余子,已超先祖矣。
南阳,新帝宫。
“蓟王何意?”关东群雄齐聚一堂,新帝居高下问。
轻车将军兼领兖州牧,曹操起身答曰:“回禀陛下。蓟国号‘大汉一藩’。先帝虽赐加黄钺,然蓟王却是诸王。陛下乃大汉天子。即便蓟王心中存疑,亦不敢轻言弑君。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便是君臣之道。”
新帝轻轻颔首:“蓟王行事,向来有礼有节。蓟国乃大汉藩属,无诏兴兵,是为谋逆。朕之帝位,乃先帝授予。无故被废,天怒人怨。祖宗庇佑,上天怜惜。才有今日复立。”
知晓前后诸情,袁绍有恃无恐:“如此,陛下当可安心。当善守关东之地,与洛阳一较长短。料想,蓟王当有决断。”
新帝又问:“若弘农王(少帝),诏命来攻,又当如何。”
曹操笑道:“陛下安心。臣窃以为。弘农王,必不会如此行事。”
“何以知之?”袁绍忙问。
“‘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曹操一语中的。
殿内群雄,心领神会:“原来如此。”皆暗松一口气。
新帝亦慨叹:“朕与弘农王,乃叔侄之争。亲疏有别。岂能假他人之手,屠戮家门。”
“陛下明见。”群雄下拜。
“南阳帝乡,乃龙兴之地。所产兵甲机关,不输蓟国。奈何屡遭逆乱,赋税不足。诸君可有良策?”新帝问道。
“徐豫荆扬诸国,颇为富足。或可将本季献费,先行支取。”袁术早眼馋诸国富庶。
“可行否?”新帝颇多顾虑。年年缴纳献费,乃本朝惯例。黄巾乱后,群盗蜂起。关东残破,故得减免。如今食言索取,新帝恐激怒诸国君。
“无妨。”袁绍言道:“诚如孟德所言,‘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南阳在下,徐豫诸国在上。先亡诸国,而攻南阳矣。且陛下筹措资财,乃为锻造兵甲机关,大利于朝。徐豫诸国当鼎力相助。只需徐豫诸国,敢为人先,荆扬二州,当不落人后。”
“中丞言之有理。”新帝这便传令:“诏命徐豫荆扬诸国,足额纳献。督造兵甲机关,拱卫关东诸地。”
“喏。”
“荆子口前‘草桥关’,扼守武关道。水陆并通,宜当重筑。”新帝早有计较:“取名‘荆关(荆紫关)’,拱卫南都。”
“钱从何来?”南阳太守袁术试问。
“献费取之。”新帝答曰。
“遵命。”袁术大喜。
“鲁阳县北之‘三鸦道’,为‘趋洛之捷径’,亦是‘出奇之道’。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三鸦口(注①)上鲁阳关,乃南都北部咽喉。宜当增筑。”新帝又道:“临近关邑,亦酌情增补。”
“连修二处雄关,耗费极大。单献费一项,恐难度支。”袁术言道。
“自武帝始,凡遇度支不足,则行卖爵、贷假、榷酤、算緡、盐铁之事,无所不举。”袁绍答曰:“事急从权。陛下当可仿效。”
“不可。”曹操急忙阻止:“新朝初创,民心未定。若此时行卖官鬻爵,自寻死路矣。”
新帝言道:“曹将军所言,甚慰朕心。不可急于求成。荆(关)通长安,鲁阳趋洛。先急后缓。如此,当先筑鲁阳,再修荆关。”
“陛下明见。”群雄下拜。
“南都兵力几何?”新帝又问。
南阳太守兼领尚书令,袁术答曰:“有精兵一万。坚兵利甲,弓弩齐备。据险而守,断无差池。”
“再募三千虎贲,拱卫禁中。”兵不嫌多。
“喏。”袁术暗自苦笑。朝廷资费,捉襟见肘。陛下处处做万全之备,如何能足够。
待散朝,新帝独留二袁。
“卖官鬻爵,虽是亡国之术,却能救人于水火。”新帝开门见山:“关东豪门大姓,何其多也。若为家门子弟,在朝中谋得一席之地。亦是人之常情。”
“陛下明见。”二袁心领神会。
“当效先帝西园卖官。价与官秩相当。”新帝一口定价。言下之意,四百石官,卖四百万钱。二千石官,作价二千万。
“遵命。”袁术抢先领命。
“此乃权宜之计。”新帝谆谆善诱:“当慎而又慎,不可放滥。”
“臣等,敢不从命。”二袁领命而去。
“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来年无鱼;焚薮而田,岂不获得?而来年无兽。诈伪之道,虽今偷可,后将无复,非长术也。”默诵《吕氏春秋·义赏》所载名言警句,新帝一声长叹。
终归,不得已而为之。
先续命,再治病。
1.8 拍案惊奇
西域都护府,它乾城。
它乾城,制霸绿洲,无畏生长。多年未见,旧貌又换新颜。
横竖十里,周回四十余里。高楼广厦,鳞次栉比。八门洞开,川流不息。首屈一指,乃西域中枢。凡大宗贸易,必经城中八市往来。便是域外奴隶,亦先入市中,修养调理。再分门别类,送入各城安居。西域五十五国,都护百城。人员辎重,皆奔此城。日进斗金,实至名归。
内中繁华,堪比西京长安。
蓟国署寺,皆在此地设立分馆。西域大使馆,便是域外诸国,亦常设使节,足见一斑。
多年奴隶贸易,让域外诸国,盆盈钵满,攫取巨大利益。乃至都护府百城,已破五百万口。尤其它乾一城,足有百万之众。
域外奴隶,再世为人,永不为奴。号“绿洲自由民”。皆奉蓟王为主,忠心不二。
如前所说,群狼环伺。周遭皆是奴隶王朝,唯绿洲可享自由。还能逃往何处。为重利所驱。远至大秦,纵横西陆,大小城邦,诸多列国,被三大强国,鲸吞瓜分,不可计数。然却少有杀戮,多行抄掠。
皆高价贩入西域。且世人皆知,蓟王好胡(女)羡(女)仙。域外诸国,投其所好。西陆亡国公主,纷至沓来。齐聚西域大使馆。乃至人满为患。
即便如此。罗马、安息、贵霜三国骑士,仍不知疲倦。如蝗虫过境,抄掠周遭小国。若有公主有倾城之貌,甚至能免于灭国。
无它。万一送至绿洲,得蓟王宠幸,纳入后宫。受封美人,乃至贵人。便等同于和亲大汉。试想,蓟王如何能坐视妇翁(岳父)受辱。
牵扯蓟王。饶是前二位都护府丞,亦不敢大意。西域大使馆,历经增修。如今之规模,已与离宫无异。
西域人氏,皆称“西宫”。与漠北都护府所在地,“北宫”并列。又因西域,地处四裔,在诸夏之中,位于极西之地。故被域外胡人,俗称“西夏”。因而,西宫又称“夏宫”。北宫自是“冬宫”无疑。
俗谓,潜移默化,因势利导。许多事情,并非蓟王本意。然不知不觉间,已约定俗成。
如之奈何。
正如云霞卫,各个暗藏贞绢,以备不时之需。能被蓟王临幸。想来,唯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形容此,人生际遇。若能一夜承欢,暗结珠胎。何必待龙珠集齐。
正因如此。太妃有感何后命麻姑,盗采精元,千里投怀。故才严令禁止。北宫合欢殿,不得擅入。
所谓“千里投怀术”,便是后世人工受孕。无需高深技艺,更无需先进诸器。便是兽医,皆可徒手施术。实在是,不值一提。
其原理,甚至不比法烛复杂。
何必拍案惊奇。
一言蔽之。科技法术,一线之隔。不过是知识障而已。正如那株人参榕。若非亲眼所见,刘备岂能知,所谓珊瑚妇人,不过如此。夫立于天地,行于世,还是要有些许,想象力。
言归正传。
它乾内城,都护府。
蓟王万里敕令,姗姗来迟。
虽久居高位,已是宿臣。闻蓟王授予中二千石,军师祭酒。戏志才,亦难免落泪。
李儒笑劝:“为志才专设此雄职。主公全护之心,日月可鉴。”
戏志才感同身受。这便拭泪下拜,面东受命。
恭送门下督郑泰,入精舍歇息。待平复心情,戏志才言道:“主公命我二人,即刻东归,必有大谋。当与杜畿,早日交接。”
“善。”李儒言道:“杜畿为将兵长史,并它乾令韦端,皆可重用。得戊校程普、己校徐荣、宜禾都尉段煨、农都尉张猛、军司马臧霸等一众能臣辅佐,你我即便东归,料想西域亦可长治久安。”
“先前郑公言,主公另有敕令。”戏志才笑道:“料想,必是擢升杜畿、程普、徐荣等人。”
“当是如此。”李儒亦如此想:“四方都护府,今为辅汉幕府所辖。西域首当其冲,乃大汉藩屏。试想,主公既以将军领护。程普、徐荣等人,当为中郎将。”
不出二人所料。待杜畿、韦端、程普、徐荣等人,闻讯抵达都护府。
郑泰再宣蓟王诏命。
长史杜畿、它乾令韦端等,皆擢升官秩,兼领宫职,秩真二千石。
程普、徐荣,擢升为左右绥边将军,兼领宫职,亦秩真二千石。并统帅五万西域联军。余下段煨、张猛,皆升为中郎将,秩二千石。军司马臧霸为绥边护军,同秩二千石,统帅中垒,拱卫它乾城。亦“总六军之要,秉选举之机”。拥有监督诸将,上疏劾奏之权。因领此职者,须秉公无私,方能举荐良材,反之则有收贿之讥。臧霸素来清白,嫉恶如仇。蓟王自是知人善用。
各人先前原职,亦有后人继承。
如此层层擢升,皆大欢喜。
郑泰乃蓟王门下。不辞万里,亲临西域。足见主公持重。
绥边右将军徐荣,抱拳道:“主公无恙否?”
“主公无恙。”徐荣乃蓟王家门宿将,郑泰自当礼遇有加:“因祸得福,今非昔比。”
“无恙便好。”徐荣这才安心:“且回主公。臣等,自当尽心竭力,护西域周全。”
“敢不从命。”郑泰肃容回拜。
绥边左将军程普,又言道:“闻,二位府丞不日东归。敢问郑公,我主兵锋所指何处?”
“或是南越,或是巴蜀。”郑泰答曰:“国中虽有传闻,然主公尚未明示。”
“洛阳、南阳二帝,又当如何?”天高皇帝远。身旁又皆至交袍泽,臧霸索性明言。
郑泰亦是豪杰,百无禁忌:“主公必有计较。”
“甚好。”臧霸言简意赅:“到时,劳烦郑公,六百里传书我等。西域兵强马壮,当可一用。”
“一定。”郑泰抱拳一笑。
诸事已毕。
遂大摆筵席,为郑泰接风,亦为二府丞送行。
席间,戏志才附耳言道:“西域大使馆中,美人如玉。日积月累,该当如何?”
郑泰龇牙一笑:“太妃严令禁止。不敢擅自做主。”
戏志才略带醉意:“不若同行,先送入五十五国邸。”
“这……”郑泰乘兴一想,并无不妥。这便应允:“如此,也好。”
我主光融天下。王宫不满千人,岂非被域外诸王耻笑。
当满饮此杯。
1.9 伐毛洗髓
二位府丞,各有迁升。择日便将东归,辅佐蓟王。遂为绿洲所知。
累日来,都护府前,车水马龙。皆是各方使节,各色人等,携厚礼赶来送行。蓟国中二千石俸,又兼领中二千石宫职。为民爵十七等之驷车庶长。官俸、宫俸、岁俸,再加春腊二赐,二千万之巨。又岂会收受他人私钱。
两汉官秩,曾有比百石、五百石、比八百石、八百石,不等。后为成帝时所除。其目的,或是为与二十等爵相配。
中二千石之上,便是万石顶俸。为民爵十八等之“大庶长”。蓟国唯太医寺华大夫得享。去年腊赐,华大夫呕心沥血,亲手调配之『九九归原丹』并『九九驻颜膏』,而“赐位特进,见礼如三公”。首开蓟国万石高官之先河。民爵已升至大庶长。然宫职,仍为门大夫。故续称“华大夫”。
时,二宫太皇金口玉言。改蓟国医馆为蓟太医寺。太医令遂成太医寺主官。于是刘备迁原太医令华妁,为左(太医)令。其父华佗,当为右(太医)令。父女二令,遂成佳话。
须知,太医令并非万石官秩。因“赐位特进,见礼如三公”。此乃加官。
万石薪俸,月谷三百五十斛,年俸四千二百石。春腊二赐翻倍,得钱二百五十二万。民爵十八等之“大庶长”,岁俸九百石。授田九十顷,授地九十宅。九十顷蓟国美田,稻花鱼翻倍,年入一千六百二十万钱。三俸相加,华大夫年入一千九百五十余万。
近二千万钱,蓟国高俸令人咋舌。
国中早有传闻。二位国相,并王傅,及四少师,或可食万石。奈何上巳节后,蓟王长睡不醒。醒来当夜,四少师之大儒陈寔,便安然辞世。
于是,加官之事,再次搁置。
为不与王傅、国相,少师争先。华大夫多行避嫌,而不上朝。正如多年前,右国令亦不上朝雷同。另有华妁侍奉宫中,亦可代父行事。
所幸,太医寺职能特殊,治病救人,寻医问药,上不上朝,并无二致。难不成,还向蓟王通报药方不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实无必要,事必躬亲。
西域都护百城,辖民五百万众。人口组成,当真天南海北。官方一切,皆为汉式。便是民间,亦大兴汉风。先前母语,渐已无用。然蓟王特下诏命:母族不可弃也。各城校馆,除汉家文明外,皆可习得本族文化。
汉话之难,何比汉字之难。汉字之难,何比文言?
语成天书,莫过如斯!
然即便如此。热情倍增,风潮不减。大汉风貌,足见一斑。
华大夫,之所以名扬西域。乃因“洗髓膏”之风靡。使用此膏,又称“伐毛洗髓术”。简称“伐毛术”。
典出汉·郭宪《东方朔传》:“吾却食吞气,已九千余年,目中童子,皆有青光,能见幽隐之物,三千年一返骨洗髓,二千年一剥皮伐毛,吾生来已三洗髓五伐毛矣。”
愿意指刮去毛发,洗涤骨髓。后常以此言作贺语,赞其脱胎换骨,洗心革面。
之所以,风靡西域。正因此术可伐毛。
除体毛。
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西陆贵族,为除旺盛毛发,无所不用其极。
传闻,古埃及人曾率先发明“糖渍除毛法”,与后世蜜蜡脱毛,原理类同。用蜂蜡或糖腊涂抹皮肤,再覆一层纱布,而后用力撕去毛发。
又传闻,脱毛绝非只为美观。除毛,除可拥有一个光鲜亮丽的外表,还可避免寄生虫,如阴虱的滋生。更有甚者,认为阴虱滋生处之毛发,会招来恶魔。蔑称为“魔鬼的黑森林”。对后世西方审美,影响深远。
于是乎,人类除毛史,甚至可追溯到石器时代。
另有传闻。脱毛风从古埃及直传至古希腊。因见士兵肉搏时,毛发极易被敌人一把薅住,从而处于劣势。于是亚历山大大帝,痛定思痛。命令所有士兵,必须除毛。
时下,罗马各个阶层,之所以迷恋丝绸到无以复加。正因那份丝滑,如女神的柔夷,抚过浓密的体毛,丝毫没有麻织物的突兀及不适。此与后世男性首穿丝绸长袜的作用,如出一辙。
胡人如此,汉人亦如此。
隋唐时,流行“挽面”。先在脸上抹些石灰粉用作润滑,而后以一根浸湿的白丝线,借助牙齿和双手,让线上下左右交叉绞动,拔掉脸上绒毛。此脱毛法,直至二千年后,某些地区仍在使用。
华大夫独创“伐毛洗髓术”,兼顾“伐毛”与“洗髓”。众所周知,大面积“糖渍除毛”,极容易造成毛囊发炎。轻者皮肤红肿溃烂,重者由表及里,危及性命。
“洗髓”的作用,便是防止毛囊发炎。原理不复杂。百花香露,酒精消毒。
一次伐毛,终身受益。即便重度患者,连施数次,亦无毛矣。
可想而知,如何能不风靡西域。“洗髓膏”价格高昂。“伐毛术”代价不菲。然却难阻绿洲人氏,爱美之心。
夏宫美人,皆用此术。足见一斑。
玉雪柔肌,外裹蓟式素纱襌衣,妥妥美人如玉。再得“三花露”、“养颜汤”、“红玉膏”、“羊髓膏”、“麝香膏”、“绒珠粉”……各式美容药膏增持,驻颜有术。助推蓟王后宫,万种风情。
华大夫食万石俸。自当实至名归。
此去归国,恐难再回。
凡能带走,悉数不留。
来自西陆的各式人等,尽择优良,汇聚成浩浩荡荡,数万大军。走居延外道,直奔蓟国。
东西文明的首次碰撞,将迸溅出何等璀璨之火花。众人皆拭目以待。
洛阳十里函园,客堡国宾馆。
得罗马皇后鲁琪拉召唤。圣火祭司阿奇丽娅并黑夜女王英妮娜,双双入内。
“皇后何事?”阿奇丽娅为此,甚至中断了“与神的对话”。
“五万出身西陆的绿洲自由民,正沿长城直奔蓟国。”鲁琪拉在绿洲,已有大量追随者:“其中不乏贵族、军官、诗人、学者、工匠。以及沿线诸国的适龄公主。”
“西征?”黑夜女王英妮娜脱口而出。
“尚未得知。”鲁琪拉目光如水:“该当如何。”
“速去蓟国。”阿奇丽娅当机立断。
1.10 多子饶妻
“何以见得?”鲁琪拉久居汉土,耳濡目染,汉风深邃。
“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阿奇丽娅亦不逞多让:“‘王之道,和为贵’。汉廷兴羁縻和亲,乃四百年戍边国策。蓟王汉室宗亲,有高祖之风。和亲之策,所向披靡。正如先前所言,只需和亲皇后,蓟王当可立足罗马边墙(边境)。然若再和亲沿途诸国公主,蓟王当可确保漫长行军线,安然无虞。甚至携大汉天威,许以丝路巨利,组建『征西联盟』。各国心甘情愿,出钱出力出粮出兵,助蓟王西征。”
“赛里斯人,多子饶妻。本以为乃取祸之道。岂料蓟王应运而生,麒麟霸体。能御数女。从未间断。”鲁琪拉一声叹息:“又以为传言终不可信。不过笑谭耳。岂料二十余岁,便有三百子嗣。”
“待子女长成,皆食一城之邑。封君翁主(诸侯王女位号),人人得其份。且所聘妃嫔,多出贞妇烈女。言行得体,举止有仪。和睦门风,有目共睹。”阿奇丽娅喃喃道:“爱恨分明,快意恩仇。世间奇男女,莫过于此。”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英妮娜向来言简意赅。
“传闻,少年时,蓟王与好友,同游安平。路遇牵招卖马,一金知人心。遂成佳话。”阿奇丽娅言道:“时人皆知,蓟王少时便有识人之明。”
鲁琪拉心领神会:“所以,世道未变,然蓟王却能自行择选。‘一金知人心’,便是世道人心中,赤诚如金者。”
“皇后明见。”英妮娜轻声一笑。
笑中深意,鲁琪拉焉能不知:“传闻,少时蓟王首创果冻奇物。为名士所喜,称‘果仙冻’。后竟成鉴别真名士之必备。能吃一口果仙冻,方为真名士。”
深看英妮娜一眼,鲁琪拉又道:“若以此处论,天下赤子烈女,自当齐投蓟王门下。如若不然,便不足以称之。”
英妮娜,眸生异彩,笑而不语。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鲁琪拉慨叹:“如同丝路沿线,皆投奔大汉。”
“人皆向好,民皆向善。”英妮娜言尽于此。
“国书大汉天子,游历河北。”鲁琪拉当机立断。
“遵命。”阿奇丽娅又想起了与亚马逊女王的约定。
罗马国书,由大鸿胪面呈少帝,无需经尚书台。
少帝看后,欣然叹道:“大秦皇后,去寻蓟王矣。”
“臣,恭喜陛下。”司隶校尉董卓,先声夺人。
“何喜之有?”少帝犹未回神。
“闻蓟王万里敕令。调回戏、李二谋主。今大秦帝后,闻讯北上。必与此相干。”董卓却有见识。
略作思量,少帝心领神会:“六大谋主齐聚。蓟王必有所谋。”
“陛下明见。”董卓洋洋得意。
“京师可有传闻。”少帝居高下问。
卢司空答曰:“传闻,蓟王或亲赴南越平乱。”
“可是山越之乱?”少帝亦有耳闻。
“林邑国数寇日南。先前又屡阻夷王,北上和亲。劫掠往来商贾,杀害大汉吏民。为祸日久。”卢司空言道:“为辟土开疆,拱卫三南。蓟王或亲征林邑。”
“传闻‘林邑有金山,金汁流出于浦’。”少帝言道:“不知然否。”
“然也。”卢司空答曰:“本是大汉象林县,却为贼所占。国中无田,故常有侵占日南之心。”
少帝欣然点头:“蓟国楼船,坚船利炮,铁壁铧嘴。想必,当一战而胜之。”若蓟王南下,少帝自可安心朝政。待稳坐江山,再四面合围,剿灭关东群贼。
心念至此,这便问道:“太傅、太仆一行,今在何处?”
“已入临淄。”太尉曹嵩起身答曰:“此时,或已与青州刺史相见。”
“甚好。”少帝言道:“太傅、太仆一行,兹事体大。若能联络青、徐、荆、扬四州,四面合围,讨伐关东逆乱。何愁天下不定。”
“陛下明见。”群臣下拜。
青、徐、荆、扬四州,有三州长吏,乃出汉室宗亲。若能得其相助,如少帝所言,四面合围。关东群雄,如何能挡。
且蓟王远赴大汉日南。鞭长莫及,无暇他顾。此乃天赐良机也。
无怪董卓恭贺。确实可喜可贺。
少帝欣然散朝,返回后殿。
百官自行出宫不提。
南宫云台。
“何人行刺!”董太皇噩梦连连,猛然惊醒。
环顾左右,并无异样。这才稍得心安。
“太皇。”便有心腹中大夫,闻声入内。
“朕,无碍。”董太皇有苦自知。自二戚被捕下狱。朝中党羽悉数拔去。少帝手握京师数万强兵。朝堂之上,再无掣肘。令行禁止,言出必行。渐有汉帝之姿。
不出二载,待二戚“病死”于狱中。少帝必灭何氏、并董氏满门,以除后患。何太后母凭子贵,或可幸免于难。窦太皇孤家寡人,亦可颐养天年。唯独董太皇,求生不得。
故整日提心吊胆,坐卧难安。乃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整日噩梦不断。
心腹中大夫,乃出董氏一门。与太皇同车上洛,十余载风雨相伴,自然亲近。见董太皇噩梦缠身,恐积郁成疾。这便伏地进言道:“太皇明知断难苟全,宜早下决断。迟恐生变。”
“如何决断。”太皇反问。
“奉先帝《起居遗诏》,行废长立幼。”中大夫切齿言道。
“慎言。”董太皇呵斥。
“奴婢罪该万死。”中大夫以头触地。
董太皇一声叹息:“何罪之有。起身吧。”
“谢太皇。”中大夫再拜起身。
时局紧迫,毋需多言。稍不留神,身死族灭。
便在此时,便有玉堂殿黄门细作,送来朝会密报。中大夫查验无误,呈送帘内。
董太皇细看后,恶念丛生,森然一笑:“联络宗室,四面合围。史侯好计较。”
杀身之祸,迫在眉睫。
中大夫感同身受:“死将至矣。”
董太皇当机立断:“窦太皇何在?”
“出宫探母,多日未归。”中大夫答曰。
“封谞何在?”董太皇又问。
“谨守永乐宫,寸步不离。”中大夫又答。
“且去如此如此……”董太皇附耳言道。
“喏!”中大夫领命自去。
1.11 珠联璧合
二宫守备,内松外紧。
除玉堂殿及黄门北寺狱外,往来二宫,与平时无异。然若想进出南北宫门,则殊为不易。少帝甚至暂停宫人外出休假。便是采买,各署亦需先列详单,由黄门署统一配送。不得擅自外出。
目的不言自明。为防内外勾结,暗助二戚逃出生天。二戚朝野皆由党羽蛰伏。未肃清前,自当谨慎。
明知遗祸无穷。为何不行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只因,蓟王虎踞河北,群雄割据关东。少帝稍有不慎,落人口实,引群起而攻,乃至内外交困,覆灭在即。
少帝窃以为。三朝鼎立,首当其冲,己先无错。待敌先错。
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载。待时局明朗,江山稳坐。那时,新仇旧恨,一笔勾销。
心腹中大夫,避少帝耳目,返回永乐宫。
阙上守卫遥见,遂唤小黄门开启宫门,放其入内。永乐宫气氛肃杀,一干人等皆有神色沉重。难见笑意。
“太仆何在?”中大夫问道。
“正在署中。”小黄门答曰。
“带路。”
“喏。”
有宫必有殿,有殿必有署。主官多称署长。如少帝所居玉堂殿,便有玉堂署。前玉堂署长张让,投河而亡。少帝新命中黄门继任。
永乐宫,前身为嘉德殿。此殿乃周时九龙殿,原址重建。九龙殿汉初已毁,只余九龙门尚存。九龙门沿御道,排列上、中、下,三铜柱。每柱三龙缠绕,故称之。乃嘉德殿正门。
先帝继位后,追认亡父为孝仁皇,尊母董氏为孝仁后,奉居嘉德殿,改称永乐宫。
永乐宫门,便是九龙门。
入偏殿与永乐太仆封谞相见。屏退左右,中大夫遂将太皇之命,娓娓道来。
“大难临头,唯不避刀剑,向死而生。封谞咬牙道:“且回禀太皇,《起居遗诏》不日当双手奉上。”
“有劳太仆。”中大夫再拜而归。
事不宜迟。封谞这便安排人手,盗取《起居遗诏》。只需遗诏在手,董太皇自可联络朝野党羽,行废立之事。先前封谞颇多顾虑,恐延祸上身,不愿强为。如今生死关头,亦顾不得许多。诚如董太皇所言,时至今日,唯此诏可保命。
封谞历经宫变,侥幸得存。早与董太皇休戚与共。且黄门式微,老将至矣。此时再转投门庭,为时已晚。唯有搏命一击,方得一线生机。
话说,只需董太皇奉诏废帝,立王美人贵子“董侯”为幼帝。并携废立之威,垂帘称制,权倾朝野。自上而下,一干人等方可保后半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心念至此。封谞遂传语潜伏玉堂殿之黄门细作,搏命盗书。
玉堂殿坐落于永乐宫比,与之毗邻。正因相距过近,董太皇这才避走云台。云台高耸,易守难攻。隔崇德正殿,与玉堂殿遥遥相望。且暗藏密道,可通城外。此中隐秘,唯少数人知晓。若见事不可为,二宫太皇可由密道,直达马市胡姬酒肆,再经覆道,入辅汉大将军府。
神鬼无觉,逃出生天。
辅汉大将军虽不常居于此。然虎威犹存。便是少帝,亦不敢越雷池一步。
曹节、程璜所设嫁祸安国之谋。堪称进退自如。
七月秋高,天清气爽。
蓟王醒来,已近满月。太医令华妁,细心诊治。一众妃嫔,殷勤备至。蓟王麒麟霸体,一角,戴肉。
“一角”,自不用说。然何谓“戴肉”。
“戴”着,冠也。戴肉,肉冠也。
中宫灵辉殿。蓟王宫,凡称殿,多不下三层。四宫八殿,皆四重。独灵辉殿从上至下,高达七重。一重大殿,便是百官朝会之地。左右偏殿,为百官候朝、休憩,洗漱、更衣之所。二层之上,为倭妃那美、及一众仙门美人所居。七重顶阁称“观天阁”。三重之上,有十字覆道,飞架四宫御花园。亦与四宫连成一体。殿中美人,往来后宫,坐卧起居,皆走覆道飞桥。与一重大殿分离。互不干涉。
换言之。只需经北宫御花园覆道,蓟王便可前往三重灵辉殿。探视昆仑九仙。
“拜见夫君。”上元于平座相迎。
“免礼。”刘备伸手扶起。上元今号瑶光美人。上巳节时,假扮西园宫妃,登三足船宫。行点石成金,欲种树灵台。岂料激怒蓟王隐主,暗中唤醒明主。麒麟一怒之下。施术途中,强行抽离。乃至上元,血溅当场。得太医令华妁细心诊治,恢复如初。本一心求死,不愿偷生。后唯奉王母之命,嫁入蓟王家。这才不计前嫌,涣然冰释。与墉宫玉女,合奏昆仑九音。再与女神珠联璧合,奏古乐《葛天八阙》。引九天神女,降入灵台。唤醒刘备,功不可没。
除上元乃二番上阵。余下八女,便是当世神女,亦未经人事。完璧归蓟,可想而知。修养足月,这才能下床行走。
蓟王稍有空闲,便来探视。
神魂无形。相互羁绊,不可名状。刘备当可信之。
正因忘形之交,牢不可破。凡王宫女仙,皆不会轻易背主。
“妾等,拜见夫君。”步入内室,云华等人,盈盈下拜。
“免礼。”皆是枕边人,刘备自当善待。
待美人落座,刘备问道:“无恙否?”
“皆已无恙。”云华答曰。
“甚好。”刘备轻轻颔首:“有劳美人,施以神术。否则为夫断难早醒。”
“妾等分内之事,不敢言谢。”上元对曰。
言及此处。刘备方才道明来意:“如美人所知,为夫一身二主。隐主隐藏至深。若非生死关头,断不会觉醒。合为真我,许多记忆,凭空摄入,闻所未闻……”
上元心领神会:“夫君,可是忧心,真我所获,不足为信。”
“然也。”刘备试问道:“所谓海市蜃楼,虚无缥缈。隐主所记,可十足为真。若出幻梦,谬之千里。该当如何。”
“必不会如此。”上元斩钉截铁:“所谓去伪存真。凡被真我所录,皆是真。”
“原来如此。”刘备神色一黯。
见刘备若有所思,上元遂含羞言道:“姐妹皆可侍寝。夫君今夜毋需归。”
刘备轻轻颔首:“可也。”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仙门奇术,非身临其境,亲力亲为,不足为外人道哉。
一夜无话。
1.12 料事于先
琉璃宝顶观天阁。
天罗陷仙阵,无端自鸣。
麻姑仙猛然睁眼。汉水神女延娟、延娱,玄天二女旋波、提谟。异口同声:“乃上元求救。”
麻姑掐指一算,玉容含羞:“速去……驰援。”
“嗯!”延娟、延娱,旋波、提谟,闻声而动。扑下顶阁,飞降五重平座。
南宫云台。
月朗星稀,光照如水。
先前董太皇久等不归。这便命人搜寻。
少顷,便有云台羽林郎,合力将中大夫架入殿内。
“何处寻着?”董太皇问道。
“于云台阶下。”右侧羽林郎答曰。
“是死是活。”董太皇又问。
“昏睡不醒,并无性命之忧。”羽林郎再答。
“且退下。”董太皇愠怒之情,溢于言表。
“喏。”羽林郎鱼贯而出,自去守备宫闱。
“速救醒。”董太皇言道。
冷水泼面,灌下药汤。少顷,中大夫悠悠回魂。举目四望,仍不知所以。此情此景,何必多言。中途必遭人暗算。
“先前之事,可曾记得。”董太皇问道。
“奴婢奉命回(永乐)宫,传语太仆。返回时,行至半途,忽闻恶臭。头昏目眩,再无知觉。醒时,已在太皇当面。”中大夫亦知事大。
“闻史子眇道术高深。虽已入土,然道犹存。先前,你被摄魂矣。”董太皇心生惊惧。
“当真有摄魂术。”中大夫亦知传闻。
所谓摄魂术,乃指能“摄人魂魄”之法术。
据后世《书谱》所载。唐朝僧人叶法善,求李北海为其撰写碑铭,但李贵为太守,身居高位,不可强求。叶法善求之不得,遂用法术,摄制李北海之魂魄,命其书写。
李北海梦中为叶法善写完碑铭,一觉醒来,察觉有异,便派人追看,果真有一碑文,宛如梦中所书。此便是闻名后世之《摄魂碑》(注①)。
《阅微笔记》,亦有请道士摄悍妇之魂,令其转变心智,自愿为夫纳妾之故事。
便是后世,亦屡有“拍肩摄魂”之传闻。
汉时仙门,早有此奇术。
类后世吐真剂。施展此术,可令人全无防备。但有所问,必有所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多数为真。若再与同党,行交叉比对。当可洞悉隐秘。
“史侯将史子眇妻,接入宫中安居。必与此事相关。”董太皇惊怖之下,切齿言道。换言之,此时此刻,少帝已从中大夫口中,得知董太皇盗书之事。
更有甚者,若觅得良机,对窦太皇施以此术。《起居遗诏》之下落,手到擒来。
那时,万事休矣。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中大夫伏地问道。
“谨守宫门。万勿外出,被贼人所乘。”危急关头,董太皇忽思得一计:“传命董卫尉,星夜入宫相见。不得有误。”
“喏。”中大夫自去传命。
少顷,永乐卫尉董承,车驾入宫。赶来与董太皇相见。
“臣,叩见太皇。”董承乃董太皇亲侄。少帝只除二戚,并未大肆连坐。故董承得以幸免。然进出洛阳,却内披软甲,死士带足。不敢有丝毫大意。
“起身。”董太皇言道:“贵子相貌,可还记得。”
“事关国祚,如何能忘。”董承再拜。
“甚好。”董太皇言道:“窦太皇出宫探母,多日未归。长信宫乃永安宫改建增筑。固若金汤。且程璜养女,暗藏其中。料想此刻,尚未被史侯所破。”
“当是如此。”董承对曰:“程璜养女,皆女刺客。守备窦太皇,可挡史侯道术。”
“事不宜迟。且将此书,亲呈于窦太皇当面。”董太皇吃一堑长一智。只命董承传书,书中内容却不告知。即便被道术所摄,吐露真言。少帝不过知晓,董承奉命传信。至于信中内容,却无从知晓。
“喏!”董承领命而去。董承乃永乐卫尉。进出宫闱,通行无虞。且临危奉命,掖门兵丁亦不敢阻拦。
车驾出宫。直奔长信宫。
须臾,便有一支人马,自出北宫掖门,直追董承而去。
待夜深人静,四处无人。
董太皇乔装起身,挑灯入云台二十八功臣阁。立于一幅画像前,悄然搬动机关。
暗门徐徐开启。董太皇自下密室。
出宫暗道,乃周时宫殿暗渠改建。为便于桓帝与酒家安氏相会。先前大将军何进,火烧二宫。二宫太皇便经由此密道,逃出生天。
暗渠积水,需经扁舟往来。搬动机关。扁舟自动。徐徐驶向对面。
周遭漆黑如墨。唯有灯前三尺荧光。董太皇矗立船头,强压心头惊怖。直到扁舟轻轻抵岸。仰见向上阶梯,董太皇这才暗松一口气。
记忆中。登上阶梯,仍有一段暗道。暗道底端,便是通往胡姬酒肆出口。
“可是太皇当面?”将将站稳,忽闻暗处人言。
宛如晴天霹雳。董太皇六神无主,颤声发问:“何人藏身?”
“太皇毋惊。”便有一人,徐徐现身灯下:“蓟王门下主记,叩见太皇。”
闻是蓟王门下,董太皇险喜极而泣:“蓟王何在?”
“我主就国数月,太皇当知。”记室掾答曰。
“何以至此?”董太皇又问。
“我主醒来,方知洛阳生变,关东逆乱。上陈情表,却久无音讯。我主遂言:‘太皇处境,岌岌可危’。故命我先伏于此。暗中接应。”
“蓟王每每料事于先。朕,复何言。”蓟王忠心可鉴,董太皇自不会生疑:“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敢问太皇,孤身出宫,所为何来。”记室掾不答反问。
“乃为传书窦太皇。”董太皇遂将宫中诸事,和盘托出。
“陛下乃史道人养大。精通道术,亦合乎情理。”记室掾略作思量,这便言道:“车驾已备好,太皇可愿入二崤城暂避。”
“不可。”得蓟王相助,董太皇心神大定,智机重回:“大势将去,避无可避。若等史侯得《起居遗诏》,万事休矣。”窦太皇曾向卢司空,面授机宜。料想,《起居遗诏》,蓟王亦之知矣。
“如此,太皇且入(辅汉大将军)府安居。下臣,代向窦太皇讨要此诏。”见董太皇心意已决,记室掾遂言道。
“如此,也好。”毕竟孤家寡人,多有不便。万一被少帝所乘,悔之晚矣。
出暗道前,董太皇随口一问。
“主记何名?”
1.13 殊途同归
“下臣,九江蒋干。”记室掾答曰。
“可是九江名士。少年时孤身北上,入蓟太学坛博论。难逢敌手。”董太皇对蓟国之事,知之甚祥。
“时,年少轻狂。太皇见笑。”记室掾谦逊作答。
董太皇叹道:“得蓟少师,文范先生赞曰:‘有仪容,以才辩称。独步江、淮之间,莫与为对’。可是足下?”
“先生已逝,不胜唏嘘。”出口已至,记室掾请董太皇先行。
董太皇不疑有他。先行登阶。
当日亦有曹节引路。似如今日这般。然出口似有不同。董太皇隐约记得,未曾登如此多之阶梯。直到立足于一道暗门前,董太皇这才问道:“先前来时,未见此门。”
“禀太皇,此乃最初通道。后续有人另掘旁门,通往别处。想必先前所行,并非此途。”自得王命,蒋干已将地下暗道,探查一清二楚。入口唯有云台,出口却有三。
待蒋干搬动机关,暗门徐徐开启。入目乃是一间充满异域风情之精舍。
董太皇心领神会,必是酒家安氏闺房:“终是殊途同归。”言下之意,皆为逃生之用。
“太皇明见。”蒋干又引太皇入后院,登阙楼。经由覆道,跨马市后巷,入辅汉大将军府后院。再入中庭,乘天梯升寝宫,重开密室。供董太皇容身。
为隐匿诸母并女道。蓟王曾在寝宫内造密室。此事唯心腹肱股重臣方知。今却悉数告知蒋干。足见信任。既是蓟王托付之人,董太皇自当信赖有加。
“太皇请稍待。下臣,去去便回。”蒋干便要去知会窦太皇。
董太皇随口一问:“此时洛阳城已宵禁,轻易不得入内。主记如何行事?”
“太皇毋忧。”蒋干自立暗门处,躬身答曰:“下臣定不辱命。”
“有劳主记。”董太皇亦不多问。
待暗门闭合,蒋干起身自去。从始至终,恪守君臣之礼。果然名士风范。
自入前庭。幕府车驾已备好。门下游缴,鲜衣怒马。皆是京中有名豪侠。
“主记!”游缴纷纷抱拳行礼。
“依计行事。”蒋干登车传命。
“喏。”
中门大开,车驾呼啸而出。沿殖货里道,直向北行。路上洛阳县吏,遥见幕府琉璃车牌,避恐不及,如何还敢上前盘查。大鸿胪司马儁、河南尹司马芳、洛阳令司马防,三马同槽。父子三人,皆出蓟王门下。便是朝堂百官序列,五次三番,屡遭清洗,面目全非。司马父子,亦稳坐钓鱼台。无人敢动分毫。正如卢司空在朝。
即便天降灾异,需用三公顶锅。亦轮不到卢司空。
蓟王远遁,虎威犹存。说的,便是这个理。
俗谓“打狗也看主人面”。话糙理不糙。
出城密道,又岂止一条。北邙秦太仓旧宅,便有直通太仓之密道。出太仓,便是长信宫后门。此乃最快捷径。
便在幕府车驾,直奔北邙时。
不出董太皇所料。永乐卫尉董承车驾,被拦在上东门御道前。
遥看长信宫墙,董承咬牙怒叱:“奉命出行,何人拦路!”
便有一将,打马上前答话:“某乃后将军兼领司隶校尉麾下,中郎将牛辅。奉命查验出宫人等,董卫尉恕罪。”
“奉谁人之命。”董承怒问。
“当今天子。”牛辅抱拳答曰。话说自被猛张飞一矛拍下,大半年卧榻不起。年初方能捉刀上马。武技胆识,却已大不如前。正如火烧鸡鸣堂当夜。目睹大将军身首异处,董重肝胆俱裂。便是“知惧”。终归“吃一堑,长一智”。牛辅,莽撞不在,心机自生。今为董卓心腹爱将。反得重用。
“某奉太皇之命行事。岂不如天子命乎?”董承寸步不让。
“哼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牛辅一声冷笑:“拿下!”
“谁敢……”话将出口,箭如飞蝗。
皆是南阳机关劲弩。火星乍起,血光迸溅。即便全身披甲,亦被飞芒箭洞穿。随行骑士,纷纷惨叫毙命。横尸街口。
余下见势不妙,纷纷挥刀举盾,且战且退,聚拢到董承车驾旁。
牛辅接过曲臂大黄肩弩。双手平举,顶住肩窝。瞄准董承,猛然扣动弩机。
砰!
一声爆响,穿胸洞背。董承血溅当场。
“卫尉!”周遭死士目眦尽裂。钢刀高举,不管不顾,纵马扑上。
一击毙敌酋。牛辅龇牙一笑,驱马退入阵中。
双方人马,乱战一处。刀起刀落,残肢断臂,血肉横飞。奈何牛辅人多势众。董承死士,以卵击石,被屠杀殆尽。
“将军,还有气在。”便有一骑奔出,单手将董承自尸堆中提起。正是力大如牛,胡车儿。
“甚好。”牛辅哈哈一笑:“枭首搜身,去天子座下领赏。”
“得令!”胡车儿挥刀便砍。牛辅急忙呵斥:“且慢!”
“将军何故出尔反尔?”胡车儿停刀反问。
“枭死士之首,搜董承之身。”牛辅解释道:“董(承)乃外戚,焉能杀之如屠鸡犬。”
胡车儿这便醒悟:“一言说二事。此处存疑,将军当明示之。”
“……”胡儿难解汉语,牛辅不理便是。
待牛辅领兵归去,便有城门校尉所辖,赶来清扫街道,收拾尸骸不提。
少顷,命胡车儿领兵归营。牛辅领麾下亲卫,直奔掖门,入宫通禀。
南宫玉堂殿。
养母史夫人,服侍少帝悉数更衣。前殿相见。
董卓将密信呈上:“密信在此。臣,幸不辱命。”
史夫人虽身怀六甲,大腹便便。然手脚麻利,行动如常。手接密信时,还冲董卓抛了个媚眼。
董卓浑身恶寒,熟视无睹。
查验无误,少帝取书视之。随即一声冷笑:“不出所料。董太皇欲向窦太皇索要《起居遗诏》。妄行废立之事。”
不等董卓答话。史夫人已先开口:“先帝遗诏,兹事体大。若为董氏所得。必兴宗室之祸。陛下宜当先取之。”
“阿母所言极是。”略作思量,少帝这便言道:“长信宫中,可伏有门人。”
“有。”史夫人答曰:“有园夫红女(gōng nǚ)数人。”
少帝大喜:“且令其行事。”
“喏。”史夫人这便领命。
1.14 兴师动众
少帝与史夫人,一问一答。旁若无人。
然董卓却听得心惊肉跳,后颈生寒。
先帝数失子,不敢正名,养于道人史子眇家,号曰“史侯”。先前,只听闻史子眇,颇有道术。不料在京中,竟广有势力。
所谓“鸡鸣狗盗”,各有神通。史子眇依附先帝、何后,门下弟子,散布于洛阳内外。或为相者,或为方士,或充作奴仆倡优,贩夫走卒,不一而足。看似难登大雅之堂,却皆有大用。
须知。与一般细作不同。史子眇门下弟子,皆精通道术。如“摄魂术”等,皆史门不传之秘。
试想。身兼此秘术,混迹于长信宫中。有心算无备。骤然出手,防不胜防。史门弟子,自当无往不利。
再深思。洛阳城中,只有长信宫,伏有史门弟子乎?
董卓不由心生警惕。面上更显谦卑。当今天子,断不可小觑。
董卓心思,少帝又岂能知。这便和颜悦色:“将军,权且退下。待事了,朕自当重赏。”
“臣,叩谢天恩。”董卓五体投地。
见西州豪雄如董卓,亦这般驯服,少帝面露得色。起身自去后殿歇息不提。
太仓府门,徐徐开启。记室掾蒋干,并一众游缴提灯而出。叩响长信宫角门。
阙上守卫,一声低喝:“何人犯禁。”
蒋干答曰:“蓟王门下,前来拜见。”
“可有凭证。”阙上再问。
“印信在此。”蒋干命游缴,将一小匣,掷上阙楼。
便听阙上守卫言道:“稍待。”
少顷,角门开启。长信卫尉邹靖,领兵亲出相迎。
“见过主记。”
“见过卫尉。”
“不知深夜来往,所为何事。”邹靖乃代主发问。
蒋干答曰:“(董)太皇危在旦夕,奉王上之命,前来救驾。”
“如此,且随我入宫相见。”乃出蓟王之命,邹靖自当不疑有他。
“请。”
穿御花园,登侯台。须臾,窦太后移驾相见。
“下臣,拜见太皇。”蒋干目不斜视,长揖及地。
“九江名士,才辩见长。”窦太皇竟也知晓,蒋干之名。
“区区薄名,何足挂齿。”蒋干谦逊如初。
“蓟王何在?”窦太皇柔声问道。
“上巳节后,我主就藩。今仍在国中。”蒋干答曰。
窦太皇眸中失色:“蓟王不在,洛阳恐生巨变。”
“诚如太皇所言。我主虽远隔千里,然心牵朝堂。尤自先帝崩后,宗室屡遭大难。恐延祸三宫帝后,并先帝子嗣。故命下臣,暗中接应。”蒋干应对得体。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窦太皇问道。
“敢问太皇。先帝《起居遗诏》何在?”蒋干直言不讳。
先前,窦太皇曾向卢司空,明示此诏。蓟王得知内情,自不意外:“藏于云台。”
不出所料。蒋干言道:“此诏若为天子所得,当再无后顾之忧。不出二载,何董二戚,满门惨死。董太皇,亦恐难善终。”
窦太皇遂问道:“此乃主记之意,还是蓟王之意。”
“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下臣代主行事,岂能僭越。”蒋干再拜。
强压心颤。窦太皇柔声问道:“却不知,蓟王何故兴师动众。只为救我等孤家寡人。”
闻此言。蒋干又取一匣在手:“我主言,此中之物,太皇一看便知。”
窦太皇这便接过。打开视之,正是先前所赐香囊。
失望之色,一闪而逝。窦太皇言道:“如此,也罢。朕,这便与你入宫取诏。”
“下臣,叩谢。”蒋干大喜。
便在此时,忽听殿外长信卫尉邹靖,一声怒喝:“何人鬼祟!”
“卫尉恕罪,我等皆是园夫。”便有人答曰。
“既是园夫,何故穿缁衣!”邹靖又问。
“这……”那人顿时语塞。
“拿下!”邹靖当机立断。
“动手!”那人反喝一声。
台下兵戈大作,杀声四起。蒋干当机立断:“太皇速避。”
“孤母尚在,不可轻离。”窦太皇心意已决:“主记自去禁中,寻小黄门吴伉索要遗诏。只需说‘元亨利贞,亢龙有悔’。吴伉自会将遗诏呈上。”
“喏!”临行前,蒋干又道:“若形势急迫,难以脱身。太皇可传语越骑校尉曹冲,自会转危为安。”
“朕,谨记。”窦太皇言尽于此。
事不宜迟。蒋干这便原路返回。车驾直奔东郭马市。自下密道,前往云台。
便在此时,少帝亦得密报。
“门下拼死来报:遗诏仍在云台,握于小黄门吴伉之手。”史夫人言道。
“有劳阿母。”少帝心知,伏于长信宫之门徒,凶多吉少。
“一众弟子,死得其所。陛下切莫挂怀。”史夫人面上无喜无悲:“大事要紧。”
“嗯。”少帝轻轻颔首:“命卫将军来见。”
“喏。”便有小黄门,奔赴北宫传命。
“黄门署长,今是何人。”少帝又问。
“乃中黄门解步。”史夫人答曰。
“传命解步,谨守诏狱。无诏擅闯者,杀无赦。”少帝恐二戚,趁乱逃离。
“喏。”
见少帝神色略显慌张,史夫人柔声相劝:“陛下毋忧。只需《起居遗诏》在手,再除‘后患’。江山稳坐,绝无变乱。”
无外人在场。少帝龇牙一笑:“阿母岂忘《衣带诏》乎?”
“妾,如何能忘。”史夫人心中一动:“莫非,陛下欲灭尽三宫乎。”
“门人既已探知,《衣带诏》乃出窦太皇之命无疑。与蓟王无干。”少帝颇多有恃无恐:“虽为除二戚,然终归被汝南袁氏所用。衣带盟众,今皆为汉贼。假以时日,定当连根铲除,鸡犬不留。”
“如此说来,党魁张俭,亦难逃一死。”史夫人阴森一笑。
“所谓党人,不过如此。”少帝面露不屑:“多空谈误国,实无一用。不过身负重名,投鼠忌器罢了。只需门人暗施摄魂之术,一命呜呼,何其易耳。”
见少帝坦露真心,史夫人笑道:“陛下且安心。只需时机一到,妾自当令党魁‘无疾而终’。”
“待诛尽外戚,奸佞。再……”少帝猛然住口。环顾左右,一时冷汗淋漓。
史夫人佯装不知,却早已心领神会。
被少帝视作心腹之害者,又岂止外戚,党人。
1.15 蒋干遗书
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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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云台殿,二十八功臣阁。
画像微有风动。暗门无声开启。少顷,记室掾蒋干,轻轻挑开卷轴,闪身而出。环视殿中大汉名臣,众目睽睽,栩栩如生。蒋干肃容行礼,口中念念有词。
便是身后两名游缴,亦各自戒备,捉刀行礼。大汉名臣,自当礼遇。
待蹑手蹑脚,下一层大殿。殿内小黄门闻声抬头,眼眶尽起白瞳。与先前蟾宫折桂馆内小黄门一样,皆天生目盲。传闻自桓帝时便如此。显然是有意为之。
所谓“过目难忘”。桓帝时常进出功臣阁,前往马市与安氏私会。苟且之事,岂能为黄门所见。如此一来,内中小黄门,除非练就仙家“闻声辨物”之术。否则又岂能知,进出高阁者,究竟是何许人也。
正因悉知内情。故示意二游缴屏气凝神,万勿轻动。待徐徐环视大殿,蒋干这便旁若无人,走到一名小黄门身前站定。四目相对。而后跪坐身前,轻轻翻开小黄门掌心,用指尖写下一行文字。
须臾,小黄门自行起身,向殿外走去。此人乃殿中唯一“耳目”。蒋干亦先行知晓。
少顷,另有健全小黄门入殿。目视蒋干,不慌不忙:“你是何人?”
“蓟王门下主记,奉命而来。”蒋干答曰。
小黄门一声轻叹:“奴婢便是甘陵吴伉。”
“闻足下‘博达奉公’且‘善为风角(谓候四方四隅之风,以占吉凶也)’。”蒋干言道:“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单从这声叹息,蒋干便知,吴伉已会其意。
“闻九江名士,才辩见称,独步江淮,莫与为对。果然名下无虚士。”吴伉亦知蒋干之名。
“元亨利贞。”蒋干口吐上句谶言。
“亢龙有悔。”吴伉续接下句。一上一下,正如窦太皇所言。
“主记稍待。”吴伉不疑有他,自去取遗诏。
少顷折返。将一书囊,双手奉上:“诏书在此。”
蒋干双手接过。取书一观,顿时心安:“告辞。”
“不送。”吴伉长揖及地。
蒋干再登阁楼,入暗门自去。
待殿内盲众,目不斜视,各自坐定。吴伉亦徐徐起身。仰望阁楼,眼中忧色一闪而逝:“主记此去,恐难如愿。”
蒋干原路返回。经由覆道,入辅汉大将军府。
又入密室,与董太皇相见。
“如何?”董太皇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事关身家性命,一门老小。如何能不提心吊胆。
蒋干将书囊取出:“幸不辱命。”
董太皇大喜接过,取书视之,美眸骤亮:“果然废长立幼!”
“事已至此。”蒋干问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董太皇早有计较:“当快马呈于蓟王当面。先帝临终之际,连下二诏。朕,窃以为。先帝之意,乃行‘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之纲常人伦。故,合肥侯被黜后,非皇长子继位。当由皇次子继位。蓟王乃托孤重臣,理应拨乱反正,重振朝纲。”
“启禀太皇。”待董太皇一气呵成,直抒胸臆。蒋干面露愧色:“此事恐难如愿。”
“何有此言?”董太皇反问。二戚被捕,党羽尽去。洛阳兵马皆握于少帝之手。董太皇若要行废立之事。必有权臣鼎力支持,否则断难如愿。放眼天下,唯蓟王能当此大任。
蒋干言道:“我主曾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今归国就藩,远在千里之外。洛阳八关锁固,易守难攻。即便我主勉为其难,奉此遗诏,行废立之事。陛下又岂肯轻易就范。诚如我主不肯轻起刀兵,攻伐南阳。只因‘卑不谋尊’也。”
“难不成,蓟王不肯起兵。”董太皇骤然失色。
“下臣,窃以为。我主当不会攻伐洛阳,亦不会攻伐南阳。”蒋干答曰。
“这可如何是好。”董太皇一时心乱如麻,竟失了计较。
蒋干见时机一到,这便托辞告退。
见他竟弃《起居遗诏》如敝屣。董太皇这才相信,蓟王并无此意。只是她却无从知晓。若蓟王当真无有此意,蒋干因何煞费苦心,不惜只身涉险,自密道进出宫闱,寻来此诏。又举重若轻,转呈董太皇当面。
事出必有因。
“蓟王若不奉诏,天下还有何人……”董太皇枯坐良久,忽灵光一现。细思之下,似乎可行。这便将诏书装囊,收入袖中。咬牙起身,自出密室。
“来人。”环视蓟王寝宫,董太皇一声低喝。
“奴婢在。”便有宫女闻声入内。府中宫女,乃先帝所赠。不乏内宮细作,各方眼线。董太皇见其面熟,稍作回想,这便了然。此女必出永乐宫无疑:“速送朕回宫。”
“喏。”
宫女熟门熟路。领董太皇避开府中各式人等,重登覆道,入胡姬酒肆。出宫前,董太皇便乔装打扮,遮掩身份。路遇肆中胡姬询问,宫人自有说辞。府中宫女与酒肆胡姬,常来常往。彼此熟络,自不会生疑。
送董太皇入酒家安氏精舍,宫女只身返回不提。
幕府中庭顶阁,大平座。
蒋干徐徐放下千里镜,冲身后游缴言道:“依计行事。”
“喏。”
董太皇之所以敢暗携诏书,重返云台。正因笃定,少帝必不能知。先前之所以命董承大张旗鼓,出宫传书。便是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趁少帝追击董承。董太皇孤身出宫。一来一回,神鬼不知。自出云台阁,避明岗暗哨。安然返回寝宫。静待天明,又移驾永乐宫不提。
与此同时。
少帝亦得密报:“《起居遗诏》或已入蓟王门下主记之手。”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少帝颓然坐榻。
史夫人言道:“蓟王主记,掌门下游缴,集洛阳风闻。位卑权重,行踪隐秘。先前只闻其名,未知其人。今夜忽入长信宫,然各处城门消息全无。足见一斑。”
“诏书若入蓟王之手,大势去矣。”眼看大位旁落,少帝焉能不灰心丧气。
“妾看未必。”史夫人宽慰道:“卑不谋尊,疏不间亲。蓟王终归是臣。陛下乃是君。即便得《起居遗诏》,然陈年往事,真假莫辨。蓟王岂能自食其言,大逆无道,擅立新君。”
“董承何在?”少帝忽问。
“已押入黄门北寺狱。”史夫人答曰。
“速引朕一见。”
“喏。”
1.16 另当别论
片刻后,董承五花大绑,满身血迹。被押解入殿。
“速速松绑,传太医诊治。”少帝一声令下。
“喏。”便有虎贲郎上前松绑。
虎贲中郎将王越,守备玉堂殿。话说,王越自先帝时,便担此要职。虽恪尽职守,不敢有一日之疏。奈何屡次失职,令新帝、少帝,皆为人所乘,险性命不保。痛定思痛。王越广招天下豪侠入列虎贲。将玉堂殿防备如铁壁铜墙。先前重修二宫时,玉堂殿亦经蓟国营城术改造。丝毫不弱于永乐宫并云台。
新任羽林中郎将,乃董卓麾下,“凉州四大人”之胡轸。先前,胡轸、杨定、李蒙、王方等,“凉州大人”,“为羌户所迫”,四面受敌,难以立足。幸得董卓盛情相邀,举家迁入并州安居。凉州大人,世代结好羌人。种辈繁炽,子弟众多。拖家带口,不下十万于众,迁入并州。补充人力。
董卓喜极。择其精锐,募集一万健勇。号“秦胡兵”。
“秦”乃指凉州汉人。“胡”则指代羌胡。凉州大人,世代联姻,并称“秦胡”。亦言指“汉羌”并“汉胡”混种。
杨定新授奉车都尉,李蒙、王方为左右驸马都尉。
奉车都尉,武帝始置,职掌皇帝车舆,入侍左右,多由皇帝亲信充任,秩比二千石。
驸马都尉,亦武帝始置,皇帝出行时掌副车,秩比二千石。为侍从近臣,常用作加官。员五人。
皇帝出行,所乘车驾为正车,随行均为副车。正车由奉车都尉掌管,副车由驸马都尉掌管。驸,即副。驸马都尉,掌副车之马。至三国时,魏国何晏,以帝婿授驸马都尉,魏晋沿袭。其后,历朝帝婿皆照例加此称号,简称“驸马”。至此,驸马即用以专称帝婿。
奉车都尉、驸马都尉,名义上隶光禄勋。少帝皆用董卓麾下将校充任。换言之。九卿之光禄勋,非董卓莫属。
少帝重用之心,董卓心领神会。加倍恪尽职守。人前人后,卑躬屈膝。不敢丝毫恣意妄为。只因出身西凉,历来为关东所轻。话说,董卓虽出身陇西临洮,却生于颍川。妥妥关东士族。只可惜未能久居故土,为蛮夷所逆化,浑身草莽,绝无书生意气。出身常为人诟病。仕途亦颇多不顺。如今否极泰来,焉能不倍加珍惜。
言归正传。
待太医奉命前来,为董承包扎。
少帝和颜悦色:“卫尉受惊了。”
“陛下当面,臣岂敢放滥。”董承面无表情,无喜无悲。
“朕,先前行事,皆为自保。如今行事,乃为守祖宗家业,不为外人所夺。卫尉既是朕之舅父。当知朕之苦心。”少帝直言相告。
“董骠骑擅权,为陛下所拿。臣无话可说。然,太皇何其无辜。敢问陛下,意欲何为?”董承反问。
“时至今日,太皇肯善罢甘休否?”少帝回问。
见董承无言以对。少帝居高笑道:“如卫尉所见。权利当头,无可免俗。朕与董氏并何氏,并无私怨。然为全大局,不得已而为之。”
言罢,遂命史夫人上前。
“陛下意欲何为!”与史夫人目光一碰,董承忽觉毛骨悚然。
“无它。欲知卫尉心中,所思所想,所隐所藏。”少帝轻声一笑。
四目相对,史夫人轻启双唇,喷出一股烟雾。
口气浓烈,恶臭扑鼻。
董承忽觉天旋地转。数息之后,目光渐渐呆滞。
“你是何人?”妇人耳语相问,董承竟难生忤逆之心。
“永乐卫尉,董承。”
“何方人氏?”
“冀州河间。”
“年龄几何?”
“二十有五。”
“可曾婚配?”
“早已婚配。”
“可有子嗣?”
“家有一女。”
由浅入深,先易后难。此乃施术之必要。少帝自幼耳濡目染,亦不心急。如此反复施术,一夜之间,董承便会将心中隐秘,毫无保留,和盘托出。直到精竭昏睡。待醒来,对先前之事,浑然不知。犹如大梦一场。
南宫,玉堂殿。
日上三竿,百官下朝。各回署寺,理今日公务。
诸如尚书台、侍中庐等,朝臣署寺,多在南宫,无需远行。少府张俭,刚刚出殿。便有小黄门近前施礼:“少府留步。”
“你是何人?”见其非玉堂署吏,张俭遂问。
“奴婢乃永乐宫人,奉太皇之命,请少府移步。”小黄门语速飞快。恐为人窥破。
张俭心中一动,这便言道:“前方带路。”
“喏。”小黄门喜极。话说,自少帝骤然发难,囚禁二戚并一众党羽。永乐宫日渐失势。朝臣避恐不及,本以为少府亦不例外。岂料竟不畏人言,只身赴会。
玉堂殿与永乐宫,南北毗邻。若有心窥视,进出人等,自可一览无余。目视张俭入永乐宫。一众朝臣,窃窃私语,表情各异。
不愧是党魁。竟不避嫌。
唯有卢司空眉头紧锁,似另有深意。
永乐宫,前殿。
张俭趋步入殿,大礼参拜:“臣,张俭,叩见太皇。”
“免礼,赐座。”董太皇自帘后言道。
“谢太皇。”张俭再拜落座。
待屏退左右,董太皇言道:“少府可知,所为何来?”
“请太皇明示。”张俭答曰。
董太皇言道:“合肥侯于南阳称帝,起因便是《废帝诏书》存疑。先帝沙丘托孤,兄终弟及。蓟王力排众议,扶立合肥侯登基为帝。后合肥侯因故被废,蓟王又遵先帝遗命,父死子继。不知然否。”
“然也。”张俭答曰:“此乃先帝托孤之言。天下皆知。”
“然,先帝有二子,托孤蓟王时,却并未言及,何子为继。”董太皇又道。
“正是。”张俭似有所悟,于是顺其言:“先帝盛年而崩,未及立储。皇长子继位,乃祖宗家法。蓟王如此行事,自无可指摘。”
“诚如少府所言。只因托孤时,先帝未及明示。故蓟王循旧例,立皇长子为帝。然若先帝临终前,另有安排。又当如何?”
“若先帝另有遗诏,言及立储之事。自当另作他论。”话已至此,张俭焉能不知。
累日来,禁中《起居遗诏》之风传,甚嚣尘上。如今看来,此诏或已入董太皇之手。故才有今日之见。
果不其然。董太皇沉声道:“若先帝另有遗诏,言‘废长立幼’。又当如何。”
“毋论,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废长立贤。只需出自先帝遗诏。臣等,自当奉命行事。”张俭掷地有声。
董太皇大喜:“少府之言,甚慰朕心。”
1.17 废长立贤
张俭遂问道:“敢问太皇,果真有此诏乎?”
话已至此,无需隐藏。董太皇言道:“少府且近前来。”
“太皇恕罪。”张俭奉命起身,趋步帘下。
便有一蜀锦书囊,自帘后递出:“少府且自观。”
“喏。”张俭暗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这便双手接过,解囊一看。
先看竹书成色,再观签押玺印。确认无误,这才细观内容。须臾,张俭将竹书徐徐卷起,收入囊中。双膝跪地,捧书送回。
待遗诏重回帘后。
张俭膝行退后,五体投地:“幸得太皇示之。否则,臣至死未知也。”
“少府请起。”言及心伤处,董太皇以袖拭泪:“《起居遗诏》,本为亡羊补牢。先帝恐合肥侯难担大任,于是向近侍暗下此诏,已备不时之需。故不足为外人道哉。岂料借口《废帝诏书》存疑,合肥侯南阳自立。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眼看祸起萧墙,宗室相戮。当今天子却欲除朝中肱股重臣而后快。不及元服,便亲政擅权。罢黜关东君子,重用关西莽夫。董卓、吕布等人,狼子野心,久必成害。若坐视二宫兵变,宗室流血。国祚无存矣。”
董太皇一席肺腑之言,可谓煞费苦心。不仅言及宗室之乱,又道明地域之争。党魁出身关东士族,与西凉众之芥蒂,可谓树大根深。换言之,于国于家,于公于私。党魁皆不可坐视不理。
见张俭无言以对。窦太皇又言道:“后将军麾下将校,多得封赏。不出所料。后将军年内便将高居九卿之位。此乃取祸之道也。”
俗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言及党人切身利益,张俭终于下定决心:“敢问太皇,可闻京师童谚否?”
“何谚之有?”急切间,董太皇未及领悟。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惟有此中可避世’。”张俭遂将童谚诵出。
董太皇这才醒悟:“洛阳确有此谚。”
“此谚分上下二句。上句所言,乃陛下为张让所劫,后安然回宫之事。此句已应验,自无歧义。然下句当作何解,并无定论。”张俭言道:“‘燕南垂,赵北际’,乃指蓟国地。‘中央不合大如砺’,言洛阳纷乱。然‘惟有此中可避世’,却有二意。若分上下句而言,能避世之地,乃是蓟国。然若依前后对应,唯有宅兹中国,方可辟祸。”
董太皇会其意:“依少府之见,何处可避世。”
“回禀太皇。”张俭言道:“自观此诏,臣这才幡然醒悟。童谚分上下二句,言指前后二帝也。”
“上下二句,前后二帝。”董太皇灵光一现:“莫非,童谚上句言‘史侯’,下句说‘董侯’。”
“太皇明见。”张俭伏地答曰。
一语惊醒梦中人。董太皇言道:“唯避入蓟国。朕与董侯,方有一线生机。”
张俭又道:“蓟国大汉一藩,蓟王威震天下。然君臣有序,亲疏有别。臣,窃以为。蓟王断不会轻起刀兵,进京勤王。亦不会轻易奉诏,讨伐南阳。然若太皇携贵子,辟祸蓟国。再明示先帝《起居遗诏》。料想,蓟王自当奉诏,废长立贤。蓟王都临乡城,号北都。远非南阳可比。太皇垂帘称制,蓟王辅佐贵子。待天时地利人和,挥师南下。江山可定矣。”
所谓“病急乱投医”。困守二宫,整日提心吊胆。不如远遁蓟国,从此海阔天空。
“少府且向朕明言。此谋,是为大汉,还是为蓟王。”
“臣,窃以为。蓟王便是大汉。”张俭口出诛心之言。
然董太皇却全然无觉:“董侯能为帝否?”
先帝遗诏,自当为帝。”张俭言道:“洛阳、南阳二帝,一日不灭。贵子当一日为帝。”言下之意,二帝不灭,贵子无碍。二帝既灭,贵子当退位让贤。即便如此,依蓟王之光融天下,亦会善待。
先救命,再治病。
心中大定。董太皇不动声色:“当如何施为?”
张俭又膝行向前,于帘下进言:“太皇只需如此如此……”
“少府之意,朕已尽知。”董太皇不置可否:“容朕细思。”
“臣,告退。”张俭言尽于此。
送张俭出殿,永乐太仆封谞,又急忙入殿:“细作来报:卫尉中伏,已被押入北宫诏狱。”
“不出所料。”董太皇一声冷笑:“不过受些皮肉之苦。料想,史侯尚无此胆量。滥杀外戚。”
封谞进言道:“陛下大肆清除异己,安插党羽。待朝中百官,皆为陛下所用。骠骑并卫尉,恐难善终。”
“时局险迫,朕岂能不知。”董太皇已有决断:“谨守宫门,切莫有失。不日当见分晓。”
“喏。”见董太皇言之凿凿,封谞领命自去。
函园,仙台里。卢司空府邸。
“下臣,拜见司空。”主记蒋干,应邀登门。
“主记免礼。请坐。”卢司空乃蓟王授业恩师。得其召唤,蒋干自无可避让。
“谢司空。”蒋干就坐。
“蓟王何意?”卢司空问道。
蒋干答曰:“主公为大汉,鞠躬尽瘁。司空当知。”
“陛下先收二戚,昨日又俘董承。今日董太皇召张俭入宫相见。料想,必与时局相关。若无蓟王相助,董太皇危矣。”不愧是蓟王恩师。单从种种蛛丝马迹,便看出狂风将起,风雨欲来。
蒋干不敢隐瞒,这便将累日来“奉命行事”,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听罢,卢植问道:“此乃蓟王之意,还是贾诩之谋。”
“下臣奉命行事。命出何处,一概不知。”蒋干答曰。
卢司空这便了然:“必是贾诩之谋。”
“下臣,亦如此想。”蒋干遂坦诚相告:“下臣奉命留京,代主行事。时我主尚在昏睡之中。如何能发号施令。然稍后,下臣得主公敕令:救三宫帝后,并王子公主。主公存汉室之心,昭然若揭。少帝假扮史道人,暗中联络群雄,骤然发难,夺取大权犹不知足。若得《起居遗诏》,必行灭口。那时,非但三宫帝后难以幸免。便是王美人贵子,亦难保全。下臣窃以为,时至今日,唯有如此,方能存汉室,续国祚。”
蒋干再拜:“中丞之谋,并无不妥。”
卢司空一声长叹:“贾文和善无双连环。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1.18 四面楚歌
不料卢司空,竟已窥破贾诩所设连环计。
蒋干暗自惊骇,一时竟无言以对。
卢司空言道:“蓟王平定陇右时,从事中郎毛玠,疏献三策:‘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蓄军资’(注①)。料想,贾文和所谋,便是‘奉天子以令不臣’。”
“司空明见。”蒋干这才醒悟。凡蓟国政事,卢司空皆了如指掌。
“若此计成。洛阳、南阳、临乡,三朝鼎立。太皇垂帘,蓟王辅政。先得大河以北,幽冀并凉四州之地。外加江表十港,四方都护。四面楚歌之势成矣。”卢司空叹道:“再得江左并荆扬。天下可定。”
“司空见微知著,谋划江山。下臣,远不及也。”蒋干拜服。
“何时北上。”卢司空不置可否。
“若无意外,十日之内,当见分晓。”蒋干答曰。
“窦太皇是否同行。”卢司空又问。
“自当同行。”蒋干答曰。
“太后处,又当如何。”
“太后乃陛下生母,断不会有失。”言下之意,何后并未裹挟其中。
“三宫各得其所,正如三日并天。”卢司空言尽于此。
蒋干遂起身告辞。
“先帝前后二诏,自取其祸也。”徒剩卢司空,暗自叹息。
话说,卢司空三子,长子、次子早已出仕蓟国,皆为一城之令。幼子去年亦入蓟王子馆,伴读嫡长子刘封。假以时日,必成储君之心腹重臣。
蓟王如此安排,足见师徒情深。亦可佐证,卢司空自不是外人。蒋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是“奉命行事”。
贾文和“平羌连环计”,早为天下所知。蓟国首席谋主,号称算无遗策。卢司空自然知晓。故知微见著。窥见时局微妙,遂唤蒋干相问。果不其然,正是贾文和布局。
上巳节后,蓟王灵台受创,昏睡不醒。猛虎远遁,猢狲横行。先是合肥侯南阳自立。而后少帝趁机夺权。短短三月,时局风云突变。于是,贾文和将计就计。效仿两汉之交,造三日并天之势。
只需董太皇携王美人贵子,并《起居遗诏》北上蓟国。则“奉天子以令不臣”之势成矣。
蓟王便可名正言顺,取幽、冀、并、凉,四州之地。将半壁江山,划归治下。坐等……官渡之战?
“不可。”得知洛阳密报,问清前后诸情,蓟王这便断然摇头。
大殿之内,唯幕府并封国,二千石以上重臣与会。
“请主公明示。”贾诩起身奏问。
“若奉《起居遗诏》,立贵子为帝。则大河上下,关中内外,三朝并立。如此,既宰割天下,又分割人心。自始皇帝一统天下,楚汉相争,前后两汉四百年,华夏不分彼此,皆为汉人。何其不易也。若三朝鼎立,各自为政。朝廷势弱,地方恃强凌弱。宗王割据,群雄并起。待人心不古,天下无人思汉。重整江山,难上加难。”蓟王深谋远虑:“天下共主,岂能一而再,再而三。如同儿戏一般。”
“少帝夺权,手握洛阳兵马。二戚束手待毙,董太皇岌岌可危。若不北上辟祸,唯有南下宛城。”幕府左丞荀攸,起身奏对:“合肥侯亦有子嗣。后继有人,焉能容王美人贵子,鹊巢鸠占。恐不及长成,便突遭不测。”
“存续先帝骨血,义不容辞。”刘备言道:“然,断不可混为一谈。”
“若董太皇北上来投,该当如何。”沮授奏问。
“自当护太皇周全。”蓟王已有定计:“君命不可违。若强以《起居遗诏》示之,唯有奉诏行事。然家国天下,尊卑有序。断不可在蓟国称帝。”
沮授心领神会:“主公之意,称帝河北。不与蓟国相干。”
“若董太皇执意如此,唯行此下策。”蓟王言道:“宜当劝谏董太皇,切莫一意孤行。”
贾诩叹道:“家事亦国事,如何能泾渭分明。董太皇垂帘之心不死,主公恐难如愿。”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蓟王又何尝不知。
“若董太皇北上,该当如何。”荀攸奏问。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刘备言道:“孤将择日南下,征讨徼外蛮夷。立岭南都护府。”
“主公明见。”贾诩等人心领神会。主公避而不见,置身事外,便是不愿裹挟入汉室纷争。先前传令蒋干,护三宫帝后,并先帝子嗣周全。亦是念及宗室旧情。与国政无关。蓟王公私分明,向来如此。
散朝后,贾诩等谋主先行。王傅黄忠等人,稍后追上请教。
“中丞留步。”
“王傅何事?”贾诩闻声停步。
先前,蓟王未醒时,太妃监国。命黄忠射落二日,以成尧舜帝业。却不知何故,蓟王坚辞不受。
“王上何意?”黄忠劈头便问。
贾诩笑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言下之意,蓟国身轻体健,一日千里。正因别无掣肘。岂能裹挟皇权争斗,重蹈两汉积重难返之覆辙。一旦将朝堂设在蓟国之内。董太皇唯利是图,眼馋蓟国富庶,必行卖官鬻爵,巧取豪夺之能事。于国于民,有百害而无一利。
“原来如此。”黄忠这便醒悟,转而又问:“若董太皇传先帝《起居遗诏》,王上又勉为其难。依中丞之见,当择何地立朝。”
“邺城。”贾诩笑答。
黄忠如何还不醒悟:“王上心意,当不出中丞所料也。”
贾诩肃容下拜:“我主光融天下,容人有量。否则,诩,死无葬身之地也。”
黄忠欣然回礼:“受教。”
“不敢。”
南宫玉堂殿。
对董承施以摄魂术后,史夫人入殿通禀。
“哦?”少帝一愣:“竟不与董骠骑同。”
“正是。”史夫人答曰:“先前董骠骑言,贵子名‘申’。董卫尉则言贵子名‘兹’。”
“莫非摄魂不成?”少帝疑道。
史夫人摇头:“妾之摄魂,常人无可幸免。”
“如此说来,必是董太皇,有意为之。”少帝冷笑:“河间姹女,不可小觑。”
“贵子必在二子之中。只需拿下逐鬼童子,细细询问。自可分辨。”史夫人欲言又止:“若能摄董太皇……”
“不可。”少帝断然摇头:“阿父曾言,不可施术家门。不然,自取其祸。阿母当谨记。”
言及史道人。史夫人微微色变:“妾,遵命。”